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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摊破浣溪沙

  云海千重雾锁江,缠绵万里客思长。思断衷肠化飞燕,路茫茫。明月照人如幻梦,花残月老转凄凉。无限烦恼无限恨,泪汪汪。

  清兵破了南雄,罗成耀弃韶州而逃,满朝文武全都慌了。瞿式耜连上七道奏疏,恳请皇帝不要离开广东,涣散军心,广东,两湖之间尚有百万明军,远远超出清军南下的兵力,是不应该西走的。皇帝西逃,清军随后追赶,还能走到哪里去?退避是没有出路的,只有奋起一搏,才能保住湖广。大臣们争论不休,大多数人主张西逃。并不是清军兵力占据上风,而是明军没有斗志,大部分都是不战而降或是不战而走。明廷的爵赏太滥了,几乎每一员将领都是公侯伯,每一个官员都是五品以上。仅兵部尚书就不下二三十位,买一个实缺七品知县只需几百两银子。

  田野凋零,农民都不愿意白白耕种,赋税出奇的重。谁的辖区谁收赋税,只有梧州一处的赋税归口朝廷,根本养不活几千号人。拥立了永历皇帝,只有几省人士知道,明朝的根基在北京,真正逃到两广的屈指可数。进士科目出身的就是声名显赫的重要人物了,进士,生员都成了重要的官员,这在过去是没有做官吏资格的。

  朝廷想要维持下去,唯一的出钱道就是卖官。卖了官将钱用在收复大业上,这是首辅严起恒的主张。买官的人很多,主管吏部的人每天都报上来几十名,几百名,天下能封的官都封遍了,包括北方在内。官多如毛,个个都想尽快的收回成本,获得暴利,就把功夫都用在了欺榨百姓身上。金堡愤怒已极,猛烈攻击严起恒,与其誓不两立。皇帝正倚重严起恒,便不予理睬,金堡的气就更大了。五虎所请不遂,十六个大臣把大印往皇帝面前一丢,全部撂了挑子,皇帝只好让步。皇帝对五虎的目无君上也很生气。

  马吉祥,朱天麟,吴贞毓,王化澄等人也对严起恒不满,认为他偏袒五虎。严起恒是尽量维持,让朝廷这些大臣们都克制一些,不要乱了套,丧失了朝廷的威望。宣布监国的朱姓藩王正经有几个,永历是最有影响力与号召力的,严起恒希望这个脆弱的小朝廷不要弄的不可收拾。

  吴贞毓是前大学士吴炳的侄子,王化澄是国舅王维恭的族弟,万翔是万元吉之侄,朱天麟是吴贞毓的座师。相互一套老乡,就成了一派,马吉祥一派的势力最大,内有皇太后,国舅爷,外有这些主张卖官的大臣,镇守西面的陈邦傅,人们称其为马皇上。卖官最多的就是马吉祥,但他是为皇太后卖的。主管吏部的一个文选郎,短短六七个月就捞了四五十万两,弃官而逃。大臣们哪个都很肥。别看将士们粮饷两缺,官员们发不出俸禄来,何吾驺家藏五座银山,每一座都一丈多高,李成栋试图搬走一座没有搬动。

  逃往柳州时,皇太后与皇帝要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官员们都被乱兵抢了个精光,身上无钱,不知如何是好?一老儒梦见红日落地,群星相随,早起出门一望,果然有一群流浪汉在门前徘徊。老儒心中一动,就把众人请到室内,安排饭菜,就看出了门道。老儒家里供着神宗的灵位,坐在正南的那一位眼中流下泪来,向灵位下拜。老儒怀疑这就是皇上,跪着进的饭菜,下面人先奉给那位,老儒行君臣大礼,皇帝也就不再隐瞒了。

  侯恂之弟侯性,是个剑侠,侄儿侯朝宗受了他不少的影响,也不务正业。侯性在南京杀了人,行走江湖,以偷盗抢劫为业,在江湖上颇有名气。他与同伙正在柳州一带打劫南逃富户,就听说了这件事。侯性见这是个好机会,献上了许多金银绸缎,为皇室解了难。皇太后一行也与皇帝会合,狼狈程度不比皇上差多少?侯性无异于雪中送炭,把皇室感激得直掉眼泪。

