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

　　无意补苍天，却被苍天苦。大雨漫天宇宙黑，万物随波去。人类已消亡，五彩石不见。盘古不知为哪般，坐视全不顾。

　　金声桓，李成栋相继反正，形势为之一变。西北的回民攻占了六七座州县，与满清分庭抗礼。陕西的李自成余部也合兵十几万，攻打西安，声势浩大。大同的姜骧也坐不住了，自命为大将军，反了大同，攻取了十几处城池。姜骧并没有表示归附永历，他是想做一个西北王。江南明军二三百万，江北抗清力量也不下二三百万，但没有个真正的核心，永历说什么也不算数，就连身边的官员任免也是下面说了算。

　　永历流浪的太久了，早已没个皇帝的样子了。来到广州之后，才感觉到自己还是个皇帝，李成栋与反正的大臣们对皇帝是毕恭毕敬的。李成栋是想把皇帝留在广州的，加紧整修两广都督府，想用其作为行宫。李元胤明白事理，私下劝阻道：“我等是新归附之臣，百万大军心怀疑忌，把皇上留在广州，令人疑我。”

　　大臣刘远生也不赞成留在广州，对李成栋说道：“皇上乃天下之主，爵赏征伐出自于天子，方是正理。公将皇帝留在此处，一举一动都要请示皇上，廊庙嘴杂，不但指挥进取不能如意，天下人还得疑公有私呢。”李成栋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并不想受到约束，就停止了修建。

　　广东富裕，不仅是皇上，皇太后以及大臣们都乐意留在广东，就选定了永历发祥登基的肇庆做为临时都城。李成栋赶走了皇帝，又迎回来了皇帝，因为李成栋需要这么个皇帝。逃散的大臣们纷纷入朝，人数增加了十几倍。加上新近反正的臣子们，肇庆有个王朝的样子了。皇太后不愿意当什么武则天，后宫随其留在了端州，马吉祥也避嫌，随皇帝来到了肇庆。新臣，旧臣，分成了五六派，跟随李成栋反正的一派势力最大，入朝的都成为了九卿。

　　李元胤忠贞儒雅，从来不干预朝政，对大臣们都很有礼貌。袁彭年仗着反正大功，显得有些个轻狂。公安派的袁宗道弟兄天下谁不知道？袁彭年仗着父兄的声望，向来小视天下文人。如今凭三寸不烂之舌，说下十郡七十二州，数十万大军，功盖天下，古往今来还有比自己更强的么？袁彭年有才，当初宁可降清也要留下性命，就是因为死的不值。李成栋，李元胤慧眼识人，保举他做了清朝官吏。他是心在曹营心在汉，通过曲线救国，成就了如此大功。

　　皇帝对他的轻狂很不顺眼，总以救世主自居，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皇帝是不行，但毕竟还是个君主呀？君臣之义还是应当讲的，袁彭年过去也是大明的臣子，如今反正，也不能骑到皇帝的脖子上呀？大臣们设置的官吏让袁彭年都勾掉了，另拟了一份名单，让皇帝盖玉玺，声称这是惠国公的意思。袁彭年曾为清臣，他拟定的也都是反正的人物，曾做过二臣，皇帝不得不盖玉玺，心里可是很反感。皇帝劝诫袁彭年道：“爱卿也是先皇老臣了，给下面做个样子，君臣之义还是顾及一些为妥。”

　　袁彭年勃然变色，厉声对皇帝道：“当初臣若是让李成栋三千铁骑西向，还有什么君臣之义而言？”皇帝气得说不出话来，浑身发抖。皇帝在柳州，在南宁一带确实够狼狈的，可是作为臣子这么跟皇帝说话也实在是太过份了。金堡也是个才子，与袁彭年能说到一起，都是瞧不起严起恒与别的臣子。他们二人拉起了一小帮，有刘远生之弟刘湘客，大臣丁时魁，蒙正发，相互配合，在朝中形成了一股势力，皇帝觉得自己是在被他们牵着走。

　　李成栋出动三万大军，兵发郴州，声称去收复城池。三万大军一路奸淫抢掠，作战是假，抢掠是真，将士们在营里呆腻了。郴州清军将领乃是田起凤，是奉佟养甲之兄佟养和的命令，准备援救赣州的。刚走到郴州佟养甲就反正了，大军就停了下来。李成栋一到，田起凤就出降了，对李成栋道：“我也是个汉人，公一纸书信我就可奉命，不须劳师动众。”这一点李成栋不是不知道，他带兵出来就是散散心。

　　散落的村庄早就不存在了，百姓们都聚到地形险要之处聚众而居，自己耕种，自己管理自己。一个农民种的粮能够三十个人吃，荒地很多，粮食不愁。只要当官的与当兵的不祸害百姓，百姓是认可用自己的膏血白白养活他们的。许多官军以征粮的名义进寨之后，就把粮食财物与女人抢个一空，百姓也不再相信官军。粮税还得交，但是不敢让军队进寨，各处都守的很严。

