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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窝棚里静下来了。不透风也不透亮的小巢除了呼吸再没有旁的声响。余娟没有入睡,方林睡眠中把只胳膊搭在了她的肩头,他的手紧拽着棉大氅的领角。钻进窝棚时他把大氅盖到了她的身上,她怕他冷又把大氅推给他,黑暗中俩人推搡了一阵谁也不肯多搭身上点儿。方林响起了鼾声,余娟把大衣往方林身上拽了拽,又轻轻往他的怀里依偎了一下。她抓着他的手去摸他的脉搏,她觉到了他匀称有力的心跳。她的心也剧烈地颤抖起来……她觉着颊上一阵火烧火燎似的发烫。余娟把只手伸到眼前试着看,见不到手指头她才放心,啊,多亏窝棚里黑呵,不然准会叫人家瞧见发红的脸蛋儿啦。她想着,心跳,兴奋,伴着不安分的想象。一股幸福的感觉袭上她的全身,她陶醉了。余娟的父亲早年是家剧团的音乐师,她自幼耳濡目染跟着父亲学小提琴,十来岁的时候就能拉出挺像样的曲子了。后来她对声乐有了浓厚的兴趣,成了学校里文艺宣传队的女高音。她做过当歌唱家的梦,想着要用音乐涂抹自己人生的亮色。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坚持练声,她人在哪儿就把歌声带到哪儿,人们都喜欢她。夏天里她像棵大树,人们喜欢在她的荫下纳凉;冬日里她像堆燃起的篝火,人们喜欢在她的氛围里取暖。人说“爱情像把火”,余娟和方林就有火一样的情感。那天,从沈阳回来的余娟给伙伴们分苹果。方林进屋了,她故意不分给他,逗着他上她的手里抢。他去夺她不给俩人撕扯到了一起,他使劲掰她的手指,她哎哟哎哟地叫着把苹果松开,逗得伙伴们一阵疯笑。闹剧结束了,留在姑娘心里的竟是莫名其妙的遗憾,贪吃鬼,干嘛那么猴急地把苹果抢去?她在心里嗔怪他。她常揣着少女的羞涩把他带入憧憬的空间,在对未来生活的遐想里遨游。那个初夜她邀他散步,俩人走到知青点后窗小径尽头的河边坐下来。唱支歌吧,他央求她。唱给你一个人听呀?嗯。唱啥啊?唱那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吧。你喜欢听“黄歌”呀?她带着几分调皮,莫斯科都“修”啦,它的郊外能好到哪儿去呀?那咱就把词儿改一改嘛,咱就唱“沈阳城郊外的晚上” !余娟小声地哼唱了起来: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风儿在轻轻唱。夜色多美好,令人心神往,沈阳城郊外的晚上。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为什么望着我不声响?我想对你讲,但又难为情,多少话儿留在心上……俩人陶醉在歌儿的意境里,对视中交流着动荡心头的话。眼前又是个更美妙的境界,他们相拥着,这不是想象也不是梦境而是真切的现实。余娟的心像敲着小鼓,她把头侧歪在他胸口,两手攥住他的手抚摩,摩挲他手上的茧子。他的手拔凉,她把他的手放自己的衣袖里焐了一会儿,又轻轻解开衣裳扣儿,把那只手放进了衣襟里。这只手在她的双乳间不安分起来。他开始揉捏她的乳房。她感到了一阵切肤入骨的舒坦,她使劲儿地吻他……顷刻间,天旋了,地转了,小窝棚飘荡起来了。 杨达洲也醒着。赵瑛跟他脸贴着脸,姑娘家特有的气息撩得他心里痒痒的。一种欲望驱使他往她的嘴边儿凑,慢慢地,他的嘴贴到了她的唇上。她似乎在等着他,她的舌头尖儿让他咬住了,俩人绵长地吻了起来…… 东边天露出了鱼肚白,一抹晨曦钻进窝棚,这是多少日子以来难得的晴天。 “太阳出嘴儿,冻死小鬼儿”,这是昼夜里最冷的时辰。