  侯老太太也逃到了柳州,也是信耶苏会的,与皇太后亲如姐妹。侯性悟性极高,也信了天主,与皇太后就成了教友,以兄弟姐妹相称呼了。侯性是个美男子,过去在秦淮河畔,也是风流才俊。既有文才,又有武略,皇太后欣赏他的侠义,把他看成了一个骑士。侯性出口成章,妙语连珠,皇太后一日也离他不得。便让他做了锦衣卫,专门保护皇室安全,就有些个冷落了马吉祥。

  马吉祥是个外憨内慧之人,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无论形象,气质,谈吐风趣,还是恢谐潇洒,他都远远不如侯性。侯性一讲起风流韵事,皇太后就眼睛发亮,百听不倦。侯性既在南京等繁华之地呆过,也知道乡间野事,肚子里的货总也掏不完,把皇太后迷得神魂颠倒。皇太后是很注意保养的,四十多岁的人如同三十多岁一样,大概是没生育的缘故。热恋中的女人都很年青,侯性也正是中年,就与皇太后如胶似漆,连头发都刮个精光,表示绝不婚娶。宫里都称其为“觉慧大师”,成了一个漂亮的假尼姑。马吉祥主动退了出来,女人并不缺,皇太后已是半老徐娘,马吉祥看重的是她的身份。利用卖官,马吉祥也没少捞,所以也不太计较那些。

  金堡是个混蛋,弹劾朱天麟卖官得了八百金,有根有据的,皇帝只好让朱天麟停职反省。国舅推荐王化澄,马吉祥,皇太后也认为王化澄听话。皇帝一向看不起王化澄,却拗不过皇太后等人,庸劣不堪的王化澄也成了内阁大学士。金堡大刀阔斧的淘汰数千贿买的官员,其中半数是马吉祥一伙卖出的官。那些人一面破口大骂,一面索要银两,皇太后,马吉祥等人恨死了五虎。整肃朝纲,淘汰冗官是李成栋父子的主意,皇帝不敢不整肃。金堡一动真格的,上下都为了难,袁彭年又往金堡身上一推,金堡就成了众矢之的。

  李成栋一死,皇帝西走,西面是陈邦傅的地盘,五虎没了根基,就该他们倒霉了。马吉祥点足了火,并不想担那个恶名,就主动留守肇庆,不跟皇太后一起走了。李元胤再三恳求皇上留在广东,哭着对皇上道:“反正的几十万官兵就看着皇帝呢,皇帝一走,军心就散了,难道皇帝忍心让几十万反正的官兵白白遭屠么?”皇帝心里也很矛盾,想要留下来,与将士们同生共死。皇太后派夏国祥连连催促,皇室与大臣们都上了船,就等着皇上呢。

  皇上一登船,皇太后立刻下令启程,埋怨皇帝道:“下面的人可降可走,咱们只有死路一条,在这儿守着干什么?谁知道李元胤,杜永和打的什么鬼主意?让人给卖了你都不知道。没人替咱们着想,只能自己照顾自己。李元胤留守广州,广东几十万兵马,不能拿皇帝当赌注。”皇帝也说不出来什么,只好随遇而安。

  广州被围,陈邦傅领了几千水军来到了肇庆,整日里就是与马吉祥饮酒,对于广州的求救置之不理。陈邦傅爵位最高,马吉祥代天子留守,他们不动其他各路人马也不动,广州就成了孤城。八九十日后,广州城破,陈邦傅,马吉祥扔下肇庆就桃走了。各处明军走的走,降的降,孔有德的十几万人马平定了广东四五十万明军。李元胤临死前向西面高呼道:“皇帝负臣,臣未负皇帝。”