　　大军乘船而行，李成栋见一处寨子地形险要，笑着对田起凤说道：“将军试着把那寨子攻下来，让弟兄们进里面乐一乐。”田起凤率领部下前去攻打，寨子里放炮，将田起凤一炮轰死，李成栋大怒，指挥大军向山寨猛扑。乡勇不过二三百人，抗不住数万虎狼之师，山寨被攻破了。寨子里的人受到了血腥的报复，女人先奸后杀，老幼不留，被夷为了平地。

　　李成栋部下的士兵都很凶狠，保昌县留下了个伤兵，因索要女人未能如愿，向李成栋进谗言道：“县官潘名世骂你不能杀敌，只会杀老百姓呢。”李成栋大怒，将潘名世以莫须有的罪名杀死。一无赖嫌主人请客酒不好，密告李成栋说：“有人谋反，内衣较外衣短三寸的都是其同党。”李成栋大怒，立刻想屠了广州，被众人下跪劝住了。天刚放亮，全城搜杀奸贼，被杀的到死也不知道所为何事？只因为官员们与武将争道，朝廷多位命官就横死街头，无人过问。乱世无法，皇帝对这些是不敢过问的。

　　王得仁久经战阵，跟宋献策学得一二，极力主张大军顺流而下，攻取南京，并与两湖明军连成一气，清军就很难攻入江南了。金声桓有自己的主意，不肯答应。反正之后，金声桓聚集江西兵力，不下四五十万，王得仁也有兵五六万，金声桓是不愿意分兵的。他心里很清楚；让王得仁攻取南京，百万大军就会聚集到王得仁的麾下，自己就控制不住他了。赣州高进库已露出降意，只是在讨价还价。只要赣州一下，高进库成为自己的部下。拥兵百万，西出东下，南征北伐，天下不难平定。高进库是个将才，金声桓决定降服其心。金声桓放弃使用大炮，只是围而不攻。赣州的归顺，只是早晚之事，金声桓并不在意。

　　汉军纷纷反正，满清举朝大惊。满人十万，却有一个指挥中心，就是摄政王多尔衮。摄政王心里清楚；姜骧与西北回乱成不了气候，让阿济格带兵吓唬吓唬，乱军就不敢再有大的动作。关键在于赣州，赣州的得失，牵扯着整个时局。对于高进库忠于大清，摄政王也有些个意外，高进库是高杰的侄子，也是流贼出身，与李成栋关系不错，援救一事不可耽搁。

　　摄政王檄令各部；成败在此一举，倾全力合兵南下，只能胜，不能败。从黑龙江，吉林调来了生力军，八旗一同南下，这是一场生死之战。满帅谭泰为征南大将军，汉八旗孔有德为平南大将军，耿仲明，尚可喜，刘良佐，沈志祥，金砺，佟代，何洛等几十路人马合兵一处，大举南下。共计步兵二十万，骑兵十万，水军十万，兵船万艘，牛车，骆驼，炮车，西洋火器不计其数，神机营，火器营，倾巢出动。大军连营三百里，金鼓震天，战船蔽江，清军出师以来从未曾有过这么大的声势。洪承畴是通晓兵法的，采用围魏救赵之计，大军直扑南昌，去捣金声桓的老巢。

　　赣州本来不难打，倾尽全力，三日之内，定可攻下，而金声桓围了七十多日，还是没有成效。南昌留守的是督师姜曰广，并不知兵，清军一到就慌了神，连忙派人催促金声桓回军。王得仁建议道：“先不告诉下面，全力攻打赣州，三日可破。然后与广东合兵，出兵卡住九江，断绝清军粮饷通道。出兵十万，日费千金，清军不难破也。清军争夺赣州，我军以逸待劳，战则胜，守则固，南昌之围自然解了。就这么撤军的话，强敌在前，赣州在后，此乃危道。”金声桓想的是百万家财，妻妾子女，无心恋战，匆匆而去，王得仁部下也跟着奔逃。

　　王得仁好不容易截下了两万余人，进兵九江，占据了九江城。大队清兵陆续赶到南昌，数十万大军就把南昌城围了起来。金声桓的兄弟金成功见清军势大，率先出降。亲信大将贡鳌，也率部出降。黄天雷是城中的主将，很是尽职。姜曰广与金声桓一合计；王得仁对黄天雷有恩，必得王得仁回到南昌，才能保住军心不变。姜曰广以督师的名义，命王得仁率军速回南昌。王得仁复信道：“九江乃是长江要津，清军转运粮饷必经之路。九江城小而固，易守难攻。只要坚守九江，就与南昌成犄角之势。清军分兵攻我则势弱，否则粮饷不继。南昌引兵徐出，东西并举，内外夹攻，数十万清军并不难破。若弃了九江，困守孤城，如猛虎落井，死路一条。”

　　姜曰广，金声桓一日夜连催了十五次，九江无粮，王得仁只好遵命，对二人叹道：“公等不过想让我同死于南昌罢了。”南昌城里聚集五六十万大军，还有七八十万的百姓。王得仁提议让百姓出城，省下粮食坚守待援，向永历皇帝求救。金声桓催促姜曰广动员抗清义勇前来解救。外面回答道：“南昌城里百万大军，不思破敌，反而向外面求援，不知城里是怎么想的？”

