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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夜探漪云宫
婚事果然被延期了,谁都不忍心让这么俊俏的新郎肿着半边脸大宴宾客、洞房花烛。 过了几天,风雪獍脸上的淤青总算褪得不太明显了,全赖韩落霏找来了全镇最好的消肿药,她对婚事很是心切,巴不得明天就能坐上花轿。 韩化德深知风雪獍的身份,若非得知他为了韩落霏甘愿委身做了半年的小工,自然也不敢妄想高攀。可是风雪獍迟迟不向韩落霏表露身份,又推三阻四地拖延婚事,他看得出,风雪獍对成婚的兴致并不高。 他决定找风雪獍问个清楚。 可是,他没有找到风雪獍。 难道风雪獍忍心就这样不告而别? 他走了,只因前一天凌晨他在房间里接到了一把飞刀,刀上插着一张字条——漪云宫残星求见。 他当下穿窗而出,以他在夜间的轻功自然不难追到发飞刀的人——一个黄衣蒙面女子,却并不是残星。 “不知姑娘此番心思所谓何事?”风雪獍极有理貌地问道。 单凭那面纱外面的半张脸,他认出来了,她叫澄镜,是漪云宫里残星最好的朋友。在漪云宫中给残星当“妹妹”的那段日子里,澄镜经常来找残星商量如何对付幽兰。 “听说风公子要结婚了。”澄镜的语气中充盈着怨毒。 风雪獍怔了片刻,道:“这跟姑娘有什么关系?” 澄镜冷笑,她借着月光看清了风雪獍的脸,竟悠悠叹道:“一个男人长成这个样子真是天下女人的劫数。” 风雪獍从小到大常被人赞长得好看,却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赞”,不由怒道:“你有什么事快说,别想找机会调情啊。” 澄镜闻言一愣,反手又掷给他一把飞刀,风雪獍接住,看到上面插着一块丝帕,他摇头叹道:“姑娘,你总是这么给人扔东西的么?也不怕把人插死?!” 澄镜冷冷道:“接不到我的飞刀的人也就不需要那刀上的东西了。” 风雪獍展开那块丝帕,那是漪云宫的地图。 澄镜的声音忽而变得哽咽,有泪水自眼中溢出,濡湿了面纱,她缓缓道:“风公子,如果你还有良心的话……就来看看她吧。”话音刚落,她的人已经掠起,消失在一片密林之中。 风雪獍没有追她,紧盯着手上的地图,他看到有一个地方被做上了标记。 “残星,残星,难道你出事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底蔓延开来,风雪獍已经蹬地而起然但晨曦的曙光却让他的身法慢了下来。 “晚上再去,一定要等到晚上再去。”也许因为残星不是竺罂,所以风雪獍的理智还没有在焦急中完全丧失,他知道,要闯漪云宫,凭他白天的身法等于送死。 赶到漪云宫后,他一直呆在漪云宫附近的山坡上,等待黑夜来临,星月升起。 半年前,竺罂的死让他几乎忘却了一切。与残星草草分手后他就再没想到过她。 她总是在他有危难的时候出现,不求回报、不问原因地帮助他。 她是个女人,她也懂得爱,只是爱得太傻、太无私。 “姐姐,告诉我,你没事的……”风雪獍在夕阳中默默地祷告。 入夜,今夜的星月很黯淡,但风雪獍的轻功还是增强了不少。 驾驭夜风,他的身影像一只暗夜精灵,飘入了这座沉睡的宫殿。 散发着浅黄色光芒的宫灯无力地抵抗着无边的黑暗,几个巡视的白衣宫女像鬼魂一样飘来飘去,这座华丽的宫殿上上下下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寒意,令外来者望而却步。 但风雪獍不能退却,照着澄镜给他的地图,凭借如鬼似魅的身法,他终于看到了那间在地图上被标上了记号的房间。 屋里正闪着灯光,淡淡的橘黄色,透着一丝温馨。 风雪獍跃下屋檐,把耳朵贴在门上,倾听里面的动静。这是身为江湖中人本能的警惕。 他听到里面有个女人的声音,是澄镜。 她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谁倾诉:“你不要怪我,我这么做也是身不由己。” “这样对你也并不坏啊,至少,你又可以见到他了,虽然是一个将要死去的他。” “叫你们相互陪伴着死去总好过你自己孤孤单单地死而他却和另一女人洞房花烛。” “你说……我说得对么?” 