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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方林来到三台镇火车站,他走到了皮鞋匠的修鞋摊儿跟前。

  鞋匠正在穿针引线地缝一只鞋,缝完了,他又手脚麻利地把那只鞋放在钉拐子上打钉儿。

  “喂,师傅呀,给俺的鞋也打个丁儿啊?”方林故意板着嗓儿。

  “哦,是你小子啊。你跟我装腔拿调儿的,我就听不出你的声儿啦?”皮鞋匠笑着,他忙不迭地拽过个小凳让方林坐下。“你这小子耍了一大冬天的夹鞋片子,要开春了,你倒穿起棉鞋啦,新买的呀?”

  “哪儿呀,这是达洲家里捎给他的,他非得要送给我,跟打架似的逼着我穿。”

  “好哇,你们青年儿出家在外,相互有个照应好哇,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嘛。这双鞋质量不错……”皮鞋匠说着话,三下五除二打完了鞋钉,他把鞋递给了方林,“这回你穿去吧,俺保准它不偏跟儿不磨底儿,禁用着哩。”

  “爷们儿,你给人家打这对鞋钉儿该收多少钱啊?”

  “你小子啊,甭跟我兜圈子弯弯绕,是想掏我的底,算计我挣多少钱吧?……”皮鞋匠眨巴着眼睛,“这两天里我总琢磨着得跟你唠唠,俺只想听到你的一句话,咱队里的皮鞋厂到底还办不办!”

  “呵呵,你能挣多少钱呀,俺早就心里有数儿啦,还用得着跟你现掏底儿啊?”方林的话里带着几分调皮,几分轻松,“你每月里起码能挣到一百五十块钱,你只往队里交三十元,这就是违约嘛!这还怪人家老关说你啊?你呀,跟人家关队长瞎呛呛根本就不占理儿。”

  “我是来气!我挣钱给队里花,反过来骂我是资本主义。喊着割我的尾巴。不要我资本主义的苗儿,你就嚼社会主义的草好啦……”皮鞋匠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他吵吵了一通才缓了缓气儿说,“嗨,我跟你吵吵顶个屁用呵,方林那,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哩?咱的鞋厂还办不办呀?”

  “咱生产队的皮鞋厂一定得办,还得办得好。咱还指望它来钱儿呢!我不管这主义那主义的,生产队富裕了,社员们有好日子过就是好主义!刚才公社的赵书记讲话还提到了发展经济哩。”方林满有把握的告诉皮鞋匠。“往后呀,你这个鞋摊儿还真的不能干啦,队里办鞋厂指望着你哩。咱说干就干,你明天就进城,赵瑛和你一块儿去,咱争取过年前跟市里的厂家谈出个眉目来!过了年,鞋厂的事儿咱就实打实的干了,就不再是纸上谈兵啦。”

  “我这个小鞋摊儿干不干无所谓。我们家老老少少七口人全仰仗队里呢,大河没水小河干,大河有水小河流,这个理儿谁不知道呀。把鞋厂张罗起来,闲散劳动力都能有活儿干,家庭妇女们都能伸上手,还怕咱生产队富裕不起来?修鞋摊儿干到猴年马月也是修鞋摊儿,队里办鞋厂发展起来那可就是个乡村企业哩,它就能让乡亲们沾上光,过上好日子!”

  门台堡子办皮鞋厂,一是靠鞋匠大半辈子练就的手艺,皮鞋匠是从市里的一家皮鞋厂下放的。二是得靠赵瑛在沈阳市里的关系,赵瑛的父亲是这个厂家的业务主管。这家皮鞋厂设备简陋,加上人手不充裕生产能力上不去,厂里有计划把皮鞋抛光的工序承包出去。皮鞋厂的打算跟生产队的想法一拍即合,前段时间门台堡子和厂家接上了头,达成了口头的协议,计划在门台成立皮鞋厂。

