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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下片儿的水稻长过了两匝高,克出了杈儿,薅过了两遍草,一池一池的稻子齐刷刷,绿盈盈。

  旱地的庄稼也追完了肥,社员们轻闲下来了。队里的活计少劳动力多,人们倒着班儿起马厩的粪,垛院墙,齐兑各家各户的粪便。杂活儿占不了多少人手,大帮儿的劳力就下到荒甸子打猪草。壮劳力干一天歇一天,农忙时一天挣十二个工分现在挣八个了,半拉子“仰壳晒蛋”歇下来啦。他们也不甘清闲,跟上大人们在荒甸子玩,采菱角,打棕叶儿。荒甸子里有水,有水就有鱼。丁老头带着大黑和六把手到水泡子网鱼圈泥鳅,方林也加入丁家爷几个的逮鱼捞虾,几个人琢磨让庄稼院人们都吃上鱼的招儿。抓鱼吃大不吃小,猪讲究够刀儿,鱼也得讲究够口儿,捕大留小,个儿大些的打牙祭,不够口的鱼儿及时补充鱼苗。用丁老头的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方人吃这方土就得爱惜它,不能祸害它。他们每天与鱼为伴,哪天里都能闹个小丰收。一早起来巡视鱼塘,测试鱼塘的水温,调节水温。然后就下到荒甸子打鲜嫩的青草,回头再把嫩草和鱼苗投到家西的养鱼塘里。

  夜里郭容真的肝部又疼了大半宿,天快亮才迷糊了一会儿,醒来时太阳已经老高了。郭容真脸没顾得洗就往马号奔,这几天他觉着身体特糟糕,肝病在不断恶化,复查的时候医院的大夫让他放下工作住院治疗,警告他再控制不住病情发展,后果不堪设想。郭容真隐瞒了病情又返回门台,他感到这里太需要他了,尽管工作的局面不如人意。郭容真多次提出撤换生产队班子,赵书记挡着横。班子问题不解决,资本主义的风就刹不住,老关和方林演双簧似的一唱一和,批判过的事情照样干,“外甥打灯笼---照舅(旧)”。皮鞋厂带带拉拉的一直干着,每天大车进城送做好的活儿,再把要干的伙计取回来。活计干得许是比从前顺撇儿了,大车门台沈阳的来回跑,拉的载越来越多。匠人单干农忙时收敛了一下,活儿一松匠人们又重操旧业。郭容真意识到,门台从上到下有股恶势力,这是资本主义对社会主义的猖狂反扑,两条道路的斗争真是场生死大搏斗呵!郭容真下定决心,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直至把门台引向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

  郭容真走进马号,院子里空空如野。灶间的大锅里馇着猪食,灶坑里没了火星儿,猪食冒着热气,气味里夹带着一股烧苞米的清香。猪倌儿也没了踪影,大屋子里一个人没有。郭容真在屋里坐了好一会,猪倌儿嚼着穗儿烧苞米进了屋,他嘴上黑黢黢的。他看见郭容真,忙把手里的半穗儿苞米递了过来,郭容真摇摇头,猪倌儿又把手缩回去往自己嘴里送,他大口嚼大口咽吃得蛮惬意。

  “人儿呢,人们都去哪儿啦?”郭容真问。

  “都下自留地掰苞米去了呀……”猪倌儿回答着郭容真的问话,还一个劲儿往嘴里塞苞米,他还是大口嚼大口咽,“自个儿的活儿,谁不着急干那。你说对不对呀?”

  “谁让你们啃青儿的?”郭容真一阵气恼,他早就跟老关和方林透过话,把按垄分下去的自留地收上来,这俩人竟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这是谁的主意?”

  “啥主义?社会主义呗!”猪倌儿大大咧咧地撞了郭容真一句,“俺说的话没毛病吧?”

  “我是问,掰青苞米是谁同意的!”

  “谁同意的?当官儿的同意的呗,我同意的能好使啊。”猪倌儿满脸的不在乎,他把啃光粒儿的苞米核一撇,用埋了巴汰的手擦擦嘴,他把脸弄了个混划混儿,“官儿发话了,谁不着急呀,夜长梦多咋办啊。我是腾不出手来,我能腾出手来我还去呢!”

