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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 上午 11点10分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耀眼的阳光从湛蓝的天空中浇洒下来,在房顶、墙壁和树梢上跳跃着、折射着,然后流淌下来,使水泥地面也变得滚烫起来。行人们在树荫底下曲折前进,匆匆地走着。连秋蝉也吱吱地鸣着燥热。 郑光楠下了公共汽车,穿过街道,走进那条又熟悉又陌生的小街。他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来的,可是越是走近那栋两层的旧式小楼房,勇气越少,脚下也越来越慢了。 他想见她,又怕见她。 昨天上午和希湘分手后,这种不安就时时侵扰着他。相处一年多来,他突然发现自己很不了解她。他除了知道她很美,很温柔,知道他非常非常爱她之外,其他的一概不知。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不愿意让他了解她,她难道不是也爱他吗?他们在一起度过了多少美好的时光啊。 过去,医院里的许多同事们经常劝他,让他再找一个伴侣。孩子们都大了,出国了,去干自己的事业了,他不该这样孤身自守。谁都有老的那一天,即使还没到老的时候,有个伴,生活也会变得更美满,更有情义。同事们曾给他介绍过几个年龄相当的女性,她们都很不错。但她们所有的人加起来,也抵不上他对林希湘最初的一瞥,他当时就有一种被击中的感觉。 每每体验到那瞬间的感觉,那种美妙的爱,便夜不能寐。心中瑟瑟,就如烛光在琴弦上颤抖滑动,那乐声也如雪花似的从眼前飘过。他想五十多岁的人了,还会迸发出这样的激情,那绝不是什么小可之事。 他这次来,就是想和林希湘深谈一次,吐露出自己的这些想法和感觉,表明自己的感情。他想,希湘应该是能理解他的,他们心心相印,早已融合在一起了。 但是,昨天林希湘和他分手时的表情,确实镇住了他。她在隐约之中突然露出了她的另一面。她好象是有另一面的,他从未见过的一面。在感觉里,她深藏的那一面才是她主要的一面。 使他迟疑的是,他担心这次出其不意的访问也许会适得其反,使他立刻就失去她。他从她昨天瞬间的变化中,察觉出了她的决断。她会怎么说呢?他犹豫不决地在离那栋小楼房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得想一想才能决定。 小街的两侧都是住家和一些小小的店铺。他察觉到已经有人在注意他了,便走进路边的一家鸡粥小店。他觉得有点饿了,也想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便在临窗的桌旁坐下来。一个年轻的店员过来招呼他。他要了生煎锅贴、榨菜粉丝汤、卤牛肉和一杯扎啤,慢慢地吃着。 现在他所知道的是,她很有钱,或者说是非常有钱。她有一辆很高级的轿车,有司机。那么她是企业家?也许她有许多的工厂和商店,或者是一个什么大公司?这些他都不知道。他奇怪自己以前怎么从未想起来问她,连想都没有想过。爱情迷人眼,真是一点都不错。 听到有汽车驶过,他抬头向窗外看。他立刻认出来是希湘的奔驰车。汽车滑过鸡粥店,稳稳地在希湘家的门外停下来。这时,他看见小楼的门开了,希湘和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站在门口说话。郑光楠很吃惊,难道她还有另外一个人吗?但他很快就消除了这个疑惑。他们的神色里没有那种情人的亲昵。中年人扳着手指说着什么,希湘偶尔插一句,中年人立刻点头。他是下属,郑光楠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他们没有上车,似乎在等着什么人。仿佛是为了证实这一点,中年人向门里喊了一声。 正在这时,那个年轻的男招待走到郑光楠的身旁,很粗鲁地推推他的肩膀,说:“嘿,老兄,快吃你的饭,别东张西望的,看什么看!”郑光楠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他一眼,觉得对这种干涉没有理睬的必要,便继续向窗外看。那人提高了声音,“嗨,说你呢!吃完了走人,我们要关门了!” 郑光楠气恼地站起来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饭店哪有这个时候关门的?我还没吃完呢。” 那人冷冷地盯着他,“叫你吃完了赶快走,别东张西望的。” “我吃饭的时候随便看看你们也管?”他扭回头,他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从楼房里走出来,正准备拉开车门。他们都听到了这边的争吵声。林希湘也扭回头,她和郑光楠的目光一下子碰到了一起。她看上去有些惊讶,似乎也有些生气。这时,郑光楠感到有些不安了,他感到自己这样真有些失身份。 他看见她似乎对身边的中年人说了一句什么。那中年人举起手向这边挥了一下。郑光楠立刻感到刚才已聚拢过来的几个伙计正慢慢地退开。他感到一阵瞬间的宁静,和身边的空旷,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他象个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林希湘隔着马路看着他,那目光是黑色的,含着幽幽的怨意,直剌着他的心。她什么表示也没有,弯腰钻进那个老人为她打开的车门。这又是使他惊讶的事。那个老人绕过汽车,从另一侧上了车。汽车无声无息地开走了。 郑光楠目送着汽车远去,感觉到他最不愿意发生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希湘就如那辆汽车一样正在离他而去。 那个中年人带着浅浅的微笑,走进鸡粥小店。他友好地拍拍郑光楠的肩膀,让他在桌旁坐下来。回头说:“再来一杯扎啤,添两个菜。”啤酒和菜立刻就送上来了。他斟满酒杯,笑着说:“老兄,别在意。这儿的人,”他挥挥手,“都有一点火气,仅此而已。”