方林打了个寒噤坐了起来,他逐个打量伙伴们七扭八歪的睡态,最后他端详起余娟的脸庞来。她似睡非睡的神态很美,长睫毛遮着她的眼睛,零乱的刘海下秀媚的脸儿有几道脏迹,两片微微抿着的嘴唇儿含着浅笑,看上去甜甜的。 “喂,该起‘炕’啦,都醒醒喽。”方林吆喝了起来,“起来吧。该去马号点卯去了。” 知青们醒了,有的抻胳膊腿儿伸懒腰,有的打哈欠,有的发牢骚,嘻嘻哈哈,窝棚里又热闹开啦。 “方林啊,今天队里头派啥活儿呀?”杨达洲问。他和余娟负责抓学“小靳庄”排练文艺节目,他还惦记着自己的事儿,“过两天公社就要组织文艺汇演了,能不能把演节目的社员留家里排练一下啊?咱队里还挂着拿奖项呢。咱队里的节目可不赖呀……” “不行!那哪行啊,拉倒吧。”方林一口回绝,“你一个节目占去十好几个壮劳力,这些人修田埂一天能干出来上百米呢。队里的活计多得是,耽误了怎么办?家西倒粪,下片儿修稻田地,打电井……还得派大车进城……再说啦,苞米面儿的肚子蹦达个什么劲儿?等社员们吃上咱们自己产的大米,我保准儿,让你们蹦个够儿!” “练节目又不是谁心血来潮,这是上级的部署!”余娟也帮杨达洲的腔儿,她笑着跟方林对付,“知道吗,这是政治任务,革命第一,生产第二!你可不能光抓生产忘了革命呀。” “什么第一第二的,叫劳动力就得干活儿!要排练节目也行,就让那些出不了工、下不了地的家庭妇女们练吧。” “你糊弄洋鬼子呢呀?”余娟没好气地撞了方林一句,“达洲,咱犯不着在这儿跟他吵,到马号找关队长说理去,让老关把排练节目的人给咱留下来!” “哎,方林啊,今个儿有大车进城啊?我跟车,顺便回趟家。”小田凑趣儿地嚷嚷。 门台堡子离沈阳五十来里地,大车进城要三个来小时。平日里知青们忙出工回不了家,赶上有大车进城捎个脚回趟家,探亲、挣工分两不耽误,还可以省下来回买火车票的一块钱。 “方林队长,‘吃屎’(知识)青年们:你们都甭睡懒觉儿啦呀,都洒愣儿地去马号喽!”“六把手”一边走一边吆喝地过来了。这是个十多岁的男孩子,丁老头家的老疙瘩,丁家的六口人里属他小,六把手,是人们对他的戏称。丁老头有四个孩子,俩闺女俩儿子,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耗子下崽儿会打洞”,丁老头能干活儿,几个孩子也个儿顶个儿地能干,六把手也是逮鱼捞虾的行家呢。他是青年点的常客,跟青年们混得极熟,他没念完小学便辍学在生产队做了半拉子。六把手人儿小说话唠嗑却蛮道得去,跟谁说话也不知道深浅,“半夜摘茄子不分老嫩”。都说“人各走一精”,六把手骑在头毛驴子身上,不管是阴天还是晴天,有日头还是没日头,你只要问他,六把手,现在是几点了呀?他煞有其事地拍下驴的屁股,会分秒不差的把时间告诉你,完了再损哒你一句,你看你呀,没连个毛驴儿都不如,它都知道几点啦。他这个本事,连靠看日头掐摸钟点儿的老农也望尘莫及。六把手大大咧咧地走近了窝棚,“呃喝,你们这帮儿吃屎青年呵,生死不怕倒胆儿小呀,都没敢进屋睡觉呀?昨晚儿闹地震,你们有没有人吓得尿裤子啊?” “去你的小崽子,少耍贫嘴!”大喇叭举巴掌朝六把手挥去,六把手一闪躲开了。赵瑛又操起根秫秸抽了六把手一下子,“别总扯屁嗑儿,你今个儿去西大坑抓点儿虾米,来犒劳犒劳我们。” “好嘞!”六把手高声地应承,“这时候的小鱼儿、虾米最好逮了,在西大坑凿个冰窟窿,下边小虾米小鱼儿成窝抱团儿。我敢保证,天黑前一准儿让你们这帮馋猫儿吃荤腥,打牙祭!” “哎哟,方林那,老关让我来吆喝你呢,”六把手扯了一阵子闲嗑才正儿巴经地说,“马号那边老热闹了,皮鞋匠跟老关俩掐架哩,都吵吵起来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