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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浩气叹[七] 严疆数载尽臣心,坐看神州已陆沉。天命岂同人事改,孙谋争及祖功深。二陵风雨时来绕,历代衣冠何处寻?衰病余生乃俎寄,还欣短鬓尚萧森。 瞿式耜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孔有德送来的酒菜都是百姓的膏血,并非清粟,两个人是该吃则吃,该喝则喝,就等着什么时候大限已到。二人虽说是分开关押,却只隔了一堵墙,每日里隔墙唱答酬和,自得其乐,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瞿式耜本打算将亲身经历用纸笔写出来,留给后人这段历史。一想到满人对文字极其忌讳,私修私藏乃至于私看[明史]的人都满门抄斩,不管他是何人?孔有德这个汉人是绝对没有那个胆量的。好在人心不死,方以智,金堡,王夫之,黄宗羲,顾炎武等人都在狱外,想来不会让这段历史沉寂的。后人将如何看待这段历史?自己这样的人是否是民族的罪人?瞿式耜不由得发出感叹道:“边臣死节亦寻常,恨死犹衔负国伤。拥主竟成千古罪,留京翻失一隅疆。骂名此日知难免,厉鬼他年诬敢忘?幸有颠毛留旦夕,魂兮早赴祖宗旁。” 张同敞笑他想的太多,满人已经取得了全面的胜利,历史向来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抗清人士自然是贼寇,分裂份子,将受到否定,那是确定无疑的事。经过几代,十几代,几十代的洗脑,后人将忘记了祖先,误把满人看做祖先了。兴许全盘否定华夏文明史,将华夏文化都看成是糟粕,看不起自己的祖先,看不起自己的民族,是自然而然的事。汉民族曾多次被异族所征服过,入主中原的是原始落后的游牧民族。华夏文明一次又一次的将异族同化,说明农耕文明较游牧文明要先进得多。天下为私,促成了腐败,每一个朝代都是自己先腐烂了,才被异族轻易的取代。人类社会总在不断的重复,关键是没有人承认这一点,总是打肿脸充胖子,不承认本民族的屈辱史,将疮疤视为荣耀。 清兵看守的很严,有一个看守被二人感动了,偷着告诉瞿式耜道:“桂林城里的清兵并不多,士气也不旺。靖南王耿仲明因为收留了一个老弟兄,触犯了大清的[逃人法],被人所举报,全家难以逃罪。耿仲明为了保住全家不受牵连,自行上吊了。由此一来,定南王孔有德,平南王尚可喜,都有兔死狐悲之感。广州与桂林的东江兵都想举旗反清,拥戴永历,孔有德,尚可喜也是犹豫不决。” 瞿式耜心中大喜,倘若焦琏,胡一青收复了桂林,广西可全面收复。尚可喜在广州兵力不多,旬月之间,两广可定。那颗死去的心又复活了,在囚室中盘算起来。说服了那个看守,给二将送去亲笔信,让二将率兵收复桂林,勿以其余为念。 军心有变,孔有德不敢西进追杀永历,在桂林四周盘查的很严。巡逻兵抓到了送信之人,清兵将信从那位义士口中强行掏出,内容看得很清楚。孔有德大惊,不能犹豫了,瞿式耜,张同敞必须马上处死。吃了一顿断头酒,二人相对大笑道:“我二人多活了四十一日,今日事毕了。”张同敞满脸喜色,高叫道:“快哉行也,今日得获死所。”