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鸣

　　人复吃人，人形兽心。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弱肉强食，从古至今。追名逐利，人性何存？先人奋斗，为的子孙。后人争斗，全为自身。人心不古，蛇蝎其心。贪得无厌，虎撕狼吞。金玉其表，行伪无真。天人含愤，泪雨纷纷。

　　身为东阁大学士，掌管十二科储贤馆的苏观生，可谓是平步青云，隆武皇帝视其为难得之才，倚之为左右臂。苏观生是那种出身贫贱，大器晚成的人物，年纪过了三十，还是个童生，科举是无望了。苏观生不甘沦落，新来的总督乃是范志完，他就托人为己扬誉，得到了范总督的赏识，荐贤报了上去，实授无极知县，这是他迈入宦途的起始。进士属于甲榜，科道出身，属于正途。提拔人才以科道为主，乙榜一般情况下只能为吏。没有巨变，苏观生一辈子也不会出头的，国家不幸文人幸，苏观生这枚利椎就脱颖而出了。

　　在郑鸿逵处结识了故唐王，相见恨晚，英雄所见略同。故唐王做了隆武皇帝，苏观生就以特别的人才被授为翰林大学士，礼部右侍郎，这是乙榜出身之人从未有过之事。苏观生既有文才，又有口才，为官也很清正，隆武凡事都与他商量。就是威望始终上不去，资格老的文武大臣们瞧不起他，不肯与其比肩共事。

　　苏观生希望出兵守复失地，郑氏兄弟徘徊不前，苏观生也看不下去了，力主隆武前往赣州，经营江西，湖广。隆武命其打前站，招集兵马。在赣州招集了几千人，无粮无饷，也就没有什么动作。

　　吉安告急，万元吉求救，苏观生只有能力派出二百人前往支援。清兵一到，二百人就溃败了，无济于事，万元吉就退回了赣州。赣州吃紧，苏观生倾尽全力，发兵三千，与各路人会合，时间一长，军粮告罄，不等清军到来，苏观生领着人马已经离去了。汀州告急，苏观生无力勤王，隆武蒙难，苏观生就带着部下逃到了广州。陈邦彦劝他前往惠州，潮州，扼住漳州，泉州的清军，苏观生哪里有那个本事？托词拒绝了。

　　大臣们拥立永明王，苏观生希望自己也算一个，昨日也是隆武皇帝的重臣哪。怎知丁魁楚根本就没想起他来，派去联系的人一提苏观生，丁魁楚把嘴一撇道：“不就是那个投机分子么？连个功名都没有，这里轮不上他。”吕大器脾气暴躁，高声骂道：“猫子狗子也想侧立朝堂，大明真是没有人了。”吕大器外表粗放，实际上特别奸猾，连崇祯皇帝都使唤不动他，见硬就回，从来是说大话，不干事。

　　苏观生听了回报，气不打一处来，破口大骂道：“这群势利小人，都是喂不熟的狗。看我现在没用了，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偏你们会立皇帝，我处就立不得皇帝？兄终弟及，隆武皇帝蒙难，这儿还有唐王呢。”苏观生立刻张罗在广州拥立唐王监国，招集了大学士何吾驺，隆武旧臣关捷先，梁朝钟，顾元镜，王应华，曾道唯等，昼夜奔忙，筹备登基大典。没有朝服，就向戏班子里去借，大肆卖官封官，不到半个月封了四五千文武百官，绍武王朝就在广州粉墨登场了。

　　两个皇帝相继登基，这一下子可乱了套。永历皇帝派出使臣彭耀前往晓喻，勒令广州除去帝号，归藩听从王命，共抗满虏，广州不肯答应。彭耀抗声说道：“永历皇帝即位一事已诏告了天下，如今二百里之内立两个皇帝，自启内乱。满人砍我枝干，宗室自去其根，朱明王朝还能有希望么？大敌当前，齐心合力尚且十分艰难，如今乃是袁谭兄弟相争之局，必将同并于曹瞒。公受国家厚恩，乃贪一时之利，不顾国家安危，民族大计。千秋万代之后，将以公为何等人也？”

　　苏观生大怒，厉声喝道：“既然如此，永明王可除去帝号，不就统一了么？汝乃逆臣，不杀不足以正视听，可将逆臣斩首示众。”彭耀是个好官，公正无私，却无端的遭了毒手。

　　大学士陈子壮起兵九江，部下都是船民，狼兵，战斗力很强。多次大败入侵清兵，缴获了不少的装备，衣甲鲜明，忠心赤胆。得知好友彭耀被苏观生所杀，心中大怒，上书瞿式耜想要先除广州伪朝，然后再打清军。瞿式耜怕清兵趁虚而入，没有答应。由丁魁楚安排讨逆，出动水师，由林佳鼎做为统帅，讨伐广州。

　　苏观生命大将陈际泰做为督师，新招收的海盗林察，有兵三万，前来迎战。海盗诈败，全军奔逃，林佳鼎心中大喜。督促水陆大军，向前挺进，自认为广州不堪一战。三四十艘敌船前来归降，愿意做为前锋，引军杀入广州。林佳鼎大喜，留降军在水营中驻扎。半夜火起，水师船只烧成一片，诈降的海盗从里面杀起，敌军从外面杀入，林佳鼎在火药爆炸声中连指挥船都炸得粉碎，永历水师几乎全军覆没。

