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姝媚

　　贫贱出盗贼，无知生无耻，君子重义，小人重利，不可同日语，顽劣性成，以邪为正。君子舍生而取义，清浊两路，油水难调，忠奸自分。休言不学朴诚，知耻近乎勇，惜不知耻。人变成兽，只为贪淫心，没有约束。心魔不除，转瞬间，由猫成虎。虎狼横行于世，自鸣得意。

　　永历皇帝虽说是众臣硬推举上去的，表面上大臣们还是保持着君臣礼仪的。刘承胤率部勤王时，也谨守臣节，很是恭顺。赶走了王坤皇帝心下还有些个赞许，认为这是个可以依靠的忠耿之臣。被挟持到武岗后，刘承胤就没必要再装下去了，那个瞪着三角眼的无赖样，让皇帝一见就恶心，想躲都躲不开。刘承胤不但以皇帝的名义授任了数千官吏，连皇帝的讲读他都包揽了，不让皇帝自己挑。讲读是一个老无赖，不值得留下名字，目不识丁，是南京城里的老混混。这些黑道人物都是自命不凡的人物，既浅薄，又狂妄，他认为自己的见识是天底下最正确的。

　　老无赖不用什么书，一讲一大套，每天高兴了就来训斥皇帝一番，扬扬得意的自称帝王师。他的讲读反来复去就是江湖上的道理，什么关公，秦琼都上来了，就是说书的那一套。他把大臣们比喻成秦桧，张邦昌，都想出卖皇帝。真正的忠良就是刘承胤，是当代的岳飞，皇帝应当封其为大司马，统领天下官兵，筑坛拜将，赐尚方宝剑，可先斩后奏。只要刘大将军说了算，两湖马上就可恢复，把清兵赶出长城之外也就是一二年的事。这皇位全仗着刘将军，刘将军想让你做皇帝你就能做，想不让你做你就做不成，你应当感谢刘将军，把刘将军看做大明的救世主。

　　皇帝想不听都不行，老无赖是很尽职的，连皇太后，抱着皇子吃奶的皇后，都成了他的学生，并且用他那个脏手抚摸皇后那白白的乳房，说他的儿媳妇就是这么揉着下的奶。皇家每日里如同生活在地狱里一般，上朝的文武大臣多的是陌生面孔，昨天还是街头上的混混，今日就成了朝官了，朝服都是从戏班子里弄的。从上到下都是无赖，旧臣们大气不敢喘，否则就会在大殿上被打得头破血流。无赖们瞧不起读书人，认为都是书呆子，一群废物。要是他们治理国家，就不会糟糕到如此地步。

　　皇帝很是俭朴，从一开始就诏告天下；卧薪尝胆，不设嫔妃，只有皇后一个女人。后宫全部加起来不足五十个人，皇子有一个乳母，皇后有两名宫女，皇帝身边的太监们都是兼职，一个人要干过去一百个人干的事。刘承胤与皇帝大不一样，抓了上万的民夫为自己建造府第，相当于王府的规模，他是注定要做西南王的。美女盈室，有名份的就三十六房，尚无名份的七十二房，王府总共一千零八十间房屋，为了征地，拆除了数千家民宅。刘承胤荒淫无度，明眼人都看出来；他没有忠君之心，肯定得降清，还有人看不出来，傅作霖就是其中的一个。

　　傅作霖是个屡考不中的生员，怀才不遇，壮志难伸。他的妻子郑氏，慧眼识人，下嫁给这个落魄才子，夫唱妻随，自得其乐。郑氏是个绝色才女，作霖才气过人，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苏观生与傅秀才同病相怜，常在一起品评天下大事。

　　苏观生发达了，在隆武皇帝那儿做了内阁大臣，没有忘旧，把傅作霖举荐给隆武皇帝，做了监军。明臣是看资格的，对于这个没有功名的人有些个瞧不起，认为与苏观生一样，都是从旁门子进来的，是些个混水摸鱼的家伙。

　　刘承胤也不是武状元出身，认为英雄不问出处，破格将作霖推荐上去，一下子升为兵部侍郎，侧身于九卿了。见过郑氏之后，刘承胤更是豪气万丈，将作霖推上了兵部尚书的宝座，作霖夫妻对于刘将军的知遇之恩感激不尽。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作霖从此就成了刘承胤的死党。

