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入
确认

已经增加书签

确认

已经汇报章节错误

第五章

  无论曾经经历过多少的泪与痛,时光照样流转。我照样成长到一个要离开母亲的女儿,成长为一个男人的妻子,一个为生活忙碌的小小的老板娘和为自己打工的人。

  开业第一天,我和湘早早就来到网吧,打开门,几十台崭新的电脑整齐排列成四行,散发着金属的艳丽光芒,湘用抹布仔细擦拭着一排排本来就很干净的机子,眼神里全是父亲对孩子般的慈祥。

  过了一会,湘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我说:“漠漠,你字写得漂亮,赶快写个告示,大意是,开业第一个月,漠漠网吧一律八折优惠。——要不,就说一块五一小时?反正是广告性质的,怎么弄你策划吧!这个你比我在行。”

  我噗哧笑了,湘没做过生意,想不到考虑问题还挺全面的,做起事来还很像那么回事。于是,我顺手操起一张纸,写了几句告示或者是广告:

  漠漠网吧,脉脉含情,让你远离孤单寂寞,让你找到家的感觉……开业期间,全市最低价格,每小时一元五,为你带来超值的享受!

  常进来坐坐!幸福快乐与你同在!

  湘读了一遍,惊喜得抱住我要亲:“漠漠,你真是广告天才!这么短的时间,这么好的思路!加上我陈湘的商业头脑,信不信五年后本市财富排行榜上有我们的名字?”

  我笑着推开他,说:“别贫了,笔墨伺候!说不定马上要来第一个人了,快准备接客!”

  “接客?”湘听出了我语气里的诡秘的幽默,明白我是用了特殊服务行业的术语,也顺势开起玩笑来,“接客的任务就交给我吧,尤其的女客。老板娘,你就不要那么辛苦,为老板一人服务就行了。”

  正打趣着,就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男青年来到网吧门口,我和湘像是见到远方的亲人一样,立即把他迎了进去,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欢迎光临!欢迎您来到漠漠网吧!”

  那青年对我们的过分热情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交了押金,买了牌,上机去了。

  我和湘相视而笑,那笑容,充满了对美好未来的坚定的信心。

  过了一会儿,门口出现了两个七,八岁的孩子,怯怯的看过来。湘立即站起来大声热情地招呼:“小朋友,上网是吗?这里全是新机子,网速特快,也最便宜。”

  其中一个孩子征询地看着另一个孩子,然后两人开始小声嘀咕起来。

  我拉了拉湘,小声说:“湘,这么小的孩子,你也接?这不害了人家小孩吗?”

  湘用眼神制止我说话,离开了柜台,来到了门口,两孩子正准备离开,湘马上说:“怎么了?小朋友,没钱吗?”

  “不是……我们……只是想看看,我们……还没上过网,什么也不会。”其中一个胆子大点的孩子说。

  “哎,这个太好办了!叔叔教教你,像你们俩这么聪明的,肯定一看就会。”湘不由分就把两孩子拉到电脑旁来,说,“先看叔叔操作,五分钟包会,不会你们就走。”

  两个孩子满脸兴奋的看着湘用鼠标飞快的点击QQ,很快就知道怎么跟别人聊天,然后,湘又找到一些普通的游戏,教会他们怎么操作。两个孩子很快就被吸引,迫不及待的把钱掏了出来,然后各自选了台电脑,玩了起来。

  见孩子们迅速投入游戏,湘朝我走了过来,挤了挤眼睛,对自己招揽生意的能力表示特别的满意。我低低地说:“湘,这样不好吧?害人呢!”