他喝了一大口酒,也示意郑光楠喝酒。又说:“我想说的是,人哪,还是只管自己的好,凡事少看少听少管最好。这里也一样,我想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郑光楠点点头,他明白这是一个警告。毫无疑问他对这个小店里的人有非同一般的权威,他的话绝不会是随便说说的。这时,一个巨大的疑问从他的心里爬上来:那么林希湘呢? 那人笑了一下又说:“你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请尽管来找我。”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郑光楠。名片上印的头衔是一个什么公司的经理,姓名是杨怀轩。这个杨怀轩又拍拍他的肩膀说:“饭钱我都付了,请慢用,我告辞了。”他说完便起身走了出去。 郑光楠满心疑惑,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人从进门到出门就没有掏出过一分钱,也没有说过“记在我的账上”之类的话。但显然他的话是管用的,他后来起身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人拦着他。 他慢慢地往回走,头晕晕的,就象喝醉了酒一样。他手里还捏着那张名片,心里感到今天的事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他要好好地想一想,真的要好好地想一想了。 ———— 上午 11点20分 林希湘坐在汽车里一言不发,脸色清冷苍白。蓝子介几次察看她的神色,终于打消了开口说话的念头。 她没有想到郑光楠会出现在这里。他是来找她?来观察她?甚至,来监视她?他不会那么坏,但他来这里干什么呢?以前他们见面都是事先约好的。至少,来之前他可以打一个电话呀。她所知道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已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危机,这是她细腻的感觉里已经感觉到了的。 另外一件让她不快的事是,以前知道郑光楠这个人的,只有蓝子介和赵建。但今天在场的人还有杨怀轩和手下的几个伙计。她感到自己的私事正在被公开出来,这是她最不能容忍的。 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在她的心里,郑光楠还是占着相当大的份量。 汽车开进一道铁门,沿着浓荫蔽日的车道驶到一栋法国式的红砖雕花的楼房前,绕过精心照料的花圃,在门前停下来。 这是她从前的家,她从小就住在这里。她的父亲就是在这座楼房的前面被人用镐把打死的,这是她永远也忘不了的。十几年后,这栋房子再归还给她的时候,里面住着省物资厅的一位副厅长。她表示,只要副厅长承认她的产权,付一点象征性的房租,就可以在这里继续住下去。这位副厅长后来成为她第一个官方的关系。 昨天下午,她通过电话向副厅长提出,要借用这个房子见一个客人时,副厅长立刻同意了。今天一早,就带着全家出去度周末了。 林希湘下了车,依恋不已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色。一切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更加苍郁和深沉,许多小时候熟悉的树木和山石,此时已多少有些陌生。她也不知道自己今生今世是否还能重新回到这个家里,这是她每次回到这里都会生出来的悲哀。 她走进小客厅时,冯振德已经等在那里了。陪着他的是黑鱼余叶玲。他们互相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在桌旁坐下来。蓝子介坐在他们的侧面。余叶玲走出去,不一会儿,用茶盘端进来三杯咖啡,一一放在他们的面前,笑着点点头,然后转身走出去,随手关上小客厅的门。 林希湘静静地看着冯振德。她和他见面不多,从未深谈过。她对他的了解都来自蓝子介的一份调查。蓝子介对他的评价是:精明的小人。希湘暗想,这个评价没准还真准确呢。 “冯先生,请说吧。”希姑点燃一支烟,说道。 冯振德点点头,“好吧。希姑,咱们都是一条道上的,就不说废话了。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帮忙的。” “为了黄金?”她平静地问。 冯振德象被烫了一下似的眯起了眼,“是的。” “多少?” 冯振德觉得她问得也太快了,她就是要剥他的皮也不该剥得这么快。但他忍住了,他知道他不能因小失大。低声说:“一万一,”又补充说:“两。” “我们得多少?” “利润的百分之五十,这公平合理。” “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干?” 他摇摇头,“这不是小数,我的力量不够。我知道,你在各方面都有很多关系。我希望你能出面通通关系,其它具体的事由我来干,你们坐享其成就行了。” 蓝子介这时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轻声说:“冯老板,这话过头了,我们不可能坐享其成的,对吗?” 冯振德有些恼火地瞪着他,随后又看了希姑一眼,他明白他操之过急了。他不想把这件事搞砸,“是,你说的对,蓝伯。这句话我收回。现在我是到了关键的时候了,我需要你的帮助。这不是一桩小生意,是一笔大生意。好几百万的大生意。我说的是美元。”他停了一下又说,“我也不是一个人,这次和我合作的是美国人。他们也是做大生意的。报纸上叫他们是黑手党,我猜,也就是那么回事。” 希姑摇摇头,“不,我们不想和什么黑手党做生意。” “别,你等等,希姑,”冯振德急切地说,“他们很有钱,他们也能让我们赚大钱。这次为了收购黄金,他们一次就出了五十万美元。希姑,你听我说,干咱们这行的,就得做这些生意。这是必须的。他们愿意和我们做生意。中国要开放就挡不住他们,他们不是和我们就是和别人做生意,你明白吗?我们为什么不能抓住这个机会?