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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三招
扬州城西出十几里,玉真子逃窜正疾。 楚灵儿拉着沈逸,如夜里轻风般悄悄跟在玉真子身后百米外。前方,渐渐显现出一座石山的模样。整座山嶙峋的轮廓在暗夜中朦胧而狰狞,直直将玉真子的身影压在一片可怕的阴森中。 风吹过,阵阵寒! 沈逸手中长剑突然发出一声轻鸣,接着竟在鞘中颤动不已。沈逸心神一颤,紧握手中剑直直向前方望去。只见玉真子的身影隐约可见,但更前方茫茫无际,隐隐有一股极强的剑气融于暗潮中直涌过来。 楚灵儿忽觉异样,停下来问道:“怎么回事?” 沈逸眉头紧锁,淡淡道:“前面恐怕有一个深不可测的用剑高手,他的水平……”沈逸顿了一顿,一字字道:“已然铸就一缕剑魂!” “啊?”楚灵儿闻言一怔,瞪大眼睛望向前方,果然觉得暗处隐隐含着绝大危机。她的心不由紧张起来,担心道:“现在你的身体这么虚弱,不如我们……回去吧!” 沈逸的目光停留在那片黑暗中,轻轻地摇了摇头:“以那个人的修为,恐怕我们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什么!?楚灵儿闻言不啻天惊,只觉周围有无穷压力压了过来,一时竟是说不出话。 沈逸深吸口气,笑了笑道:“既然躲不过,我们不如就去会会他!总不能在魔教面前丢脸吧?” 楚灵儿也笑了笑,却是一脸苦笑地点点头:“但愿有惊无险。”说着拉住沈逸向前飞去。 手中的长剑好似极其不安,越往前越发颤抖得剧烈。沈逸极力握住,缓缓平定心神,长剑渐渐平静下来。只见前面山脚处玉真子好似停下,他的身影在视野中渐渐变大,终于变得清晰。楚灵儿行近,不由一声惊呼,停在十米之外。 夜风中,玉真子的身子僵住一般直直背对着两人,一柄重剑直透过他的前胸从后背露出。 剑尖,仍在滴血! 玉真子竟然死在这柄剑下。 楚灵儿看着,不由向沈逸身边靠紧,凝神向四周观察着。 忽听“嗤”地一声,那柄重剑从玉真子身体中拔出,凌空飞入后面的黑暗里。玉真子的尸体在原处晃了一晃,直直倒了下去。 沈逸向前方望着,只听脚步声缓缓响起,那柄重剑又缓缓从黑暗中出现,此时它正被握在一只五指细长的左手中。握剑人右袖空空,以黑色斗篷遮面,一步步出现在两人面前——正是魔教左使司空胜! “是你?”楚灵儿惊中带怒。 司空胜停住脚步,直看了沈逸一会儿,沙哑的声音淡淡而出:“你是沈逸?” “是。”沈逸淡淡道。 司空胜点点头:“早在两百米外你便察觉到我的存在,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实是不易。我观你身体虚弱,但你发现我以后并不退逃,而是直直来见我。有这等胆色见识,看来东方曜的徒弟,果然不差!” “好眼力!竟能看出家师是谁!”沈逸道,“想必前辈便是被家师斩断一臂的魔教左使司空胜吧?”沈逸看着玉真子的尸体:“既然同是魔教中人,你为何要杀了他?” “当日在北宫府玉真子斩你一剑,今日我替你还他一剑!” “那一剑我自会还他,何用前辈代劳?” “哼哼”司空胜发出一声冷笑,“你们两个偷偷跟在玉真子身后,却不知玉真子其实是想要把你们引到我身后这座龙隐山上。我杀玉真子,是要阻止你们上山!” “这便是龙隐山?”沈逸望着眼前这座暗夜里的突兀,“你为何要阻止我们上山?” “龙隐山上凶险无比,你们上去,必是凶多吉少。” 楚灵儿冷冷道:“这么说,你倒是一片好心了?” “当然不是!”司空胜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冰冷,一字字从面纱后直透出来,“我在此,是想让沈逸单独面对我。