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

　　蜥蜴断身求苦命，尾残自痛心知。惶惶恐恐为图存，奔逃胡乱撞，何处可安身？无可奈何钻草野，江河全是悲愁。悲愁广若洞庭湖，水波连海际，一去不复归。

　　郑芝龙一降，浙江，福建门户洞开。赣州陷落，江西全省都掌握在清军之手。趁明室内争，李成栋轻取了潮州，惠州，梧州，广州等处，没有经过什么激战。清兵所到之处，最要紧的不是剿贼也不是安民，而是雉发。广州是广东省的中枢，人口繁密，约占全省三百万人口数的三分之一，而且都是南逃的大户。清兵都雉了发，随顺满俗。占领区内丁壮若不雉发，本身就是对李成栋军队的一个嘲讽。归顺的明军先雉了发，接下来就是百姓。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没什么好商量的。两三个月之后，凡是留发的就是贼寇，可以任意杀戮。

　　明军不堪一击，各城镇基本上是兵到即降，连两广总督丁魁楚都多次前来联系，想要归顺大清。李成栋稳定了广州，出兵拿下了肇庆，南雄，韶州，高州，雷州，廉州，平乐等处，遍地雉发，换成大清旗号，明军已呈土崩瓦解之势了。丁魁楚派去了三个亲信，每人携带价值五千金的珍宝，托身清营设法给李成栋做亲兵。有钱事就好办，三人都混到了李成栋的左右，寻找机会，想给丁魁楚寻个进身之阶。清兵大举西进，丁魁楚把三年来搜刮的财物整整装了四十号大哨船，每船都不下十万金，妻妾美人百余名，都是绝色女子。丁魁楚才不管亡国不亡国呢，有钱有权到啥时候都是大爷，管他汉人当皇帝还是满人当皇帝呢？

　　丁魁楚本无将才，因失职丢了官，攀援上马士英才谋了两广总督之位。买这个位子花费不少，上任后想方设法往回捞，本钱翻了百倍，也就可以了。永历皇帝是靠着两广才当的皇帝，丁魁楚自然不把这个小皇帝放在心上。他想的就是自己，根本就没打算与清军真刀真枪的干，收复什么失地。丁魁楚有意的躲开了那个是非之地，来到了岑溪，就等着派去的人回个准信。军务他无暇过问，反正大明已是没救了。

　　时机已到，三个亲信献上了珍宝，向李成栋表明了来意，李成栋大喜道：“丁公现在何处？请他速速前来，仍旧借重于两广。”李成栋命人修书，保证丁魁楚归降之后，仍旧总督两广。丁魁楚见信大喜，马上开船，前往肇庆，向李成栋投诚。李成栋远迎出五里，与丁魁楚握手言欢，相见恨晚。当下设宴款待，尽欢而散。

　　李成栋调兵遣将，把四十艘哨船团团围住。三更时分，传令丁老爷父子过来说话。丁魁楚一钻出船舱，看到四面火把照耀如同白昼，清兵个个凶神恶煞的，心里就全明白了。丁魁楚父子不敢不过去，就来到了帅船之上。这一回的李成栋可不是昨晚的李成栋，端坐不起，黑着个脸，满脸露出杀气。

　　丁魁楚有三个儿子，到广东之后因为勒索财物，得罪了人，被仇家整死一个。二儿子强抢民女，被刁民所害，就剩一个独苗，还有两个小孙子。丁魁楚一下子就跪下了，向李成栋哀告道：“犯官有罪，求饶我儿子一命。”李成栋大骂道：“天下就坏在你们这些个贪官污吏手里，哪一文钱上面没有血腥气？改朝换代了你还想继续作威作福，想的倒美。你专一杀害别家的子女，今日我先杀你儿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就是现世报应。”

　　丁魁楚喜欢用酷刑，把犯人慢慢的折磨死。李成栋军中就有丁魁楚的仇家，先摆布他的儿子，让丁魁楚看着儿子是如何死的，然后才轮到了丁魁楚。丁魁楚的妻妾百余人，婢女下人二百余人，每营分了几个，军中欢声震天。只有一个婢女跳河而死，其余的未曾少了一针一线。丁魁楚残害百姓，敲骨榨髓。克扣军饷，将士饥寒。大肆卖官，得赃银无数。三年积下了八十万两金银，价值八九百万两的奇珍异宝，未曾享用，反成了追命符。两个孙儿尚未成年，留在船上为奴。一说是姓丁，就被人头顶一拳打个半死。先人无德，波及后人，可发一叹。

　　永历是在肇庆即的位，如今变成了前沿，只能西逃。永历性情懦弱，大事都由皇太后做主。永历不是嫡出，养成了服从的习惯，皇太后是个很有主意的女人。太监王坤与皇家算是患难君臣了，王坤倒是个人物。皇太后很赏识王坤，王坤也确实对主子很忠心。大明立国二百年，官场腐败已是无可救药了。不是哪一个官清廉，哪一个官脏污，而是腐败无处不在。