  湘说:“说你傻你肯定不承认,现在网吧主要就是靠做这些人群的生意呢!再说,你不做人家也会做,就你这人会先天下之忧而忧了。”

  “怪不得马克思说,资本来到世上,从头到脚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湘,我可不想当一个嗜血的资本家太太。”

  “得了吧,这个社会,适者生存,你就收起你那臭知识分子的假清高吧!这生意,你不做,别人做还不一样?想杜绝未成年人进来,除非让所有的网吧关闭!”湘满脸启蒙思想家的神情。

  “文化部门不是会检查吗?抓到我们这有未成年人怎么办?”我很疑惑。

  “检查?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你以为他们真是为检查而检查吗?检查只不过是形式,罚款才是内容呢!这个社会,完全是靠关系生存的,而关系,又靠金钱来维持。我正着手托熟人去文化部门找熟人,这些你都别管,你安心在网吧里当你的老板娘就行了。”

  我听得诧异。

  “漠漠,你会从这个社会学到许多书里没有的东西的。”湘非常的语重心长,表情大有诲人不倦的任重道远。

  湘的确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但我心里还是无法完全接受他的理论。暗地里,我有我的原则,那就是,不到节假日和周末,我绝对不接纳逃课在外的少年学生。

  第一次被湘拉进来的那俩孩子,后来果真成了漠漠网吧的常客。好几次,我看见他们的父母找上门来,恨铁不成钢的把他们拉回去,我一方面继续赚着他们的钱,安慰自己说,不来漠漠网吧,他们一样会去别的地方,另一方面,心里却常常被搅得愧疚和不安。

  坐在网吧,每天看行行色色的人从网吧进进出出,便也觉有些趣味,日子便行云流水般过去了。

  第一个月,漠漠网吧净赢利5000块。从网吧结帐出来,我和湘都很高兴。湘豪情万丈地说:“漠漠,只要两年,我们就把欠的债还完了,以后就轻松了。”

  我和湘手牵着手憧憬着未来,走着走着就走到罗马情怀照相馆,我看见橱窗里那些油画效果的的婚纱照片很是漂亮,突然有个强烈的愿望,希望我和湘也留下一个美好的纪念,留下刹那间的美丽和辉煌。

  我说:“湘,我们去补拍婚纱照吧,我要把它挂在墙头,让它提醒我们的幸福。”

  湘拍了拍我的头,说:“傻漠漠,你想看我,我随时出现在你身边,你想看我们,我买一面大大的镜子,我们一起站在那里,不就行了?何必照相那么麻烦?”

  “不!我就要嘛!”我撒着娇不肯走。我知道,一般来说,只要我一撒娇,湘就没辙。

  湘果然停了下来,妥协地说:“我怕了你,进去看看吧!”

  立即有人迎了过来,口吐莲花:“先生,小姐,多般配的一对啊,你们五官都这么漂亮,再加上我们一流的化妆,照出的效果肯定跟明星似的。”

  “多少前一套?”湘问。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几个套餐,你们挑吧,最贵的这个3888,最便宜的1888,你们看哪个合适?”

  我满心期望你看着湘,不指望他挑最贵的,也不想他挑最便宜的。

  “我们回去再商量吧!”湘拉着我就要往外走。

  “一定要来哦,人生一辈子就一次,留个美好的纪念多重要啊!”服务员还在絮絮不止,我已经被湘拉到街面上来了。

  我奋力甩开他,生气地问:“为什么要拉我出来?”

  “漠漠,这么贵,我看算了吧!”

  “我们一辈子就结婚一次呀,再说,现在网吧生意不错,怕什么!”

  “都结婚这么久了,还要那个形式干嘛!再说,我们做生意的本都借来的,可不能胡乱就花了的。”

  “不要你的钱,我有!用我妈给我的陪嫁,总行了吧!”

  “你有?你有多少钱?为什么我东凑西借开网吧的时候你没告诉我?你有没有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主人?”湘居然生气了,第一次生气。

  “你又没问我,我怎么知道?再说,我妈给我的钱我可以自由支配,凭什么一定告诉你!你有本事,也叫你妈给你钱呀,我才不问你把你妈给你的钱用哪里去了呢!”我一生气也就口不择言了。

  “你……”湘脸上胀的通红,扬起了手,又颓唐地放下了,“你明明知道我妈她不容易,她在农村辛辛苦苦挣不了几个钱,供我读书就不容易了……”

  “我妈就容易了?我妈还供了两个大学生呢!她辛苦积攒几个钱,是给她女儿傍身用的,难道一定要先报告给女婿?”

