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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知青点里,青年们忙三迭四地收拾着回家过年的行囊。生产队给知青放了假,明天就回城过年去啦。人们比着往自个儿旅行包里装年货,葫芦条儿,葵花籽,“老鼠牙”,这是种能炒出苞米花儿来的玉米,小穗儿红粒儿,放铁锅里炒,粒儿熟了它自己就爆出花儿来……谁都把兜子揣得满满的。小田从“堡垒户”拎来了一只鹅,他进屋把鹅往地上一扔,鹅在屋子里一阵乱撞、咯咯地叫。米拉和高梦女闻声从女生屋跑了出来瞧热闹。吹不响也出了屋,他不会儿也弄来了一只,比小田弄来的那只个头儿还大。知青下乡的几年里和社员们处得蛮热乎,“亲戚有远近朋友有厚薄”,青年们都各自有关系特融洽的老乡,也称“堡垒户”。青年们都把自己的“堡垒户”当成半个家,偶尔的去那儿聊聊天儿蹭顿饭啥的,知青回沈阳探亲,也忘不了带给堡垒户点儿礼品,或者干脆领着关系户的家里人进城,陪着知青在市里住上几天。礼尚往来,走动得越来越密切。两只鹅凑到一块儿叽叽咯咯地叨了起来,各不相让地咬了一阵,俩鹅的脑袋都叨出了血。哎哟我的妈呀,这么大的家伙,咋拿回去啊?火车上也不能让带呀……吹不响手搓着手直咋呼。哼,还哎哟你的爹呢!你真是死螃蟹没磨儿,不会宰了它往回带呀!小田说着话抽冷抓住只鹅,他把鹅的头垫门槛上,操起菜刀手起刀落把鹅的脑袋剁了下来。这一切突如其来,米拉、高梦女没来及转过脸去,她们“妈呀妈呀”地叫着跑回了女生屋,把房屋门闩了个溜儿严。 “梦女呀,明天咱做几点钟的火车回家呀?”米拉问高梦女。高梦女没搭腔。几天了,大家伙儿兴高采烈地张罗着过年,高梦女却总也没个乐摸样。米拉捅咕了高梦女胳肢窝儿一下,“你听见没有呀,我问你话呢!要过年啦,大家都乐呵呵的。就你,像谁借了你的黄豆还了你黑豆似的!有啥心事跟姐妹儿说说?别总闷在肚子里啊!” “没有啥的,米拉小姐。”高梦女嫣然一笑,随即又沉默不语了。她脸上罩着忧郁,“我这人有个怪毛病,每逢过年心里就乱糟糟的,我害怕过年,诅咒除夕夜!我不想回城里过年了,真的,我就想一个人在这儿呆着……” “那哪行啊!三间空房子就你一个人耍单儿?梦女,告诉我,你咋不喜欢过年呀?” “好啦,米拉小姐。我打算好了,跟大家一块儿回城,除夕夜再自己返回来……原因嘛,我以后再告诉你……米拉,你可别把我的话张扬出去呀!……” 米拉没有再说什么。她心里划着混儿,高梦女为啥这样?她不喜欢自己的家?还是……余娟和赵瑛从马号开完会回来了,熄了灯,伙伴们都睡下了,米拉还在猜想着。 农历腊月二十九清晨,天地间洋溢着过年的喜庆。大喇叭的精神格外爽,知青们还没睡醒她来来回回蹽了两趟马号。她见伙伴们还没起炕就故意把屋门摔得山响,摔过女生的门又去摔男生的门。 “你们男生怎么还不起炕呀?我跑马号两趟都回来啦!”大喇叭用烧火棍儿敲打着屋门的玻璃,“懒觉儿留着回家睡去吧。关队长招呼你们去帮着抓猪哩。洒楞点儿啊,早杀猪早分肉早回家呀……” 方林从炕上一骨碌起来,穿上衣裳急匆匆地出了屋,他跟老关昨晚儿说好了要帮着杀猪分肉的。社员们还没放假,今天还要忙着起粪,收拾马厩,往地里送粪……小田也乐颠颠地爬出了被窝,他顾不得穿衣裳,坐起来就去揪吹不响的耳朵,走啊,咱去马号帮着杀猪去!咋样,有本事掌刀吗?吹不响又梗起了脖子,掌刀就掌刀,有啥不敢那?小田又奚落起吹不响,你可别像上次杀毛驴子那样,别人不敢下手你逞能,结果你捅一刀,让毛驴子绕着场院跑,哈哈……没有那个金刚钻儿就别揽那个瓷器活儿。那次生产队淘汰一头毛驴在场院宰杀,驴属于大牲畜人们都避讳对它下刀子,吹不响拍着胸脯自报奋勇操刀子。他一刀捅下去攮得不是地方,那毛驴子挣断了绳子绕场院跑……吹不响也编排小田道,你跟我牛哄啥呀?你那两下子也就能宰个鸡杀个鹅啥的吧!今个儿你看哥们儿的吧。 知青们都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了杨达洲,他翻了个身重新躺下。杨达洲有着几分清高,入乡随俗的步子总比伙伴们慢一拍儿。他对杀猪宰鸡啥的不像小田、吹不响他们那样兴致盎然,他不忍看到宰杀生灵的血腥场面,每遇到这场面他总是避开。刚下乡那年,他把陆游的“梅花词”谱上了曲子: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先是自我欣赏地咏唱,后来竟成了风靡一时的抒情小调儿。杨达洲好求学问,这多年的乡村劳累,他也没有放弃温习文化,工农兵上大学,让他看到了希望,他理想有朝一日再走进课堂。杨达洲留恋浪漫的学生时代,时常萦绕在校园的梦境里。此刻里他又坐到了书桌前,扎羊角辨儿的赵瑛凑过来啦。她在他掌心轻轻地抓挠,逗得他真想笑出声儿来。她又把脸凑近他的嘴边悄悄地吻他。 “你醒醒,醒一醒嘛!人家都起被窝啦就你睡懒觉呀。”大喇叭淘气地鼓捣着杨达洲的鼻子。她见男生屋就剩杨达洲一个人睡得香就去撩拨他,先是弄根席靡儿刮他的脸。接着又捏他的鼻子,抓挠他的手心,悄悄地把脸贴过去吻他的唇,直到把他抚弄醒。赵瑛早在心里盘算好了,这次回沈阳过年要跟杨达洲开心地玩玩儿:大年初一知青们互访。初二她要把杨达洲请到家里,给他烧几个菜让他喝点儿酒。再弄两张电影票,吃过饭俩人一起去电影院……姑娘家把自己的梦编织得很美满,令她陶醉,以至让她想着想着就笑出声儿来。“懒蛋包儿,快洒愣儿起来呀,咱坐几点钟的火车回沈阳啊?” “哎呀,你可真是喇叭儿呀,总不让人消停。别捣乱啦,你让我多睡会儿不行啊。”杨达洲睁开惺忪的眼睛,用手拨拉着赵瑛,他故意的冷淡她,“你若着急就跟大帮儿坐白天车走。我好好得赶晚车回家,我还有事呢。” “大过年的你还有啥事儿啊?”赵瑛带着稚气的调皮,眼睛说话似的眨巴着,“你啥时候走,我就啥时候走,我就是要缠着你!” “我得帮着老乡们写春联呢,几十幅对子还不得忙活到小半夜啊?” “哎呀,我从马号过来的时候人家就把大红纸预备好了,你还在这儿瞎磨蹭……” 杨达洲麻利地从炕上爬了起来,穿好衣裳,大步流星地奔马号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