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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老人的回忆
到了晚上,屋外起了微风,微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黄毛也安静了下来,而远处不知是哪家的狗还汪汪的叫个不停。老人家的几只母鸡也挤在了屋檐下的枯树枝上,排成了一排。除了风与远处的狗吠声,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祥和,连大地也开始沉睡了下来。 屋子里,丁香坐在灶膛前帮老人烧火,灶上放着的油灯发出昏黄的光线。依稀可以看得见灶后的身影来回的晃悠着。老人让丁香把火烧得更旺一些,丁香用火夹在灶膛中翻动了几下,再夹了一些柴火,不一会儿,红红的火苗开始跳动了起来。接着便是哧哧的油炸声。不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是面条,鸡蛋面条,油炸的鸡蛋面条。老人平日里收集的鸡蛋总是拿去换一些生活用品的,从来就舍不得吃的。同样在那盏昏黄的油灯下,俩人吃起饭来。老人不时的会从自己的碗中夹一些东西到丁香碗中,可每次都被丁香又夹了回去。最后还是留在了丁香的碗里。 看到此情此景,丁香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想到自己临走时,母亲也是为自己做的鸡蛋面,而且还和这老人做的是一个味儿,眼角开始湿润了,但她没有让老人看见。她想着自己的这点又能算什么呢?老人这么多年来受的苦和累,比自己多得多,却不曾哭过,暗自在心里对自己说:“要笑对人生。” 丁香抬起头来对老人笑笑,老人还是如此。可丁香笑得却不是那么自然,总觉得心里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吃完晚饭后,老人要去喂猪。丁香想跟去帮忙,可被老人劝阻了。老人说她那猪儿怕生人,怕惊了它,吃不好晚上闹圈。于是丁香只好独自坐在那里,看着老人的身影不停地来回晃动着。 只见老人提了桶,手中拿了瓜瓢,在桶沿上敲了敲。一会儿猪圈里就开始欢腾起来,接着便是吭吭吭的猪吃食发出的声音。这声音是那么的单调,传遍了房子的每个角落。好一会儿功夫,老人终于忙完了。此时丁香正端了热乎乎的洗脚水从那个被昏黄的油灯照的不太亮的屋子里走了出来,放在老人跟前,对老人说:“阿婆,忙了一整天,洗洗热水脚吧对身体有好处。” “诶” 丁香一边说一边帮老人脱去鞋子,坐在小板凳上给老人洗起脚来。一边洗一边问老人烫不烫啊,问得老人心里暖融融的。老人抚摸着丁香的头,长叹一声:“哎!” 可是,刚过了一会儿,屋子里突然失去了那种融洽的气氛,沉寂极了。一滴暖暖的泪水滴在丁香那挽起胳膊上。丁香抬起头来,老人开始呜咽起来,像迷失了方向的小孩,又像是只受了伤的羔羊,是那么的憔悴与沧桑,缕缕银丝贴在那皱纹密布颧骨突起的脸颊上。 丁香忙站起身来,抚摸着老人的肩膀说:“阿婆,你怎么了?这样不好吗?”其实丁香已经从那些照片中洞察出了点什么,可她也很想知道老人的过去。但她想到白日里自己的一个无心的问题,又害怕了起来。老人呜呜的摆摆头,很久很久说不出话来。丁香见老人如此伤心,像见了久违的故人似的,眼角也湿润了。丁香对老人说道:“阿婆,你有什么事就对我说吧。不要憋在心里难受,就让我帮你分担分担吧。” 老人此时才慢慢地抬起头来,丁香一边帮老人擦去脸上的泪水,一边又接着蹲下去帮老人擦干脚上的水,给老人穿上了鞋子。后把脚盆移了去。老人便让她在那张板凳上坐下。老人说:“我的女儿如果还在的话,小女儿也该比你大好几岁吧。” 老人擦了擦眼泪,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我刚嫁到刘家时,那时是大集体生产队,人人都吃大锅饭,靠挣工分吃饭的。家里有的一切都要交到集体,不许开小灶。如果看见谁家房上有炊烟,很快就会有人来,连锅也给砸了。还给你扣上大帽子,说什么谁是走资派,他们要割资本主义的尾巴。把谁拉去开批斗大会,到处宣传让十里八乡都知道。 生产队有口大钟,那时队长一敲钟就表示出工了。大家在地里都很懒散,谁都不愿多干,反正干得再多自己也得不到,于是大家都懒。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地过去。到了中午,生产队长敲钟表示收工时,大伙儿都扔下锄头、扁担,抄起筷子和碗就往集体的大锅房狂奔,排起队。开始还好,勉强能吃饱,可是越到后来,稀饭变成玉米糊,一天比一天稀,以致照得出人影来。当时人们用“你在碗上面喝,还有个人在碗下面喝”这样来形容当时的生活。排在队前面的还好,还有玉米糊喝,后面的连玉米糊都没得喝。有的人饿极了就到山上去找野果野菜吃,有些误食了毒果的人,就那样的死了,发现尸体的人都还算幸运,队里还会让几个人把这个人的尸体拖去随意挖个坑埋了。