　　移驾武岗之后，作霖在官员们，将士们中间没少做工作，尽可能维护刘承胤。这一带未经过战乱，将士们的粮饷可以发足，官俸也不算缺，相对其他地区而言，应当是知足的。傅作霖认为；四海分裂，应当统一指挥，刘承胤是最为合适的人选。大司马应当享有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力，百万大军统一调动，打败几十万清军还是不成问题的。只要上下一心，服从刘承胤，两湖可望马上收复。何腾蛟，堵胤锡都没有威望，瞿式耜一介书生，严起恒志大才疏，还得刘承胤做抗清的领导中心。

　　清军距离武岗不足百里了，大臣们谁也不敢说出真相，刘承胤每天都谎报大捷，马上就可收复两湖。国舅听说清军马上就到，吓得连忙闯进宫里对皇帝说道：“清兵马上打过来了，皇上早做决断。”皇帝一听慌了神，连忙传唤刘承胤问个究竟？

　　刘承胤勃然大怒道：“昨日臣还大败清兵，哪个人敢来胡说八道？皇上今天不说出这个人来，臣是不答应的。”

　　皇帝回答道：“国舅也是道听途说，不一定准确。爱卿还是亲自打探一番，兴许军情有了变化？”

　　刘承胤大怒道：“既然如此，让国舅去领着打仗好了，臣告退让位。”说罢，气呼呼的转身离去。国舅正在殿外听声，刘承胤迈步上前，挥起一拳，把国舅打掉了两个门牙，跌倒在地，爬不起来。

　　半夜时分，有人从水洞里钻进了城，向皇帝报信；刘承胤已经降清。正在半信半疑之间，刘承胤派来的使者已到，让皇帝自处。皇帝连忙招呼起已睡下的人们，仓促的向城门涌去。守城门的是傅作霖，遵奉刘承胤之命，任何人也不准出城。让傅作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皇帝想要出城，并说刘承胤已经降敌。马吉祥命人用利斧劈开城门，傅作霖也没加阻拦，君臣乱作一团，向城外逃去。

　　七八个臣子护着皇帝，奔逃了三十多里，皇帝实在跑不动了，停下来查点人数，只有八九个人，都是腿脚快的。马吉祥，夏国祥出了十倍的价钱，雇了轿子，抬着皇太后，皇后等小脚女人向城外奔逃，一直逃到河边，只要离开武岗，到哪儿都可以。在河边出高价雇到了三艘船只，顺流而下，不管是什么方向？带二皇子的乳母不知了去向？二千御林军也没了踪影。

　　城里一乱乡民们脸上涂了黑墨就出来劫财劫色了，乱世间人都变成了禽兽，为了私欲，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二皇子被扔在荒野里，乳母被劫走了。劫人的是父子俩，把乳母锁在柴房里，爷俩轮换着奸淫，连衣服都不许穿，无知而愚昧的乡民是没有什么同情心的。

　　傅作霖也逃跑了，是听说刘承胤确实降了清，弃城而逃的。郑氏没来得及出城，被清兵捉住，被轮奸之后，跳水而死。清军是有规矩的，那就是归顺的城池有犒劳征服者的义务，十二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妇女们，城破的当夜都会遭到奸淫。归降的官员们应当遵守[借妻令]，征服者有权力借降将们的妻妾子女，发泄兽欲。满人是懂得这些的，军中从未禁止过奸淫民女，强悍的勇士们不能没有女人，这是战争的需要。

　　官员将士们见了傅作霖直唾其面，加以辱骂，傅作霖也无言以对。山里的人们都是不愿意降清的，就把邪气都撒在了傅作霖头上，作霖感觉自己被刘承胤所欺骗了。刘承胤的所作所为他不是不知道，总是在说服自己，眼下需要枭雄出世，力挽狂澜。他认错了人，无赖就是无赖，无知的人们容易走向无耻。他的心在流血，觉得羞耻。他要死个明白，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死在山里，决心到城里骂贼而死。

　　清兵已进了武岗，大部分官员都投降了，还没来得及雉发。猛然间发现；已经雉了发，乘着轿子的内阁大臣吴炳，穿着满清的官服，从街对面走了过来。作霖进城来就是找死的，两个清兵押解着他，正想去见刘承胤。作霖高声喊道；“这不是吴阁老么？饱读圣贤书，三朝老臣，白发苍苍，如今要爬在地上学狗叫，向满人称臣了。‘吴炳一向不出头，善于察言观色，被誉为”无事丞相“，循资格上去的。见这个生员如此讽刺自己，状员郎的他不由得满目羞愧，回府后换上汉装，赴水而死。