怎么样,一起干吧,决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希姑再次摇头,“冯老板,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不和什么黑手党做生意。其次,我们也不想做什么黄金生意。不错,我们是做一些这样那样的生意。但有些生意我们不做,我们有我们自己的原则。很抱歉,我不能帮你。” 冯振德凝神注视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她那样随意而谦和地坐着,就象和邻人聊着闲天。但在这表面下面,他分明感受到她身上有一种说不清的威势暗暗地扑压着他。他知道她有巨大的势力做后盾,也知道她的智谋是无人能比的。但他也不是轻易认输的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得不孤注一掷了。 “希姑,”他放慢速度,竭力加强他的语气,“这一次你非帮我这个忙不可。” “为什么?” “我有你父亲的一个诺言。” “什么?”希姑吃惊地问,她不明白有什么事会牵涉到她的父亲,而且还是个什么诺言。 “你父亲生前留下一个诺言,用一个戒指作为信物。是一枚白金龙形钻石戒。你父亲生前曾经说过,有这枚戒指的人,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林家的人都要全力相助。”冯振德吸了一口气,挺直身体说:“希姑,我有这枚戒指,我要你这一次帮助我。” 林希湘眯起眼睛,只觉得眼前一阵朦胧,心里边仿佛听到血液簌簌的流动声,就象触电似倏然而动,好一会儿,才逐渐镇静下来。她说:“冯老板,我从未见过我家有这么一枚戒指,也从未听我父亲提起过这个诺言。我不知道你这个说法从何而来,所以,我还是不能答应你。” 这下,冯振德真的急了,他倾身向前急切地说:“你没有听说过它,是因为你父亲很多年前就把它给了别人,给了那个有权提出要求的人。你没有听说过它,是因为你父亲根本没想到他会死于非命,他也就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你父亲死的时候,你还太小,所以你不知道。我告诉你吧,这件事只有一个人知道,就是海爷曹老海,你干吗不去问他呢?” “海爷知道?” “是的。” “可是我和海爷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他怎么从来没有提起过?” “他为什么要向你提这个,当年你父亲这个诺言,就是留给海爷的,只不过海爷从未向你们林家提起过罢了。” 林希湘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会问的。我想海爷一定会对我说实话。最后,我要问你,这个戒指现在在哪儿?” 冯振德顿时僵住了。他叹了一口气说:“这个戒指我到手一年了,一直在我这里。但是现在不在我这里了。昨天它被人偷走了,被一个在街上炒汇的小烂货偷走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会找回来的,我的手下人已经找到她的家了,我们马上就能把戒指找回来。” 林希湘仔细地打量着他,说:“好,那么,你找回戒指,我去问一问海爷,然后咱们再谈。好吗?” 冯振德站起来,“好的,你说的有理。我很快就会给你回音的。”他看了看希姑,又看了看蓝子介,转身走了出去。 希姑抬起头,盯着蓝子介说:“蓝伯,这事怎么解释?他们已经先找到那个女人了!” 蓝子介有些不安地摊开手,“我们慢了一点,不过……” 希姑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不要解释!没什么可解释的!” ———— 上午 11点25分 幸福之于人们,常常仅仅是个瞬间。而对于小蕙来说,则是整整一个上午。 在这样一个轻松愉快的上午里,她的打字机就象一架小巧玲珑的钢琴,清脆悦耳地奏着美妙的音乐。她踏着欢快的舞步穿行在各个办公室里,传送着往日被她深恶痛绝的文件和报表。她觉得她更象个天使,把欢乐传播到每一间沉闷无聊的办公室里。 真的,她的忧愁就要结束,她的弟弟将要在他的学业上取得辉煌的成果。他会说,这一切全靠我的姐姐。 11点25分,她已收拾好办公桌,套上打字机的套子,然后拎起她小巧的手提包,飘然离开了打字室。她要和何敏一起去吃一顿庆祝的午餐,喝上一两杯葡萄酒或者香槟酒,然后去给她的弟弟寄钱。 她走下楼梯时,一个年轻人正匆匆地奔上楼来。他看见她时,似乎愣了一下,定定地注视着她。这使她感到很有趣。她向他嫣然一笑,高跟鞋清脆地敲着楼梯,从他的身旁走过。她能感觉到那个年轻人正在背后打量着她。她暗想,不管怎么说,她的背影看上去还是很婀娜的。她走得越发轻佻了。 走出教育委员会的大门,晴朗的天气令人心情舒畅,午时的日光还未透过浓郁的树荫,便已化为沁人的阴凉润气,在绿色的便道上飘渺盘旋。于小蕙妖娆烂漫地立在门口,向两侧张望着。何敏还没有来,但这没关系,她知道她会来的。 她慢悠悠地穿过马路,向对面的汽车站走去。汽车站上已有了一些人,于小蕙随意地站在人群的后面。她不想太靠前,她不知道车来的时候何敏会不会到。在她现在的位置上,她也可以方便地注意何敏会不会到教委的门口等她。这时,她先后看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她刚才在楼梯上遇到的那个年轻人,看见他正从教委的大门里冲出来,向四处张望着。她暗想,不会是个情种吧,楼梯上一见就钟情了?来追我的?正想着,她看见何敏匆匆地走来。她向教委的门口扫了一眼,随后把目光转向汽车站。她一眼就看见了于小蕙,她扬起手大叫:“嗨,小蕙,小蕙。” 于小蕙也笑着扬起手。在她的视线里,她注意到那个年轻人猛地回头扫一眼何敏,又转头朝她看的动作。那动作过于猛烈,她的眼光稍稍聚焦后,立刻看出,那目光绝不是一见钟情的目光。他跟在何敏的后面走过来,站在汽车站的另一侧。于小蕙隐隐地感到一丝不安。 何敏跑得满面通红,“嗨,别提了,没赶上车,我差不多是跑着来的。累死我了。” “瞧你,急个什么呀,我肯定要等你的。”她把手绢递给何敏,眼角里却瞟着那个年轻人。她察觉到那个年轻人也正用眼角向这边窥视着。