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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暮光(四)
毕业这个遥远的字眼,在饼干惆怅的时候番然而至,以她无法抗拒的力量,使她一次次的痛彻心扉。吃散伙饭食时,微醉的同学们和着歌声在啜泣,那酒分明写满了毕业离别的字样被生饮下去,心在说话,那些写满了字的酒在纪录这离别的篇章;离别的头一个晚上,舍不得分开的同学们在操场上强装嬉笑,在这最后的时光体味着温存,但一个动情地话语足以使这最后的防线崩溃,花是红的,草是绿的,同学的心是滴着血和泪的;每一个拥抱都是把把辛酸,每一句颤抖的话语都饱含深情,离别的车站,车上的同学摆手离去,车下的同学相拥而泣。如水的诗,如醉的歌,凄凄然然的动人。 昨天晚上似乎玩得太疯、太累了,刚刚醒来的时候觉得身体软绵绵的,像是刚从烤箱里拿出来的蛋糕。 饼干拉开窗帘,阳光温暖地洒在她的身上。饼干眯着眼睛看着窗外,心里莫名的难过。 毕业了,就这样毕业了。这三年,随着高考的最后一道铃声响起的那一刻,高中生活已经宣告尘埃落地。 昨天,饼干回到家还没十五分钟,小夕就跑了过来。饼干本想晚上好好休息。小夕却跑了过来叫她出去吃饭。 “饼干,今晚大伙约了一起出去狂欢。庆祝我们顺利毕业。”小夕看着饼干好像没什么反应的样子,“你一定会和我一起去的对不对?” 饼干觉得好笑,“顺利毕业”难道我们读了三年的高中,如果连毕业也不能顺利的话,那跟白痴有什么区别。饼干没有马上回答小夕,她看着妈妈特意为自己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如果自己不尝尝,那也太对不起妈妈的这份用心良苦了。 “哦!我不去了。小夕,你们玩得开心点。”饼干说。 小夕两个手拉着饼干的小手指甩啊甩的。饼干知道,小夕又拿出了她的杀手锏——死缠烂打。 小夕看到饼干的妈妈端着两碟菜从厨房里走出来,眼珠机灵地转了一圈,笑了笑,肩膀向上耸了耸,好像饼干马上就会同她一起出去似的。饼干想,这家伙又在想出什么鬼花招了。 “阿姨!您好。”小夕亲切叫饼干妈妈,声音甜得像吃了蜜糖。小夕也顺手接过饼干妈妈手中的碟子,放到桌上,“阿姨呀!今天晚上大伙想一起出去吃顿饭,开心一下。可是,饼干她……”小夕装出一副特别委屈的样子。饼干妈妈看着觉得心疼。 “哎呀!饼干这就是你不对了。你装高傲个屁啊?别人好心叫你一起吃饭,你还要理不理的,别人愿意叫你,那是把你当朋友。我平时都怎么教育你的。”饼干妈妈把饼干训了一顿。 饼干这才晓得什么叫做“借刀杀人”,一旁的小夕站在那里小得像只奸诈的狐狸。饼干一直认为小夕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可是,没想到她还会这些小聪明。饼干觉得又委屈又气愤。委屈的是,本来自己是一份好意留下来吃妈妈专门为自己准备的饭菜,而小夕一撒娇,妈妈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自己训了一顿。气愤的是,小夕这家伙,居然用计陷害自己。 “好啦!好啦!我去就是啦。”饼干为了使妈妈停止她的喋喋不休,马上就答应了。 饼干拉着小夕的手就往外面冲。 “喂!喂!喂!等等等……。”小夕反拉着饼干停了下来,“你就这样出去吗?”小夕上下打量着饼干,从头发到脚趾地看了个遍,好像要把她看透似的,“难道你没有换套衣服的想法吗?” 饼干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牛仔裤和格子衬衫。再看了看小夕,一身色彩非常光鲜的连衣裙,有红有绿的,像一只春天草原上漂亮的梅花鹿。 只是去吃个饭,却搞得这么隆重,又不是结婚。饼干觉得,小夕太夸张了。 “哎呀!快去换衣服啦!”小夕拖着饼干进了饼干的房间。 饼干换上了一条蓝色的丝绸连衣裙。这条连衣裙,还是爸爸在高考前回来的那次给自己买的,这还是第一次穿。 