当日东方曜斩我一臂,我要还在他徒弟身上!” “你!”楚灵儿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挺身挡在沈逸前面,直直盯住司空胜。 司空胜静静地看着楚灵儿:“你如此反应,莫非是喜欢上这个小子了?” 楚灵儿不答,对沈逸道:“你快走,我来拖住他!” 不及沈逸回答,楚灵儿的身形已然飘至半空。夜风如塑,楚灵儿衣袂飘飘,秀发狂舞中,一脸坚毅地面对着司空胜,直如天神临世守护着身后的人。 沈逸急喝道:“灵儿快回来,让我来对付他!” 楚灵儿身形凝立半空,盯住司空胜道:“这老贼不会伤害我!你快走!” 话音一落,只见楚灵儿肩头一动,身子立即化作一道浅影直冲司空胜。未及司空胜一丈,好的身影忽然直向一旁折飞过去,在空中转个弯,立即便现身至司空胜身后!楚灵儿动作不停,步法转换间,曼妙的身影围绕在司空胜周身一丈外忽闪忽逝。只听风声呼呼,楚灵儿的动作越来越快,渐渐地,半空中竟然清晰地多出七道虚影。只见八个楚灵儿浮现在半空腾挪着,直将司空胜围在中间。 沈逸看得眼花缭乱,早已分不清哪一个是楚灵儿的真身,心中不由暗暗赞叹。 司空胜傲立原地,口中淡淡道:“八方天魔舞?” 话音一出,只见他的面纱动了动,忽然转身向左,直直面对着其中一个“楚灵儿”。 好机会!楚灵儿暗喜,因为她的真身,此刻正在司空胜背后!司空胜所面对的,不过是一个虚影罢了。楚灵儿深知司空胜不可易与,必得把握机会一举重击,否则恐怕就再无机会了!她这般想着,右袖间青光隐现,青光越便要发出。 忽听沈逸疾喝:“小心!”楚灵儿心神一颤,便觉右肩处一麻,只见司空胜仍然背对着自己,他手中重剑,却不知何时已飞至自己身后,此刻剑尖正中自己的软麻穴! 精妙无比的八方天魔舞,竟然就这般被司空胜轻易破去! 重剑转飞至楚灵儿脚下,托着她轻轻站落到地面,然后在半空中一旋,飞回司空胜手中。 沈逸看着这一切,惊道:“前辈竟然练成了‘御剑术’?” 司空胜将重剑插至地上,淡淡地道:“‘御剑术’只是传说中的东西,是否真有这门功夫还未可知。”他伸出左手五指在沈逸面前动了动:“我手指上系着一根南海乌丝。这南海乌丝极细极韧,用肉眼很难看出,当日我牵引凌羽俊的尸体便是用它。我将它另一端系于剑柄之上,经过二十年苦修,终于可以在五指变换间将长剑控制自如。”说着只见他食指一勾,重剑便从地上飞入他手中。 沈逸的目光凝在司空胜指间,由衷叹道:“前辈果真是不世出的奇才!便凭刚才用重剑点了灵儿的穴道,其力道方位之精准,便叫它作‘御剑术’也不为过!” “可惜!”司空胜长叹一声,“想必东方曜武功已然尽失,可惜我练成这门功夫却不能与他一较高下。若二十年前我便有这门功夫,那么,她……”司空胜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冰寒刺骨:“你既是东方曜的亲传弟子,我便让你领教一下吧!” “不要伤害他!”楚灵儿站在原地欲动不能,这句话几乎是哭喊出来的。 司空胜的身子莫名地微微一颤,他的目光游移到远方的黑暗中,好似沉没在某个回忆里。面纱后,不知是怎样的表情,只听他幽幽道:“我已经误了一个人的一生,现在不能再去误她的女儿!放心,我不会伤沈逸的性命。” 楚灵儿听了,心下稍安,只是内心深处却生出一丝莫名的颤动。 沈逸朝楚灵儿笑笑,转向司空胜道:“前辈能留我一条性命,我先在此谢过了。只是我既然代表家师与前辈相较,自然也不能给家师丢脸。晚辈不才,想在三招之内破解前辈的御剑术!” “三招?”司空胜顿了顿,忽然大笑道:“痛快!你倒是颇有东方曜当年的风范。既然你要在三招之内破我,我对你自然也不能超出三招去!”