她想,怎么回事,他在找谁?找我吗?为什么?恍然之间,她想到了美元,也想到了那枚白金戒指。 公共汽车来了。她和何敏上了车。她瞥见那个年轻人也从后门上了车。何敏想往里面去,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示意她别动。何敏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于小蕙顺着车窗向后边看,看见那人也站在门口,脸朝着这一边。他们的目光骤然相遇,于小蕙慌忙移开目光。她仍然拿不准这是个什么人,她想着怎样才能试一下。 何敏小声问:“你怎么啦?”她猛一摇头,示意她别作声。 公共汽车不慌不忙地行驶在阳光下的大街上,车上的人随着汽车轻轻摇摆。车在第一站停下时,上下车的人不多。于小蕙忖度着寻找一个什么样的机会。车在第二站停下时,有一大家子人正在那里等车。车门开启后,他们互相推让着上车,彼此又客气又热情。 于小蕙坚定不移地守在车门口,并紧紧抓着何敏的手腕,任凭那一大家人从她们的背后挤过去。这时,她注意到后门没人上下车,已经关上了车门。而在她的身旁,最后一个乘客刚刚跨上踏板。她意识到机会来了。她猛地一拉何敏,推开门口的人,挤挤撞撞地跳下车。她差点把何敏的胳膊扯下来。 售票员在她们的身后大叫:“乡下佬,你昏头哇!” 她拉着何敏只顾往前跑。她听到有人砰砰地拍着车门,大叫:“丢你老妈,快开门!老子要下车!” 等唐吉成终于跳下公共汽车时,车已开出很远了。他的威胁终于使司机停下了车。他拚命地往回跑。但这一段有数不清的街巷,一些太小的巷道甚至连名称也没有,因为它们绕来绕去互相通连。 唐吉成此时的气恼是可想而知的。于小蕙本已是煮熟的鸭子了,却又眼睁睁地看着她飞走了。当然,他还可以到她的家门口去等她。他用了整整一上午才找到她的家,并且进而找到了她的单位,这是很不容易的。但此时让他放弃追踪是不可能的。那不仅会让他多等一个下午,甚至可能会白等一个下午。他知道自己有追捕人的本能,就象狗一样嗅觉敏锐。 他重新回到汽车站,按照记忆仔细估计她们奔跑的速度和方向。同时体验着那些巷口对一个逃跑的人来说,会有什么样的吸引力和安全感。这时,他正好停在两个巷口之间。他想,她们是想逃脱,想逃脱的人总是会跑得快一点的。唐吉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面的巷口。 进了巷口,他前后左右地细细张望。他很快选中了一个摆烟摊的中年妇女,便急忙跑过去,气喘吁吁地显出一付忠厚诚恳的模样,“大妈,”他痛苦地说,“您,您看见我妹妹了吗?噢,对不起,对不起,是是两个年轻的姑娘。二十来岁,一个穿红裙子,还有一个穿牛仔裤和T恤衫。您看,这俩人光知道我妈住院了,也不问问住哪个医院就走了。您瞧瞧这事儿。您看见她们俩了吗?” 那妇女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点着头说:“好象是有那么两个姑娘过去了,穿什么我没注意,往前面去了。” 唐吉成未等她的话落音,撒腿便往前面跑。不到半个小时,他透过一家快餐店的窗口看见了那两个姑娘。 于小蕙和何敏坐在快餐店里,庆贺的念头早已荡然无存,所剩的仅是惶恐不安。这之前她们都在跑,一路上拐过许多巷口,直到认为安全了才停下来,坐在这间快餐店里喘一口气,吃一顿简便的午饭。 “我想,他们是在找我,”于小蕙压低声音说,“一千多美元呢,还有那个戒指。外国佬一定报案了。” 何敏摇摇头,“不会吧,我怎么瞧着不象呢。” “怎么不象?” “你想啊,那人要是个警察,根本用不着费这么大劲跟着咱们。只要把你的肩膀一拍,叫你跟他走一趟就完了,你还能不跟着他走吗?” “不是警察,那他是什么人呢?” “不知道。也许根本没什么人跟踪呢,是你神经过敏。” 于小蕙笑着打她一下,“死家伙瞎说。”又说,“你说会不会是那个外国人雇了一个什么人来跟踪我们呢?他对我干的下流事他当然不敢报案,所以雇一个人。” “那也不太可能,”何敏撇着嘴一摆手,“一个外国人会认得什么人。啊,我猜可能是饭店里的什么人知道了这件事,他想赚一笔,所以追踪咱们。” “老天,”于小蕙长叹一声,“这可怎么办?这还有个了结吗?他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还知道了我的工作单位,想找到我不是太容易了吗?万一他找我要钱,我可怎么办?” 何敏睁起黑溜溜的双眼,坚定不移地盯着于小蕙,“听我说小蕙,要是这样你就别怕。一会儿咱们先把钱给你弟弟寄去,该寄多少就寄多少。等他找到你,就跟他谈判,钱就剩下这些了,你问他要多少。当然戒指除外。他要多少就给他多少。反正他不敢报警,还怕他吃了你吗?” 于小蕙张开嘴惊讶地看着她,恍然万分地点点头,“对,给我弟弟寄钱才是大事。对,这样我反正不吃亏。咱们走吧。”起身后又笑着说,“我还欠你一顿饭,以后一定补。” 她们挽着胳膊,起身离开快餐店。外面的人不多,正是吃午饭的时候。于小蕙觉得鞋里进了砂子,她停下来,一手扶着何敏的肩膀,一手去脱鞋。她象所有的姑娘一样,觉得这个动作很不美丽,便抬头向四面张望。她看见电线杆后面站着一个人,看上去他好象是闲得无聊斜靠在电线杆上,但那件露在外面的夹克衫却使她触目惊心。 ———— 上午 11点50分 恰在希姑火气最大的时候,余叶玲推门走进小客厅,一边关门,一边笑嘻嘻地说:“嗨,希姑,干吗发这么大的火?蓝伯肯定是尽了力的。我查过了,咱们确实是只晚了一点。而且没过多久,就有一个警察也去问那个女人了。” 在公司里,只有余叶玲敢和希姑争执几句。她似乎也有这个权力。当年她对希姑的支持,使她在公司里有着特殊的地位。但一般她小心地不过分地利用这一点。 希姑慢慢地转回身,默默地凝视着蓝子介。早已过去了的许多往事,重又飘浮在她的眼前。当初是蓝子介带她入道的,曾经多次救助过她。时至今日,公司里也无人能象他那样对自己忠心耿耿。更为重要的是,蓝子介不仅是公司,也是她必不可少的。他已年近七十了,很不容易了。他们在一起都快二十年了。 她走到桌旁,伸手握住他苍老多皱的手,轻声说:“蓝伯,别生我的气。我刚才,被那家伙逼得够呛。他知道的,都在我的前面。还有那枚戒指。” 希姑的心里重又模糊起来,那戒指就仿佛有根线似的拴在她的心上,牵扯着她。