  天响晴响晴的,阳光洒在白皑皑的积雪上,折射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让人觉着暖洋洋的。

  “方林啊,往后哇,我这个大老粗就听你的啦!不过,今个儿你得先听我一把!”鞋匠撇下鞋摊儿拽住方林的胳膊往旁边的小饭馆拽,“走,咱爷俩儿进屋喝两盅!我肚子里的好多话还没跟你掏干净哩,咱爷们儿好好的唠唠。”

  “爷们儿,还没到晌午呢,喝哪门子的酒呀。”方林仰头瞅了瞅太阳,“我现在回公社吃饭还赶趟呢,大会给参加会儿的人发面包,汽水。咱爷俩儿有话改天再唠吧,啊。”

  “咋的,怕我这个落后份子拉你这革命干部下水不成?”皮鞋匠眼珠子一瞪,“俺可是贫农!想靠近你这当官儿的,巴结不上啊?俺这可不是跟你套近乎,咱俩可是一个沈阳大堡儿里的老乡哩!”

  皮鞋匠连珠炮似的一阵磨叨,盛情难却,方林跟皮鞋匠走进了供销社旁的小饭馆儿。

  天上的星星亮闪闪的。马号开队委会的钟点儿到了,十个成员上来了九个:生产队长方林,团支部书记杨达洲,妇女队长余娟和“打头的”赵瑛,还有青年队长佟德元、佟会计、丁大黑、马代表和李大板儿,惟独“一把手”的关队长没上来。可真是“傻子睡凉炕,全凭时气壮”呵,公社学习小靳庄文艺汇演生产队的节目没上名次,关队长竟捧回个“汇演第一名”的奖状,还得到了公社赵书记的当场表扬,书记夸他突出政治,是群众的好带头人。这让老关好不得意,他觉着自己脸上添了好多的光彩,美得他那颗苞米粒似的门牙总在嘴外边露着。关队长一家人登场连说带唱地表演了十几分钟,孩子们说了段“三句半”,“冒风”唱了首“大寨红花遍地开”的歌儿,关队长连说带比划地念了一首诗:星星眨着眼,时间整六点。是哪儿的水利大军啊——在夜战……老关一会儿像傻子望天,一会儿又像练猴拳似的瞎比划。喝彩、喝倒彩的人们楞是给会场弄出了个掌声雷动的效果来。主管儿没到群龙无首,几个年轻人依偎在炕上掰起了手腕子,一起逗着哈哈。佟会计闷头归拢帐,忙活着日报单上墙。社员出工由打头的记下来,再把日报单送会计手,每月初会计统计出前一个月的出工情况上墙公布,作为年底分红的依据。李大板儿抽着旱烟,闷声闷气的不做声儿。马代表肥硕的身子依偎炕沿上,掐了条儿席篾儿搁嘴里嚼着。他不抽烟,无所事事时,他嘴里就习惯地嚼着点儿啥,篾子、树叶、草根儿……嚼两下吐掉,再嚼再吐,总不断溜儿。他总是给人笨手笨脚的印象,人们都叫他“坛儿肉”。老马头磨了好半天的牙,院子里才传来关队长哼叽叽的京戏声:

  ……米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

  全凭着劳动人民一双手,

  画出了锦绣江南鱼米乡……

  老关好喜心里头得意就哼几句京戏,走腔跑调儿他不管不顾,自娱自乐。

  “嘿嘿,开会就我自个儿来晚了啊。”关队长进了屋子自我解嘲地笑笑,他坐马凳上麻利地把支烟叼嘴里,“咱开板儿就唱吧,话捞干的说。公社让咱定来年的规划,咱就商量一下,过了年咱咋个打算。旱田改种稻子了,打电井的材料不凑手怎么办;皮鞋厂上马的事儿;自留地的事儿,俺们是集体管还是归自各儿管……还有……还有商量过年的事儿,杀猪、分肉、分大米白面……”

  队委会热热闹闹地开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