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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活着就是在等死
中秋节到来,我接到俊逸的电话去他家吃个饭,俊逸的家人都在关外经商,所以除了家乡,俊逸在这座城市也等于有一个家,他在另一个城市读书,不过得益于现在城市间交通发达,他来回很方便。 我没有回家。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对节日已经没有什么感怀,所以我不会因为茫茫宇宙中一个会反光的星球把另一个会发光的星球的光在一个周期里比较多地反射到第三个星球上面而使它在人类看来会比较圆的一个日子而激动什么或失落什么。 我觉得在世界发展到这个信息时代,人类很多微妙的感情都在变化,我想,假如王维和他的山东兄弟手中都有个诺基亚的话,就不大可能写出“每逢佳节倍思亲”了。 俊逸家是开店铺的,之前在我大一暑假的时候,他家有新店开张,由于生意繁忙以致人手紧缺,俊逸叫我去帮忙,曾在那店里住了一个星期。 俊逸家的铺位是租来的一楼的两个大厅,关外有很多房子和地盘出租的,主要是由先富的人建设的,在“后富”的带动下,他们更富了。“先富”为了利润的最大化,出租地自然就要面积的最小化。 因此,当时我和俊逸的卧室不得不就是一面墙“横”空出世成为地板而建构起来的“空中楼阁”,我是一个极度不习惯狭小的空间的人,在住的一个星期里,我常常觉得眼前的形势复杂得无法判断,所以半夜俊逸叫我起来打老鼠的时候我的头总会撞到天花板上,有个早上我找手机的时候更是把头撞到铁皮上,我本能地摸了下,还好,痛下就没事了,直到我看到血一滴滴地往地上自由落体,感觉到脸上有些潮湿时,我才明白,我的头破了。 睡在“空中楼阁”的那些夜里,除了老鼠的偷吃声音外,还有一种频繁的声音会引起我们的注意,就是床前小窗外传进的高跟鞋敲地的“哆哆”声,因为这说明又一个妓女路过了,随后“嘭”的关门声,就说明嫖客被带进那栋淫窝了。那些妓女和嫖客里,有些是平日都会来光顾此店的,言谈间,她们的表现十分单纯,他们的举止十分斯文。 其实在很久以前,我就坚信,那些表面是越是光鲜的人就越不可信。在高中的时候,我跟俊逸租的那间“猪舍”的屋主的女儿,就曾经强烈反对我这观点,她说:“你这个人太偏激了,按你这么说,那些风光的大明星都是坏人罗。” 我说:“我只是说那些人是不如表面上可信而已,也不是说他们就是坏人。” 她说:“我觉得你是在妒忌,明星之所以有那么多粉丝支持,就是因为人家有人格魅力,你懂吗你?” 我认真地想了下,说:“不懂。” 她说:“那你就看看我的偶像陈冠希,人家不知多好。” 我说:“好。我看。” 因为此店铺的主要商品都是可以吃进肚子的,半夜时期常来掠夺的老鼠很快就将此发展成了屯兵地。 我们先后养过了两只猫,第一只不知是因为热爱和平还是不甘寂寞,常常与鼠共舞,而且还和老鼠合谋在偷吃我们剩下的饭菜,更过分的是还在同一个碗里吃;而且夜晚老鼠也会跟一样我们拿店里架上的食物作夜宵,这些老鼠好比地方贪官,贪得无厌,作为纪委的猫毫无作为,一起吃群众的,我们还要吃自己的,倘若这种状况持续下去,此店会完蛋的。于是我们不得不换来另一只猫。 熟料这第二只猫胆小还不如鼠,见了老鼠自个儿拔腿就跑,也不知是不是吓得屁滚尿流,在店子各处都是可以看到它的排泄物,一天晚上俊逸找来一盆沙子,希望它可以安定下来上厕所,不要那么奔波,谁知它奔上了瘾,那天晚上它在我们关门前又奔了出去,把自己当舒淇在沙滩拍写真似的一劲儿地奔,我们千呼万唤死不回,它穿过马路,穿过路灯,穿过花丛杂草。你说,这里它刚来不久对此地不熟,又一个弱小女子,那么晚在外发生遭遇什么不测就不好了,我和俊逸四周找了一遍,没找到,我们只好在坐在门角落等,夜深了,它都不回,从此,我再也没见过它了。