“那戒指,”她轻声说:“看来对我非常重要。蓝伯,你一定要尽快弄到手。” “你放心,我会尽力的。” 余叶玲笑着问:“对了,和冯老板的事,你们谈成了吗?” “还没有,”希姑说,“要看那个戒指在谁的手里。噢,对了黑鱼,你派人告诉海爷,明天我去看他。他应该在的,没出海。另外,叫明维也来。明天早上去接他。” “不,等一等,”蓝伯提醒她说,“你明天上午要和罗汉山谈款子的事,这是已经定好的。” 希姑点点头,“对,我想起来了。那就定在明天上午九点钟吧。蓝伯,咱们明天一早去见罗汉山。” “好的,明早我去接你。” “走吧,咱们一起去吃饭。”希姑建议说。 余叶玲立刻说:“不,你们去吧,我的那个小男人还在等着我呢。我先走了。”说完,笑着摆摆手,转身向门口走去。 ———— 上午 12点10分 余叶玲的肤色微黑,却是个极标致的黑美人。 大大的嘴,微凸的颧骨,鲜亮的黑眼睛撩人心魄。身材苗条妖娆,凹凸起伏之处一摇一动都象水波似的跳荡散发着风骚和诱惑。涂和尚常说,黑鱼真他妈的性感。 此时,她扭摆着腰臀,风情万种地离开了林家老宅。走到街上,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匆忙往家赶。她差不多稍一空闲,就要想念她的那位小男人。 余叶玲是两年前结的婚。结婚前,她的小男人是码头上的搬运工。当吊车来不及时,他们就用杠棒和肩膀搬运货物。由于身边总是聚着几个滋事打架的小兄弟,他在公司里被任命为小伙计,负责为赌场把风或在码头接货等差事。 余叶玲会下嫁给他,在公司里成了一大奇闻。而结婚后余叶玲居然十分地依恋他,这就更使公司里的人奇上加奇了。 当年余叶玲在支持希姑火迸公司领导权的时候,意外甩掉了威名镇赫一方的涂和尚,这使她在公司里成为传奇人物。事后有人说,余叶玲选择的时机恰到好处。因为涂和尚早把自己当做余叶玲的男人和保护人,处处限制她的行动自由,使她十分恼火。 但她要想甩掉和尚却绝非易事。只要她稍有这样的想法,涂和尚都会毫不犹豫地打断她的腿。 这事的另一个奇妙之处,是她为什么要甩掉涂和尚。虽说涂和尚年纪稍大了一点,余叶玲十七岁那年,涂和尚已年近四十,但人人都认为他们是十分合适的一对。涂和尚有势力,拳头凶狠,而余叶玲精明机智,两人珠联璧合。对他们的分手,人们有种种传说,但都很离谱,唯一猜对了的,是希姑。有一天,希姑直接了当地问了她。她点着头说:“他就是不够劲儿。” 希姑虽说对余叶玲深有了解,在这件事上仍然感到惊讶不已。以涂和尚的蛮力,竟被认为不够劲儿,她简直不敢相信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了。几年后她才知道,余叶玲的性欲非常人可比。 余叶玲和涂和尚分手后,就一个接一个,不停地更换男朋友,快得就象每天换一件衬衣。但没有一个男人能伏得住她。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两年前。 有一天,一条货轮进港卸货。货轮上有公司的一大批走私货。余叶玲和手下的一个小经理在码头上商量接货的细节。她问谁管卸货,小经理指着远处的一个人说:“就是那个人,他叫黄立德,是个小伙计。” 这是余叶玲第一次见到黄立德。这是一个身材不高,长相粗俗的人。那天他身上穿着一件俗不可耐的红背心和一条肮脏的牛仔裤,正领着几个工人在清理货堆。 余叶玲先是看了一眼他身上结实的肌肉,随后又向他紧绷绷的牛仔裤前面异常鼓起的部位扫了一眼,禁不住在脸上露出了笑容。她对小经理说:“叫他下了班,到我那里去一下,我有话对他说。” 小经理有些迷惑地看着她。象余叶玲这样的大经理,一般是不允许和伙计、小伙计直接打交道的,为的是公司的安全。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余叶玲就这样选中了自己的丈夫,不仅简单,而且可笑。 在北方荒僻贫困的山村里,粗俗愚昧的半大小子们,为抵御劳苦之余的性饥渴而特别注意身上的某一部分时,常因此波及同伴,做出一些野蛮而残忍的举动。偶尔也会因此给某个伙伴起一个“三把半”之类的绰号,以指其性具的长度,若一把一把地握过去,需三把有余。有的时候,这也是一句骂人的话。在南方,虽也有枪或炮之类的形容,以谓其大,却没有其中的幽默风味。黄立德恰好有这样一个可称之为“三把半”的大炮。 他第一次走进余叶玲的家里时,心里是十分紧张的。他不知道他要见的是什么人,只知道这个人对他握有生杀大权。传话的人只对他说,老板要见你,当心点儿!口气十分严重。但是,当余叶玲出现在客厅里的时候,他就象被惊雷震昏过去了一样,全身麻木,寸步难动。他没想到被道上的人广泛传扬的“黑鱼”会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更没想到的是,她出现在他的面前时,竟会穿着一件几乎全透明的丝睡裙。他的身体就象被人打了一下似的蓬然勃胀起来。 此后的结局是可以想见的,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个疯狂的下午。痛快至极的欢乐,使余叶玲再也不肯让黄立德离开她了。一个星期后,他们结了婚。 但黄立德的快乐和得意仅仅持续了一个月。一个月后,他恨不得立刻杀了这个女人。他虽然不敢这么干,却时时存着这个念头。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 余叶玲离开希姑和蓝子介,回到家里时,黄立德正躺在床上看连环画。 这是他的智力所能接受的读物。他看见余叶玲进来便急忙坐起来,小心地注意她的脸色是否兴奋。使他恐惧的是,她几乎总是兴奋的。 “你吃过饭了吗?”余叶玲问。 “啊,吃过了。”他回答,尽量显出一种有气无力的样子,“吃的不顺口,到现在肚子里还不舒服。”他皱着眉说。 “不要紧,是消化不良。”她说,“活动一下就好了。”她开始脱衣服,几秒钟后她脱光了所有的衣服。 她的皮肤和她的脸色一样,是那种极有活力的浅棕色,象巧克力似的光滑细腻。小小的乳房如半圆形的球,饱满地挺立着。她的腰很细,圆臀。腹部平坦而柔软。她没穿衣服的时候,身上那种使公马亢奋的气息就越发强烈了。 黄立德对自己真是痛恨不已。他如此惧怕她,如此厌恶她那旺盛的性欲,一次又一次地叮嘱自己别激动别激动,只要别激动,她就没有办法。