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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珍宝岛自卫反击战”之后,中苏关系更加紧张,两国军队箭在弦上,战争一触即发。我们处在反修防修的最前沿,空军对空中防线就非常重视,生怕飞行员中间有阶级异已分子驾机向苏联叛逃。部队的政治空气骤然紧张起来,阶级斗争的弦绷得更紧。宋政委不断找人谈话,了解大家的思想动态,好像人人都不可信。政治机关加紧了对我们飞行人员的政审,发函或派人搞内查外调。一时间,搞得人人自危。家庭出身地主富农的,资本家的,有海外关系的,从国民党部队起义过来的,都被挂了起来。大都是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期间参军的老飞行员。我们大队的邢大队长和我们四中队的赵中队长就在其中。邢大队长是国民党起义兵,赵中队长在印尼有海外关系。 一天早晨,我正要去机场飞行,宋政委把我从队伍里叫下来。当时宋政委的表情很严肃。我跟在他后面走的时候,心里就打起鼓。宋政委让我在他的办公室坐下后,先和我一起学习毛主席语录:“我们应当相信群众,我们应当相信党……”学完,宋政委说:“张小飞同志,经过组织上的调查了解,你父亲是工厂里的走资派,正在车间劳动改造。校党委决定,暂停你飞行。今天你就离开飞行大队,去牡丹江航校农场劳动,马上有汽车送你走。” 我像遭到雷击,大脑一片空白。接着,鼻子就酸了,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我不愿当着宋政委的面哭出来,说了一句:“我这就去准备走。”转身就往宿舍里跑。一进房间,眼泪就像开闸的河水奔泻出来。 此时此刻,我最恨的一个人就是我爸爸。是爸爸害得我不能飞行。爸爸你当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当走资派呀?你这不是坑我吗?一想到马上就要告别我热爱的飞行事业,告别可爱的蓝天,告别朝夕相处的教员和同学,我的心像针扎一样疼。我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委屈。哭着哭着,感觉跟前站着一个人。抬头一看,是宋政委。我不哭了,站起来,转过身擦干眼泪。 宋政委说:“汽车已经在门口等好了,赶紧收拾东西吧。” 我就把我的军被三横两竖打好,又去储藏室把我的手提包取出来,把床头柜里的零碎东西都装了进去,背上背包,拎上手提包,含泪告别了飞行一大队。上车前,我最后看了一眼飞行一大队的二层小红楼,在心里说:“我张小飞是不服输的!总有一天,我还会重返蓝天!我是为飞行而生的!我是为蓝天而生的!我将来会成为中国空军最优秀的飞行员! 满载货物的汽车在土路上颠簸了两天半,第三天下午才到达位于黑龙江最南端的航校农场。一望无际的黑土地看不见一个人,荒凉极了。汽车停在了场部门口。一个身穿旧军装满脸胡子的中年人从屋里出来接我的背包。司机介绍说:“这是农场的丛场长,是咱们中国的第一期飞行员,抗美援朝打掉过美国鬼子的飞机。”我一听,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叭”地一跟右腿,敬了一个标准军礼:“报告场长,二团飞行一大队四中队暂停学员张小飞向您报到,请指示!”丛场长笑着说:“到底是飞行学员,训练有素啊!” 我随着丛场长走进了他的办公室。红砖铺地。屋里陈设很简陋,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都很破旧,墙边堆着不少农具。丛场长说:“张校长亲自给我打过电话,说你在农场劳动的关键问题是保证身体不能出现伤病。我想干脆你去放羊吧。我们有一百多只羊,前一个羊倌刚走,你就接他,自己独门独院,我这就带你过去。” 绕过房山墙,我看到了房后停着拖拉机,还有叫不上名字的农机,几个当兵的正在机器上做维修保养。我问:“我们农场有多大?”丛场长说:“大得没有边。北大荒就是地多,随便种,就看你的肚量有多大。”说着,就到了羊圈。羊圈在场部南面,几间干打垒,四周用木栅栏圈起来一个大院子。我和丛场长一进院门,一只黄褐色的长得跟狼一样的狗狂吠着冲了过来。我一惊,赶紧扔掉提包,侧身持拳,摆出搏斗的架式。丛场长喊了一声:“狼仔!”那只狗就不再叫了,乖乖地蹲地一旁,昂着头,耷拉着长长的舌头,瞅我们。我这才轻松下来,从地上拾起提包。丛场长走过去,用手抚摸着“狼仔”对我说:“别看它长得大,才六个月。是我从边防部队的军犬训练大队抱来的,人家不愿给呀。它的父母都是军犬之王,架子好,毛色漂亮,通人性,绝顶聪明。‘狼仔’也错不了。以后你放羊就带上它,两只狼都不是它的对手。记住,每天早饭别忘了找炊事员要骨头。”丛场长这么一说,我马上就对狼仔产生了好感,过去摸它的耳朵。狼仔很友好地看着我,耷拉在外面的舌头颤动着。等到我和丛场长走过去,狼仔就跟在我身后,很忠实的样子,好像把丛场长刚才说的话都听懂了,把我当成了这里的新主人。 再往前走,我看见了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那马见到丛场长,扬起头,张开嘴,咴咴地叫着,四只蹄子也动起来,很高兴。丛场长走到跟前,把缰绳从桩子上解下来,摩挲着飘逸的马鬃对我说:“这匹军马的名字叫‘大红’,解放战争立过大功两次,在枪林弹雨中送过情报,救过一位营长的命,身上还有弹片没取出来。现在‘大红’老了,不能上战场了,不中用了。但我们不能忘记它过去立下的战功,要让它有一个幸福的晚年,要为它养老送终。记住,每天早饭到食堂要五个煮熟的鸡蛋,拌上豆饼和草料喂‘大红’,这是我的指示,食堂的人都知道。”丛场长这么一说,我对“大红”也有了好感,我也不住地摩挲着长长的马鬃,真想骑上去和它亲近亲近。丛场长可能看出了我的心思,说:“明天放羊,配上马鞍和脚蹬,你可以骑个够。” 丛场长又带我去羊圈。一百多只羊看见我们来了,都伸着脖子朝我们涌来,咩咩地叫着,围着我们蹭来蹭去。丛场长不停地用手摸着羊,说:“这些羊又温顺,又通人性,你很快就会和它们成为亲密的战友,难舍难离。”说着,丛场长又向我传授放羊的经验。从羊的性情、羊的生活起居规律讲到怎么样与羊对话、交流,讲得绘声绘色,有板有眼,俨然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羊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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