　　刘承胤一向赏识傅作霖，见面之后，再三劝降，作霖只是破口大骂，只求早死，死个明白。刘承胤亲自为他松绑，他咬破舌头，吐了刘承胤满脸血。刘承胤打发降官们劝了三日，去的人都挨了臭骂，刘承胤只好成全了他，把他夫妻葬在了一起，算是尽了故人之谊。孔有德瞧不起刘承胤，更讨厌他手下的无赖兵，就动了杀心。刘承胤浑然不觉，仗着有钱，与孔有德等人赌博非常豪爽，万八千两金银在他手里如同小菜一碟。

　　所有的地方都降了，只有黎平参将萧旷拒不出降。陈友龙与萧旷交情很好，刘承胤让陈友龙前往说降，萧旷回答道：“卖主求荣，猪狗不如，如今刘承胤连祖宗都卖了，难道你让我也与他同样，变得猪狗不如么？”萧旷是个读书人，生员出身，弃笔投戎，颇晓大义。陈友龙一个粗人，本欲晓之利害，以财利动之，反倒被萧旷给说得哑口无言。萧旷劝他不要为虎作伥，人生短暂，人皆有一死。与其苟活一世，不如像个男子汉，顶天立地的活，慷慨激烈的死。在萧旷那儿，陈友龙第一次听到了岳飞的[满江红]，戚继光的抗倭，史可法的忠烈。陈友龙的心里翻江倒海，还有另一种活法，那就是为了国家民族而生，为了国家民族而死。

　　黎平只有三千守军，清兵未到，就逃散了一大半，黎平被攻破了，城里的百姓都遭了劫难。萧旷力战而死，死得其所。在萧旷身上，傅作霖身上，陈友龙看到了自己的无知与浅薄，他希望自己能有机会，像他们那样，死的有意义。陈友龙的部下都是贫民，对于无赖兵们也很反感。陈友龙秘密的招兵买马，准备起事，为了光复大汉江山而战。

　　皇帝一行狼狈出逃，哪里还有什么君臣上下？路过瑶民地区，一派荒凉，百里没有人烟，连吃的都很难找到。幸亏随身带了些财物，总算是换了些食物，挣扎到了柳州。柳州是个偏僻的土城，土旷人稀，出产有限，追兵不可能追到这里。严起恒，马吉祥等护送皇太后等也寻到了柳州，散落的臣子们陆续聚到了柳州。瞿式耜闻变，整日里泪流满面，打发人四处探听皇帝的消息。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打听到了，皇帝移驾到了柳州，没有遇难，瞿式耜以手加额，感谢上苍，连忙命人送去许多粮食财物，备下车马，劝皇帝返回桂林。

　　何腾蛟也到柳州拜见皇帝，君臣相对而哭，恍如隔世。郝永忠，卢鼎率部突然来到了桂林，五六万兵马将桂林城内外搅得天翻地覆。当初清军势如破竹，明军都不战而降或是逃跑，桂林已是无粮无兵，形同一座空城了。皇帝让瞿式耜随驾西逃，瞿式耜道：“凡是能逃避的地方，敌军也可去，还能避到哪儿？臣封疆在此，国君死社稷，大臣死封疆，臣就守在桂林，哪儿也不去。”皇帝无奈，只好由他。

　　调集各处援兵，没有一处肯来。焦琏率三百骑兵，在山洪之中跋涉百里，好不容易挣扎到桂林，饿着肚子，连气都没喘匀，清兵已是登上了城墙。清兵与明军不同，粮草充足，兵强马壮，桂林城墙塌陷多处，无力维修，清兵骑着马耸身一跃，连人带骑就窜上了城墙。清兵居高临下，向明军乱射，箭矢穿过瞿式耜的头冠，瞿式耜笑道：“胡虏无礼，将军为我逐之。”拍了焦琏后背两下，以示鼓励。焦琏乃是忠勇之人，敢战耻逃，抽出箭来，箭不虚发，一箭一个，连毙二名清将。清军大惊，打马下城，将城围住。没等进攻，焦琏领着三百壮士已杀了出来。焦琏手舞铁槊，重达七十二斤，旋转如飞，碰到即死。四五万清兵被杀死五六千人，三百勇士如入无人之境，在清军阵中横冲直撞。