  君臣乘船逃到端州,听说韶州罗成耀逃遁就移驾德庆。永州失守,铁柱关失守,龙虎关失守,皇帝又逃到了梧州。君臣不敢登陆,就在船上居住,准备着随时逃命。堵胤锡在郴州差一点落入追杀忠贞营的清军手里,又差一点把命丢在曹志建手里。总算是见到了皇帝,不由得伏地大哭,连称罪臣。皇帝也是心酸,落泪不止,劝解他道:“不怪爱卿,骄兵悍将,不遵约束,就是我这个皇帝也屡次遭劫。”堵胤锡下去歇息,同乡毛玉祥,李用揖前来探望,对他说道;“五虎把持朝政,严起恒就会和稀泥,官员任免都是金堡这个七品文选郎说了算,皇帝什么权力都没有。‘

  堵胤锡不清楚朝中之事,也曾听说过五虎把持朝政的议论,就面奏皇上道:“皇上应当乾纲独断,不可受下面挟持。官员的任免必须是皇上说了算,国之利器不可下移。”堵胤锡一挑头,官员们纷纷抨击五虎所行不当,是李成栋的走狗。连严起恒也受到了攻击,马吉祥一派占了上风。

  永历五年的中秋节,君臣们是在船上过的。严起恒挂出了[水殿]的木牌,君臣在船上会宴。酒过三巡之后,金堡以酒盖脸厉声斥责堵胤锡道:“公收复了湖北,弃湖北者,也是公也。何腾蛟收复了湖南,蹂躏湖南以及陷何腾蛟于死地的,也是公也。公领命统领忠贞营援救江西,不但未救,反而祸乱广西的还是公也。公忠孝闻天下,一旦所为如此,不及时收复楚地,何颜面对天下人以及曹志建?”堵胤锡羞得面红耳赤,无言以对。此时传来了清远峡明军出降,湖南巡抚白文明出降,清军攻占了惠州的坏消息,君臣无心过节,不欢而散。严起恒字秋冶,王化澄字昭阳,人们咏叹道;“汉宫秋也,昭阳愁也。‘

  皇帝赐堵胤锡十二面龙旗,空白诏书若干,可以便宜行事,统领天下兵马。堵胤锡就赶到了浔南,督促忠贞出广西,收复楚地。忠贞营知道皇帝到了梧州,请求前来护驾,把皇帝与大臣们吓得不轻。连忙打发朱天麟前往劝阻,就留在陈邦傅处监军,防备忠贞营擅自发兵。

  招抚忠贞营之后,以八部为一营,刘体仁,塌天豹,袁宗第,袁宗道为一营,张光翠与牛万才合为一营。牛万才兵多,在忠贞营里举足轻重。刘希尧与刘芳亮与李赤心不和,在梧州以北贺县,广宁,宜章一带淫掳,百姓称他们为“白毛毡贼”。杨大甫降了清,彭嵩年,白文明也降了清,田化龙败死,忠贞营元气大伤,无法成行,堵胤锡也愁的不行。牛万才等部拒不服从将令,索饷五百六十万,李赤心毒火攻心,气绝而死。牛万才,张光翠等一哄而散,各行其是,只留下高必正,党守素,贺锦,李来亨四将,部下不足十万,困守浔南。高必正与三人计议入朝面圣,讨来尚方宝剑方可名正言顺的号令各部,就与党守素来到了梧州,晋见皇帝。

  有陈邦傅撑腰,马吉祥一伙向五虎发动全面进攻了。吴贞毓,郭之奇,程源,万翔,朱士鲲,李日炜联名上奏,弹劾五虎。别的暂且别提,就是“昌宗之宠方新,仁杰之袍何在?”这两句,便当万死。皇太后恩宠侯性,马吉祥,本是隐秘之事,这笔帐也该算一算了。

  金堡辩解道:“臣那是驳吕尔奏疏中的”臣何人也?尔何人也?以仁杰之袍,赌昌宗之裘“那一句,没有讽刺皇太后之意。‘这样的鬼话谁信?袁彭年有反正大功,可以不问,那四位被廷杖,打得皮开肉绽。马吉祥,侯性最恨金堡,专门选的硬木棍让锦衣卫张鸣凤往死里打。金堡也是命大,没有被打死,就关押在船牢里。