看守与行刑的清军都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二公神色不变,洋洋得意,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张同敞一直藏了块白网巾,是准备见过家人之后,穿白素到地下去见先帝的,这一回派上了用场。二人走到独秀岩下,瞿式耜道:“我一生只爱泉石,愿死于此处。” 二人整肃衣冠,争先就刃。被杀时,日月无光,阴风惨惨,仿佛天地为悲,大雷冬发。桂林九年无雪,雪花却从天而落,掩盖了双忠尸骨。桂林城内外军民无不痛哭,设灵位祭奠,送双忠归天。与双忠同死的还有将领陈希贤,杨芳龄,徐高,家人陈祥,都觉得很是荣幸。能与双忠一起归天,这是许多人所企盼的。 一滇将临阵脱逃,被张同敞惩处,怀恨在心。降清之后,大肆搜杀故旧,成为满人的鹰犬。行刑之后,此人上前把张同敞的心挖了出来,煮着吃了。孔有德大怒,将滇将碎尸万段,悬首示众。马蛟麟一向仰慕瞿式耜,差一步就听了郑古爱的话,反清复明。长沙明军大溃逃,才使他没有走那一步。他命人将双忠用芦席盖上,掩埋上一层薄土。天寒地冻,等候春天才可收敛。义士姚端,杨艺请求收敛双忠,孔有德也准许了。三日后,收敛之时,见瞿式耜神色如生,只有脖颈上,留有刃血,二人抚摸瞿式耜的尸身不由得大哭道:“忠魂若在,可知我等收敛公否?” 话音刚落,瞿式耜的两只眼睛忽然睁开,向左右张望。杨艺连忙说道:“公尚有心事未了,二公子来见公也,大公子下落不明。”瞿式耜的眼睛并不闭上,他放不下心的不是家事,而是国事。杨艺哭着叩首道:“我知师心矣,天子已到了南宁,文武云集。焦琏等将领都平安无事。”听到这些,瞿式耜放心的把眼睛闭上了。 众人将二忠薄葬于风洞山中平旷之处,姚端,清凝上人等筑室守墓,不忍离去。乡人们送来一些粮菜,守墓人只食生米,无有饥饱。清凝上人与瞿式耜是文字之交,二人经常探讨禅理,瞿式耜对他很是敬重。瞿式耜一死,天下再无知己,清凝上人自愿看坟,种菜种粮,怎么艰苦也不离去。每日里焚香墓前,仿佛瞿式耜还活着一样,继续探讨学问。瞿式耜的忠魂不散,始终留在人间。 瞿式耜之孙翰林院瞿昌文,前来奔丧,被清将陈策抓住,押赴梧州,交给了主帅马蛟麟。明大学士方以智出家之后,在[大雄寺]挂单,马蛟麟多次请他出山,都遭到了拒绝。听说瞿忠烈之孙落到了清人之手,方以智怕其遭到残害,连忙来见马蛟麟,对他说道:“瞿忠烈精忠报国,古今无二,其长孙前来奔丧,孝义感人。将军若能妥加保护,也可义声传遍天下。”马蛟麟恍然大悟,以贵宾之礼相待,不让人伤害着忠烈之后。 浙江将领魏元翼,曾因贪污军饷被瞿式耜责罚,怀恨在心,对众扬言道:“瞿式耜乃是大清之叛贼,其孙昌文也是叛贼的翰林学士,按律该斩。如今马蛟麟待之如上宾,是何居心?我们都是大清臣子,不可怀有二心。明日我就上桂林,非要将叛逆之后绳之于法不可。” 元翼正想启程,到桂林邀功。家里人听得中堂内铁链声声,似乎有许多神鬼来到了魏宅。魏元翼跪地叩头,连连告饶,听得瞿式耜口音厉声骂道:“汝这个不忠不义之人,想要杀我之孙么?”魏元翼连连告罪,请求暂缓三日索命,容其安排好家中后事。 只听得张同敞的声音说道:“此等不义之奴,速速杀之,不须多问。”只听得元翼连声惨叫,已是遍体鳞伤,九窍流血而死。孔有德大惊,连日里总做恶梦,梦见自己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受尽了苦刑,坐在上面的却是张同敞。