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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方林死十多天了,罩在人们心头的哀伤依然没有散去。知青点的西屋北炕少了一个铺盖卷屋里空旷了许多,一个人死了带走了他的那份欢乐,也掠走了生存者的一些欢乐,所有的痛苦却留给了活着的人。难怪说,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 场院,三秋大会战忙得正酣。社员们分成了两拨儿,一边打稻子一边打旱场,场院灯火通明连宵达旦,从太阳高照到月明星稀。打稻子的分成了六个班儿,四个钟点儿一替换,歇人不歇机器,打稻机昼夜不停地咔嚓嚓响。打旱场这边也是打过一场接一场,拆垛,摊场,牲口拉着石碾子在高粱穗上磨圈滚压,接着是扬场,簸簸箕,把粮食装进公粮袋子里。 大车整天拉着装满公粮的麻袋往粮库送,几个车豁儿扬鞭催马运粮忙。从乡间土道奔粮库有十来里的路,几挂大车头晌儿跑一趟下晌儿跑一趟。人们盼望着把最后的公粮送完,打过场就该分红了。大队的干部们都下到生产队参加“三秋”会战,余娟也来队里跟打稻班干活儿。刚入夜的场院,灯火亮起来了。打稻机咔嚓嚓地响,佟德元领伙儿人紧张有序地忙碌着。 “余娟,我有话和你说。”佟德元把余娟叫到打稻机旁的草垛边,方林溺水而死,佟德元心里有丝幸灾乐祸的快感,能在余娟的心目中取代方林的位置,这是他盼望已久的。方林是他和余娟建立恋爱关系的障碍,现在这个障碍自消自灭了。佟德元揉了揉眼睛从眼角挤出了几滴泪,“余娟,方林出事后我非常的同情你,我懂得,你的心需要安慰……我们是唯物论者,人死不能再生。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嘛。我知道,你很珍惜和方林的感情。可他把这感情中属于他的那份儿带走啦,属于你的那份儿他带不走。你丢掉的我愿意给你补偿……你要相信我,这话可是我掏心说的……” “不,德元,你不要再说啦。我现在啥心思也没有。但这方面的话我可以跟你说清楚,我们俩的事情到任何时候都是不可能的。” “娟儿呀,你这话若是搁在从前我会听的,因为有方林在。今天情况不同了,方林他死了,你需要重新选择自己的感情!你说,是我的政治水平不高、还是家庭条件差?或者干脆说……我配不上你?” “不是的,都不是。你说的这几条都是你值得炫耀的。我说不好,两个人相处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简单。爱情,讲不得条件。我们的思想是有距离的……” “有距离是我们缺乏接触!”佟德元说着话要去拽余娟的手,她挣脱开,他又把她的手抓住,“娟儿,我求求你,请你理解我的心。我们处一处吧,如果处不来咱再分手。我喜欢你,给我一个机会吧,咱们好好地处一处……距离是可以拉近的呀。” 佟德元突然揽住余娟的肩头。他把脸朝她贴过来要吻她,她躲闪开,他又搂住她。她急得想喊叫却没有喊出来,她只是一个劲儿地推搡他。 “瞧呀,那边来人啦!”余娟轻声嚷,她趁佟德元一愣神的当儿从他的搂抱里挣脱了。“佟德元,我不许你这样!你要放尊重些。如果今后不再发生刚才的事情,我不会张扬这事儿的,我只要你放弃跟我好的念头。好了,我干活儿去啦。” 不,我绝不放弃你!佟德元在心里发誓似的想。余娟是个不会撒泼的姑娘,即使她受到侵犯也不会像旁的女人那样去哭去喊,这是她的长处也是她的弱点,更是我的可乘之机。烈女怕缠郎,好事靠多磨,俺破裤子缠腿不怕你不上套儿。 打稻子的咔嚓嚓声响一刻也不消停,荡激得秋夜一阵阵颤栗,搅得人心片刻也安宁不下来。 米拉来场院接班了,两个打稻班交接时她没见余娟的影儿,米拉的心里有点儿发毛,余娟近来有点儿精神恍惚,她变得沉默寡言了,她时常一个人在旷野散步,傻傻地发呆,黑灯瞎火的她又去了哪儿呢?米拉跑回了青年点。知青点的三间房亮着灯,知青们跟班打稻子怕睡过轴儿误事就掌灯睡。余娟也不在知青点上,米拉的心里打着小鼓。透过男生屋的门玻璃看得见杨达洲睡在北炕上。她想喊他,又怕惊醒旁人,便悄悄进了屋,米拉凑到炕边推杨达洲。 “喂,达洲,起来呀,快醒醒啊……”米拉声儿极小,她拽着他的胳膊摇,“余娟不见啦!