　　苏观生心中大喜，整日里粉饰太平，以功臣自居。依靠的就是关捷先，梁朝钟这些小人，又发现了个当代奇才杨明镜，自称可集潮州，惠州精兵十万，苏观生破例提拔他为两州巡抚。杨明镜除了说大话外，并无真才实学，也招不来什么兵。清将李成栋见潮，惠疏于防范，发兵袭取了二州，没有走脱一个人。李成栋用二州的印信每日报平安，广州歌舞升平，毫无准备。海盗们自恃有功，白日在闹市上杀人，将肠肚悬挂在公衙前，官吏都不敢过问。苏观生把海盗们安置在前线，防备的是永历，对于清军并无防备。来人报告说；清军就要进入广州。苏观生大怒道：“潮州昨日尚有报表，清兵焉能今日到此？此乃惑乱军心，该斩。”连杀了三个报信的，清兵已进入了广州城。苏观生想聚兵抵抗，哪里还有什么兵？

　　苏观生这回是慌神了，问同僚道：“怎么办？”同僚答道：“唯有一死，还有什么办法？”两个人相约同时自缢，苏观生怕同僚不死，在门外听声。同僚假做蹬倒了凳子，还发出了绝命声，苏观生回屋也自缢了。等清兵一到，同僚就把苏观生的尸体献了出去，做为降清之礼。

　　李成栋没想到轻而易举就拿下了广州，绍武自缢，下面的官员们都投了降。广州知府陆元机敛金数十万，是个有名的贪官。李成栋当年也是被这些个贪官逼反的，对于贪官从不手软。规劝陆元机道：“国君死社稷，大臣死国君，你还是跟随唐王一起上路吧。”派两个人帮忙，让其殉君在[元妙观]，家财妻妾都归了李成栋。

　　陈子壮善于用兵，西洋枪炮运用自如，带领部下，击毙清兵数万，李成栋，佟养甲将其恨之入骨。见清兵进入广州，约合陈邦彦义军，何吾驺，袁彭年，同取广州。广州城里杨可观组织了一些将士，以为内应，刻期同时发动。

　　李成栋，佟养甲派兵四处讨伐，平了明藩赵王，何吾驺，袁彭年归降，曹华，耿献忠等大僚也兵到即降。这降人与降人还不一样，有的是迫于形势而降，有的是对明廷失望而降，有的则是见风使舵，一副奴骨。袁彭年是名人袁中道之后，袁宏道，袁中道是万历年间天下屈指可数的名士，与李贽齐名，道德文章，甲于天下。袁彭年出于名门，与哥哥袁祈年也是名满京华，系青年才俊，轻取功名，不让先人。与父亲不同之处在于名利心过重，总端出付名人的架子。

　　心中一有私，命就值钱，李成栋对他很是尊重，经过一番矫情之后，袁彭年感知遇之恩，归顺了大清，李成栋保举他出任广东提学副使。降清归降清，袁彭年还有些个面子，而其它人则等而下之了。广东巡抚耿献忠，跪地乞降，连豫亲王也有些看不过去：“这些读书人书都读哪里去了？”明朝以八股取士，[四书五经]是必修课，[春秋]，[左传]，都读得烂熟，为的是让读书人知道春秋大义，其中主要的是知耻。可是这些三四品大员并不知耻，为了势利，什么也不顾了。

　　曹华是梧州大僚，善于迎合上司，颇得信任。官员们聚在一起，共同盟誓，宁死不降清，谁降清谁是大王八。官员王华玉，欧阳霖刻了一个大个的木王八，满城拉着走，高声喊道：“谁降清谁就是这个大王八。”清军一到，曹华连忙出城迎降，让妻妾出来侍候清军将领。官员们把曹华的名字写在了王八上，摆在城中央就各自逃走了。

　　何吾驺也是老臣了，进士出身。他与袁彭年同朝为官，一直善于拍马屁，袁彭年也瞧不起他。何吾驺为了向大清献媚，修撰了[前明史]，贬损明臣忠烈，而为满清唱赞歌，让袁彭年嗤之以鼻。修撰的“楚贼何腾蛟遣张先璧入寇”这一句，让何腾蛟也很震怒，他们都曾在一起共过事。

　　袁彭年自认为是被迫而降，大节无亏，所以经常劝诱李成栋的养子李元胤，要存华夷之分。李元胤出身书香门第，粗通忠义，刚刚二十多岁。李元胤是个美男子，有儒雅之风。

　　做流贼时，军中时兴收养养子，几乎每一个首领都有养子。高杰身边有两名剑童，都是十二岁，长的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胜过美女子，清新超逸。下面都学高帅，也都设剑童，李元胤起初就是李成栋的剑童。李元胤为人机敏，晓畅军事，文笔也是军中一绝，深得李成栋喜爱。李元胤抢留下来许多图书，读过之后也常给李成栋讲解一些，李成栋这个粗野汉子渐渐的也知道了些忠义是怎么回事？剑童既是亲随，又是传令兵，在军中的地位比较特殊。年纪大了些后，李成栋就把元胤收为养子，身份自然而然的就提高了。