  “你……不可理喻!”湘甩开大步就走,全然不顾我的感受。

  “你爱走走!我自己去照相——我还非照不可了我!”我转身就又往罗马情怀走去。

  走了几步,我的脚步慢了,心里希望湘能追上来,跟我道歉,向我妥协。结婚以来,湘一直这样宠着我的。

  然而,一直没有动静。

  我忍不住回头去看,湘正大步流星朝前走,一阵秋风吹来,卷起几片落叶,在空中旋舞着,我看见有一片落在湘的头上,他全然不顾,背影执着,脚步坚定。

  湘开始厌倦我了,他不在乎我的感觉了。我心里感到一阵凄凉,也坚定了与他斗争到底的决心,便飞快地进了照相馆。

  服务员见我回来,很是高兴,说:“现在照吗?你先生呢?”

  我说:“他不喜欢。我一个人照,不可以吗?”

  服务员欣喜若狂:“行行!马上化妆!”

  我听任化妆师在脸上弄来弄去,又听任摄影师将我摆成各种各样的姿式,心里却开始有点后悔了。

  也许湘是对的,现在我们的家庭建设刚刚起步,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我是不是该放下这些小资情调,跟他一起艰苦创业呢?

  湘一直没打电话来。我想,那个过程中,如果湘肯打个电话来哄哄我,我会立即走出照相馆,哪怕是受点白眼。

  然而他终于不肯软下来,直到我以极不自然的微笑照完最后一张相。

  晚上八点才回到家,陈湘四仰八叉的躺在沙发里看电视,见我开门进来,眼睛也不抬一下。

  厨房冷飕飕的。没有动过的痕迹。

  “你吃了?在哪里吃的?”我问。

  “你关心这个?是的!是在外面吃的!关靠我一个人省几毛钱有什么用?”

  “可我还吃呢!”我的语气软下来了,我知道湘一定还没吃,他哪里舍得出去外面吃的,“一起来做吧!”

  湘一动不动,完全没有和解的意思。

  我的气又上来了,但不想跟他吵架,便径直去了卧室,澡也不洗,躺下去了。这一闹腾,感觉头又痛了起来,便起了身,用风油精将整个头涂得满满的,辣辣的,以减轻疼痛。

  湘大约见我一直没动静,有点不放心,进来看了一下,闻到了刺鼻的气味,知道我头痛又发作了,有点不忍,终于软了下来,到了床边,摸摸我的头,说:“躺着吧,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接着便听见厨房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饭做好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湘把我从床上拉起,我吃了几口,还是不舒服,就洗脸上床了。

  湘没再来哄我,推说要查点资料在书房里呆了许久,这是自从恋爱结婚后他火热滚烫的爱第一次显示降温的迹象。宛如由士气高昂的总攻转入了持久战。虽然,第二天我们便恢复了正常的关系,但是,我感觉我们已经由恋人真正过渡成夫妻了。

  早上起床,湘一边翻箱倒柜,一边自言自语:“降温这么快,我的衣服放哪呢?”

  他没让我帮他,我便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漠漠,你什么时候开始织的?”猛然听见湘惊喜地叫喊,我过去一看,才发现他手里拿着那件袖子没织完的灰色毛衣。

  我一惊,吓得脸色煞白。

  为什么我会把送不出去的毛衣留下来?为什么我居然把它从老家带来了B市?难道我对江还有所期盼吗?我真混!

  幸亏房间光线不甚明亮,湘也许并未发现我表情的异样,我很快就冷静下来,顺着他的话编了个善意的谎言:“都好久了,偷偷地编,我只是想给你意外的惊喜。”

  湘静静的看着我,眼里满是感动,一副谢主龙恩的受宠若惊。

  我看得有些辛酸,说:“你试试吧,不行的话我拆了重新来。”

  湘很听话的套了进去。那不是他的尺寸,他的身材比江要粗壮,裹上毛衣后,像一只肥肥胖胖的粽子,滑稽可笑。

  我说:“对不起,太小了,我重新给你编。”

  湘坚决的摇头,说:“这样就好,还可以提醒我减肥的。你把袖子完成就好,过两天就可以穿了。老婆的毛衣,温暖。”

  战事随着这样一个小小的插曲圆满结束。

  第二天,我开始认真织毛衣那两只袖子,一针一线,挑起的满是前尘旧事的美丽而痛苦的回忆,满是对湘的内疚和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