　　大敌当前，金声桓还是沉迷于酒色，下面的将士都没有什么斗志。来了个云水道士，法术高深，用一斗粮蒸饭，饱餐了千人，粮食问题解决了。道士令城内斋戒百日，不许杀生，百日后他可役使天兵天将破敌。江西人崇信道教，许多将士要求出战都被金声桓拒绝了，百日之内没有见人。

　　城里的粮食已空，道士让军民举着火把出城巡游就可破敌。王得仁看出了破绽，把道士抓了起来，严加审问。道士哈哈大笑道：“我乃是大清的总兵官，并非什么云水道长。如今城里粮食已绝，只有出降一条活路，劝诸位速做决断。”王得仁大怒，将其一刀砍死。

　　清军刚刚围城时，明军还有些锐气。王得仁杀回，清军死伤数千，郭天才出城接战五战三捷。外面的援兵进入南昌城，金声桓不但不感激，还借机兼并军队。西山首领刘天驷无端被杀，家财被抄，西山义勇解体。南福伟，郭应铨想出城迎战，被金声桓关入大狱，吉安武装群龙无首。清将胡奇伟被捉，李凤翔已把他说降，准备放其出城，给明军做眼线，金声桓将其杀死。大将曾应鸾父子大败清兵，犯了斋戒，就被金声桓支解而死，所以城里皆无战心。

　　王得仁率军与清兵大战七里街，明军得胜，正在追杀之时，满人铁骑如同狂风暴雨一般，横扫过来，明军被打得大败，再也不敢出城作战。清兵虽胜，也不敢大意，总怕王杂毛半夜偷营。王得仁屡番失利，也就不再出城破敌了。

　　满酋谭泰进入九江，将九江男女老幼全部杀死。清军也缺粮，粮饷转运不畅，四十万大军，所需甚巨，只能在当地想想办法。谭泰一声令下，南昌一二百里的百姓不论男女老少，都被驱赶到了章江，修建浮桥。修建浮桥只是个借口，消灭汉人，夺取食物才是真的。服役的百姓在皮鞭棍棒的责打下，每日只能喝上一碗薄粥，是清军吃完了饭的涮锅水。数十万百姓建起了七里宽的浮桥，把章江整个拦断了。章江正是枯水期，留下孔道就行。在永和门外建了十几丈高的高台，南昌城里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浮桥修完了，高台修完了，百姓也都死光了，清军获得了大量的食物。

　　最惨的就是年青妇女，每营分一些，五六万女子被奸死的就是一万多人，剩下的也陆续死掉了。南昌一带已经没有百姓了，庄稼地成了放马的牧场。没等打仗，九江，南昌的百姓就已死了百万，南昌城里更成了人间地狱。

　　在明军势大时，大清湖广总督罗锦绣都准备反正了，预备下汉人服饰，这一回都成了大清的忠良。几乎所有的城池又归顺了大清，驱杀明官，江西大部分掌握在清军手里。南昌缺粮，外援用兵护送粮船都被清军截获，换上黄土，用来引诱南昌守军。守军出城接应，船中埋伏的清兵突然杀出，明军死伤惨重，以后真的粮船驶到城里也不敢出去接应了。

　　谭泰知道城里已经断粮，高呼城上，赠金声桓粮米两石，以解饥饿。金声桓也知道满酋是羞他，送出了冬笋一石，金橘一石，做为回应。谭泰也感到好笑；金声桓嘴还是那么的硬。

　　断粮之后，城里先吃妇女小孩，接下来就是吃百姓，当兵的相互杀吃。粮食从每斗一两涨到五十两，五百两，后来竟然达到家藏成千上万两金银枕着饿死的。百姓不甘等着被吃，也合伙抓当兵的吃。南昌城里吃人百万，父子相食，夫妻相食，兄弟相食，人都饿疯了。

　　王得仁等人都知道大势已去，能活几日算几日。黄天雷主动提出把歌儿嫁与王得仁为妾，现世报恩。迎娶的当天，南昌城里披红挂彩，弄得清营猜不出是怎么一回事？见是迎娶新娘，清军以炮弹作为贺礼，吓得人们四散奔逃。王得仁也不再做任何努力，任其所以，借酒消愁，就等着清军大举攻城。

　　南昌不用费力气攻了，清军放开一条生路，用炮火猛轰正面，被雨水润透的土城墙陷落了一大截，清军发动总攻。守军没命的逃跑，城里剩不下多少人了。金声桓躺在棺材里，燃火自焚。王得仁领着三百余人杀出了南昌，又遇到了伏兵，力战而死。姜曰广早就存下死心，算是死得其所了。金声桓的所作所为令他失望，明知不可为而强为之，不过是寻个死法，也算是为国尽忠。

　　清兵屠了南昌，城里女人都被吃光了，剩下来的不是乱兵就是乱民，靠着吃人肉活下来的。对于这些叛贼大清是不手软的，逃出城的也大部分被伏兵截杀，活下来的微乎其微。清军以四十万人，屠杀了江西军民二三百万，繁富之地也成为千里荒原了。清军占了主动，下一步就该轮到李成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