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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寒流
一 那些年气候多变,特别是北国霜天,紧接着从西北利亚刮来了一股股刺骨的寒流,正准备扩建的电厂二期工程由于受到寒流冻结起来了。 这一天老电业正主持落实汽轮发电机本体及附属设备的国外到货情况,突然会议室的门“哐啷”一声被推开,梁德明总工程师急步走了进来,随着一股刺骨的寒风也随身带进来了。这个平时温文尔雅、心平气和的老工程师今天满脸变得铁青,银白的头发仿佛被塑风吹结的冰花都竖了起来,真有怒发冲冠之状。会议室的气氛也随着梁总的怒气一下子变得严肃、静寂起来。大家都吃惊地看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老电业站了起来,从梁总那严峻的神态中,他就意识到不是一般的事情发生了。梁总是专程到部里供应司去落实国外进口发电设备的,根据合同应是去年年初交货,谁知一拖再拖。这次去的快,回来的也急,看样子是涉及到工程命运的大事情。于是他走到梁总的面前低声地问道:“伙计,是不是三号机组的交货时间推迟了?” 梁总把嘴角痛苦地朝耳朵根拉了拉,从皮夹子里拿出部和局的通知来一抖说:“不是推迟,而是不交了。” “为啥?” “合同作废了嘛!” “怎么不守信用呢?” “嗨!”梁总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简单的回答和形态可把老电业激怒了,他抬眼凝眉从窗口望去,只见厂房那高大的烟囱冒着清淡的烟尘。按设计,这是四台锅炉的出力,可是现在只装了两台,还有一半的作用没有发挥,原因就是机组中的锅炉没有装上去,一切就这样白白地浪费了。接着他低下头来,用那厚实的手巴掌朝桌子上重重地一击,随着茶杯钢笔和日记本也都跟着跳了起来:“真是岂有此理!”他气的脸一红一白,两个腮帮子也急促地鼓动,比梁总的怒态突出多了。“这叫什么援助?这叫什么主义和精神?纯粹是挂羊头卖狗肉!这几年逼着我们勒紧裤带,把上等土特产拿出去换铁疙瘩,他们还嫌肉不肥,大豆不匀,苹果不大。”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两个金黄色的大苹果朝桌子上一扔道:“就是这样的好东西,被退回来了,我们只有出口转内销,同志们看看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还不是欺我们工业不发达!”张启忠激动的胡子一翘一翘的。“用我们的话说这叫乘人之危,落井下石。” 会议室里一阵沉默,虽然开会的人不多,但人人都憋着一口气,呼吸也显得十分急促,鼻孔里、嘴巴中好象有一台鼓风机似的吹动着一条条小白龙进进出出,胸脯也象怒海般地起伏,一种强烈的民族自尊心如同那凶涌的浪涛在冲击着虚伪、霸权和指挥棒。决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伎俩来封锁、扼杀、窒息我们。这时窗外、门外也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人影。近百年来,对外来者,中国人都有相同的感受,共同的命运把大家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相依为命的感情又使人牢牢地抱成一团。他们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一道道逼人的目光就如一把把利剑劈了进来,人们的情绪已经达到了点火就着的边沿,就象一座火山马上就要爆发。 “不交货我们自己造!” “对,国家有尊严,人民有志气,卡我们发电设备,卡不住我们自力更生的精神。” “干啊,人有脸,树有皮,不蒸馒头争口气!” 人们唇枪舌剑地提出质问,进行声讨,屋里屋外一片抗议之声在回旋。 老电业余怒未消,他站起来环视了一下愤怒的人们说道:“我们中国有句俗话,叫做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咱们看清楚了就行了,还是让梁总说说部里的意见吧!” 梁总气白的脸还未缓过来,他一咬牙又把嘴角痛苦地朝左拉了拉,推了推眼镜说:“同志们请静一静,大伙儿的心情我很理解,说卡,其实也卡不住咱们,外国鸡飞了有中国鸡,咱们的鸡窝里也能飞出金凤凰。