  简直乱弹琴!郭容真忿忿地出了马号。他直奔村西苞米地,走到罗锅桥他思忖了一下,又沿河堤朝佟会计家奔去了。

  村西的“六月鲜”长得特棒,旁的苞米地苞米穗儿还没出全,这儿的苞米棵棵穗穗顶浆上熟了。自打地种上就今天分明天收的折腾。社员们心里都有数,有往年的底儿,哪条垄属谁家人们都心知肚明,人们闲暇时到自己的地里不知铲了多少遍,队里又统一趟过,垄沟垄台侍弄得熨熨贴贴的。早晨方林告诉社员,队里今天不派活儿,自己管自己的自留地。这时节下苞米地干啥谁不清楚?只要忙活一气活儿,喷香的青苞米就吃到嘴儿啦!人们兴高采烈地背着筐,拎着麻袋,奔自家的苞米地掰青苞米。知青们也随大流来到了自己的地垄,兴致勃勃地忙活着。

  李大板儿的大车停在地头,专门儿等着帮人们搬运收获的苞米。各家的苞米还没掰完,李大板儿闲着手给“黑老虎”抓起了痒痒儿,他对牲口特有耐心烦儿,黑老虎也服服帖帖地享受着李大板儿的爱抚。

  付二木匠最先掰满了一麻袋苞米,他扛着送到了李大板的车上。

  “哟,还是你小子活儿干得滑腾呵,”李大板儿夸赞二木匠,“你小子啊,给队里干活比谁都能泡,给自己干,谁也没有你滑腾。咋的,还想进城跑买卖去呀,这些苞米都捎城里去啊?”

  “唉,没有办法呀,”二木匠显得很无奈。他是出了名的过日子好手,可家里的日子又过得忒拮据。队里规定劳动力跟大车进城有八毛钱的补助,二木匠遇到进城的活儿就脑袋削尖儿地抢。八毛钱在城里的饭馆能买五个烧饼或者半斤饺子,二木匠进了饭馆啥也不买,他要上两碗饺子汤,兑里点儿酱油,喝肚里就把一顿饭打发了,八毛钱落个干攒。可就是这样日子还是捉襟见肘,“俺家付燕和‘鸠山’俩孩子还光着脚丫子呢,俺得倒腾俩零花钱儿,给孩子弄双鞋穿呀。”

  “就你这拉屎拣豆瓣儿的主儿,还能缺着零花钱儿呀。”李大板儿褒贬二木匠,“你们两口子呀,也忒会过喽,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连盅酒都舍不得喝。嘿嘿,你们若是不能发家可都是命苦噢。”

  付二木匠好喜喝两口儿,而且酒量特好,喝个半斤八两的不打夯儿。可他很少掏自己的腰包买酒喝,谁家有了活儿他都上赶着帮忙,图的就是能混顿酒喝。人们都知道他的毛病,谁家有了活儿,垛土墙啦,上个房梁啦,挖个菜窖啥的就吆喝他。二木匠干活儿卖力气,吃饭没挑儿,可有一宗,那就是酒得管够造,一顿饭一斤酒。吃啥菜也不讲究,有个白菜心蘸上点酱就妥。三五米深几十个土方的菜窖,他一天能挖俩。二木匠的心眼儿活泛,常进城倒腾点儿小买卖。那次他扛着五十斤苞米面到沈阳卖,被管事儿的抓住了,说他投机倒把要没收他的苞米面。二木匠连作揖再磕头,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管事儿的放了他。苞米面没卖出去,兜里没有坐车的钱,二木匠扛着那五十斤苞米面顺着铁道走回了门台。

  “你呀,甭瞎编排俺啦。俺家里头穷得叮铛响,俺才叫真正的无产阶级哩 !”二木匠得意地说。

  苞米地里喧嚣了一阵子又消停下来,人们满载着收获的青苞米回家了。经二木匠撺掇又有几户人家要进城,去用青苞米换零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