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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地震止住了,人声马声,大呼小叫,一片鼎沸。

  皮鞋匠又咋呼了起来,哎呀,俺家的房子可扛不住地震啊,这可咋办那!鞋匠家的房子是他下放那年盖的,赶上了个大冬天,用了些旧砖瓦,从下到上全是泥口。付二木匠也急呼啦地嚷,这下可完蛋操喽,俺家房顶的烟囱非得栽下来不可呀!俺家的那破房子也抗不住震呵……,哎哟,不好,俺家的猪圈墙……可别把俺家的猪羔子砸了噢!嚷嚷声响成了一片。丁大黑提醒大伙儿道,那还都在这儿囚着干嘛?还不赶快往家蹽,都回家看看去呀!人们这下才缓过神儿来,慌不择路地踩着地上的积雪往院外头跑。院外边的村道上早已挤满了人,地震时人们在屋里干啥的都有,地一动弹都急呼拉地跑了出来:光着身子顶棉被出来的;莫名其妙地把锄头、扁担扛出来的;抱着枕头出来把吃奶孩子丢炕上的……付二木匠的媳妇抱个孩子领个孩子跑出了屋,她光着膀子竟忘了披上衣……定下心来的人们笑着,互相逗着趣儿,开心的逗闷子扯俚戏。

  大队的有线广播响起来了:……刚才是地震。贫下中农、社员同志们不要惊慌,刚才大队接到了公社的电话通知,地震还随时有可能发生,也许要发生更严重的地震。请大家务必提高警惕,严防阶级敌人的破坏和捣乱,今天晚上大家都不要在屋子里睡觉,各家各户都要搭抗震棚……

  人们都纷纷散去了。知青们也有说有笑地踩着雪地的小道,走过灰管子桥,回到了青年点。

  青年们聚在知青点屋檐下。小田用手电筒顺着西房山往下照:整面砖墙震出了一个大缝子,从烟筒根儿裂到了屋基的石层。人们又麻溜儿来到了东房山。

  “哎哟,咱家的房子可要塌啦啊!”小田举着手电往房顶照,东房山也裂开了缝儿,房顶上的烟囱侧歪着,似乎就要栽下来。“这破房子上下都是泥口,这帮屯迷糊尽糊弄咱们,给俺们盖房子偷工减料,不扛震!达洲,咋办呀,赶明个儿咱们把房子推了自己重盖吧?”

  “你小子吹气儿那?房子拆了咱住哪儿啊。”

  “天当被,地当床,西北风当干粮啊。”小田笑嘻嘻地贫嘴,他连说带唱着,“看,咱这革命气概多豪迈!革命风雷激荡,战士胸有朝阳……”

  大喇叭打蔫儿了,“哎哟我的妈呀,若是再地震,咱们的房子塌架儿还不得把人给砸了啊!”

  “公社不是让搭抗震棚吗,达洲,我们赶快搭棚子吧! ”余娟催促杨达洲,“地震多吓人呀!咱可不能在屋子里睡觉呀。”

  “没事儿的啊!哎呀,看把你们给吓的。”方林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咱们的房子塌不了。堡子里砖瓦泥口的房子多去啦,咱的房子算是新的呢!我看用不着搭棚子,咱这么多人呢,该睡觉就睡觉,夜里谁发现地动弹就喊大伙儿一嗓子,几步儿不就跑出来啦?呵呵,毛主席保佑,最好让咱们的大喇叭先发现地震,她的嗓门儿大,一声吆喝大伙儿不就都跟着醒啦?”

  “去你的吧,你睡着了,别人把你抬走你都不知道!到时候大喇叭对你也要失灵呢。”余娟反驳方林,“都别耍懒了,搭窝棚又不是盖房子,大伙儿动手,几下子不就搭成啦?达洲,赶快动手干呀!”