　　瞿式耜与城中百姓击鼓呐喊助威，清军支持不住，大败而逃。追杀了三四里，将士们也都饿得追不动了，回城饱餐了一顿。桂林转危为安，焦军迟来半个时辰，桂林非明军所有了。

　　清军二次攻打桂林，焦琏还是主动迎战，杀死了数千清军，清军无法进入桂林一步。各部靠的是抢掠为食，一二千人旬月之间就可聚起二三万人，被抢的饥民都加入进来，再抢别处的百姓。乱兵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尝到了靠抢劫生存的甜头，又可随意糟踏妇女，无知的贫民都不认可种地了，都做了官军，随着大部队东抢西杀。人性已经堕落为兽性，没人觉得不对头。交战死的人并不多，都是让乱兵祸害死的多。

　　焦琏部队是唯一守纪律的明军，桂林百姓拥护这支部队。因为粮饷有限，焦琏手下的兵始终不算多，最兴盛时三千余人，托言一万，以壮声势。郝永忠手下的乱兵不下五万，其中三万多都是流贼，横行天下二十余年，专以抢掠为生。卢鼎的军纪比郝营也强不到哪里，打仗还不如郝营。焦琏见他们残民害民，恨得直咬牙，破口大骂，郝永忠也分毫不让，差一点自相火拼了起来。瞿式耜劝焦琏以大局为重，该忍的就得忍，安排三镇分辖区护卫桂林，郝永忠分的是最富裕的地区，才把郝永忠压住了。

　　堵胤锡不知道皇帝的下落，与巡抚史熊麟计议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下落不明，荣王现在辰州，可奉其监国。”考虑熊开元曾为朝廷重臣，想请他出头组织此事，熊开元拒绝道；“皇帝下落不明，眼下重在讨贼，不急于立君。广州故唐王教训不远，诸位已经忘了么？‘堵胤锡见张罗不起来，也就算了。打听到永历逃到了柳州，才为自己的冒失感到后怕。堵胤锡是个急性子，头脑简单，想到什么马上就做，往往事如愿违。

　　王允成原是左良玉的部将，号称“铁骑王”，颇负盛名。在官场里一混，意气消沉，不复往昔的锐气了。见明军大势已去，心如死灰，清军一到就下令全军出降，三四万人当下散去一半，王允成在孔有德面前，非常恭顺，孔有德看他有些个可怜，也不很为难他。总兵唐文耀，全州道马鸣鸾，都不战而降。全州处于兵家必争之地，孔有德白白的得了全州，心里很是得意。

　　因为征粮，狼兵与御林军起了冲突，土司之子率领瑶人攻打明军，瑶人养活不起数千外来的汉人。将领龙文明掩护皇帝移驾象州，也是穷山恶水，粮食紧缺。瞿式耜多次请皇帝返回桂林，皇帝就是不放心。瞿式耜请来众位将领，晓之大义，在神前共同盟誓；齐心合力收复失地，让皇帝放心。

　　何腾蛟亲临前线，焦琏，胡一青作为先锋，卢鼎，郝永忠，赵印选在后策应，瞿式耜负责供应粮饷。胡一青乃是滇将，善使投枪，百步之内，可以贯透盔甲，勇猛敢战。有了焦琏与胡一青这两员猛将，把清军杀得大败，损伤近万，夺得兵甲器械数以万计。孔有德大惊，率部退出了两湖，两湖被明军全部收复。经此一劫，两湖十室九空，多数城池已成瓦砾，无所谓收复不收复了。明军连营三百里，军威大震。瞿式耜一面报捷，一面恭请皇帝移驾桂林。

　　皇帝在象州也呆不下去了，马吉祥建议远走南宁，离前线较远。焦琏的乱兵把圣驾拦住，只许返驾桂林，官员们都换上百姓衣服绕道而走。马吉祥亲自下河，帮着船家拉着御舟前行，皇太后感动得直落泪。河水太浅，根本无法前行，转过了十八滩，还得去桂林，皇帝与大臣们就奔桂林而来。瞿式耜早已备下行宫，食物，安排好皇室。桂林毕竟是省城，几经劫乱，各郡县还可以收上一些粮食赋税。瞿式耜竭尽全力，四处搜刮，粮饷差的还是太多，郝永忠已经多次恶言恶语的向朝廷讨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