部里说我们不但能制一般的发电机,就是目前世界上先进的双水内冷发电机也能制造了。”梁总比刚才平静多了,慢慢地脸也舒缓了过来。“咱们的周总理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也早就有了准备,在上海已经着手制造了,而且第一台就给我们。” 听到这么一说,会内会外的气氛活跃起来,爆风雨般地掌声经久不息,好象摆脱了一身羁绊自己要展翅高飞了。 二 人们都还记得,那是初秋的一个上午,低空堆着厚厚的乌云,阴霾的天气显得格外闷热和潮湿,撕下一块云片似乎都拧出水来。为了向十一周年国庆献礼,工人们正在日以继夜地进行二号汽轮发电机组安装就位。快到中午时分,突然从专家办公室走出一个中等个头的人来。这人急急忙忙拐了几个弯儿就蹬蹬蹬地朝正在吊装的汽轮机平台走去。他穿着月白府绸衬衫和米黄色凡尔丁裤子,脚踏一双油亮的水牛皮鞋,他就是这些年来降降升升、沉沉浮浮从一条奇巧道路爬上来的专家办公室主任二曹操。他今天带着特殊的使命,行走时都好象带着强大的冲击波,既风风火火,又毛手毛脚,威风凛凛地沿着湖绿色的钢梯通通地走了上来。来到平台上双手往胸前一抱,眯着眼睛伸着细长的脖子,叉开两条腿转了半个圆圈,还未站稳就朝拿着红绿旗正在指挥吊装的张启忠扔了一颗炮弹:“喂,老张头,你赶快给我停下来!”又对找中的张文彬道:“老张,你也跟我停下。”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使在场的人都惊讶了,不知发生了啥事情。因为争取“十一”发电这是部里局里早就定下来的,一个专办室主任有啥权利让停工呢。但看到对方那威威严严的神气,又不知有了什么变化。人们迷惑不解了,常言道:龙凭云水,虎凭深山,老婆凭借权力汉,可是他已经小权在握,又在借啥力量去登高啊。可是指挥吊装的张师傅更有一付犟劲,好象根本就没有听见。他仍就吹着口笛,指挥旗照样在飞舞。在他的心目中,好象根本就没有这个爱借别人的光来炫耀自己的曹超仁。这举动可把那位视权为力而又跃马扬鞭的二曹操气坏了。几年来,他把权力当成枪、当成剑,有谁敢在枪剑之下抗衡呢?可现在居然有了。他无名火直冒三丈,一双对上温柔的眼睛突然变得凶狠起来。鼻翼也不停地煽动着,心想:这还了得,这些人眼睛里简直没有我这个领导了。于是他朝前跨了两步,把双手往腰间一叉又厉声地吼道:“喂!老张头子,你耳朵聋啦,嗯?我叫你停下就给我停下嘛!”哪晓得老张头不吃他那一套,使他有点鞭长莫及了。而且张师傅还居高临下地瞪了他一眼,高声地问道:“为啥?” 二曹操也把眼一轮答道:“专家不同意,这下明白了吧?” “什么,他们不同意,屁!”这几天张师傅就听说北国霜天冻结了发电设备的进口货源,心里就憋了一肚子气,现在又听二曹操这么一嚷,心里头那团火就要喷发出来。他对二曹操说:“别拿外人来压服自己,这是我们中国人的事,别人无权干涉。” “我是中国人!” “那你是在代表谁说话?” 这突如其来而又有分量的话使二曹操倒退了两步,他气得浑身发抖,把捏着的拳头举过了头顶:“好个老张头呢,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专家和领导?”接着又把那举着的手挥了几下,对开天车的郭云喊道:“开车的是小云吗?我命令你赶快给我停下来!”但是那电动卷扬机还是在转动,汽轮发电机也在速速地上升,回答他的是郭云那双犀利的眼睛。 他气得大吼一声:“哼!好哇,你们连领导的话都不听了。好,你们等着,你们等着!”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二曹操跟在两个身穿鹿皮夹克的彼得罗夫和依万诺维奇的屁股后头趾高气扬地来了。这时汽轮机已经就位,人们正在用专用工具拧那碗口大的螺丝帽。两个专家看了摊开双手,耸着肩直摇头,带着冷嘲热讽而又无可奈何的口吻说:“好好,那就让上帝保佑你们发电吧!”说完转身走了。可是专办主任曹超仁没有动,不但神气失去了大半,而且还象一个失去依靠的孩子张嘴凝目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当北国的那股寒风更加猛烈地刮来时,他才感到应该表白一下当时行为了。于是他既带着内疚,也装着笑脸,见人就讲,逢人便说,同时还清泪长流自动地在会上做检讨: “……我,我还不是为了做好工作,电力工业是一门深奥的技术嘛,我们底子簿,条件又差,想借助人家来发展我们,谁知,唉,谁知别有用心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