这温柔而又冷淡的语声将一个残酷的现实一点一滴地透露给了风雪獍,他周身似被一盆冷水浇透,那水又全部结成了冰,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推门而入还是抽身离开。 这显然是一个圈套,却是一个半虚半实的圈套,真实的那一部分就是残星。 残星的确出事了,他如何扔得下残星,独自逃走?何况,如果澄镜此番用意本就不善,那张地图能助他进来,还能再助他出去么? 他不能走,也走不了了。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看看她?”一个充满诱惑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漪云宫主身披一袭华贵的橘红色宫装翩然落到了他的身后。 风雪獍没有回头,他只是推开了面前的那扇门,大步走了进去。 这一眼,风雪獍看到了他此生见过的最惨绝人寰的图景—— 有眼无珠、灭顶之灾、蝼蚁附膻、骨肉相残、胼手胝足、妙手丹青、怀壁其罪还有另两种他不忍再听下去的酷刑已经一一在残星身上得到了实践,如果,地上那一摊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烂肉是残星的话。 惊骇、痛心、悲愤在霎时间清空了风雪獍的脑海,他怔怔地站在那里,双目圆睁,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漪云宫主的纤纤玉指已经魔爪般袭向了他的后背。 当风雪獍反应过来时已经太迟,他只感觉到一阵涟漪般的力量荡漾过后背的几处大穴,所有的内力都在那一瞬间被封住,什么“潋月夕星”、“七掌绝魂”在那之后都空成笑柄! 漪云宫主得意地笑了,她抬手一掌把风雪獍推倒在地上,道:“离那么远怎么看得清呢?还是她这副恶心的样子你根本已经看不下去?哈哈……” 风雪獍扑倒在地上,漪云宫主不过轻轻一掌却让他感到犹如千斤重锤击过般的疼痛,一股鲜血自喉间涌了上来,漫过舌尖,流溢出牙缝将他的下唇染上了触目惊心的红! 他的眼泪已经和鲜血一起滴落,终于颤声道:“为什么……这样对她……” 地上的残星听到了风雪獍的声音,倏地抬起她那张早已面目全非的脸,她颤抖着张开了嘴,但是,里面没有舌头,只有一块已经焦黑的蜷曲着的烂肉,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她用那一块青、一块红还戳出了几处骨茬的手在地上盲目地摸索,最后痛苦地重新扑倒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呜咽。如果她还可以流泪,此刻一定泣涕如雨,怎奈她的双眼早已被生生挖去,只留下两个血洞,不住地渗出红得发黑的血。 “残星,姐姐,为什么……为什么——!”风雪獍用穷尽毕生的力气发出嘶吼般的质问。 是的,她是残星,从那令人断肠的呜咽,风雪獍可以肯定这个打死他都不愿意相信的残酷事实——这……这摊令人感到惊悚甚至作呕的烂肉真的是残星! 这就是那个在漪云宫的暗室中被他点了穴的蓝衣女孩,他曾用一个迷人笑容欺骗了她的信任,也无意中“骗”走了她的一颗芳心,自此埋下了一个注定悲惨的结局。她冒生命之险而救了他,不为任何报偿。她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信任他,不需要任何原因。月光下,她曾以一个女子柔弱的双肩背负起身受重伤的他,深夜寻医,像亲姐姐一样地照顾他…… 回忆本是美好的,但面对眼前的惨象,任何一个与残星有关的情景都像利箭一样刺穿的风雪獍的心,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目睹眼前的一切。 “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么?”漪云宫主很讽刺地笑了,“她爱上了我指名要杀的人,帮助那个人在我的眼皮底下逃走,甚至还在事后巧立名目出宫与那个人鬼混,而那个人……就是你!” 她的声音忽而变得阴沉而怨毒:“敢背叛我的人,我就要他承受这世间最大的痛苦,我可以放过十个仇敌却不能放过一个叛徒!” 