为此我们有些伤心。 那个守候的夜里,我想起过去我家养了七年的那只猫,那七年里有我欢乐的童年时光,童年里有小动物陪伴真的是很快乐的事情,我抚摸它的额头,它总会眯上双眼,表情安详;我一放学回到家,它就会往我的脚里钻,有时对它做一些恶作剧,沾着水去甩它,剪掉它的胡子,“喵喵”地叫它过来又没鱼给它吃。 当我上初中正是意气风发的那年,它却越来越瘦了,它生出的小猫也不能成活了,吃了东西经常呕吐,家人当时只认为它老了,而不知它病的很重。一天下午我回到家看到它躺在家门口,迟迟不起来,什么都不吃,呼吸似乎很艰难。后来家人叫隔壁诊所的医生给它打了一支针,我看着它,迫切地希望它会站起来,可惜,它再也站不起来了,它永远地离开了我和这个世界。 七年的时间让我习惯在家里的很多空间有它的存在,但那些模样都突然地消失了,我在转角只看到脚下的空荡,尤其每次放学回家的时候,看着那再也看不到那个晒太阳的影子的家门口,我很难过。 后来它被埋在山上一棵树下。偶尔看到猫时候,我都会想起它,想念似乎纯粹是一种感觉,很多记忆渐渐模糊了。而它弥留之际时候的样子,却清晰地在我脑海里,那无助的目光,望着同样无助的我。 那时,隐约中,我对生命有一种很模糊很忧伤的理解。 这种感觉在我念初二的时候看了一部韩剧《蓝色生死恋》后变得强烈,那个年龄段正处于青春期,什么东西进入脑袋都容易落地生根,影视和小说更是可以对青春期的人产生不可思议的影响。 总之,那部戏给我印象很深刻。甚至很多年以后,我学会了理智地判断一样事物,我知道这些韩剧都是不切实际的,都是千篇一律的幼稚,都是作者意淫胡编乱造的,但再重温《蓝色生死恋》时,我却依然保留着当年那样的感觉,心情激动,一看之前准备好会流泪。有个晚上连该剧的小说都下载到手机里看,看到女主人公临死的情节竟然流着眼泪睡不着。 而此前在一段漫长的岁月里,我一直都想寻找一个答案,为什么我每次回想一些剧情都会为之伤感?“活着”“生命”“死亡”等等此类的词语总是萦绕不去,但我实在无法明晰理解心里到底是怎么一种混乱的悲伤的感觉? 直到我念高中的某天,我偶然间读到海伦 “我们大家都读过一些扣人心弦的故事,里面的主人公只有一点有限的时间可以活了,有时长达一年,有时短到只有二十四的小时。然而,我们总是很感动地看着,这些注定要死亡的人是如何度过最后的几天或者几个小时……” “这类故事使人们思索,我们在同样的境况下将会怎么样。我们作为必死的生物,处在那最后几小时内,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什么样的感受,什么样的联想?我们回顾往事,会找到哪些幸福,哪些遗憾?” “有时我认为,如果我们像明天就会死去那样去生活,才是最好的规则。这样一种态度可以尖锐地强调生命的价值……” “然而,我们大多数人都把人生视为当然。我们知道有一天我们必然死去,但我们总是把那一天想得极其遥远。我们处于精神饱满,身体轻快的健康状态,死亡简直是不可想象的,我们难以想到它。日子延伸到无穷无尽的远景中,所以,我们总是做一些无价值的工作,几乎意识不到我们对生活的懒惰态度。” 这些想法让我由感伤转而珍惜生命,但是对时间有了一种极端的理解,我时常在想:生命在流逝,我在干什么?而在更加接近死亡的明天,我要做什么?正值高中这种与考试相依为命的日子,我总列出精细的日程学习表,时间似乎成了我仇人,我的身体成了一部与时间作对的机器。 在上了大学后,因为没有那样充满压力的考试,生活似乎变得漫无目的,心里常有一种茫然失措,我总觉得长久以来,自己一直都在付出很多努力地生活着,但我的付出是为了什么呢?我实在想不清到底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渐渐,我在不同的时候想起过去,对生命全是忧伤的理解。