但仍然不行。他一看见她的身体,一感受到她的性欲气息,就抑制不住自己的勃起。他一点欲念也没有,但它仍然勃起,那么长,那么壮,不知羞耻地挺立起来。 他无可奈何地脱了衣服,在床上躺了下来,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说:“哎,你听我说,咱们晚上来好不好,我肚子真的不舒服,咱们晚上来吧。” 她充耳不闻,一下子便骑到他的身上,并向前俯下身子。 黄立德忍不住呻吟起来。 余叶玲拍着他的脸说:“别这样,这点本事还没有吗?别担心,明天晚上有船去香港,我会叫他们捎几件好东西给你的,准叫你全身是劲儿。” 黄立德心里恨得咬牙切齿,是的,是的,我知道,一大批走私货。是明天晚上。好吧,我的小婊子,我非叫你栽个跟头不可! 他在心里又是赌咒,又是发誓。 ———— 下午 13点50分 童振远的汽车驶进市公安局的大门时,王庭臣已在办公楼前面的台阶上等着了。 他看到童振远跳下汽车,便微笑着迎上去,一边握手一边说:“你好,童处长。” 童振远也露出了微笑。他很喜欢这个年轻精干的刑警队长,很赏识他的才干和稳重。他看出他有一种处变不惊的品格,这对于一名警官来说是很可贵的。 童振远有时很难想象得出,在王庭臣那张平静的不动声色的表情下面,究竟藏着多少秘密。有人向他介绍说,他的大脑就是一个档案库,储藏着这个城市里所有已经发生了的事情。童振远真想打开这个档案库看看。 大约三个月之前,王庭臣来到他的办公室里,提出希望,请他来市局给他的同事们讲讲课。 “我希望是这样的,童处长,”他说,“他们倒不是真的想听什么技术方面的课,这些课他们听得太多了。他们想听一些更有趣味的课,有许许多多活生生的例子的课。给我们讲讲我们这行里的一般听不到的东西。我问过了,谁也不如你了解咱们这个行当,希望你一定不要推辞。” 童振远发觉他在这种情况下,能把话说得非常婉转,而且不容别人推辞。他答应了。他也想和市局的人有尽可能多的接触。他们商定,童振远每个星期六的下午来市局讲一次课,每次两小时。内容则由他自己确定。上个星期六的下午,他讲的课是“在秘密战中女性的特殊作用和微妙心理的巧妙利用”。 今天上午,王庭臣又打来电话,询问今天下午他准备讲什么课。童振远微微一笑,心里明白这是提醒他不要忘记了。他翻了翻笔记本,回答说:“你看,我今天讲讲保险柜怎么样?题目是:保险柜的发展史,盗窃和反盗窃的科技较量。” 放下电话后,他想起了自己那个被人打开过的保险柜,他觉得这种巧合实在有趣。 他们走进三楼的大会议室,里面已挤满了近百名男女公安干警。童振远第一次来讲课时,只有二三十人来听课。如今他的讲座已成为市局里最受欢迎的讲座了。会议室的前面,也特意安放了一块大黑板和放着茶杯的桌椅。 童振远径直走到桌旁坐下来,笑着和熟悉的人打招呼。 此时不断有人走进会议室,找座位坐下来。后来他发现副局长陈中正也进来了,这是来听他讲课的人中职务最高的人了。陈中正在最后面坐下来,只远远地向他挥了挥手。 王庭臣站起来,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今天童处长讲的内容是关于保险柜发展演变,上午就在黑板上公布了,大家都很感兴趣,那么咱们现在就请童处长开始讲课。大家欢迎。” 在一片掌声中,童振远站起来,平静而安祥。会议室里静了下来,都露出期待的神色。于是,他开始讲课: “大家都知道,在咱们日常接触的刑事案件中,经常遇到的案件就是保险柜撬窃案。而保险柜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防止盗窃的,它本身的坚固,就预示着它保护着一大笔财富。于是,保险柜从它诞生的第一天起,就成为撬窃的目标。为了防止撬窃,保护财富,保险柜就被制造得越来越结实,锁也越来越精密,并且往往不是一把锁,但仍然不能保证安全。所以,保险柜的制造史,实际上也就是撬窃和反撬窃的斗争史。 “最早的一次比较哄动的保险柜撬窃案,是发生在美国马萨诸塞州的康可德国民银行,时间是1865年9月25日的中午。那天中午,银行里的出纳员出去吃午饭,吃完饭回来,发现保险柜被人撬开了,被偷走了价值三十五万美元的有价证券。这笔钱在当时可是一大笔钱,而且是被从保险柜里偷走的,所以在当时影响极大。 “撬这个保险柜的人,是一个名叫林顿 “于是他就到处去打听,终于找到了推销这种保险柜的商人。他装作要买这种保险柜,详细地了解了保险柜的结构,特别是锁的结构,这才设计出能开这种锁的钥匙。以后的事,对他来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从这件事中不难看出来,对保险柜内部结构的保密工作,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在我们接触的案件中,几乎所有撬窃保险柜的罪犯,都有过打听保险柜内部结构的经历,而他们几乎总能打听到,这就成为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了。 “但是在当时,出了林顿 “这条路走不通了,窃贼们不得不使用别的办法,这就是钻头和炸药。1866年的春天,还是这个林顿 “很显然,再把门锁安装在外面已经不安全了。于是,制造保险柜的商人们就开始设法把门锁安装在柜门的里面。但这并没有难住窃贼们,无非是使用更长一点的钻头,多用一点炸药而已。 “保险柜的制造者们这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把保险柜制造得更大更厚一些。有些保险柜的门和四壁厚达几百毫米。于是,窃贼们也开始使用新的方法。1869年,一个名叫吉姆 “这个时期的前后,撬窃与反撬窃基本上是势均力敌,无论保险柜的制造商们搞出什么新花样,窃贼们总能攻破。比如,有个叫詹姆斯 “1885年,为了对付钻头和炸药,科学家们发明和制造出一种用碳钢做的保险柜。这种钢非常结实,在当时任何钻头都钻不动。但是,这也只安静了两年,窃贼们很快就找到了甘油炸药。它的威力十分巨大,只要在门缝里塞进去一点点就足够了。而厂商们呢,则更加精益求精,竭力把箱门做得严丝合缝,甚至连锁孔都没有缝隙。于是,窃贼们就开始使用硝化甘油。