浅蓝色的连衣裙,没有任何其他颜色的修饰。刚刚过膝盖的裙摆是皱边的,摸上去手感非常柔软顺滑。漏出脖子下一小块的肌肤,一点点华丽,又不会显得太性感。就这样一条连衣裙,看得小夕直流口水,比起自己身上这条非常花俏的连衣裙,饼干更透漏出一种现在都市女孩所不曾具有的古典美。 一出门,饼干就在小夕的头上“咚、咚”给了她两下,敲得小夕“嗷、嗷”乱叫。然后理都不理她,就一个人往前走。小夕捂着脑袋在后面跟着。 走了大约五分钟,饼干回过头来,说:“去哪?” “在平和堂六楼的‘巴西烧烤’”,小夕老老实实地回答。 两人上了一辆出租车。在车上,小夕说,有某某某和某某,又有某某和某某或某某某又带了他的某某。反正就是介绍了今天一起聚餐的人。 各种闪烁着的霓虹灯,排列整齐的街灯,道路上的车灯,以及房间窗口透出的方方的窗灯等等,五颜六色,交织成一片灯光的世界。在灯光下,一切都会变得十分美丽,连那些破坏画面的电线杆,也被排列整齐的闪闪发亮的路灯所代替。 饼干和小夕在五一路平和堂的门口下车。周围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有很多漂亮的女孩笑着搂着她身边男人的手臂,也有很多商贩在路边出售着不同的伪劣商品,还有麦当劳里暑假打工的大学生勤快地端着盘子走来走去。 饼干看看四周,现在天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周围一片灯火通明,各种各样的射灯从五一广场或高楼大厦的顶层射出来。整个城市像在开一场世界末日前的盛宴。 饼干想起了高三这一年的生活,整个教室都是一堆又一堆的复习资料,一堆比一堆高,资料堆在桌子上,像一个个坟墓,把学生们都深深地掩埋了进去,那样的日子仿佛与世隔绝,忘记了自己还生活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城市,这个充满了物质和欲望的城市。 饼干和小夕坐电梯来到了平和堂六楼的“巴西烧烤”餐厅。刚一出电梯小夕扬起双手大叫着一个叫“戴星”的名字冲了上去,男孩一下子把他揽入强怀里。戴星笑着用手摸了摸小夕的头,像是对一只撒娇的小猫那样摸她头。 一旁的饼干莫名奇妙地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男孩个子很高很壮,应该有一米九以上吧。很眼熟,但又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他……现在是……我的……男……朋友。”小夕慢吞吞地吐出这几个字,脸颊上红得像个樱桃,羞涩地低下了头,可是嘴角还是忍不住笑意。 小夕这家伙,有了男朋友也没告诉饼干。 “你们怎么在一起的?”饼干找了个机会偷偷地问小夕。 “你们怎么在一起的?”饼干问小夕。 “很简单啊!我就说,‘我喜欢你。你做我男朋友好不好?’,他说,‘好,但要等到高考结束后。’所以,从现在起,他就是我的男朋友了。”说完,小夕又漏出了她那招牌似的白痴笑容。 饼干想,这也算爱情?小夕她这样真的幸福吗?饼干很难理解小夕这么做的原因。她认为,小夕这样像是在玩弄别人的感情。 饼干摔了摔头,像是要摔掉那些她想不通的事情。 高中三年,小夕的男朋友一换再换。饼干却没有谈过一次恋爱,以前也没有。很多时候饼干都会听到小夕大声说,你真是个淑女。然后,大声地笑她。饼干也不否认,只是内心知道自己没有喜欢的男生并不是自己不想去喜欢,而是没有值得去喜欢的。饼干心里有一个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的人,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长相,不知道他的性格,也不知道他的年龄,可是每个晚上饼干在书桌前看书写字的时候,草稿纸上总是不经意地写出了他的名字。那个名字像种不安分但却默不作声的神谕,黑暗中闪着模糊的光。