孔有德心里害怕,就在铁佛寺供上了双忠神位,亲自前往祭奠,以求赎罪。降清的文武官员都心中有鬼,在双忠神位前跪拜不止。人们都看到了张同敞形态威严的南向而坐,上悬[宫詹司马]四个大字,主管阴间善恶奖惩。 瞿昌文将瞿式耜之墓迁到了[明月洞],守墓不去。张同敞死后,夫人自尽,清凝上人将其夫妻二人合葬在一起。张同敞无儿,只有一女,嫁与兵部主事吴重义。改葬之日,正好夫妻二人赶到,乃是忠魂有灵,托梦让他们来见上最后一面。 奇怪之事在梧州也出现了,用生木大棒痛打金堡的锦衣卫张鸣凤也做了个怪梦,梦见阴间捉拿四十八个恶贯满盈之人下十八层地狱,自己也榜上有名。有些人他不认得,认得的是;王化澄,程源,徐元,周进贤,锦衣卫王之臣,国舅王惟让,姜周佐,刘大用,张应举,朱士鲲,陈家相,沈天德,宋国柱,杨奇,朱盛浓,朱容莞,成大用。这话说出来谁也不信,一个个都挺好的,争权夺利正来劲呢,把五虎干倒了,严起恒压住了,瞿式耜,李成栋,李元胤都完蛋了,还有什么比这些更重要?没杀了金堡是这些人最大的遗憾,政敌比满人更加可恨。梧州君臣在船上正在争论是否给孙可望封王的事情,异姓封王,这是不准许的。 云南沙定洲作乱,赶走了沐英之后黔国公沐天波,占了云南,进军贵州。张献忠余部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拥兵三四十万,杀败了沙定洲,占了云贵两省。孙可望表示想要归附永历皇帝,否则就发兵东向消灭了残明朝廷。明臣杨畏知答应为其讨封,给永历朝廷带来了一线生机。 自从忠贞营夺了陈邦傅的粮食马匹后,陈邦傅对忠贞营恨之入骨。朱天麟在陈邦傅处监军,也有同感。他们鼓动堵胤锡道:“忠贞营人数虽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根本指望不上。还是收编了孙可望等人,兵强马壮,又占据了云贵,化敌为友,岂不一举两得?”堵胤锡病的不轻,心里也明白忠贞营是指望不上了,又想早日收复两湖,对天下人有个交待。算了一下;不招抚孙可望等人,大明就毫无希望了。招抚了他们,兴许是件好事,能够扭转战局。李自成部逼死了烈皇帝,破了北京,尚且招抚,何况远在四川的大西军了?忠贞营里始终供着李自成的神位,称其为先皇,称高夫人为太后,堵胤锡从来不敢干预。大西军三四十万,忠贞营四五十万,加上其他各路人马,不下于一百万,远远超出清军的数量。堵胤锡不再犹豫,发了一面黄龙旗,一纸空白诏书,让陈邦傅,朱天麟视情况而定。 沙定洲之乱,黔国公沐天波亡命而逃,叛军连续攻占了禄丰,广通,楚雄府,整个云南都被叛军占了。杨畏知乃是云南副使,督促驻军收复了楚雄,喘息未定,沐天波已逃到。杨畏知对他道:“楚雄兵微将寡,公前往永昌,方可万无一失。”沐天波不敢进城,奔永昌而去。 届时沙定洲已逼迫云南巡抚吴兆元,代为奏请皇上,削去沐天波爵位,改由沙定洲永镇云南,尚未有回音。沙定洲率领大军追到楚雄,杨畏知心里清楚;不可硬敌。于是便好言好语的对沙定洲说道:“公的死敌乃是沐天波,他已逃往永昌。待公从永昌回师,朝廷之命已是到达,下官出城与公以礼相见,岂不两全其美?如今顺逆未分,下官不敢擅自归附。”沙定洲急的是沐天波,也没把杨畏知这点兵放在眼里,就率军西去。抓住这个机会,杨畏知坚壁清野,召集姚安,景东等处兵马,从后面突然向沙定洲杀了过去。沙定洲大惊,不敢攻打永昌,回过头来攻打楚雄,已是今非昔比了。杨畏知屡败叛军,沙定洲两番攻打,楚雄坚不可摧。