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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夜深了堡子睡了,小北风飕飕地刮着。大队部旁的小屋子还亮着灯,这原来是大队的卫生所,临时腾出来做了工作组的驻地。

  郭容真伏案写着什么。他的思绪让如何开展基层工作的问题困扰着,使他片刻也平静不下来。郭容真是揣着医院的“诊断书”下乡的,他的肝病有四个“+”号,已经发现有了癌变。此刻里他觉着肝部丝拉拉地疼,他剥了颗糖块儿含嘴里,又呷口水身子才舒服了点儿。白天里他接触了些社员、干部和知青,跟他们谈话唠嗑儿,这些情景在他的脑际过着电影。开展乡村工作怎么发动群众;怎样依靠最少保守思想的知青;生产队领导班子里怎么会有出身不好的人混进来?得先把理论骨干队伍抓起来……鸡叫过了头遍,郭容真才归拢好材料躺下,他刚眯糊着就让广播喇叭吵醒了。

  学大寨,赶大寨,

  大寨红旗迎风摆。

  学习咱公社的好榜样啊,

  自力更生建设那新时代……

  每天的黎明,隐隐的几声鸡叫过后,广播喇叭会准时的响起来。郭容真精神了一下从炕上爬起来,他涮涮手巾擦了把脸就直奔马号。

  夜色还很浓,村庄灰蒙蒙一片,空中飘浮的炊烟像游荡的云。

  郭容真走进马号院,大车都出去了,院子里静悄悄的。他走进上房:东屋的库房都收拾利索了,几件杂碎的农具搁到了屋门口。西屋,关队长和杨达洲在候着他。工作队干部们刚下乡伙房还没有建起来,上边规定暂时在蹲点的生产队吃派饭。关队长见郭容真进了屋便说道,老郭啊,劳力们都做活儿去了,队委会昨晚商量好啦,你就在佟会计家吃派饭吧,他那儿的条件还好点儿。郭容真说,我和知青们在一块儿吃吧。那哪行,青年点的伙食忒清苦……关队长道,老郭呀,啥也甭说了,你就在佟会计家吃饭,白天里也在佟家办公。郭容真不再推辞了,关队长,达洲啊,那我们一块儿过去看看吧。

  工作组进驻生产队杨达洲是兴奋的,这宣告一场崭新的社教运动开始了。郭容真对局势分析得多透彻呀,堵不住资本主义的路,就迈不开社会主义的步,开展乡村革命、限制资产阶级法权……小农意识、裙带关系盘根错节地构织着乡村的落后面貌。刚下乡那阵子,知青以最少保守思想自居,高喊着要改变乡村的落后面貌,可短短几年光景知青的棱角磨没了,陷入了裙带关系的连环套里,人际网络,扯耳朵动腮……郭容真讲得好,斗争的形势召唤着有志青年。我就该听从这个召唤呵,在斗争中自觉锻炼自己,向无产阶级先进分子的目标迈进。

  关队长和杨达洲陪着郭容真来到北街佟会计家。佟家是堡子里较富庶的庄户,方方正正的院子,坐北朝南的三间红砖青瓦房。院子里利利整整,屋子里敞敞亮亮。会计的老伴儿是个精明的家庭主妇,洒脱利落,说话也嘁哩喀嚓。见有客人来她显出了十二分的热情,忙着让座,沏茶,倒水,屋里屋外的忙活,一个劲儿地客套。关队长进屋没唠上几句嗑儿就走了,郭容真和女主人寒暄了一阵,坐下和杨达洲商量建理论队伍的事儿。郭容真和扬达洲说着话,女主人在厨房把饭做好了,她放好饭桌,又把一盆热腾腾的米饭端上来。菜是一碗红烧肉一盘儿白菜片,还有碟儿打成小块的咸鸭蛋。老郭噢,实在是委屈您啦啊,俺庄户人家拿不出啥好吃喝儿招待您这位贵客。女主人在腰间的围裙上擦着手,脸上洋溢着笑,昨晚儿俺家老佟一劲儿夸你哩,说您讲话呀,理论水平也忒高啦,听你的讲话啊,心里头像敞开扇儿窗户似的亮堂!老郭呀,快趁热吃吧,达洲,你也要陪着你郭师傅吃呀!老嫂子,你太客气喽。郭容真让女主人客套得有点不知所措,咱吃饭不急,等老佟回来一块儿吃吧。我和达洲先去青年点看看。