　　李元胤待人谦和，从不以上欺下，军中对他的评价很高。袁彭年才华横溢，见识高远，李元胤就把袁彭年视为师长。袁彭年认为自己与顾炎武，王夫之这些草野之人一样，是心在曹营心在汉，有机会还是光复大汉江山，把满人赶出中原去。他给李元胤讲解古往今来之事，民族战争与民族内部之争的差别，民族的发展与变迁，元人奴役汉人的历史，使李元胤受到很大的震动。李元胤经常以讲故事的形式，讲述给李成栋听，李成栋也有些个觉悟。对于满人的所作所为李成栋也有些个看不惯，毕竟自己也是个汉人。

　　满人是可以借用降官的妻妾子女的，拒绝就会祸及满门。大量的战俘发往旗庄为奴，生死全在主子的一句话。逃奴法的颁布更是严厉非常，就是李成栋想庇护一个故人也得祸及满门。李成栋是被饿反的，跟着高闯王，跟着高杰归顺大明，又被自家的大炮轰得被迫降了大清。嘉定三屠断绝了他回归大明的念头，广东的轻易得手启发了他；何不与明军联手，割据江南，称霸一方？

　　陈子壮攻打广州的计划泄了密，是被耿献忠，曹华给打探到的。李成栋大惊，连夜调兵剿杀了城里内应杨可观部，与佟养甲两路大军向陈子壮大营杀了过来。行动日期未到，五羊驿老营不到三千兵马。陈子壮连忙应战，寡不敌众，数万清军如潮水般的冲杀过来。长子陈上庸拼死冲杀，明军总算是冲出了包围。陈上庸率部断后，掩护父亲撤退，三百勇士全都阵亡。

　　陈子壮悲愤不已，与麦而炫合兵攻下了高明，杀死清军四千有余。李成栋，佟养甲合兵四万，轮番攻打，明军大败，主将朱实莲战死，陈子壮，麦而炫被捉，押解到了广州。

　　陈子壮所杀的清兵多数都是佟养甲的部下，佟养甲早就想把他活吃了。李成栋劝二人归降，九江村家族可保。陈子壮二人“满奴”，“卖国贼”的大骂，气得佟养甲暴跳如雷，用木丸塞住二人之口，欲用大炮将二人轰烂。袁彭年拉着何吾驺，想要设法保住二人性命，二人绝不肯降，就是假降也不愿意。佟养甲摆设三坛，祭奠死亡将士，把二人千刀万剐，出了口恶气。九江村被夷为平地，鸡犬不留，全部杀死烧光。九江村义士悲愤不已，活下来的人都投奔了张家玉。张家玉进士出身，善于击剑，专一结交江湖豪侠。聚起了三四万兵马，屡败清兵，永历皇帝赠其兵部尚书。

　　前明户部尚书李觉斯家住东莞，贪赃百万，在家里做个富家翁，清兵来了降清，明军来了随明，一直过的不错。张家玉收复了东莞后，以劝饷的名义把李府的钱粮搜刮一空，用此巨财组织了龙，虎，象，犀，四营大军，收复了新安，大败清兵于赤岗，明军声势气薄云天。

　　李觉斯打了一辈子的雁，没曾想却让雁给啄瞎了眼。本来他是两头不得罪，不想与明军为难，毕竟做过明臣，这一回可不同了。李家是个大户，世代为官，在东莞可是一跺脚地面乱颤。张家玉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活的不耐烦了。李觉斯组建起民团，与清兵合作，偷袭了西乡，抓住了张家玉的祖母陈氏，母亲刘氏，妻子彭氏，妹妹石宝，勒令张家玉前来投案，否则将家人一个个折磨死。张家玉率部援救，侠士陈文豹解救出被关之人，老年人跑不动，追兵赶来，陈文豹战死，张家玉的祖母，母亲，妻子，妹妹，都跳水而死。

　　李觉斯怒气难消，屠了张家玉全族，将张氏家庙以及祖坟都掘开，焚骨扬灰。张家玉到故里一看，成了一片废墟，掩面大哭而去。张家玉毁家抒难，全军振奋，连续收复龙门，博罗，连平，长宁，归善，合兵攻打惠州，攻占了增城。清廷大惊，合数万之众，在李觉斯乡团的带领下，对张家玉进行大规模围剿。所到之处，一律三光，张家玉处境越来越危急。明军分成三部分，相互策应，在山里与清兵展开了激战。清兵炮火猛烈，明军死伤无数，与清兵大战十日，连石块都扔光了，明军已是毫无希望了。将士们建议突围，张家玉叹道：“矢尽炮裂，欲战无具。将伤卒毙，欲战无人。空腹三日，岂能远走？与其被敌所杀，不如自行了断。”张家玉感谢将士们舍死追随，向将士们下拜，逐位诀别，然后跳水而死。将士们拼到最后一个人，都战死在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