  高必正一来,众臣们都很高兴。只要外臣再加上一把火,金堡万无活命之理。瞿式耜七番上疏,劝阻皇帝不要自伤元气,残害大臣。众臣们对瞿式耜也挺怨恨,弹劾其老奸误国,削其督师职务,让于元骅督师楚粤,夺了瞿式耜的兵权。高必正是堵胤锡的人,统领重兵,说话有力,皇上不能不听。朱天麟,吴贞毓亲自宴请高必正,嘱咐他面圣时,如此如此,连严起恒一起掀下去。

  有的臣子劝阻高必正道:“严起恒乃是忠厚君子,五虎攻击他,如今他却跪在舱外一夜,为五虎求情。有些事情是不得已而为之,内阁大臣不是那么容易当的。”高必正又打探了一下,心里就明白了;这是朝中的党派之争。

  金堡是个硬骨头,而且是个不畏权贵,不贪图名利的清官,高必正反而挺佩服他。面圣时众臣面有喜色,认为金堡必死无疑,没想到高必正却劝皇帝不要听信传言,自毁长城。天下人都知道金堡既是清官,又是贤臣,赤胆忠心,嫉恶如仇,是个难得的人才。高必正明确提出;精兵简政乃当务之急,兵应归兵部直接调遣,税赋应当交由户部统筹安排。淘汰老弱,明确职责,分泛战守,以较功罪。立功者奖,避战者罚。否则兵数再多,将领的爵位再高,也当不得实用。

  皇帝知道高必正说的有道理,可是实行不了。户部尚书吴贞毓,兵部尚书万翔,都表示无此能力,愿意让贤。五虎一获罪,连带了几十名官员,本来就无人,皇帝也想不出个办法来。高必正去见金堡,见其被打得遍体鳞伤,不由得上前搂抱着大哭道:“海内外就指望着公可力挽狂澜,如今被杖责如此,天下苍生无望了。”

  众臣宴请高必正,党守素,三巡过后,高必正掏出一张纸,上面都是大臣的名字,是朱天麟,吴贞毓嘱咐高必正除掉的大臣。高必正向众人展示道:“眼下就是宋末的局面,难道文天祥,陆秀夫当年也如此行事么?”朱,吴等臣子低下头,一言不发。高必正见朝政糜烂,无法挽救,失望的回去了。行前皇帝任命高必正总统忠贞营,收复楚地,高必正领旨回了浔南。高必正回去一看,在他二人入朝期间,袁宗第,刘体仁,塌天豹,白宝庆等部已经流窜西北,在荆西一带活动。张光翠率部过了衡州,在黔,沅之间流窜。牛万才掠了湘乡,掠了新化,淑浦,占了苗寨,避敌不战。留下来的人马缺衣少粮,军械不整,根本就无能力出楚。堵胤锡在浔南一病不起,卧在床上料理军务。广西明军力量单薄,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清兵的。

  陈邦傅本打算劫了皇帝投降大清,还有些害怕忠贞营,不敢行动。有高必正在那里支着,外臣都不赞成杀害言官,皇帝就从轻发落,免其死罪,流放三千里。袁彭年以父妾病死,回家守孝为由,挂冠而去。后来清兵破了梧州,他主动归降了孔有德,说是被李成栋父子胁迫而反的。何吾驺也降了清,带去了五座银山,两个政敌又复为清臣了。孔有德缺少军饷,就让何吾驺进山隐居起来,只留下了五座银山,再也没了消息。

  金堡没有真的被流放,清军一打过来,皇帝大臣们又逃到了南宁,金堡出家当了和尚,不再当什么明臣了。金堡受尽了磨难,心中的积愤无法抒发,就都写在了纸上。南明的许多史料都是金堡留下来的,他明白了屈原,明白了瞿式耜,明白了尘世的一切。他的心并没有死,在忧患之中得到了新生。他看到了人心的丑陋,人性的堕落,被异族征服之后的奴颜媚骨。元朝汉人是四等贱民,如今南方汉人还是四等贱民,而后人会为胜利者大唱颂歌,为汉奸卖国贼大唱颂歌,因为满人是征服者。在金堡看来,所谓民族只是一种生活方式,文化传统,与血缘人种无关。游牧民族以他的原始,征服了腐烂的华夏农耕民族,以夏变夷,这就是人类历史。他用自己的笔告诉后人不要忘了本民族的屈辱史,后人能记得祖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