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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夜空缀满了星星,晚风拂过大地把各种芬芳送到每个庄户人家。人们也不吝啬地把烀苞米烤苞米的香味儿送出,在温馨的空气里弥漫开来,庄稼院漂浮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知青们把分得的二十几垄苞米掰了个精光,烀了满满的一大锅,剩下的拿给大点儿的知青们尝鲜儿。新青年进来后二百多人开了集体灶,连队的编制,杨达洲当上了指导员。知青点的三间房也没断过炊烟,筹划着年底再把伙房并到大知青点去。三间房里缺少了几多昔日的欢快,没有了小田、大喇叭这样的活跃份子气氛蔫了许多。苞米烀熟了,每人啃了两穗儿就再没了兴致,高梦女用手巾包了几穗儿苞米出了屋。吹不响随后跟上了高梦女,俩人绕过灰管子桥去了佟会计家。方林和余娟搭伴儿想出去散散步,他们刚踏上后窗的小径,广播喇叭喊余娟去大队。她当了大队副主任以来,开会,写材料,跑公社……整天从早到晚地忙活。俩人又踅身一块儿走到了灰管桥,余娟去了大队,方林拐进了李大板儿家。

  杨达洲有了点儿空闲,他躺铺盖卷儿上望着天棚出神。他想起了该把这多天攒下的埋汰衣裳洗洗,从赵瑛走他还一次衣裳没洗过哩。赵瑛在点上的时候,杨达洲把穿埋汰的衣裳脱下来,该换的她早给预备好了。她总是把洗好的衣裳递到他手里,再看着他穿上。他突然觉着挺想她,这些日子里就是这样,忙活起来还不觉得什么,清闲下来的时候心里便生出对她的思念来。杨达洲从炕上爬起来,他翻了半天一件儿衣裳没找着,他撩开铺盖卷脏被头也不见了,他又把褥子抖落开,刚脱下来的内裤也没了踪影。杨达洲翻身下炕,见米拉已站到了他跟前,正冲着他甜甜地笑。

  “是在找你的埋汰衣裳吧?”米拉两颊旋着好看的酒窝儿,她长睫毛下的大眼睛楚楚动人,眼里眨着几分调皮。她把叠好的衣裳放在了炕边,“我都给你洗好啦。我把你的被衬褥单枕巾都泡盆里了,给你拿过一条枕巾来……达洲,往后,赵瑛帮助你做的事儿都归我吧。”

  这段日子杨达洲得到了米拉的好多关照。插秧会战晌午饭吃在地里,各家把各家劳力的饭送到马号,再由队里的大车送到地头。米拉给知青们送饭,常在杨达洲的饭盒里埋上两块月饼,供他过了饭顿儿饿的时候充饥,这是她用兜里的零花的钱从供销社买的。夜晚,东西屋的知青们都睡下了,杨达洲借着灶间的灯光赶写材料,温习文化课。工农兵上大学一说让他看到了希望,他时常幻想着再走进学校的门,掌握建设农村的知识,他坚信知识改变世界改变命运的理儿。每当夜深人静饥肠辘辘的时候,米拉会适时地来到他跟前,把包饼干塞给他……

  杨达洲眼睛不错珠儿地盯着米拉。

  “干嘛那个样子看人家?”米拉在杨达洲的凝视下甜甜地笑。

  “米拉,你给我的关照太多了……谢谢你。”

  “呵呵,关照,感谢,干嘛那么客气呀?你……别用这眼神儿看我啊……”

  “哦,你不看我怎么会知道我在看你啊。”

  “哎呀,你好坏呵!”米拉娇嗔道。她心里曾有过对杨达洲的遐想,那还是在学校里的时候。少男少女们虽说还不懂得恋爱,但相互间却有了带着好奇成分的靠拢。俩人曾是同桌,杨达洲学习好,文化课的成绩名列前茅。那是堂体育课。课程是清一色的“军训”:立正,稍息,齐步走。丁点儿撩拨不起人的兴趣。同学们懒得上体育课。赶上体育课谁心里都想耍耍滑儿,请个假啥的。那次,她把假请下来啦。杨达洲凑她跟前问她,“你请假咋说的?她敷衍了一句,我跟老师说我来‘例假’啦。于是,杨达洲也走到老师跟前道,老师,我请假,不上体育课了。老师问,有正当的理由吗?我来‘例假’了,杨达洲说。老师劲了一下鼻子,甭瞎编理由,给我痛快儿参加军训去!事后老师不点名地批评了他,惹的同学们一阵哄堂大笑。米拉喜欢杨达洲的单纯、幼稚和机智,不掺圆滑和狡诈的机智。毕业了,他们一起分配到门台插队。下乡的头几年里米拉家的事儿多在乡下呆的时间短,等她返乡时杨达洲已经跟赵瑛好上了。这段时间里昔日那微妙的情感竟有了闪电似的变化。她喜欢跟他在一起,他对她仿佛有着股诱惑的力量,他在她身旁时她觉着开心,有心然怦动的快感,哪怕是隔墙听到他的说话声也会让她的心得到安慰。眼前的情景唤起她一股欲望,她情不自禁地凑近他,“你再瞅我……俺不理睬你啦!”

  “不让瞅呀?”

