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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稻子长得一天比一天有出息,有二尺来高了,快稻子显出了黄稍儿,顶浆抽穗儿了。苠稻子也长势喜人,绿油油密实实的,清风吹拂,稻浪滚滚。 皮鞋厂干得也有起色,皮鞋匠领着些女工在马号东屋忙活得欢,作坊里的活儿越干越长进。钻钨眼儿、上鞋帮儿的工序越做越精,出的活儿又多又快又好,昔日里围着锅台转的家庭妇女,做起鞋活儿来也轻车熟路啦。市里鞋厂计划拨资金帮助门台鞋厂添置设备,扩大规模,让门台建生产线,出成品直接进市场。这样一来,经济效益将有大的改观。皮鞋匠成了大忙人儿,整天里张罗来张罗去忙个不亦乐乎。他住了几天医院,回来后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不怎么爱发牢骚了,连话也说得少了,逢人总是絮叨这样的话:往后啊,咱门台人可抖起来喽,咱不光能吃上自己种的大米,还能穿上自己做的皮鞋哩!农闲的季节里,劳动力都能睡上个泰和儿觉,皮鞋匠却没这个福分,每天他比谁起得都早,事比谁做得都多。 皮鞋匠睁开眼睛就来到了马号,他往西屋瞟了一眼,见郭容真一个人坐炕边就麻溜退了回来。皮鞋匠系上围裙要忙自己的活计,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不想跟郭容真犯话。打从医院回来,他每遇到郭容真就像黄花鱼似的溜边儿。皮鞋匠刚闪身子郭容真叫住了他。 “哟,郭师傅啊,你叫我有事儿?”皮鞋匠明知故问。“啥事儿啊?” “从现在起,皮鞋厂就不要干啦!你考虑一下处理善后的事吧。”郭容真神色严肃。 “啥,不让干了?你寻思这事儿跟吹糖人儿似的呢呀,”皮鞋匠急眼了,他的吐沫星儿舞到了郭容真脸上,“这事儿怎么能说不干就不干啦?事儿都干到这份上了你要停,市里鞋厂让我们包赔损失谁承受得了?我说老郭啊,你怎么总是跟社员的利益过不去呀!” “伙计,发那么大的火干啥嘛。”郭容真宽容地笑笑,“不是事情干到这份上我要停,我压根儿就没主张干!我们做啥事情不能总算经济账,要算政治账儿的噢。你鞋匠儿也是贫下中农基本群众嘛,应该懂得为啥要停止办鞋厂……” “我不懂!”皮鞋匠脑袋一别愣,“办鞋厂咋就成了资本主义啦?我跟你说,这若是搁在从前,你说不干了我能依你。现在不行,我都死过一回啦,鬼门关俺都溜达了一圈儿还怕啥呀,我身上淌的是知青的血!我鞋匠办事儿讲究的是对得住良心,你今天拉着我游乡,明个儿我照样干!刀搁脖子上我都不怕,还怕你给我扣帽子不成?” “咱现在不谈其它的事情。皮鞋厂马上停办,清理善后。”郭容真斩钉截铁。 出工的社员们陆续到齐了。郭容真当众宣布,老关和方林错误性质严重,停止他们的工作,责令他们反省检查。李大板儿也得把鞭杆子交出来,交到贫下中农手里。生产队的全面工作由佟德元负责,吹不响协助工作,确保生产队班子人和心马和套。郭容真宣布完,他揉了揉太阳穴,习惯地把手抚在小腹上。郭容真向区里反映的情况得到了重视,区上专门召开了电话会议。对门台的运动情况提出批评,指责了各级干部庇护错误路线的右倾错误。上级组织的支持让郭容真欣慰,可肝病缠绕着他,他觉着有些力不能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郭容真想,为巩固无产阶级专政、为社会主义,我要永不疲倦地战斗到底!郭容真笑笑,脸上浮现出了几分温和。 “我要补充说一下,老关和方林是停止工作,不是撤职罢官哟。共产党是讲究一分为二的,不主张一棍子打死人。他们是对当前的形势认识不上去,经过一段的停职反省,还是要给他们机会的,只要他们提高了觉悟,还是可以回到领导岗位的嘛。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呵,同志们!……” 月亮挂在苍穹像一面镜子,它把柔晖撒向九月的田野,为大地镀上了一层银光。静谧的稻田飘着甜甜的香味儿。 夜很深了,方林和余娟靠着窝棚的草墙,仰望着月亮出神。方林被停职检查,干上了看水员的活儿。水稻进入了后期管理,六把手一个人忙活不过来。看水是个良心活儿,想清闲,身子呆得痦住血没人问;想忙碌,昼夜不停地干也显不出啥活儿来。方林整天整宿泡在了稻田里,有时候身上揣着几个大饼子,吃饭也不回堡子。郭容真让余娟做方林的思想工作,余娟匆忙吃了口饭就来到了下片儿。 “人的心境也像月亮似的恬静多好呵……”余娟发着感慨。稻香月圆,多好的谈情说爱的境地,都让政治运动的话题给冲淡了。“方林,郭师傅嘱咐我,让我作通你的思想工作,叫你随时准备在社员会上做检查。郭师傅对你还是爱护的,他要挽救你。各级领导都盼着你能检查过关,你只要提高认识,还能照样当你的队长。方林,我不愿意看到你被淘汰……” “你以为我是官儿迷呀,为了当队长就背着良心瞎说?我讨厌无休止的争论,这个主义那个主义的,烦不烦那。当农民就应该安分守己,种庄稼过日子……说得好听点儿,把农村建设好……” “什么逻辑!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不搞了?当初咱们的壮志豪情哪儿去了?方林,人爱自己的历史,鸟爱自己的翅膀。这是方志敏说的!还记得咱读‘可爱的中国’的情景吗?” 那是学校里的一次中队会,缅怀革命先烈,吟咏革命烈士诗抄,余娟在台上朗读,同学们在桌前饮泣,爱国主义精神在幼小的心灵扎根,升华……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爱国内容。现在,国家不需要我们扛枪打仗了,让我们建设农村,咱就应该实实在在地干,用咱的双手改变乡村的贫穷面貌,”方林揉捏着膝盖若有所思,不知啥时候月亮在块云彩里隐没了,大地跟着暗下来。“可是现在……把阶级斗争搞得惊心动魄,这对建设农村,发展经济有啥实际意义呢?余娟,天八成是要下雨了吧,我的腿又疼啦。” “你呀,真是个病秧子!”余娟手揉着方林的膝盖,她轻轻地给他按摩着,“像你这样怎么会不生病,天天躺地里睡觉。要下雨了,咱回去吧?” “不行啊,越是下雨这儿越离不开人,雨说不定下多大呢,坝埂儿得有人看着啊……”方林端详起余娟的脸庞来。她的颊上罩着忧郁,明澈的眸子里闪着泪花。“余娟,你在想啥呢?……唱支歌儿吧。” 余娟婉转的歌声轻轻的响起: “……只有风儿在轻轻唱,夜色多美好,令人心神往……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