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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夜幕降落了。下片儿的河堤上聚满了人。

  方林静静地躺在土坝上,面颊苍白,鼻子上沾着淤泥,嘴边挂着树叶儿,破了口子的长裤缠住他的腿。一条生命就这样轻易结束了,世界上从此少了一个年轻人,少了股青春的气息。

  人们围住方林。关队长俯身抚了抚方林的脸,摸了摸他的胸脯,又试了试他的呼吸。

  “方林那——呜呜……”关队长嚎哭了起来,森人凄惨的哭声在旷野回旋 “方林——方林——”

  余娟觉着眼前发黑,她的腿打着颤,米拉搀扶着她,她才没有摊倒下去。她“唔、啊、嗯”地想抑住自己的悲痛,终于没有抑制住,余娟扑在方林的身上痛哭起来。

  “方林——”余娟的哭声撕心裂肺,她的精神似乎在这瞬间崩溃了,她的叫声那样凄惨,那样让人心肠欲碎,那样让人扼腕唏嘘,“方林啊,你醒醒!你醒醒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杨达洲蜷局在方林的躯体旁,攥着方林僵硬的手,无声地淌着大滴的泪。

  这河本来是淹不死人的,往年它的最深处不过是将淹没人的头顶。方林又识得几分水性,会游泳。去年里改造荒甸,从河底取了不少土,河水才变深了。水下是黏土层,方林就是陷在淤泥里拔不出脚的。黄土地哟,你太暴虐太残忍了,我们用汗水滋润你,你却恩将仇报吞噬我们的性命,我们开垦了你,你却让我们自掘坟墓!

  人们不知所措地嚷嚷着,许多人哭出了声。

  天穹灰蒙蒙的,仲秋的晚风呜咽着驰过大地,夹着乍乍的凉意,在静静的河面掀起涟漪。空中落下凄凉的雨滴,砸得稻子沙沙响,像哭泣。堡子里的人们都赶来了,像潮水。老关捧着方林的脸,轻轻揩拭他的额头,眼睛,嘴角……极度的悲怆,他的脸有些曲扭,他脱下了布衫盖住了方林的头。

  “咱回去些人吧,钉口棺材……搭个灵棚……”老关擤着鼻涕哽咽,“人不能总躺这儿啊……”

  “别说咧,俺这心那,受不了了啊!”马代表的厚嘴唇哆嗦着,他用粗糙的手揉着干沽的眼角,“酸讲话啦,人死不能复活。赶紧给方林沈阳家里捎信儿,早入土为安吧……我家存着几块棺材板儿……”

  “我家里也有!”不少的人跟着嚷。

  “都立马回去吧,把木头都弄到马号去。”老关冲着人们说,“尽着好的使唤。”

  知青们都赶来了。还有刚刚来这儿插队不久的年轻人,他们守在方林身旁,伤心地哭着,喊着。他们被巨大的悲怆撞击着,当年唱着七十年代的毕业歌来到门台,“笑洒满腔青春血”,向国家交了青春,他们都有过这种豪迈,然而,谁也不曾想到真的会死在这里。方林的死带给知青心灵的震颤是强烈的,知青们伤心地哭着,喊着。天阴森森的,秋风还凄厉地卷着,吹得人身上冷嗖嗖的。

  “达洲,咱把篝火点起来吧。”余娟依偎在方林身旁,攥着他的手摩挲,她把他身上的几件衣裳往下拽了拽,盖住了他的腿,他的脚。此刻里她没有出声的哭,却有大滴的泪在面颊流淌,她像是对众人,又向是对方林,还像是自言自语,“活动活动身子吧,天多冷呵……”

  “快啊,大家去拣柴禾,咱把篝火燃起来!”

  柴禾堆起来了,篝火烧起来了,大火映红了天,映红了地。

  篝火呵,你与年轻人有缘,你的光明是力量的象征,是青春的缩影,是幸福与美好的见证。然而,我们的伙伴在你的身旁倒下了……年轻的人们还没有经历过死亡的悲哀,还没有学会悼念死者,甚至固执的相信方林还活着,只是他睡着了,手脚麻木了,身子疲倦了,在沉沉地睡着。

  透过熊熊的烈焰人们仿佛看到,少年时代的夏令营。荒原的篝火旁,一群“红领巾”兴奋地跳着,唱着。方林激情地朗诵着:……我们年轻,像一轮红日刚出海。我们健壮,像一行行白杨要成材……

  透过熊熊的烈焰人们仿佛看到,毕业校园的篝火晚会。方林、杨达洲、余娟、米拉、大喇叭……高唱着“七十年代的毕业歌”:毛主席的教导记心怀,一生交给党安排,笑洒满腔青春雪,喜迎全球幸福来……一辆卡车把十几个知青拉进了门台……

  “方林,你睁开眼睛看看那! 篝火又烧起来了!”杨达洲歇斯底里地呐喊着,他带着哭腔的喊声掀得稻浪一阵阵起伏,一片悲天痛地的恸哭声搅得夜空更加灰暗了。“余娟,咱唱只歌儿吧,眼泪不属于青年,属于我们的只有欢乐!唱吧,方林会听得到的!”

  于是,雄壮、悲怆的歌声响了起来,风把它弥漫开来,传播得老远:

  像那高山的青松巍然挺立,

  它在悬崖下深深扎下根须。

  我们革命的知识青年,

  愿做红色的种子,

  亲爱的党把我们撒向哪里就生长在哪里。

  青松在风雪中郁郁苍苍,艰苦的斗争考验我,青春更壮丽……

  防风林处。一股人流涌来:人们排着队,举着火把,像火龙,像潮水。

  夜半三更了,雨还在下泪还在流,雨滴不完泪流不干,泪滂沱,雨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