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啊?大伙都等很久了。”说完,戴星领饼干和小夕向餐厅走去。小夕和戴星并肩走在前面,嬉笑打闹着,过往的人们无一不回头看看这有趣的一对。饼干跟在他们的后面,没有说话。 聚餐的大多数都是班上的同学。饼干觉得怪怪的,班上的几对鸳鸯都到齐了,还有几个跨班级或跨学校的恋人,反正大家都是一对一对的,就饼干一个人单身。 饼干三人站在门口迟疑了片刻。当他们三个出现在大家眼前时,似乎所有的喧嚣和动作都在那一刻凝固。 “哇!饼干今天好漂亮啊!”王沙沙第一个说话。接着大家都开始议论起饼干的蓝裙子,似乎忘记了都还没有吃饭。 在场的女生无一不向饼干透来羡慕的目光。 饼干冲她们笑了笑,觉得他们有点大惊小怪。 吃饭的时候还是非常热闹的。一大群人围在一张圆桌上边吃饭边谈论着以前一起走过的或开心或艰苦的日子。 这一刻,饼干觉得很开心,身边有这么多的好朋友。但愿这美好的一刻能够永远凝固在自己的记忆里。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酒好像不要钱似的,每个人都显得特别能喝。一大群人一边大口地喝酒,一边大声的说话,曾经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忆的许多点滴在今晚都被大家摆到了饭桌上。 李凯说,张涛,高考前的那个星期六出来上网,你欠我的网费还没还我呢。 然后,张涛掏出钱包要还钱给李凯。李凯不要。两个人你来我往地争了好久,一个硬要给,一个硬是不要。 最后,两个人居然斗起了酒来。 他们两喝得都差不多的时候,开始唱歌。 李凯唱,当拥挤的月台挤痛送别的人们,却挤不掉我深深的离愁。 张涛唱,我知道你有千言你有万语却不肯说出口,你知道我好担心我好难过却不敢说出口。 两个人合唱,当你背上行囊卸下那份荣耀,我只能让眼泪留在心底,面带着微微笑用力的挥挥手,祝你一路顺风。 其他人笑地手捂着肚子说,不行了,不行了,我笑死我啊?他们两个却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他们两这一哭,就没有人在笑了。一下子,刚刚还大叫的大叫,斗酒的斗酒的包厢,突然鸦雀无声。只有同学门默默地啜泣声,后来索性都大声地哭了出来。小夕哭得特别厉害。抱着饼干哇哇乱叫了好久,眼泪打湿了饼干的肩膀。饼干不说话了,轻轻地抚摩小夕的秀发,让她在自己的怀里痛痛快快把所有离别的惆怅通通都大声地哭出来。 饼干心里也很难过,毕竟一起生活了三年的同学马上就要各奔东西了。但是,她不哭,并非不为离别而伤感,而是,她眼泪并不能挽回什么。 要分开了,这次是真的要分开了,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那一天就这样悄然的走向了她们。或许是因为惧怕未来的不可预测而哭吧,班里的同学都哭了。一边唱着一边哭着,那个场面不是感人,而是震撼! I will follow him!大家的眼泪,大家的话,深深地震撼了饼干的心灵。她不想离开,如果没有高考,如果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平淡如水的过去,如果大家仍坐在自己熟悉的位子上,天天和同桌上课聊聊天,和好朋友拌拌嘴,吵一吵架,站在操场的第一排,做着毫无力度的操,体育课的时候为了跑得慢点儿而每次都第一个出去最后一个回来,……如果这个规律不被打破,自己好想和大家在一起,只不过是过那些平淡得甚至乏味的生活…… 哭完后,大家接着吃,接着喝。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君站起来,举起酒杯,“来!祝大家一帆风顺、心想事成。” 然后,大伙都举起了杯子,齐声高喊,“一帆风顺、心想事成。” 一惯喜欢搞怪的小夕,突然来了一句,“祝饼干早日找到男朋友。”然后,大家哄堂大笑。