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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中午下班回来,我肚子饿得厉害,却什么食欲也没有,顺便从冰箱拿出点饼干,嚼了几块,又喝了几口牛奶,便打发了一顿中餐。然后,我拿了本书来到阳台上,坐在躺椅里,把头仰得高高的,闭上眼睛,任温暖而寂静的阳光透过白白的云,像风一样倾泻下来。 睁开眼睛,书上的字在阳光下跳动,内中滋味别扭而悲伤。我合上书,开始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机,突然就看见了阿萱的名字,想起了他在舞厅里昏暗落寞的笑容,在车子里细若游丝的溺水般的声音,我知道,那是跟我一样在孤独和矛盾中挣扎的男人,是我的一个影子,看见他,就像看见了我自己,面对他,就有一种顾影自怜的感觉。 “萱,你拥有那么多别人无法拥有的东西,你节省了几十年艰苦奋斗的过程,可是,你为什么也不快乐呢?”我对着手机自言自语。 突然,我产生了要与萱马上见面的冲动,真的,我很想再见见他,听听他心底的声音,找到一种高山流水的共鸣,那种感觉,与爱无关。 可是,他会不会不高兴我的打扰? 犹豫了很久,我终于还是拨向了那个电话。 很久没人接听电话,在我就要挂断的时候,我惊喜的听见了一声:“喂——” 那声音里满是被吵醒后的不满和烦闷,我的心立即沉下来,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不敢说话,紧张得怦怦直跳。是啊,像我这样,总是清醒在人家的睡梦的,能有几人? “喂——哪位?” 他居然不知道我是哪位? “谁呀?大中午的都不让人休息。我不叫你关机的吗?”一个女人绝对权威的声音。 “不知道,也许打错了吧。”只听得阿萱在说,然后就是“嘟嘟”的盲音。 我拿电话的手举在空中,半天没有下来。再下来的时候,我重新翻开电话簿,将那个号码,毫不犹豫地删掉了。 傍晚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是阿萱。 他说:“漠漠,中午对不起,现在你有空出来吗?我想见见你。” 我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去见他。于是打开衣柜, 找出来一件褐色的上衣,一条直筒的西装短裙,一副很职业的装扮,显出端庄,不可侵犯的样子来。 如约来到西餐厅,我很快就看见了靠近窗口的阿萱,他在向我招手。 阿萱穿着深蓝的西装,里面是雪白的衬衣,打着斜纹领带,很庄重的样子,我们居然这样的默契,连打扮都是。 西餐厅的灯光很幽暗迷离,那是适合情侣抒情的地方,我端坐在阿萱对面,一手撑着台面,托着下巴,认真的打量对面那个男人,那张脸轮廓分明,显得有些忧郁。 阿萱在我的注视下,眼睛里就开始有了柔情蜜意的内容,他抓起我桌面上的那只手,放在手心里,用另外一只手来轻轻抚摸,爱不释手的样子。 我感觉内心开始腾起一股火苗,目光逐渐变得迷离起来。 就在这时,阿萱的电话响起来了。他抽回他的手,犹豫着去拿电话,他的耳朵贴近电话就像贴紧了一种生活的气息。只见他不住的点头,并且说:“是,是!我一定会早点回去的。” 搁下电话,他对我说:“不好意思,我一会就得回家了,她不舒服。” 于是我们开始一言不发,各自喝完一杯果汁,吃完盘中的牛扒。阿萱吃牛扒的姿态很优雅,很西化。 那个电话是个分界,我们隔着一张桌子的屏障,开始正襟危坐,彼此一副崇高圣洁的样子。 最后,我们不约而同地起身站起来。我向阿萱伸出了自己的手,我的手心冰凉,已经没有任何温度。 他说:“漠漠,再见!” 我无言。心里却在告白:不要再见。不会再见。阿萱或者江,和其他男人并没什么不同,他们是可以将灵与肉分离的,做爱也许并不需要爱。 他说:“我送送你吧!” 我摇摇头。居然还笑了。 不管怎样,生活还得延续,适当的时候,我还得练习笑。 他又说:“也好。她还在家等我。” 我伫立在夕阳下,看着阿萱钻进停车场那辆银灰色的汽车,顷刻间像一支离弦的箭,消失在黄昏的街头。 我知道,阿萱和所有有家庭的男人一样,他们的目的高度一致,他们只需要婚姻之外的一份爱情,偶尔剧烈燃烧一下,但不能烧掉他们的家庭,孩子,名誉和地位。也许他们真正重视的,是他们依赖的婚姻,是那个能给他恒温的女人。 既然知道如此,我为什么还跟这样的男人周旋? 难道,在城市的浊流里奔走了几年工夫,就彻底改变了一个人?想到这些,我站大街上,眼泪突然间像瀑布一样飞泻而出,在阳光下折射着五颜六色的光芒。 其实,我的内心,的确仍然在怀念那片干净的,明媚的天空。甚至在梦里,我也仿佛总是出神地盯着那些古朴的,苍凉的人物,地点,仿佛时常看见梁山泊祝英台化蝶后的缠绵。仿佛听见孟姜女在长城边歇斯底里的哭喊。 