　　崇祯拨乱反正，治表治不了里。整个官场都有一套潜规则，那就是没钱没人办不成任何事。克扣饷粮的，大吃空额的，买官卖官的，营私舞弊的，谎报瞒报的，挪用官银的，腐败现象数不胜数，几乎整个政体全都糜烂了。崇祯见官员们无法相信，得不到真实情况，便让太监出去监督，直接对皇帝负责。官员们之间都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门生故吏，同榜乡党，姻亲世交等等，撕扯不清，而太监则不存在那些。

　　马士英巡抚宣府，循例挪用了官银七千两，打点上面，这也是官场的规矩，天下无不如此。只要假以时日，用克扣的军饷，下面的礼金，也就把窟窿填平了，谁知撞在了监军太监王坤手里。王坤把此事一下子捅到了皇帝那里，马士英为此事被罢了官。马士英是进士出身，又喜欢弄武，是个文武双全之人，却栽在了一个太监手里。

　　王坤再接再历，又连续弹劾朝廷重臣，揭开了黑幕。大臣们人人惊慌，纷纷上奏；太监议政，有违祖制，不可开太监弹劾朝廷大臣的先例。崇祯也没有能力违背祖制，后宫四五代的嫔妃，太监，宫人，数量不下十万。每年再紧缩，也得一百四五十万两银子，占天下税赋的半数。补充太监就是七千多人，宫女也得按规矩办，哪个也不能亏着，皇家体面还是得要的。满清朝廷就是一二代，每年整个宫里五万两银子也用不了。

　　王坤没有随别的太监归顺了李自成，而是向南而逃。马士英与王坤有仇，大权在握，王坤自然是不敢露面。马士英误国，王坤被人们另眼相看，是个忠贞的奴才，在隆武，永历这儿，都是可用之才。王坤常对皇太后说：“奴才的命运就系在主子身上，没有主子我们这样的奴才只有死路一条。”皇太见他无论做什么事都尽职尽责，忠心耿耿，对他也是非常的信任。

　　外臣最可信任的要数马吉祥了，马吉祥是北方人，性情直爽，是个武进士，有男子汉气概。当年皇太后一家躲避流贼南逃时，地方官员哪个理睬？不但不给提供方便，还趁火打劫，索要巨额过路钱，所谓的劝捐。不拿银钱就不准出城，流贼打过来了也不放行。马吉祥懂得君臣大义，找了几个将领，把王太后，安仁王，永明王等全家用竹筐抬着混出的城，才逃过了一劫。皇太后并不是对马吉祥动了情，而是感念旧恩，信任这个患难之交，所以什么事都找马吉祥商量。马吉祥对外面那些个大臣们没啥好感，对皇太后道：“丁魁楚就不要提了，靠着马士英上来的，价钱合适连亲爹都能卖。吕大器表面上虎气，实际上比人都奸，滑蛋一个。烈皇帝委任其掌兵，他一看掌兵的就没一个有好下场的，自称贪酒好色，懒散成习，拒不领命。拖来拖去，把国家拖的四分五裂，才出来装人。清兵一过来，他又自请到四川督军去了，还是个躲。像这样的臣子哪个能靠得住？”

　　皇太后道：“瞿式耜倒是个忠厚长者，主持朝政，声誉也高，想来差不了？”

　　王坤答道：“也不尽然，当年东林党极力推举钱谦益为首辅大臣，上窜下跳的就是瞿式耜。他是钱谦益的门生，才不管钱能否称职呢？只要自己一党得势，把持朝政，别的都不在考虑之中。如今钱谦益领着南京官员归降了满人，派弟子门生到处策反，说下的郡县何止百计？听说钱谦益也派人说降瞿式耜，还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呢？可别稀里糊涂的让人给卖了，还帮着人数钱呢。”

　　清兵南下，明军的抵抗不值一提，十几万大军，几十座城池，都开门投降了。得知丁魁楚也走降了李成栋，屏障尽失，瞿式耜督师峡口，兵马无几，皇太后命令登上船只，向西而行。瞿式耜大惊，来到肇庆，试图留住皇帝，劝阻道：“将士们都看着皇帝呢，圣驾西行，军心播动，实为不妥。肇庆水陆通达，三水可上可下，请缓行。”皇太后道：“抵御强敌乃是将帅之事，皇上能上阵退敌么？瞿爱卿可妥为安排，退敌为上策。皇上的安危，有近臣在此，可相机行事。”

