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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他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儿,我起身准备回小旅店,他突然又问道:“那现在呢,现在你觉得这里是怎么样呢?” 我再次愣住,没想到这个小伙儿会提出如此深刻的问题。最终直到我离开拉萨的时候,我也没有给出答案。 我是在清晨回到的北京,几百万人中只有很少的人苏醒了。出租车行驶在长安街上的时候,我看到很古典的朝阳洒在街上,陌生而熟悉的美丽。卡带里在唱一首歌:“你说花开了就感激,你说花谢了就放弃。”花落了,无可奈何是最好的借口。 回到家中,屋子已经被搬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我的一张床,还有妈妈的字条:我们在新家这边,回来后速归新家。床下装着他的衣服和书的纸箱不见了,我躺在我的床上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清晨看到的那梦幻般的色彩已经被刺目的艳阳取代,我没有失望,毕竟没有人可以永远停留在爱与美的感动中。 去外交部面试,接受军训之后,我和老大在社会中的角色由学生转变成外交官。其他的同学也一样,依照早就定好的轨道顺理成章地分过去。小何和老二老三去了外经贸部,顺便提一下王雅蕾也分到了外经贸部,老四涛子留校当了老师,老七和老九去了总参,老八和老十去了国际台。只是几年后,我们这十一个人里的大多数都改了行,那是后话了。 我和老大在外交部,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于是,总是飙在一起活动,因为都住在西直门,所以一起坐班车上班,一起下班,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有时一起去对面的超市买东西。男的帅女的也不丑,所以东欧司的同事们,包括我们的直接领导李处长常常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说:“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是解释起来又过于复杂,反而引出更多的话题,因此我们选择微笑,他们以为这是默认。 九九年我工作整一年的那个上午,我和处长出去办事的时候,他告诉我:“准备一下,一个月内把你派到捷克”。我没有什么意外,全国学捷克的语的人,掰手指头也能数得过来,分到外交部,就注定了这一辈子将在捷克或者斯洛伐克这两个国家之间奔走。 午饭的时候,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老大,老大点点头,讳莫如深地笑笑说:“我也告诉你两个消息,一个是好消息,一个是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我想了想说:“先听好消息垫垫底吧。”他就说:“我和王雅蕾正式好上了。”我当时就傻掉了,他好像并不想多说这个话题,又接着说:“再说坏消息吧,我已经提出辞职了,司里不同意,说什么也不放,我跟几个主要的头都闹得很僵。” 我彻底傻了,低声问:“为什么要辞职,没有听你说起过啊?”他满不在乎地说:“不必这么小心,估计司里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我和管人事的副司长在办公室大声吵,整层楼都听得见。” 又说:“早就不想干了,我觉得没意思,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天生的特长,我想我并不适合这个工作。”我着急地问:“那我怎么办呢?”他笑笑说:“我观察了一年了,你很适合干这工作,坐一份稳妥的办公室工,雨淋不着,风刮不到,女孩子有一份这样的工作很好。再说,你不是马上要去捷克了,那是个好地方,好好的体会一下。” 我低头不语,好半天才问:“将来你的打算是什么?王雅蕾知道这事儿吗?” 他说:“我准备下海经商,王雅蕾挺支持我的。”听到这句话,我心里酸溜溜的,原来王雅蕾早已经知道了,可能两个人都已经商量了很久,而我,只不过得到了他的一个决定而已。 于是我只能说:“那好吧,祝你一切顺利。”他看着我微笑。 这是我们都做为外交官的最后一次对话,为了表达对司里不放他的人事档案的抗议,第二天他就没有再来上班。 那个周末,我没有约任何朋友,自己出去乱逛,随便找了个影院进去看电影,正是舒淇那部《红苹果》,在黑暗的放映厅里,我独自流泪。出来后,我忽然得到了藏族小伙问我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当时的我回答不出来,大概是因为高原的纯净正好衬托出我内心的斑驳,就像在电影院里为荡气回肠的情节和台词流泪,借以安慰自己说我的心灵还不至于麻木粗糙,可是在真实的生活中,实际上却是抗拒着这样的戏剧性的场景。 原来我是真的希望能够和张小可地久天长的,做一对俗世的夫妻,原来我是真的希望老大能够一直在外交部耗下去,而不是去追求他心目中的理想。原来,我以为我是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和想像来创作的,现在才发现我其实也不过是社会的一个作品。 临走之前我照例请司里的同事吃告别饭,他们还在开我和老大的玩笑,也有人说如果在捷克有合适的不要放过。 老大和王雅蕾请我吃饭,王雅蕾依然美丽,安静地坐在老大身边。一起的还有小何涛子老二他们,外经贸边上一家不大的川菜馆,老板娘出乎意料的年轻亲切,非常卖力地招呼我们这一桌,看样子跟他们很熟。席间老二说他晚半年也过去了,又问我第一次派出几年,我如实相告,司里本来说未婚年轻人,第一次出去派两年就行了,不要耽搁终身大事,是我自己要求派四年的。 他们听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老大端起酒杯说:“挺好,外交部在国内挣钱少,第一次出国对年轻人来说叫脱贫,你呆得越久,挣得越多,下次回来就该你请我们了。”我也举杯,大家都举起杯子。 爸妈比我想像中伤感,我以为他们早就习惯了离别,可是这次送我离开,还是让他们流了眼泪。我带着朋友的祝福,带着父母的牵挂,踏上了飞往遥远陌生异国的飞机。 那是我人生中翻开的新的一个篇章吗?我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