  佟家和知青点隔着一条河,河水结冻便通行无阻了。知青点的厨房里烟气缭绕,烧着饭的厨房还是嘎巴巴冷。米拉头上仍然系着白头巾,忙活着往锅里贴玉米面饼子。她扣上锅盖又忙着往灶坑凑柴禾,随即又动手切白菜。那白菜冻得像萝卜似的成了硬蛋蛋,刀刃在菜上直打滑儿,米拉只好使着劲儿地砍,砍不动,她又把两手捧在嘴边儿使劲地哈气,也歇着气儿,她又接着砍,砍下来的白菜看不到菜叶儿,像一堆萝卜块儿。杨达洲引郭容真进了屋。

  “米拉,郭师傅来看我们来啦……”杨达洲把郭容真让进屋,乐呵呵地把米拉介绍给他。“这是咱青年点的炊事员,米拉,外国电影里一位小姐的名字。她做饭的手艺蛮好呢,在咱点上数第一。”

  知青点刚开伙的时候,青年们轮流做饭,一替一个礼拜。谁都露过自己的手艺,做饭水平儿参差不齐,时常饭焖得夹生、大饼子半生不熟。赶上大喇叭当班,那大饼子贴得奇型怪状,长不长圆不圆,小的像摊鸡蛋大的有两匝长,惹的小田脱鞋掏出鞋垫儿往大饼子上比量。轮了不知道多少圈儿,大伙儿公认米拉做饭的手艺最好。吃高粱米,她能把饭焖得不软不硬喷喷香,吃苞米面,她贴出的饼子暄乎匀溜,带着黄盈盈的嘎渣儿。大家都举荐米拉长期做饭,这样,点上的炊事员才固定下来了。

  “欢迎您,郭师傅。”米拉在围裙上擦擦手,把手伸给郭容真和他握了握,“这屋子里有烟,请郭师傅里屋坐吧?”

  “你们这是啥伙食呀?有多少个人吃饭啊?”

  “我们知青点十七个人,七个男生十个女生……今个儿做的是大饼子、白菜汤,有干的也有稀的。”

  “哦,菜汤里有油吗?”

  “呵呵,有酱油。饿了,吃着也挺香的,我们都吃习惯啦。”

  “每天早晨出工,知青们能吃上早饭吗?”

  “原先我们起早不吃饭,都习惯啦。这些日子里一天要干两天的活儿,早晨出工加了点稀饭。”

  “哦,天儿这么冷,不吃早饭出去干活怎么吃得消噢!这些天早晨吃什么稀饭呢?”

  “呵呵,‘米拉粥’。”

  “啥,米拉粥?……”

  “就是用酱油、干辣椒炝锅儿,放上葱花搁上咸盐续上水。再把高粱米扔里边,熬成粥。”杨达洲在一旁解释,“这粥可好吃了,是我们米拉小姐的发明呢。”

  “呵呵,我是受上学时一篇课文的启发。”米拉的脸颊润出了两片儿绯红,她冲着郭容真甜甜地笑,“喝辣椒汤御寒,是当年红军爬雪山的经验,我给学来了。我做的辣椒粥大伙儿都喝得惯,都说好吃呢,是我的发明,就以我的名字给命名啦,米拉粥!嘻嘻。”

  郭容真进了女生屋。他往炕边坐,身子陷了一下,他揭开了炕席,炕厢里不见一块土坯,满是柴草和秫秸。郭容真几分不解地瞅了瞅米拉。

  “呵呵,做饭烧的那点柴禾根本热不透炕,我们就把炕坯撤掉了,垫上了稻草,”米拉有几分难为情,“这样,炕咋凉也不至于拔不出病来,还省下了柴火……”

  郭容真脸上的笑容收敛得一丝也没有了。

  “达洲啊,我不回老佟那儿啦。我就在这儿跟你们一块儿吃大饼子、白菜汤,明天早晨我还要来跟

  你们一起喝米拉粥!”

  (第1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