过去的岁月很漫长,但回首之时总显得短暂,当我感觉生命短暂的时候,人生的意义不过是一场回忆。但回忆似是惩罚,总让我觉得孤独;我知道我不能孤立地活着,却是一个孤独的存在。 后来因为阅读的一些书,叔本华的思想又入侵我的意识—— “在这未被吞灭之际我们就以巨大的热诚和想方设法努力来延长我们的寿命,愈长愈好,就好比吹肥皂泡,尽管明知一定要破灭,然而还是要尽可能吹下去,吹大些。” 那种向死而生的感觉越发强烈,令我总沮丧地想到一个事实:人都是要死的,活着是一个消逝的过程,茫然间所爱惜的一切都会相分离的,引以为生的一切最后都是无意义的。 直到那次极度危险的飞驰,才让我在迷蒙中清醒了一些。其实我也不知什么是清醒什么是迷蒙,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两种感觉在不同的时间存在我意识里。 俊逸家有一辆敞篷车,车头是半辆摩托车,此车外形沧桑,都是生锈的铁皮铁架子,行驶过程十分轰动,车把手一拧,轰隆声等于打雷,排气管背后的一切等于雾里看花,关外地带并没有禁摩,所以在晚上,俊逸常常用这辆车载上我去送纯净水。 那个安静的夜晚,在回来的路上,我随口说要俊逸试试“马路杀手”刺激感。这个本来是玩笑的,但我们对望一眼后,默许要玩真的。俊逸猛加油,这车虽然破旧,但它的极速和它的外形很不搭配,足以令我们有些心惊胆跳,但我们都没有谁愿先投降。 我们都没有头盔可戴,狂风扑面将我们的头发全扯到后脑勺,这种飞驰似乎让我格外清醒,而对那种危险迫近的感觉更加好奇,于是倏然站起来,扶着车厢两边的铁条,把头暴露在上空,路灯在夜色中几乎被拉成一条直线,那些时刻我毛骨悚然了,我在假设轮胎压到一块石头,或者前面横冲一辆车等等,而基于这辆车的安全性能,我脑海里开始混乱地闪现一些车毁人亡的惊骇画面,继而是和家人吃饭聊天的情景,和妈妈一起叠被子,和朋友们在宿舍看周星驰的戏…… 我突然好害怕,害怕生命就这样结束了,再也感受不到那些人那些事了。但我依然不想退缩下去,我仿佛成了那个肥皂泡,尽管泡泡一触即破,但它要感受自由绚丽就一定要在风中冲动一次。车子在飞驰,我害怕并错乱着。 直到车子急刹而停,那一刻,狂乱的心跳恍然带给我一种活着的极度真实,而曾经的,悲哀未来注定向死而生,悲哀过去的拥有无可奈何逝去,那些悲哀都好像无限远。 再后来,我已经不想再去想这类所谓的哲学问题了,比如,“我为什么活着?”,因为你在想这个问题,说明至少你已经出生了,而你根本不能决定你要不要来到这个世界,我们只能着眼于来到这个世界了要干什么。这也恰如存在主义的说法,但我也对那些什么主义什么主义完全失去了兴趣。我觉得一个人要干什么首先是基于种种本能建立起来的,而不是理性所致,这种理性的思维可以实践出飞出地球的机器,可以改造世界的模样,但是,试图用理性的思维将本能的东西抽取到理性的层面,套用逻辑关系来解释出个什么所以然来,这是行不通的;只是人们都有归因心态,或者说,归因心态已经演化成了人的本能,哲学家纷纷找到了自我开脱的借口,得出所谓的人生意义。这种答案都是看似答案而已;这就是为什么这个问题人类讨论了千百年到现在依然是一个问题,并且还是停在刚开始讨论时那模样。 我只是简单地觉得,自己都已经活着了,而大家都活着,所以我也要活着。可以试着反过来想,如果有那么一天,地球只死剩你一个,那样荒芜的情景里,你还会问“我为什么活着”吗? 其实回头看时空,每个人的人生基本都是一场随波逐流。 中秋节这天,我再到俊逸家时候再也看不到那辆车了,它已经当废品报销了,我有些怀念它。在俊逸家吃了饭后,他送我上车,而晚上他也要回校了,我们身在两个城市,一年也没见几次;我们离别很简单,拍下了肩膀,再见都没说。两个男人之间的确没有什么好惜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