算是埋了,也算肥土吧。 有一年,干旱的特别严重,就连这村千年不枯的老吊井也枯竭了。田地里青黄没有,四下里一片光秃秃的。那年逃荒的人特别的多,有在逃荒途中就饿死了的,还有的竟干脆就坐在家里等死。那年我大女儿大丫八岁,二女儿二丫六岁,那时大人到处找水,根本没有时间来理会孩子,反正知道他们活着便是。 一天大早起来,我和丫头她爹准备去三十里外的一口井挑水。一大早去要到下午天黑才能回来。于是早晨起床时,我就对大丫交代,让她白天带着二丫就在院子里玩,不要到处乱跑。到中午,每人有一根红薯,放在碗橱里。大丫睡意正浓,就只是点头。我和丫头她爹就放心的走了。 到了傍晚回来时,大丫躺在院子里,口里唾着白沫。我吓得扔下了水桶抱起她就往村医家里跑。但是等到我筋斗连天地来到他家门口时,我像遭到晴天霹雳似的瘫坐在了地上。村医是个赤脚医生,到处游走,替人看病。可是因为闹饥荒,村医一家早就逃荒去了。我那时只有二十多岁,村医比我们大许多,我已记不得他姓甚名谁了。看着怀里的大丫,口里仍旧唾着白沫,只是越来越少,脸色开始发青。我仰望苍天,长叹,直到这个无辜的活生生的生命慢慢的,慢慢的,冷却在一个我的怀里。 大丫到死嘴里都还有青果,幸亏二丫被她锁在了屋子里,不然…… 老天开眼,终于下起雨来,村里剩下的男女老少都出来淋这虽然来的太晚的甘露。人们不敢埋怨,老人们认为这是神灵在降灾这里,过后一直都会是好的。那年终于算是熬过去了。除了大丫,剩下的三口都活了下来。原来人就不多的村子,剩下的人就更少了。 可是好景不长,才安宁了几年,可能是因为老天不愿欠下这里的债吧。就在那年的夏天,它把干旱时借去的雨水全都还给了这里。一下就下了一个多月,一刻也没停过,到处山洪爆发,大河小河红浑红浑的像许多条大小不一的火龙,奔跑在山间和田野之中。大雨困的太久,人们都纷纷出门寻找地茸充饥那年二丫已经有十一岁了。她很勤快,雨下稀疏了,她就戴了斗笠出门找地茸去了,不想她一去再也没有回来过,后来有人在河堰里发现了她的斗笠。 丫头她爹和我都悲痛不已,一天一天都不知是怎样熬过来的。后来我生了病,家里事事都得丫头她爹去料理。终于有一天,丫头她爹在打石场吐了血,后来他也不行了。过了几年,他也离开了我。我慢慢的变得坚强起来,我不再怕黑,我做事异常的大胆果断,一直到现在。 说到这里,丁香早已泪流满面,扒在老人的腿上泣不成声。可是此时的老人却不再哭泣,感觉非常刚强,像一个临危不惧的战士。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尖锐,直愣愣的盯着紧闭的门板,几欲要把它看穿,看到黑暗中的光明。 老人抚着丁香的头,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羔羊。也许丁香此时会明白老人内心的伤痛与苦难到底有多深,会知道一个真正心灵受到创伤的人内心是多么的痛苦。她们谈得很晚,很晚。老人给她讲了许多许多。 那晚,天下了些小雨,地面湿露露的,空气清新得很,但带有一丝丝凉意。丁香不由得想到奥尔坷德的〈〈小妇人〉〉中马区夫人对女儿们说的两句话:“眼因多流泪水而愈益清明,心由饱经忧患而愈益温厚”和冰心散文中写到的“雨后的青山,好像泪洗过的良心。”她终于还是收起了泪水。 第二天一大早丁香就要急着赶回学校,准备第二周的课程。老人硬是要她吃了早饭再走,可这在丁香看来回去晚了的话,这是不行的。于是老人也没有办法,便送丁香出了竹林。丁香让老人回去吧,可老人就是执意要送送她,一直走到了一个山头。丁香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对老人说: “阿婆,你就回吧,回吧,别送了,你要这样,我以后可就不来了。” 老人一听这话,愣了,赶忙停住了脚步,可是…… “闺女,闺女,你等等,你等等,阿婆不送你,阿婆不送你,阿婆有句话想对你说说。”老人一边跑着小步,一边招手。 丁香停下了脚步,老人气喘吁吁的到了她跟前,拉着丁香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好久,好久。 “好闺女,你要常来啊,来陪陪阿婆,阿婆孤怜怜的,呜……”老人又是一阵痛哭。 丁香看着她老泪纵横的脸宠,说:“阿婆,你放心,我还会来的,我会常来看你的,回吧啊。” 丁香实在不忍看到老人这痛苦的样子。可能她认为老人觉得这样的承诺是不够的,忙说:“阿婆,您老要不嫌弃我,从今往后,我就做你的孙女儿吧!” 听到这话以后老人脸上露出了笑容,可那浑浊的老泪还是止不住的流。丁香知道这是老人流下的激动的泪水,于是心里舒坦多了。 丁香走了,可是老人却还是久久的驻立在那里,望着丁香远去的身影。秋风又一次的吹起她那花白的银发,风干了那张刻满岁月痕迹的脸上的行行泪珠。 人们常说春过了有夏,夏过了有秋,秋过了有冬,大雁南去终会归。可是这岁月怎么一去就不覆反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