　　瞿式耜无奈，只好前往督师。马吉祥道：“看瞿式耜那个样子，根本就没有阻挡住清军的把握，还是西行为上。”王坤哼了一声道：“这些大臣们都惦记着拿皇上做为晋见之礼呢，能得到满人的厚赏。此处兵不过二千，未经过战阵，能当得了什么？还是及早走为上。”

　　永历君臣乘船西逃，李成栋袭取肇庆，扑了个空。瞿式耜腹背受敌，再坚守下去已无意义。弃了峡口，向西而行，追到梧州，才见到皇帝的影子。梧州已在清兵控制之下，没有降清的吴炳，方以智，朱天麟，吴贞毓等人都来护驾。兵微将寡，众人商量移驾到桂林。桂林是广西的省会，是瞿式耜的封疆之处，瞿式耜建议将桂林做为都城。

　　李成栋挥动水陆大军，正想趁胜追杀，以破竹之势，控制两广。谁知出了支水师，乃是甘竹滩的水上豪杰余龙，被明臣陈邦彦所说动，袭了东莞，火烧清军船只三四百艘，损兵折将六千有余，气的李成栋把桌子都拍裂了。

　　陈邦彦算不上明臣，不过是个生员。才华横溢，意气豪迈，具有文武之才。曾上书弘光皇帝陈述三十二事，乃是治国安天下的妙策，可以挽大厦之将倾。弘光皇帝哪有那个心思？当废纸丢在了一边，陈邦彦壮志难申。隆武未登基之前与陈邦彦在郑鸿逵军中相识，隆武读罢三十二事拍案叫绝，正是当时治国要务。二人都是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南京一步步陷落，无计可施。隆武即位后，陈邦彦才做了明臣，资历是最浅的一个。

　　陈邦彦奉命来到广西监军，乃是狼兵。赣州危急，率部前往营救，已是不及，于是力劝苏观生进驻潮州，惠州，招收赣州溃兵可得数万，可保两广万无一失。苏观生并不想给永历君臣当挡箭牌，引军进入广州，拥立新皇帝。陈邦彦来见永历皇帝，皇太后在二更时传唤陈邦彦，问他广州之事，陈邦彦全然不知。陈邦彦建议道：“同室操戈，非社稷之福。应速取粤东七郡，留三郡与唐王，共抗清兵。”皇太后与皇帝认为可行，就派陈邦彦前往广州交涉。届时苏观生已杀了使臣彭耀，有些个犹豫不决。陈邦彦反复开导，也不见效果。林佳鼎水师大败，苏观生更不肯讲和了，陈邦彦就逃进了高明山中，广州小朝廷四十余日就完蛋了。

　　万元吉曾派族人万年到广西招兵，招了余龙一伙一千余人，没等前往赣州，整个江西就陷落了。余龙招收了溃卒二万余人，在甘竹滩就闹大了。陈邦彦说动余龙，光复大汉江山，攻打广州。自己集聚一路人马出高明山，从海路入珠江与余龙会合。余龙大破清兵水师，李成栋也大吃一惊。数万贼寇突然进攻广州，李成栋哪还顾得上追杀永历？连忙退兵与陈邦彦作战。

　　李成栋派人抓来陈邦彦的妻妾儿女，待遇优厚，去信招降陈邦彦。陈邦彦大笔一挥，在来信之尾写道：“妾辱之，子杀之，身为忠臣，义不顾妻子。”对于这样的忠臣烈士，李成栋还挺佩服，并没有为难他的妻妾子女。

　　陈邦彦约张家玉，陈子壮，余龙，共取广州。李成栋大惊，扬言攻打甘竹滩，鸡犬不留，吓得余龙部慌忙回去看家了。陈邦彦伏兵禺珠洲侧，清水军来援广州，炮箭齐发，烧毁了几十艘敌船。清军大乱，掉头逃走，陈邦彦率部随后追杀。天色已黑，明军分不出敌我，陈子壮的伏兵与陈邦彦乱打起来。大股清兵趁势反扑，明军大败，陈邦彦率部奔往三水，机动灵活，与清兵周旋。

　　百万明军月糜饷百万，陈邦彦等义勇可是无饷无粮的。陈邦彦自起兵后，每日只吃一顿饭，夜不安枕，与将士同甘共苦，所以士气很高。派学生马应芳配合余龙，袭取了顺德。里应外合，收复了清远。清兵全力围剿，顺德之战，马应芳城破被擒，赴水而死。余龙与清军大战黄连江，寡不敌众，力战而死。清兵全力攻打陈邦彦，激战多日，城墙被清军大炮轰塌，城已守不住了。陈邦彦领着十几人犹在巷战，李成栋下令活捉陈邦彦，想收降这个人物。清兵身体强悍，战马如同游龙，陈邦彦被清军活擒。李成栋用尽了各种方法，也未能降服陈邦彦，绝食五日，气绝而死，被砍头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