这是一种液体炸药,只要有一点小缝就能灌进去,而且威力更大。1890年,英国科学家罗伯特 “在这个时期里,保险柜的制造商们还把保险柜制造得更加严密。如果在箱门上放一张薄薄的香烟纸,箱门就关不上。直到这时,银行家们才多少松了一口气,认为可以高枕无忧了。 “但是,到了1913年,美国奥克兰市的一个叫汤姆的窃贼,发现了乙炔焰的妙用。乙炔焰就是我们现在使用的气焊的前身,只不过是一股很强烈的火而已。那天他东游西逛,到炼钢厂里去烤火,看到工人们正用乙炔焰去切割钢包上的铁渣。他立刻意识到这个东西对他有用。他就在那里学会了使用乙炔焰。随后,在很短的时间里,他一连割开了三十四个保险柜,盗窃了一大笔钱,极大地震动了当时的金融界。保险柜的制造商们迫不得已,只好继续加厚箱壁和箱门。而窃贼们则开始使用气割。气割就接近于今天的气焊了。在这段时间里,制造商们不断地加厚箱壁,而窃贼们则不断改进气割的方法。直到科学家们发明了一种叫‘唐替斯’的钢,这种争斗才算告一段落。这种钢的配方至今还是保密的。用气割切开十英寸的普通钢门,用不了一分钟。但对这种叫‘唐替斯’的合金钢,却用了两个小时都没有割开。这种钢非常的坚固。直到这时,科学家们才暂时战胜了窃贼。” 说到这里,童振远停了一下,冷静地环顾着面前的听众,轻轻地点点头,“但是,非常遗憾的是,这种‘唐替斯’钢非常昂贵。所以,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保险柜都不是用这种钢制造的。也就是说,绝大部分的保险柜都是比较容易撬开的,这一点也是无庸置疑的。到这时,使用保险柜的人就别无选择了。他们要么把保险柜隐藏起来,要么在保险柜的门上做一些小手脚,以便随时知道自己的保险柜是否被撬窃过了。这是因为在许多保险柜里藏的并不仅仅是钱,可能还有极为重要的文件。它们并不象钱那样需被人拿走才算失窃,文件只要被人看过就是失密了。可是怎么才能知道文件已经失密了呢?这种方法很多。比如,仔细记住文件的摆放位置。有的时候,也可以在柜门的某个不被人注意的地方,粘上一根头发……” 说到这里时,他不由微微地一怔。他意外地注意到,有一个人的脸上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这个人远远地坐在后面。他的面容原本是干练的、诚实的,能够令人信任的。而他的地位也不会使人对他发生怀疑,至少自己是一直信任他的。但他此时的表情变化却使童振远产生了某种本能的警惕。 他在心里想:是他,这可能吗? ———— 下午 14点25分 人在紧张的时候,炎热就更象一种酷刑,令焦虑的心情备受熬煎。 此时于小蕙脸上的汗水就如溪水似的滚落下来。她弯着身体,伫立在窗前,透过窗帘旁边的小缝向外张望。 房间里有些暗,粉色的摆设失去了明媚,而沉浸在紧张的昏暗之中。 何敏坐在一把藤椅里,扇着手绢问她那人出现了没有。于小蕙摇摇头,随后又摆手叫她不要出声。 窗外的院子里很宁静,看不到一个人影。 这院子原本就不规整,又因为各家各户加盖了大大小小的住房和厨房,使院子变得更加复杂,也更难观察。她很难肯定那人是否跟着她们进了院子,也不知道她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当于小蕙磕鞋里的砂子,发现她们再次被人跟踪之后,她们就放弃了设法摆脱的打算,觉得那毫无疑问是徒劳的。 她们回到于小蕙的家里,耐心地等着那人来敲门。她们准备让他进来,并且好好地和他谈一笔交易。于小蕙接受了何敏的意见,除了必须寄给弟弟的数目和那个戒指之外,她准备接受任何条件。她暗自庆幸的是,她把钱和戒指都留在何敏家了,至少那人使用武力也不会夺去她的财富。 何敏到底忍不住寂静和紧张,开口问:“你说,那家伙会答应咱们的条件吗?” 于小蕙咬了咬牙,“他不答应也不行,反正他在这里找不到什么钱。” “那家伙看上去挺野的。” “别怕,”于小蕙安慰她,“咱们是两个人,咱们一叫起来全院子的人都能听到。”她说着便笑了起来,“我的嗓子特尖。” 但是,那个跟踪的人始终没有出现。这使她们又疑惑又不安。是召人去了吗?还是根本没有什么跟踪者,一切都是她们神经过敏?这种不知结果的等待,更使人难以忍耐。 于小蕙走到门口,轻轻地拨着门锁。她想看看门外的情况。就在这时,她们都听到从门外传来一声异常的响声。何敏吓得从藤椅里跳起来,象于小蕙一样恐惧地倾听着。几秒钟之后,她们全都吓了一跳,门外传来一声压抑的从胸腔里发出的惨叫声。声音不大,却令人悚然心惊,随后是身体倒地的沉闷声。她们两人都象木雕似的呆呆地站着。 外面太安静了,静得叫人难以相信。于小蕙首先镇静下来。在这短短的两天里,她感到自己已是个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人了。她在衣服上擦擦掌心里的汗,小心地拉开门。何敏也张惶地向门外看着,当门拉到一半时,两人都大吃一惊。 那个曾经跟踪过她们的人──这时她们切切实实地认定有人在跟踪她们了──此时正蜷缩着躺在门外的地上。蜡黄的面容扭曲变形,茫然的双眼无神地瞪着天空下的房檐,仿佛陷入沉思似的一动不动。他的双手捂着上腹,指缝里流出殷红的血。在他的身下,一滩深红色的血正缓缓地漫延开来。 她们浑身颤抖着,好不容易才克制着没有尖叫起来。 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静得象荒凉的墓地。周围的空气里渗着丝丝的血腥气。 何敏抓着于小蕙的手,拚命地摇着,低声叫道:“快走!快走!就当我们从来没有回来过,快走呀!” 于小蕙象兔子一样跳回到屋里,飞快地抓起自己的小皮包,又转身跳出门外,锁上门,四面张望着,跨过地上的尸体和血迹,拉着何敏悄悄地穿过院子。心脏却狂跳着,深怕此时有人会走出门看见她们。 ———— 下午 14点35分 蔡包子整整走过一条街,才找到一个比较安静,也比较方便的公用电话。带血的匕首已被他用手绢裹起来,插进裤子口袋里。凭感觉,他知道没人注意他的剌杀行动。他很为自己的动作麻利而得意。 电话一拨就通了。 “我已经找到那个女人了,”他捂着话筒小声说。 “在哪儿?”赵建问。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静平稳,透着阴冷的寒气。