不久前的伤心和泪水,已在这笑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顿时,饼干两颊立刻绯红。饼干觉得很不好意思。同时,用杀人的目光看着小夕,真想给把手中的叉子射进小夕的鼻孔里。 这一大群人离开餐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没想到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 大家都很开心很兴奋。回家还早,干什么去呢?一大群在五一路上闲逛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去KTV。 一整晚小夕都在拿着话筒唱歌,后来干脆坐到了点唱机前不走了,唱完一首接着点下一首。饼干一直在抱怨,她是麦霸。 饼干看着小夕心里有一些羡慕,小夕总是非常快乐的样子,人又长得可爱,全年级的同学,她几乎都认识,而且还有一群男生哥们。 大家在包厢里尽情地释放压抑的情绪,啤酒泡沫甩得满屋子都是。一群人上蹿下跳地疯脱了形。小夕拿着话筒对躺在地上的王沙沙唱到,长江、长江,请回答,我是黄河。王沙沙摸索到地上的话筒说到,黄河、黄河,你好,我是长江。 凌晨两点的时候,包厢里横七竖八地睡了十几二十个人。小夕和王沙沙抱在一起坐在一个角落呼呼大睡,戴星和几个男生躺在地板上,手里还握着啤酒罐。整个包厢充满着啤酒和零食的味道。错落有致的打呼噜声像夏天园林里知了开的交响演唱会。 饼干并没有喝酒,头脑还是清醒的,只是觉得很累。饼干走到小夕面前,替她擦去流出来的口水。饼干想,等到大家都上了大学,还可以像现在这样一起毫无顾虑地玩在一起吗?等到上了大学,小夕还会像现在这样爱玩爱闹吗?等到上了大学,大家都会变吗?等到上了大学,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想起饭桌上,班长并没有多说什么话,他一直狂饮着啤酒,长长的头发掩盖住了他消瘦的脸。饼干猜想,他眼睛一定湿了,要不然就不会老抹眼睛了。 桌子上打开的浅蓝色的同学录安静地躺在那里,上面还沾上了一点酒和油脂的气味。上面写了几个字:毕业了,我们还在一起。翻开第一页,一个熟悉的名字,还有几行真挚的留言;翻开第二页,又是一个熟悉的名字,又是几行清秀的文字,继续往下翻,翻出的全是三年的记忆,翻开的全是伤感的文字。一本小小的同学录,从小学到初中,再从初中到高中,他们一直在重复着离别的故事,然而每段故事又都是不同的。或许一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也会积蓄越来越多的情素。三年的同学,一辈子的朋友,在今夜之后就难再聚在一起,每个人都开始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也许再过许多年,当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都会忘记彼此,忘记那段曾经的岁月,还有那段一起走过的日子。在匆忙的旅途中,猛然回首,总会有一些东西被遗弃在身后,记得住的或是忘记了的,过去的就不会再回来,还拿什么去珍惜? 物是人非,时间是杀手。 这时,饼干觉得很冷,或许是包厢里冷气 开得太足的缘故,也或者是因为大家都醉倒了,惟独自己一个人还是清醒的。饼干突然觉得眼睛有点冰凉,有点模糊,用手一摸,摸到了一脸的潮湿。哭了?自己哭了。真的哭了,上次流泪是什么时候,饼干已经不记得了。 是谁说的毕业了不要流泪。小学毕业时,正盼着暑假的到来;初中毕业时,正为中考分数担忧。现在高中毕业了,如果不哭,那还有等到什么时候?于是,饼干放下自己所有的坚强,任凭眼泪在脸流淌,流到不知名的地方。 曾经同学们的笑容在心里悠闲地荡漾,将尽的烛火闪亮出最强的光。饼干仿佛看到了一群不想长大的孩子,在天使的怀抱里温暖着自己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