澄镜一直站在旁边,她忽而走过来狠狠踢了风雪獍一脚,哽咽道:“她为你承受了这么大的痛苦,而你,你却在幽僻的小镇和另一个女人相伴如仙,你可恶,你混帐!” 风雪獍此刻已如同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方才受了漪云宫主一掌早已瘫在地上,澄镜的脚踢在他的肚子上,令他猛地吐出一口血痰。他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澄镜说得有道理。残星在遭受非人的折磨时,也许自己正在韩落霏的房间里对她的服饰评头论足,或者正在月光下含泪追思另一个女孩——竺罂。 漪云宫主用手托起风雪獍的脸,声音因嫉恨而颤抖:“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像她!”她的眼睛忽而湿润了,凄然道:“好妹妹,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带给我的伤害有多深,今天,我就要把所有的痛苦都还给你的儿子!” 风雪獍只是挣扎着爬向残星,虽然残星现在的样子比漪云宫主还要可怕。 他轻轻抓住残星的手,颤声道:“姐姐,我……我来救你出去……我带你去看医生……” 残星只是呜咽着,她清楚,有些伤,永远也不会好;有些人,活着比死去更痛苦。可是,为什么,直到今天,他还要叫她“姐姐”?风雪獍,你是木头么?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究竟是为什么?! 漪云宫主又笑了,她幽幽道:“救她?哈哈,你知不知道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变得和她一模一样了……” “真的么?”一个男人的充满磁性的声音传入了漪云殿,漪云宫主的脸色倏地变了。 “玉蝶姐好狠的心啊,亲外甥也下得了手?”萧暮阳已经枪一般笔直地站在漪云宫主身后。 漪云宫主转身面对他,道:“原来是萧大侠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萧暮阳看了一眼地上的残星,忍不住感到一阵恶心,摇头叹道:“我从小都以为玉蝶姐是最爱体面、爱漂亮的人,没想到害起人来这么没分寸。” 漪云宫主轻轻捋了捋散在胸前的一绺青丝,微笑道:“你这个小鬼还和当年一样会说话。” 萧暮阳也微笑,笑容优雅而迷人,淡淡道:“不是我会说话,是玉蝶姐会做事。” 他们的脸上都还挂着笑容,但是却都已经向对方发出了必杀之击! 涟漪指和潋月夕星交汇在空中融合成了一朵紫红和冰蓝相交缠的云朵,在瞬息的绚烂之后幻灭。 风雪獍自觉心里一沉,深感“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更有强中手”。 潋月夕星居然也会失手?!可萧暮阳并没有慌张,他依旧微笑道:“玉蝶姐的涟漪指真是出神入化。” 漪云宫主也微笑:“风吹雨要是知道你练了”潋月夕星“定不饶你。”提到风吹雨这三个字,她眼波中隐隐泛起一丝波澜,看不出是悲、是喜还是怒。 萧暮阳低头笑道:“那是,不过玉蝶姐向来最疼我,咱们两个在武学造诣上可算志同道合。” 漪云宫主目光闪动,转而幽幽道:“我知道风雪獍是你的儿子,要是早知道你喜欢柳鸳蝶又何必横生这么多枝节?风吹雨就会和我在一起,你……也可以和她在一起……” 萧暮阳叹了口气,道:“话虽这么说,只可惜大哥就算知道我和鸳蝶两情相悦,也未必放得开自己。何况,我能认识鸳蝶全是因为她嫁给了风吹雨。”柳鸳蝶十七岁嫁给风吹雨时,他还只有十四岁。婚礼上那个红纱蒙面的女子绰约的风姿让他充满好奇,他依稀记得那天晚上,当风吹雨还在大宴宾客时,他就偷偷溜进了洞房,顽皮地揭开了柳鸳蝶的面纱。 红盖头下那个羞涩而绝艳的女子就此刻在了他心里。 “嫂子真是……太漂亮了!”十四岁的少年忍不住赞叹道。 柳鸳蝶抬眼,看到一张年少、顽皮、英气横飞的脸,局促道:“你……你是暮阳吧,你怎么进来了?” 萧暮阳吐了吐舌头,又把红纱盖在柳鸳蝶头上,在她耳畔悄悄道:“嫂子,我明天再来找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大哥我来过。”话毕便像猫一样灵巧地穿窗而出。 