快起来啊,我们做伴儿找她去!” 杨达洲忙三迭四地穿上衣裳,他和米拉出了屋,俩人闯进了夜幕里。 深夜。下片儿水楼的一侧。几根干枯的槐枝条在夜风里柔弱地摇曳,发着沙沙的声响。余娟在树丛前止住了脚步,她摘下风帽,抖去风帽上的草屑儿又重新戴好。风帽把她的头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小脸儿来,打眼瞅看不出来是男是女。从前提到死人就吓得不行的余娟变得胆儿大了,方林下葬后她自己来过了多少次,一呆就是个把钟头。三秋会战余娟一直跟队里的社员打稻子,另一伙儿人来接班时天已经黑了,余娟没有回知青点,她踏着月亮地儿奔这来了。这里槐条丛生,长一茬割一茬,人们用它编筐编粪箕子,槐条长得密实却总也长不大。方林就在这儿安葬了。皎洁的月光泻在旷野上,田地里刚割过的稻子留下的稻茬儿清晰可见。余娟在“知识青年方林之墓”的碑前蹲了下去,她把脸颊贴到了碑上……朦胧中她觉着又挨上了他那张苍白的脸,那失去了血色的双唇,她微微地张开嘴……她的心颤抖起来,一缕缕情感裹住了她。方林,我又在吻你,你感觉到了吗?余娟在心里喃喃道,我忘不了咱们一起度过的所有的时光,更忘不了那个成了我们永诀的黎明,我多想让那刻的时光留驻,到永远。你说,要用你全部的感情喜欢我,我懂得你的意思,却从你怀里挣脱了。我真傻,真恨自己,干嘛要拒绝你呢,我是你的啊!本来我该接受你给我的一切,把自己的身心完整的给你。让你和我,两个生命结合到一起。有件事情我一直没跟你说清楚,工作组劝我跟你划清界限,说亲不亲路线上分。我本想把这话告诉你,怕添乱给你……我疏远过你,甚至口诛笔伐。可我心里装着对你的真爱,两个人亲不亲怎么能从路线上分得清呢?方林,我给你唱个歌儿吧,你爱听的,我只唱给你一个人听。 低挽、如泣如诉的歌声在土坟前飘荡起来,田野、小树、夜空都在谛听悲哀的歌。 ……只有风儿在轻轻唱, 夜色多美好,令人心神往, 沈阳城郊外的晚上。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 为什么望着我不声响…… 高高的土坝隔开了河水和田野,河堤两侧的人近在咫尺却看不见。余娟在这边倾吐衷肠,土坡那头蠕动着一个人影,他小心翼翼地隐蔽着自己,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这是佟德元。他是先余娟一步到这里的,打稻子交接班时他见余娟只身出了场院,便尾随她身后,他见她奔下片儿去就绕道儿走道了她前头,隐蔽起来了。佟德元用风帽遮掩住了脸,他窥视着余娟,寂静的旷野扩张了他的胆量,一种欲望驱使他产生一个念头,占有她的贞操!只要把事儿做下了,把生米煮成了熟饭,难以启齿的事她还会绕堡子去喊?到那个时候就是跪地求饶、任凭她打,任凭她骂,哪怕是给她作揖、磕头也划得来!对,就这么办。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佟德元匍匐着身子,寻眸下手的机会。他见余娟哼完了歌儿立起身来,她四下扫眸着,两手搁在了腰间像是要解溲。余娟宽下了裤带离开坟墓几步蹲下,她蹲的地方离佟德元不远,他真切地听到了她哗哗的撒尿声儿。余娟站起身,黑暗中佟德元奔了过来。 “啊——”余娟叫了一声又蹲下,她突然发现了有人朝她袭来。接下来是她更加凄惨、划破旷野寂静的喊叫,“哎哟!啊——啊——” 余娟的叫声凄厉,撕心裂肺。她的下蹲处是丛槐条根,它带着镰刀割后的抹斜茬儿。她一蹲,那锋利的槐条根不偏不倚刺中了她的下阴处,扎进了她的身子里。血,殷红的鲜血像股泉水流了出来,淌到了地上。 杨达洲和米拉手忙脚乱地奔到余娟跟前。余娟缩紧了身子呻吟着,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涔涔地漫了她满脸,疼痛让她的面颊变得曲扭了。余娟见了米拉,心里的哀怨,屈辱,悲伤伴着巨痛一齐搅了上来,她失声地哭了。 “余娟,你这是咋啦呀?” “那……那边,土坡那边有人!” 杨达洲冲上了河堤,人影儿顺着河边逃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