此时孙可望率部杀入了云南,沙定洲连忙撤兵。沙定洲抵敌不住大西军,败逃入阿迷,大西军控制了整个云南。 大西军攻打楚雄,守军人少,挡不住数十万兵马,楚雄陷落。杨畏知早已抱定一死,跳入水中,被刘文秀部打捞上来,干脆坐在地上破口大骂,原来也是陕西人。孙可望连忙跳下马来,向杨畏知施礼道:“久闻大名,无缘相见。我等非有恶意,乃是助朝廷讨贼。还望明公助我等,匡扶大明,共驱胡虏。” 这倒是出乎杨畏知所料,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问道:“你是在骗我吧?”孙可望抽出一支箭发誓道:“我若说的不是真心话,有如此箭。”说完就把箭折断了。杨畏知抬头看看周围的大西军将士,个个神态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想到张献忠领着这群人屠净了四川,隆武皇帝都为之流泪,心中半信半疑的,不敢肯定?前些日子还听说这伙流贼屠了建昌,本以为这一带百姓全都得遭殃。如果真如孙可望所说的,未尝不是件好事。 杨畏知对孙可望等人道:“要想让我为汝等讨封,须答应我三件事,一不可仍用大西伪号,二不得杀人,三不得烧杀淫掳。”孙可望一口答应下来,传令全军,犯此三条者杀无赦。大西军平定了大理等处,刘文秀到永昌迎回了沐天波,迤西八府安定无事,孙可望就成了云贵的占领者。 军师任撰本是风水先生,善于太乙六壬之术,通晓天象。紫微垣中显示;明祚已尽,新主已出,他希望命世之主应在孙可望身上。孙可望,李定国,艾能奇,刘文秀四人同是张献忠的义子,人称“四大将军”,是大西军的骨干。孙可望年岁大,又多立战功,勇猛无敌,军中称其为“一堵墙”,就是说他一个人就抵得上李自成的一万精骑。张献忠死后,兵力最强的就是孙可望,威望也最高,带着这伙人冲出了蜀中,砍死了明将曾英,在云贵站住了脚,任撰认为应当在此处立国。 安西将军李定国本是云南人氏,是个孤儿,流落到了陕西,跟了张献忠,成了大西军中的一员猛将。李定国喜欢读[左传],效仿关云长,颇晓大义,劝阻孙可望道:“闯献两帝辛苦二十余年,蹂躏遍及天下,身死名裂,未有寸土,满人坐享渔人之利,实在可悲。我等本是大明臣民,被逼而反。如今中国沦陷于外寇,则当严辨华夷之界,以中国为重。只要将蜀,滇,黔归就明室,诚心辅佐,共同抗清。恢复故国,荡清海内,则半生流贼之耻辱可雪,将来可以垂名青史。”孙可望认为说的都是废话,人活着要的是权势富贵,死后万事皆空,垂名青史有什么用?孙可望笑道:“哥哥做皇帝,你们都做大将军,何等快活,管他明朝还是清朝,满人还是汉人呢?保住咱们弟兄的地盘,谁来打谁,裂土自雄,比什么都强。”李定国苦苦相劝,全不当用,孙可望就张罗着登基称帝了。 孙可望以干支纪年,铸[兴朝通宝]钱。杨畏知听说此事,破口大骂,孙可望几番想杀了他,都被下面劝住了。李定国说服了刘文秀,艾能奇,白文选等将士,都反对孙可望称帝。李定国当众表明态度道:“永历皇帝已为天下所认同,社稷有主。我处不自量力,妄自尊大,岂不是自取灭亡乎?”绝大多数将士都是此意,孙可望称帝一事胎死腹中,对李定国很是恼怒。受众将委托,杨畏知前往梧州讨封,众将在此处静等。谁曾想杨畏知尚无回信,陈邦傅,朱天麟等人添的空白诏命与黄龙旗却先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