这让蔡包子敬畏不已。 “在她家里,和她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女人,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另外,”他补充说,“有人在跟踪她们。” “谁?” “我猜可能是冯老板的人。是跟在这两个女人的后面进来的。我看见他站在门外听里面的动静。我把给收拾了。” “什么?”赵建哑声问。 蔡包子有点慌了,他听出了赵建的不快。“我怕那两个女人落到那家伙手里。你赶快派人来,咱们马上就能把那个女人带回去。” 赵建冷冷地说:“你现在回去看看有什么动静,没动静就先收拾掉尸体,然后再说。蠢蛋!”他砰地一下挂断了电话。 蔡包子吓了一跳,心里也不安起来。他扔下电话,急忙往回跑。远远的,他就听到了警笛的叫声。他知道尸体已经被人发现了。他想,难怪赵建不肯再往下交待。 两辆警车在院门口停下来,成群的警察跳下车冲进院子里。一眨眼的功夫,整个街道上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跟在警察的后面挤进院子里。 蔡包子夹在人群里也进了院子。他远远看见那个尸体已被一条白被单遮盖起来。警察们在附近忙着,并找人谈话。他看见一个警察去敲于小蕙的房门,但没有敲开。他明白,那两个女人一定是溜了。他想,这就好办了。他看着周围,慢慢挤出人群。他开始琢磨,怎样才能找到那两个女人。 沙传泰指挥警察把看热闹的人赶到院外,保护好现场。当他听说尸体旁边的房子里住着一个叫于小蕙的女人时,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很明显,这个于小蕙涉及一桩很严重的案子。他很随便地向附近的住家询问了她的工作单位,并把它记在脑子里。 ———— 下午 18点15分 有关于小蕙家门外发生的刺杀情况,很快就由童振远通报给乔治和鲍厄斯等人。 “从这些迹象来看,我认为,他们一定遇到了什么问题,而且是很严重的问题。”童振远坐在餐桌旁慢慢地说。 他对面前的西餐实在不感兴趣,他宁可回家吃佩云给他做的炸酱面。但是出了今天下午的事,他们必须得尽快交换看法。 晚餐是由服务员送到楼上来的,在谈话之前,他仔细地关好了门窗。 他抬起眼睛看了看面前的乔治、威利和库伯先生,接着说:“那个安东尼 “很有意思,”乔治啜着朗姆酒,他对这种酒非常满意,十分钟里这已经是第三杯了。“今天一天我都和威利在街上转,说实话,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们确实有点束手无策。老童,你认为他们遇到了什么问题呢?”他很自然地又把问题转回来。 “我想,这也许有两种可能。对他们来说,好的可能是,他们已一切就绪,只等发货出境就行了。坏的可能嘛,是他们还没有得到最有力的帮助。我想你们都相信,这里一定有可能帮助他们的人。” “是一个组织。”库伯先生阴沉地说。 乔治点点头,“我也这么想。而且确实如你所说的,他们可能已经万事具备了。货备齐了,只等出境了。问题是,那肯定是一大批黄金,我想不出他们能用什么办法把黄金运出去。老童,我不认为你们的海关会有这么大的缺陷,会漏过一大批黄金。但他们似乎确实挺有把握的。” 童振远想了一下,决定还是知道多少说多少,“我来这里之后,对这里的情况尽量了解了一下。从我国总的情况来说,几年前还没有发现大的有组织犯罪。但最近几年不同了。我处理过的几个案子,其中就有组织得相当好的。在这个城市里,据了解,有几个比较大的犯罪组织,也有那么几个传奇人物。其中有一个叫冯老板的人,活动很隐蔽,我们一直不太清楚他们的内部情况。他们主要是走私。还有一个叫七哥,活动范围更广,除了毒品,几乎什么都做。” 乔治不由笑了起来,“不做毒品生意,对我们来说,就已经算是很清白的了。当然,你们这里可能是另一种情况了。对不起,请你接着往下说。” “另外,在海上还有一帮人,为首的叫海爷。他们专做走私生意。在这几伙人里面,据说势力最大的是七哥那一伙。但有走私能力的,是海上那一帮,他们的走私范围可能已经超出了大陆和香港的范围。这两伙人,目前还不清楚和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走私黄金到美国,我估计不大可能在香港中转。既麻烦,又有风险。而且香港警方也很有能力,和我们一直有密切的工作关系。所以,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知道他们将以什么方式,把黄金送出境。另外,对刚才说的这几个组织,我们也没有太多的证据。我们曾在七哥的组织里安插了一个人,但是,很不幸……”说到这里,童振远摊开了双手。 房间里一阵安静,桌旁的人都没了食欲,放下手里的刀叉。鲍厄斯警长说:“我们很为他难过。那么,现在我们打算怎么办呢?我是说中国警方。” “调查,尽可能广泛深入的调查。”童振远说,“我已经做了一些布置。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就不谈细节了。” 鲍厄斯微微一笑,“也许我们介意呢。” 童振远一笑置之。“现在说说今天晚上的事吧。白云饭店的周末舞会,我想一定都愿意去吧。”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张印制精美的舞票,放在面前的餐桌上,“这是参加舞会的票。舞会是晚八点开始,最好别迟到。” 乔治捡起一张舞会票,“我很愿意去,谢谢。” 库伯先生也拿了一张,“我也去。”他第一次有了笑容。 威廉 “当然不反对。”童振远站起来,“那么,咱们就在舞会上见吧。明天晚上这个时候,咱们再碰头。”他依次和他们握了手,转身离开了小客厅。 库伯先生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乔治和威利则走出小客厅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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