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物丢给沈逸。 沈逸抬手接住,只见手中是一粒小小的药丸。一股异香从药丸上传来,沈逸闻了,顿觉一阵神清气爽。司空胜道:“你现在身体虚弱,想在三招之内尽展东方曜剑术之精华恐怕不易。这粒‘漱泉丹’可助你在片刻间恢复精元,你先将它服下罢!” 沈逸将漱泉丹放在指间把玩片刻,忽地手一抬,竟将它远远地丢了出去! 楚灵儿不由瞪大了眼睛,这漱泉丹乃是魔教圣药,服此丹者一身精元如漱泉而滋,实有助长内力、起死回生之功效,眼下沈逸体力虚弱又逢强敌,正需此药,多少人救之不得的灵药,他竟然这般轻易丢弃! 司空胜面纱一抖,却是不发一言。 沈逸欠身道:“前辈莫怪,以我的实力,即便连服两粒漱泉丹也无法与前辈一拼!家师常言置之死地而后生,形式越弱,反而更能激发出我的潜质!” “好!”司空胜点点头,手指一动,重剑脱手飞至半空舞动着便要斩下。 “慢!”沈逸疾声道,“晚辈还有一个请求!” 司空胜手指一停,重剑铮然插入地上,淡淡道:“你说!” 沈逸看着自己手中长剑道:“晚辈这柄剑刚才感应到前辈的剑气后颤鸣不止,它已对前辈有所惧怕,我若用它,定不能将家师所教之精华发挥出来。所以晚辈斗胆,恳请与前辈换剑!” 司空胜看着沈逸:“你手中长剑要比我这重剑轻灵许多,我若用它,更能控制自如,如此对你更为不利,你可想好了?” “是!”沈逸毫不犹豫,“置之死地而后生!”说着拇指一弹,长剑从鞘中飞出至司空胜面前。司空胜伸手接住,将系在南海乌丝上的重剑换下,然后将重剑丢给沈逸。 沈逸接住重剑,只觉入手颇有些沉重,抬手舞动几下,笑道:“请前辈赐教!” 司空胜一言不发,一股强大的剑势从他身上喷薄而出,手中长剑如有灵性般轻轻从手中飘至半空。只见他手指一动,长剑立即发出一阵清鸣,直舞出一片剑光,将四周的黑暗逼退。 沈逸凝神看着,缓缓将手中重剑握紧。 司空胜身上剑势徒然一盛,两指一甩,长剑立即化为无数条剑影,裹着一片光华如电般直向沈逸罩去! 沈逸眼中现出道道剑影,忽地双脚蹬地,身体直向后飞去,口中叫道:“第一招!” 他的身法怎及司空胜所御长剑,只退得三尺,漫天剑影已然将他吞噬。沈逸前后左右上下突现万千剑影,剑影如实,好似到哪都会碰到! 若是司空胜用上无匹剑气,只怕沈逸此刻早已被斩作千段。只是沈逸剑气不济,司空胜不以强凌弱,所比的,只是剑招而已。 然而司空胜这一招,已将无数剑影化虚为实,沈逸绝不能像对付一般人那般找到虚处而破。剑影收缩中,竟是逼无可逼! 难道一招即败么? 击向自己的,是自己的剑,沈逸手中握着的,是刻意留下的剑鞘。 他与司空胜换剑,目的其实是想暗自留下剑鞘去接住司空胜攻来的自己的剑。因为凭他的水平,绝不能靠近司空胜,司空胜的御剑术却适合远近距离的攻击。所以,自己只能在远距离下去破解司空胜的剑法,而破解之法,沈逸只想出“以剑鞘相迎”此一种而已。 但是,总不能将剑鞘也化作万数,去迎那万道剑影吧? 电光火石间,沈逸脑中突然一亮,大喝道:“第二招!” 右臂直直拐向那一片剑影,皮肉处,立即传来一阵疼痛! 不能迎,便来引!沈逸左手疾动,剑鞘直伸向右臂痛处。自己的剑,与自己总是心意相通的,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指引着沈逸直将剑鞘伸向一点。 只听“铮”地一声响过。 这一声,好似响彻天地,又似凝固了时间。 接住了!剑入鞘! 万千剑影突地一弱,却仍是实质地斩了下来。只是长剑被收,剑影好似透明下去,沈逸身上的衣服“嗤嗤”地出现无数裂痕。皮肉上,无数细微疼痛传来。 “第三招!” 沈逸不管不顾,接剑后立即将剑连鞘紧抱怀中。向后疾退间,手中重剑重重甩出。 