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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暑假到了,网吧的生意突然好了起来。湘说:“漠漠,现在我们都很忙,要不让我妈过来帮忙理点家务吧!” 我说:“其实家里也没更多的事情……” 还没说完,我看见湘的脸色变的很不好看了。我知道,他一定以为我不欢迎他母亲过来,便说:“她过来玩玩就行了,结婚这么久,老人家都还没来过呢!” 湘立即高兴的拥着我,说:“还是漠漠善解人意。” 我立即装出可人的笑意来,提前将我的热情在湘面前做了个展示。其实我心里早就担心,那个老太太太厉害,她一来,十有八九要把家里弄得兵荒馬亂的了。 老太太从来就不喜欢我。 第一次去湘家里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那天,我与湘坐了几个小时的汽车,下车后还要走两里的田埂小路,那天不巧下着小雨,小路满是泥泞。湘满是歉意,脱下鞋,光脚背我一段,战战兢兢的,却还踏实。快倒家的时候,他却停了下来,为难地说:“漠漠,你下来走吧。实在不好意思,我怕人看见,乡下人爱说闲话的。你回家再换鞋好了。” 到家后,湘赶忙用盆子倒了一盆热水,叫我把脚洗了,又另找一双鞋给我换上。 正在这时,湘的母亲从外面回来,一看就是个精明的老太太。她的目光先是一层一层剥开我的衣服,揣摩我的肥瘦,然后,视线就转移到院子里的鸡鸭们身上,说:“不好意思,早知道你们回来,鸡鸭就不放了,现在想杀一只招待你们都难了。” 湘立即殷勤的说:“妈,等我来抓吧!” 湘的母亲立即黑下了脸,说:“算了吧,你穿的少爷样,弄脏了还得我来洗。” 我在心里冷笑:是我在她眼里的分数不高,不值牺牲一只鸡鸭作为代价吧! 吃完饭,湘的母亲把他叫去了里房。 里面传来了他们母子的对话: “你真是没出息,哪个男人给女人倒洗脚水的?我不伺候你父亲一辈子了吗?还没上门呢就宠成这样,将来不要骑在你脖子上?” “妈,你声音小点嘛,外面听得见的。” “听见就听见,反正我是不满意……” “你还不满意,人家没嫌你家穷就不错了。” “爱嫌嫌去,我还不信你找不到两条腿的母的……” 我走出房间,我没有勇气继续听下去。 望着外面泥泞的小路,我的心情一样的泥泞:我们的婚姻没有人看好的,我自己,我的母亲,他的母亲…… 我与湘,到底能走多远呢? 湘出来了,看见我的脸色不好,估计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牵牵我的手,说:“漠漠,你别在意,我妈就这样的人,刀子嘴豆腐心,没事的。” 我苦笑一下,说:“湘,我没事,你在我家,不是同样不受欢迎?” 我们的手紧紧交替着握在一起,像患难与共的战友。 老太太来的那天,湘没有请假,我去火车站接她。 站在出站口,我认真仔细地盯着每一个行人,可直到最后一个人都出站了,还是没看见老太太。 我急忙给湘打电话,湘一听我的声音,立即很不高兴地说:“托你的福,我妈他早已经到家了。是她打电话给我的,我只好提前下班接倒她了。” “那你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我?害我白等……” “哪敢劳您大驾!”湘的话里充满火药味。 “你这是怎么说话呢你!我还一直等在这里呀,没见到她我能怎么的?”我也生气了。 “你等在哪里?” “火车站呀!” “火车站?我不是说汽车站吗?我说话你从来就是漫不经心的。快回来吧,顺便买点好菜。”说完湘就挂了电话。 我到市场转了一圈,买了一大袋新鲜菜就急忙往家里赶。还没进门,便听见“咯咯”的鸡叫,更多的是一片惊呼和杂沓奔跑的脚步声。我打开门一看,原来是陈湘和老太太在客厅逮一只母鸡。那母鸡脚下拖着显然被挣断的红绳,一会飞到茶几上,一会飞到电视柜上,正勇敢而顽强的与她的主人玩捉迷藏的游戏,大约过于兴奋,新陈代谢得也就特别快,客厅里高高低低的地方,到处留下了辉煌的排泄物,整个空间弥漫着一股臊而暖哄哄的臭味。 “快拦住它!”老太太一声令下,我便像一个士兵得到了命令,张开双臂守卫在进门口的岗位上。 湘的左手拿着一把雪亮的菜刀,很快朝母鸡的方向奋勇扑过去,可怜的母鸡在三面夹攻的情况下终于不幸被捕。 我很快明白过来,这是一只老太太从乡下带来的爱心母鸡。他们现在是要雄心勃勃地宰杀它来庆祝母子团聚。 “妈……对不起,我听错了地方,没接到您老人家。”母鸡安静下来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那么安静了。 “哦……没关系。”老太太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 “您看您,这么大老远的,还带鸡过来,多麻烦啊——您喂得辛苦,留自己吃多好。”我客套着,其实打心眼也不希望带来这些麻烦。 “麻烦什么,反正是坐车,这鸡你们一年到头能吃上一回吗?市场上那也叫鸡呀,个把月就催大了,一点味道都没有。”老太太很自豪地说。 我们边说话,湘在厨房里大声招呼了:“漠漠,快来杀鸡!我不行啊!” 我跑过去,看见那母鸡翅膀还在扑棱,双脚拼命乱蹬,跟湘展开殊死搏斗。我立即牢牢抓住两只鸡腿,告诉湘,“快,把两个翅膀互相缠在一起!” 母鸡果然安静了下来,湘把刀子递给我,说:“漠漠,还是你动手吧!我没干过。” 我摸摸鸡温热的脖子,心里一阵发麻,小声嘀咕:“请妈来杀不吧!我怕……” “算了,你走开,我来吧!母亲坐车很累了。”湘有点不高兴。 我说:“我去准备好桶子,杀完了,你把它丢在里面。我马上去烧开水烫毛。” 其实,我是要逃避现场,我从来都不敢杀小动物,包括活鱼,每次都在市场等摊主弄好才买回来。自从那次流产之后,我又多了晕血的毛病。 只听见好一阵母鸡挣扎的声音,渐渐越来越弱,我赶紧递过桶子,让湘放进去。湘如释重负,立即把母鸡扔了进去,谁知刚一扔,母鸡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出来,冲进了客厅。所过之处,到处是飞溅的鲜血,惨不忍睹,我害怕极了,顿时觉得身子失去了重量,沿着墙壁摊坐了下去……过了好几分钟,才悠悠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被湘抱到沙发上了。 “好,没事了,妈去补刀了,早知道我把头切下来就好了。”湘说。 “已经好了。真是晦气,不会就跟我说嘛!不是我说你们,连只鸡都对付不了,以后怎么生活?”老太太已经从厨房出来,满脸的鄙夷,满脸的不屑,好像如果我不会杀鸡,就是辱没了他们陈家祖先似的。 这个午餐,除了隔水蒸鸡,我还做了许多菜,满满的一桌子。我知道,这些都将直接影响到老人家对她儿媳妇第一个年度的考核,而老人家的考核结果,又将直接影响她儿子的情绪。——无论是谁,都不希望生活在一个阴云密布的环境里。 我一直殷勤地给她敬菜,谦虚地说自己的菜做得不好,老太太吃得总算满意,餐桌上没提太多具体的意见。 老太太先吃完,在客厅房间里到处看,到处摸,脸上流露着对这种生活的向往以及儿子有如此能耐的骄傲与自豪来。 我和湘吃完正要收拾桌子,家里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我立即跑过去接电话。接完电话回来时老太太已经收拾好碗筷,开始在厨房里洗碗了,所有的剩菜都不知去向,我打开冰箱一看,见吃剩的几个菜混装在一起,裸放着,整个冰箱里,开始充溢着一股怪怪的味道。 我说:“妈,菜放进冰箱时要用保鲜膜包住才好的,要不会串味,还有细菌。” 老太太脸上立即呈现出不悦,她说:“你们不敢吃就留给我吃好了!我们乡下才不讲究那么多,随便搁在那里,一天两天接着吃,身体不也是好好的?” 我没继续跟她辩论,估计再高深的理论,在她那里都是没有说服力的。 老太太洗碗,我就在旁边一个个擦干,然后码到消毒柜去,一边操作一边给老太太示范:“妈,这个是开关,这个是消毒按钮……” 老太太一声不吭,心不在焉地洗完最后一个碗,顺手扯下挂在架子上我的毛巾往嘴巴上一抹,又要去擦手,我见了不好说什么,但立即扯了了条新的递给她,说:“妈,你用这条吧!” 