  “余娟,你可真行啊,方林觉睡得死你都知道哇,真可谓知根知底儿呀!”大喇叭和余娟逗着趣儿,“你放心好了,我若是真的能听到地震呀,咱就来它一个高风格,舍己救人,头一个就把咱们的方林队长叫醒,再让他背着你往外跑!哈哈……”

  余娟若有所悟,她嬉笑着去抓大喇叭,大喇叭忙躲开了。姑娘们正直情窦初开的年龄,对爱情这美好的字眼不再陌生。青年们几乎都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初恋时的羞涩和甜蜜盘踞着少女的心。余娟和赵瑛俩经常相互取笑对方,嬉笑、打闹那是一种很惬意的、心照不宣的甜蜜。余娟又抓起了根秫秸要打赵瑛,让米拉给拦住了。

  “你们都别闲逗哏了!咱赶快搭窝棚吧。”米拉眼里带着怯生生的神情,这姑娘天生胆儿小,此刻里她一点儿笑的情绪也没有。打从地震那刻起,米拉就紧攥着高梦女的手没放松,到现在她还没从地震的恐慌里解脱出来。“知道闹地震,还不如回沈阳在家呆着呢,也不知道俺家里现在什么样了。”

  “嗳,吹不响,你不是胆儿挺大的吗?你敢在屋里睡觉吗?”小田笑嘻嘻地冲吹不响叫号,“哥们儿,你怕死吗?俺就天不怕地不怕,死也不怕!有能耐进屋睡觉去,敢吗?哈哈,让暴风雨……啊,不对呀,应该说,让大地震来得更猛烈些吧!”

  “瞧把你牛的,我咋不敢?有啥不敢?跟你说,俺睡着了也能听得见耗子喘气儿。”吹不响脖子一梗,拍着胸脯蛮有把握的说,“有我在,你们大伙儿尽管都放心大胆的睡觉,我给你们打更,站岗放哨儿!俺向毛主席保证,不让一个阶级兄弟阶级姐妹受伤!”

  “呵呵,难怪人家都叫你吹不响呵,你可真是的……”高梦女笑着奚落吹不响,“都啥时候了呀,还吹呢,地不震也叫你给吹震啦!咱大伙儿还是睡窝棚吧,屋里也不比外头暖和到哪儿去。窝棚里旋上稻草兴许比炕热乎呢。”

  “就是的嘛,”杨达洲道,“再者说了,俺得按人家上边的指示干啊,都别逞强啦,咱大家动手,搭窝棚。咱先搭女生住的,完事儿再搭男生的……”

  “哎呀,甭臭讲究啦!你死教条什么啊,”赵瑛打断了杨达洲的话,她急恼恼地斥哒他,“脱裤子放屁多费遍事儿,图个啥呀。什么男生女生的,咱就凑合搭个大窝棚男女生一块儿挤吧,天塌大家死。光女生住窝棚多吓人啊……”

  “你这个大喇叭,你咋净说丧气话呀!”余娟埋怨赵瑛,“天掉下来了还有地接着哩,有啥可怕的啊?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嘛。”

  “呃喝,你还蛮有英雄气概的呢。”方林揶揄余娟,他心里藏着股甜蜜。“这可不是你发表豪言壮语的时候啊,大地晃荡起来谁也扶不住哦。好嘛,咱青年点又多出了一个吹牛家来!”

  “嗳,我说,吹牛咋啦?吹牛家又咋啦?吹牛有啥不好?”吹不响插言道。谁提“吹牛”这词儿准会撞着他的神经,“知道吗,年轻人若是不吹牛哇,那就是意味着他没有朝气,就意味着未老先衰!”

  “呃喝!”小田又跟着咋呼了一声,“如此说来,咱们的吹不响是最最青春、最最朝气蓬勃、最最意气风发,最最斗志昂扬的喽?”

  说笑声在浑浊的夜空弥漫开,给死寂的村庄平添了几分生气。

  青年们七手八脚地忙活了起来。不一会儿窝棚搭起来了。秫秸捆儿稍顶稍码了个厚厚实实,堵头挡得溜严,地上铺满了暄乎的茅草。人们扒开窝棚缝儿,一个挨一个猫腰钻了进去,随即又把缝儿堵得严实合缝。窝棚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男生女生漆乎到一块堆儿紧挨紧地躺下。年轻人们都觉得新鲜、兴奋,你推我搡,打哈哈逗闷子。方林果真最先响起了呼噜声,大伙儿鼓动余娟去掐方林的鼻子。瞌睡虫,醒一醒啊。余娟抚弄方林的鼻子把他弄醒,都说好啦,谁先睡觉罚谁讲故事。你快点儿讲啊……说话算话。方林醒了,姑娘们都跟着帮腔起哄,嚷着要罚他讲故事。好好,我认罚,我给你们讲。方林索性磨叨起堡子里闹鬼的事儿,他刚说了个头儿,姑娘们就嚷叫着搂作了一团。黑暗中,余娟把头埋在了方林胸前;大喇叭搂着杨达洲的脖子一个劲儿地喊;高梦女紧紧地抱住了米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