回想起这些,萧暮阳面上忍不住浮出一丝温馨的笑容。其实,他才是第一个揭开柳鸳蝶红盖头的人。 漪云宫主已缓步向门口走去,淡淡道:“暮阳,我卖你个面子,不杀你儿子。”其实谁都清楚,她不是不杀,只是暂时杀不了。 萧暮阳道:“那就多谢了,不过还得请玉蝶姐帮忙解开他被封住的真气。” 漪云宫主笑道:“你少装傻了,涟漪指封的真气根本没有解法,只有等三个时辰后自动解开。” 萧暮阳的眉头微皱,他知道现在的境况对他有多不利。这是在柳玉蝶的地盘上,到处都是机关暗道甚至是幻术魔阵,柳玉蝶的武功并不差他多少,而且随时可以招来无数个帮手,而他,只是孤身一人,还要带着一个被封住真气、身负重伤的风雪獍全身而退——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想明白这些后,他居然坐下了,坐在漪云殿中的一把雕花木椅上,伸手拉住了漪云宫主的衣摆,微笑道:“玉蝶姐姐,我们这么久没见面,你也不请我吃顿饭?”他现在不能带风雪獍走,否则,他抱起风雪獍的时候,就是他们两个人命丧漪云殿的时候。所以他要拖延时间,等到风雪獍真气畅通。在这期间,只要他毫无牵绊地呆在这里,漪云宫主就不敢妄动。 漪云宫主的脸色微微一变,转而微笑道:“你这个馋鬼,看着地上这么恶心的东西居然还会有食欲?” 萧暮阳却撒娇似地攥紧了她的手臂,道:“不吃饭的话,聊聊天也行啊。”他知道一旦柳玉蝶退出了这漪云殿,那么,仍旧呆在里面的人就不会再有活路。 漪云宫主狠狠瞟了一眼萧暮阳的手,用一种很扭曲的语气哄道:“乖,姐姐忙着呢,没空陪你玩。” 萧暮阳依旧拉着她不放,道:“有什么忙的,不就是对獍儿用你的”九大活死刑“么?现在你已经省下了这件事,还说没空陪我玩?”他们之间默契地配合着一出戏,虽然两个人都想要对方的命,但都不敢妄动,于是只有把那段早已名存实亡的“亲戚”关系扯出来借题发挥。 漪云宫主干咽了口唾沫,终于压下心中的恼怒,萧暮阳果然不简单,若是换了一般人,早就扑向倒在地上的风雪獍准备天真地带着儿子离开了。而他,非但没有让风雪獍成了他的牵绊,反而还合情合理地牵绊住了自己。 萧暮阳又微笑道:“玉蝶姐姐,不知道你最近见过我大哥没有?”如果要和柳玉蝶聊天聊三个时辰的话,风吹雨莫过于最好的话题。也只有在谈到风吹雨时,柳玉蝶最不可能另存心思去启动什么机关和暗器。 漪云宫主目光闪动,颤声道:“见过。” 这一句还真让萧暮阳吃惊,那一晚后绝迹江湖的风吹雨难道还会让柳玉蝶找到不成?他装出害怕的样子道:“为了嫂子的事,大哥扬言要打断我的腿呢。” 漪云宫主瞪着他的眼睛已经弥漫了一层泪雾,但她转而又冷笑了一下,道:“你该打。” 萧暮阳无奈地耸了耸肩,叹道:“怎么都这么说?看来全天下只有鸳蝶一个人会心疼我。你知道么,自从大哥娶了嫂子之后,我几乎就没再挨过打。如果他当初娶的是你,我可能……就没那么好运了。” 萧暮阳虽然很不想当着风雪獍的面提这种事,但是类似的话题和氛围却是眼下最有利的。风雪獍知道萧暮阳“聊天”的用意,他静静地坐在地上,不打扰他们的谈话,时不时运一下气看看自己的真气是否畅通。 漪云宫主看了看他,饶有兴致地问道:“你的武功这么高,谁打得过你?” 萧暮阳道:“那是近几年才高起来的嘛,小时候我很怕我大哥的。”他不想让话题游离风吹雨。 漪云宫主的眼波颤动,道:“既然怕,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做出对不起他的事?” 萧暮阳见她真的有些动情,心里暗自满意,便继续道:“我那时候喝醉了嘛。不知大哥见到你的时候还生不生气?” 漪云宫主瞪了他一眼,道:“当然生气。” 萧暮阳见她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他还真有点好奇风吹雨那晚之后都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事,可他不能直接问,有些问题,你越表现出好奇就越得不到答案,他于是故作害怕道:“大哥现在不会就在漪云宫吧?” 漪云宫主冷笑,但说话的声音却近乎哽咽:“你不用怕,他不可能打断你的腿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