老太太大约意识到什么,有点尴尬地将我的毛巾挂回原处。然后默默地回到书房,便再也不出来了。 过了一会,湘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便进去了。我侧身一听,里面传来他们母子清晰的对话: “妈,你不高兴?” “没有,我哪敢!我看我明天还是回去算了,我享不起这个福!“ “怎么这么说?怎么回事?” “我一个乡下婆子,土里土气,在这里逗人嫌脏,脸上不干净,嘴里也不干净了…… 湘再问她,便是不吱声了,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 湘来到客厅,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我妈到底怎么啦?” 我冷笑:“奇怪,你妈怎么啦你不去问她,倒来问我?” “你……” 然而,湘到底压住了火气,大约是怕老太太难堪。他努力显得低声下气的说:“漠漠,我妈她真的不容易,以后也不会常来,你就看在我的份上,迁就她一下吧!” 见他这样,我也就软了,于是将前因后果告诉他,并说:“并不是我不能容老太太,我自己也是有母亲的人。是她太敏感太好强吧?” 湘这才觉得自己错怪了我,他说:“漠漠,我妈就这脾气,你就委屈点,让着她,明天带她去商场超市逛逛,过两天送她回去算了。” 湘把话说到这里,我只好强打笑容跟老太太解释了又解释,让她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原谅儿媳妇不小心中了资产阶级流毒。 几句话把湘逗笑了,老太太拉长的脸也算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我这才算松了口气。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来煮了米饭,炒了几个菜,我知道农村的习惯,早餐一样不能囫囵,不像我们,一馒头就应付过去。 老太太一边吃饭一边开展教育工作:“小漠,早餐就别这么复杂了,过日子,能省就省点吧!” 湘在旁边说:“妈,人家漠漠是看你老人家在,才炒多菜的,我们平时早餐很随便的。” 老太太却自顾自的说:“你也一样,老大不小了,平时要多节约,到时添了孩子,用场就多了。” 我把头埋得低低的,快速扒了几口饭,湘立即岔开话题:“ 妈,你快吃,漠漠还带你逛街去呢!” 来到超市,面对豪华的建筑,琳琅满目的商品,老太太左看看右瞧瞧,心里很是兴奋,却努力装出司空见惯的泰然来,她不能在精神上比城市人矮一分。 看到人们三三两两站在电梯上,悠闲地一节一节上升或者下降时,老太太眼里的好奇与渴慕就有点藏不住了。 我看在眼里,就说:“妈,二楼卖服装的,我们上去看看。” 老太太高兴的点点头,跟我来到电梯口,毫不畏惧的样子,可就在要抬脚的那会儿却到底害怕了,因为电梯始终是动态的,她不知道要选择一个怎样的时机将脚踏上去才比较安全。 我一边跟她说话,一边假装随意地挽起她的胳膊,老太太便立即将一双脚顺利的踏了上去,一双眼睛立即骄傲地开始朝下面看去,大有一览众山小的豪迈情怀。 把老太太带到老年服装区,我说:“妈,你仔细看看,有喜欢的衣服就说,我给你买一件。” 老太太立即摇头:“不要!不要!你们这东西可贵了。我需要的话回家买就好了。” 我知道她口里这样说,如果空手而归肯定又不舒服,于是拉她去了毛衣区,挑了一件给她试试。 老太太扭扭捏捏进去试了,出来一照镜子,欢喜的神色立即停在脸上不动了。 我跟服务员说:“包上吧,小妹。” 老太太立即跟了过来,问:“多少钱?” “不贵,打完折才180。”服务员殷勤地说。 “180?不要不要了。” 老太太拉起我的手就要走,说:“这么贵,小漠你在外面买东西就不讲价的吗?” 我小声说:“妈,超市的东西不讲价的,穿得舒服,贵就贵点吧!”回头就去柜台交款去了。 老太太虽然嫌贵,但并没有因为我的忤逆而不高兴。