  “不让……让……”米拉迎着他的吻与他亲了一下。

  米拉一下子拽灭了电灯,害羞地跑回女生屋里去了。

  郭容真吃过了晚饭就来到了佟会计家,佟家人把郭容真迎进屋,恭恭敬敬地把他让到炕边坐下。

  “老佟啊,白天人们都到自留地抢收青苞米了,你家的人咋没有去呀?”郭容真试探着问。

  “老郭呀,我琢磨来琢磨去啊,还是你的话对头呵。”佟会计嘿嘿地笑着,他摆弄着烟斗,一副很舒心的样子。“自留地、自由市场、自负盈亏,包产到户,都是资本主义的东西嘛。自留地,白给俺也不要!俺家里人也能跟我想到一块儿去,在队里头,德元跟你的意见是一致的,可他坚持不了,权力小,说了不算那。”

  “老佟,谢谢你啦。这才是贫下中农的觉悟!”郭容真欣慰的点着头,“斗争是复杂的,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是规律。我不会对队里发生的事情坐视不管,我要向上级汇报。有句话说得好呵,谁笑到最后谁就笑得最好,看谁笑到最后!”

  “郭师傅,您打早就说过,斗争会出现反复。我对您这话直到今天才琢磨出点味儿来,”佟德元眨巴着小眼睛,他虔诚带着几分恭维,“郭师傅您真是运筹帷幄呀!往后您指到哪儿我就干到哪儿,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郭容真与佟家爷俩儿聊着天。高梦女和吹不响进了屋。

  “大家品尝品尝,”高梦女把几穗儿苞米放到了炕上,“咱知青点刚烀熟的,还热乎着呢。”

  佟德元抓起穗儿苞米就往嘴里送,佟会计用烟袋敲得手掌啪啪响,嘴巴头儿上说批判,再搁嘴巴头儿啃苞米,这可有点不对劲儿了啊。说得佟德元又把苞米放下。郭容真笑了笑道,吃吧,既然掰了下来又烀熟了,别浪费。老郭呀,你也尝尝鲜儿吧,佟会计谦让道,咱别费了青年儿的一片心意噢。不行喽,郭容真抵了抵自己的肝部,身体吃不消哟。德元,你吃吧。

  “咱这叫批判地吸收。”佟德元得意地笑笑,他抓了穗儿苞米咀嚼着,“咱吃也不耽误批判!”

  “郭师傅,我对您可有意见那!”吹不响煞有其事地大声说。这段日子里,他跟郭容真的关系整得很融洽。语言这东西才叫微妙,不见得就顺着好吃横着难咽,关键是投其所好。“分自留地是明晃晃的资本主义嘛,工作组咋就不制止呢?方林和老关把社员往歪门邪道儿上领,难道就让他们这样胡作非为下去!”

  “就是的嘛。”高梦女也随声附和道,“咱过去批判过的人,批判过的事情一点儿也没收敛,现在人家照样干,好像工作组抓路线抓错了似的,批判过的东西也批判错了似的。”

  “搞资本主义的人,是冬天的大葱——根枯叶烂心不死。”佟德元也忿忿地说,“我看那,他们是狗改不了吃屎,指望走资派改正错误走正道,没门儿!放在旁的地场,放在哈尔套,干部若是不走正道,群众一轰他就得下台。然后由群众自我推荐,抢班夺权。估摸自己的能力能当多大的官儿,大伙儿一举手就完事儿。可在咱这儿却行不通……”

  “德元那,我看你应该站出来,”吹不响帮着腔,他的小胡子颤抖着,“咱要给队里领导班子动‘大手术’啦,你来当生产队的‘一把手’吧。你有觉悟,水平高,准能干出成绩来!”

  “嘿嘿,我哪行哩。”佟德元谦虚里藏着几分得意,“水平有限呵。再说了,俺现在还不是党员哩。”

  “咋不行,你可别掳胡子过河——牵须(谦虚)摆渡(百度)啊。”

  “入党这个问题不是主要的,党组织的大门永远是朝青年敞开的嘛。”郭容真轻轻地把茶缸放桌子上,唾去嘴边的茶屑儿,“我希望你们年轻人勇于斗争,积极投身政治运动,大家可都要努力的哦。要走路,就得踢开绊脚石。要搞社主义,就得把逆潮流而动的干部拿下来!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嘛。过去我们的手段太软了,喊割尾巴人家不痛不痒。喊砍脖子,刀举起来了劲儿没使上。姑息迁就不行,得采取铁的手腕。”

  “嘿嘿,郭师傅可向你们小青年儿交实底儿啦呀。”佟会计脸上舒展着得意的神色,抚挠着过早谢顶的脑袋,他笑得不爽朗却格外的开心,“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呵,你们可都要长出息才行哦!”

  年轻人的心让郭容真给说敞亮了,一个个儿精神了起来。几个人聊完正事又扯了会儿闲嗑,直唠扯到夜深人静。吹不响和高梦女从佟家往知青点走,隔着河望,点上已经熄灯了。俩人手拉手绕过灰管子桥,在柴垛前停下了脚步。吹不响和高梦女相互凝视了一会儿,俩人搂抱到一起。

  依偎在柴垛旁睡觉的一头小猪被挤压了一下,“哞”的一声窜出了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