司空胜惊见剑影归于无形,突觉手指一紧,那南海乌丝竟被拉紧拉直。 重剑贴着南海乌丝呼啸而至,划出“嗤”的细微声音。 这一声,刺破夜空。司空胜只觉南海乌丝上传来一丝颤动,由指间颤入心里。 下一刻…… 重剑躺在地上,司空胜默默抬手,两指间,是一道浅浅的痕。 沈逸解下系在剑柄上的南海乌丝,自己的剑,重新握在手中。 “好,好小子!”司空胜突然放声大笑,“我输了!” 沈逸欠身道:“是晚辈使诈在先,又蒙前辈不以高强剑气对我,否则……” “你我所比本就是剑招剑意,剑气本不在此列。何况你若拥有极强剑气,我今日岂不是失去两指?”司空胜赞叹道,“你体虚而与我对敌,本是处于绝败之地,而你却于不动声色间与我换剑,为自己制造胜机!你能引剑入鞘,可见剑意必是纯厚。我司空胜纵横江湖一生,实不想世间竟有你这般俊才!看来,东方曜是收了一个好徒弟!”说罢,司空胜又一声长叹:“我费尽心力……终究还是不如你师父!” “哼!”楚灵儿站在一旁冷嘲道,“现在你总算知道我爹爹有多厉害了吧!你连我爹的徒弟都打不过,根本不配与我爹相比!” 司空胜闻言面纱一抖,夜风中,他的身子微微一颤,竟显得有些可怜。 “灵儿!”沈逸疾喝道,“不可造次!” “哼!”楚灵儿生气道,“他害我爹娘如此,你干嘛对他那么客气!” 沈逸朝楚灵儿摇摇头,转向司空胜,静静地看着那在风中颤动的面纱:“晚辈有一个请求,希望前辈能够答应。” “你说!”司空胜的声音显得异常苍凉。 “前辈可否摘下斗篷,让我们看下下前辈的容颜?” 司空胜闻言一动,面纱后的眼神,似乎投向了远处的黑暗。 沉默,在一阵风中蔓延…… 良久,司空胜长叹一声,左手轻轻抬起,颤抖着将斗篷摘下。 缕缕白发,在斗篷摘下的片刻随风扬起。 二十年光阴,他的头发竟然全白!更令人心颤的是,在斗篷后缓缓露出的那张脸。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脸上遍布道道伤痕,有的已经结成疤痕,有的却是新伤,伤口犹有血迹。而这些新伤,却都是刻在一些已有的疤痕之上——他的脸,已无完肤! 悔恨,在这二十年光阴中与日俱增,竟化成这般的痛,刻在这张悔罪的脸上。 已经分辨不出他原来的面容,唯一不变的,是那双充满忏悔的眼睛。 楚灵儿惊呼着,心中突起一阵颤动。 “我一生行事快意而为,从未后悔过。唯独对你娘……”司空胜的声音沙哑而颤抖,眼中满是痛苦:“我犯下不可弥补的大错,我后悔,开始恨我自己。这二十年来,我不停地用剑在自己脸上刻划着。我惩罚自己,却不渴望以此消除罪孽,只是怕……怕见你娘!” 楚灵儿听着,身子开始颤抖起来,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清雾。她开始重新看着眼前这个可恨又可怜的人,喃喃道:“你……再也见不我娘了!” 司空胜的身体突然一震,似要摔倒下去。冷风吹打着他的身影,好似散去了他的一切。良久,他长叹一声,转向沈逸道:“年轻人,我答应了你一件事,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沈逸点头道:“前辈尽管吩咐!” “你以后要好好照顾灵儿!” “是!”沈逸道,“晚辈定然做到!” “好!你很不错,有你在灵儿身边,我便放心了!”司空胜说完这句话,目光转向远处,幽幽道:“佳人已逝,我还争什么呢?从此以后,江湖中不再会有司空胜这个人!”他重又把斗篷戴上,最后看一眼楚灵儿,然后一步步投入远处的黑暗。 重剑,无言地躺在地上。 那个孤单而又落寞的身影渐渐地消失,楚灵儿看着,欲言无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