她兴高采烈的说:“小漠,以后你跟湘的孩子出生了,我给他织好多毛衣,可不要到这些地方来买了,多费钱啊!” 我立即岔开话题,说:“妈,我们还去别的地方转转吧!” 老太太说:“听湘说你们开了个什么网吧,我们到那里看看吧!” 我想过去转转也好,便带她出了大厦。 来到网吧,老太太在门口朝网吧看了又看,然后又退出去,上上下下打量门口的招牌,想要把一切都印到脑海,回去好跟邻居乡亲分享她儿子的成功,眼里满是成功人士他母亲的自豪与骄傲。 门口有人进出,老太太便立即点头微笑,很是谦卑的样子,大约她也知道顾客上帝的道理。 小李打着呵欠过来了,开玩笑说:“哟,老太太来视察了?” 我笑笑。告诉老太太:“这是我们网吧的管理员小李。” 老太太眼里的谦卑立即就不见了,换上了一副老板对员工的严肃来。 小李却全然不研究老太太的神色变化,他问:“漠漠姐,是你妈妈吗?” 我说:“不,是陈湘的妈妈。” “呵呵,原来是太后驾到,有失远迎!”小李一贯喜欢开玩笑。 老太太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说:“你好好干你的活!我们回去!”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就不高兴了,但走了大半个上午,也累了,也乐得马上回去休息,就答应了。 一回到家,老太太就进了书房,把门关了,我以为她累了,也没在意,于是去厨房忙乎去了。 刚忙了一阵,湘回来了。 回来就问:“妈呢?” 我说:“在书房休息,大约走得累了。我们去了超市,给妈买了毛衣,又去网吧视察了。” 湘听我这样一说很是高兴,便从后面抱抱我,说:“老婆辛苦了!要我帮忙吗?” 我说:“走开!你是越帮越忙!去陪陪妈吧!” 湘便在我耳边低声说:“是!老婆,那么,晚上,我在床上再好好帮忙?” 我笑着打了他一下,说:“如果嫌没事干,去把阳台上的衣服晾干,我没来得及挂的。” 刚关了厨房推拉门,便听见阳台传来老太太的骂声,我赶紧出来,原来是老太太在教训儿子:“这些活是你们大老爷们干的吗?你见你父亲一辈子干过这活吗?” “妈——漠漠不是一直在忙吗?我干点活也没什么的啦!” “你瞧你那点出息,女人的内裤也去动,会走霉运的你知道吗?” “妈,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封建,我们的事情就不劳您费心了……” “不用我费心?娘老了,没什么用了是吗?天哪,瞧我作的什么孽啊!养这么个儿子,家门不幸啊!”老太太边说边开始嚎起来。 我听到这里,过去也不是,不过去也不是。 湘开始放低嗓门,说:“妈妈,人家漠漠也没亏待你,今天上午陪你转了一上午,回来就要做饭,也很辛苦的……” “哼!你以为她孝顺?”老太太又要开始数落。 湘立即想把老太太往房里拉,大约是怕我听见太多。老太太倔强的站在那里,说:“就在这里说开更好,也不怕她听见。” 见她这样,我干脆站了出来,倒是想要知道哪里对不住她。 “她可从来就没把自己当成周家的媳妇,更没把我当成是妈!” “妈,怎么这么说,你说话可得凭良心,。”我终于也忍不住了。 “不是还怎么的?人家问你我是不是你妈,你立即抢白,说是湘的妈,不就不承认我这个妈?”老太太有铁证如山的意思。 简直是强词夺理! “人家小李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你是我妈还是陈湘的妈呀!” “那姓李的什么东西?居然说什么太后驾到,还以为我不懂什么意思呀!我没读什么书可看过电视呢,慈禧太后多坏呀,我会像她?亏你当时还笑,合着别人一起打趣我……” 听到这里,湘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老太太对湘的谆谆教诲便以此终结,然而,她的教育目标到底还是实现了:自此,湘再也没帮我洗过衣服,无论我有多忙,多不舒服。似乎他所有的否极泰来,都是因为他牢记了老人家的教诲,没有动过女人的内裤使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