我想,如果时光流转,如果命运肯为我的人生做一次彻底修改,如果让我最初爱上的男人爱上我,也许,我永远不会心有旁骛,不会做出那么多伤害自己和伤害别人的事情来了。 然而,一切都不能假设,一切没有如果。 有时我在想,这些年,我好像是在借一个又一个男人来还原并延续对另一个男人的爱。好些年,我一直活在一个梦,也许,我爱着的不是具体的某一个人,而是爱情本身。现在,我开始觉得自己很愚蠢,现在,我的梦突然醒了,我的那种通过一个男人去爱另一个男人的满足感,便迅速变成了一无所有的空虚和无聊。 可是,路,我还得继续走下去,我还年轻,还有下一站,尽管,我的爱情像走过场一样,转瞬即逝。然而,我还得寻找,在人群中,一个一个的,去辨别。 也许,我还能找回我的爱? 然而,这些年,我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边走边玩,现在我忽然落寞想回家,却已经忘却了归途。 目送着阿萱消失在五彩斑斓的城市里,我勉强站在路边,惊慌而凄惶,头晕目眩,城市迷幻的夜空在我头顶上旋转。 我突然想给谁打个电话驱走自己的迷乱,就靠在路边的电线杆上拿出手机,翻来覆去却不知道打给谁,于是只好颓丧地收回手机,走进了公园那条小路。 走在路上,冷冷的风将我的身体和灵魂冻得瑟缩起来,再往里走,有一对黑乎乎的人影,纠缠在一起,搅得我心里一阵痉挛,于是我又立即原路返回,走到喧闹的街头。 周围的热闹与嘈杂都与我无关,在那逐渐逼近的昏暗里,我突然强烈渴望身边有一个人陪在我身边,他可以一言不发,只要我能用眼睛的余光看见那双与我并行的脚步就行。 湘的影子猛然间在我的脑子里鲜明起来,他穿着我编的那件见证了我和两个男人的故事的灰色毛衣,笑容晴朗,就像雨后初晴的空气。 一种愈来愈强的念头攫住了我,我想告诉湘,我很想见一见他。 我拿起电话,拨通那个只拨过几次的电话,仿佛是个心虚的打扰者。 “漠漠,有事吗?”电话里湘的声音很平淡,仿佛我们一直就在同一个屋檐,仿佛谁都没有离开过谁。 我说:“你好吗?” 他极其简单的说:“嗯。” 我还想说点什么,就听见有个女人的声音:“湘,是谁呀!” 我放下电话,心里有点酸。也许,许多事情都需要重新开始,但不是今晚。于是,我关了手机。 十点了。我拖着沉重的脚步,朝那个还叫着家的地方走去。 回到家,只感觉寂寞像一大群多节软体动物,从夜的四周向我蠕动而来了。 百无聊赖,我从阁楼上找出那架电子琴,黑色的袋子上全是灰尘,轻轻一吹,空气里弥漫的全是封尘的记忆。这架雅马哈电子琴是七年前湘给我买的。 那时我们还是同志式的友谊,有一天,湘来我任教的幼儿园看我,我正咿咿呀呀踩着一架破旧的老水车似的风琴,教孩子们唱歌,湘就站在窗外,静静的看我笑。 当我发现停下来的时候,湘鼓起了掌。 我说:“如果我有钱了,就去买架好的电子琴。” 几个月后,湘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从肩上放下了一架电子琴,用黑色的包装袋兜着,一打开,琴键黑白分明,漾着温和宁静的光晕。 我心头一热,说:“湘,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湘笑了,说:“我只是随便买了而已。” 我说:“钱以后我再还你。” 湘说:“你弹曲子给我听,当是还我了。哪怕是一年一曲,总有还上的一天。” 他的话触到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可我不敢看他。我怕面对他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当时我在想:如果是江,哪怕为我做了他百分之一的事情,我便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我把琴架好,调到钢琴的位置,试了一下音,依然清脆空灵。 在记忆里搜索几支曲子,竟然都已经是残缺不全支离破碎了,只有那曲《梁祝》,所有的音符仍然在记忆里鲜活着,弹着弹着,我悲从中来,这才终于领会到,千百年前,多情女子“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是怎样凄清的意境。 人的一生中,假如可以筛选记忆,把该记住的记住,该忘却的忘却,那该多好!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认真思考一些问题,更认真审视了自己过去经历的那些感情。有几次,我甚至真的依青青的主意开始对艺术作品的结局发挥了充分的想象:假若泰坦尼克号化险为夷,进入生命常态的露丝和杰克会如何?假如梁山伯与祝英台结婚了,他们会不会也生龃龉?假若蓝桥遗梦的梦想成真,结果又怎样? 追问到最后,我仿佛有过豁然开朗的时候。 如果时光流转,如果能从头活过,也许,我会活得比较成功比较轻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