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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一池萍碎
林克峰追出总裁室,一眼看到罗义之将舒雨桐揽在了怀里,正俯下身子,目不转睛的望向她,并低声询问什么,心中立时生出了一团郁闷。 舒雨桐此时一直背对着林克峰,林克峰并不能看到她的脸,但从罗义之那怜香惜玉的神情中,林克峰依然可以想象得出舒雨桐难过委屈的样子,于是胸口竟又倏地一下酸胀起来:是不是自己刚才的责备太过严厉了?我这是怎么啦?是从哪儿生出来的这么一股子邪火呢? 正当林克峰自怨自艾、神情恍惚之际,舒雨桐的背影晃了一晃,一下子闪到了罗义之的身侧,倏忽之间就不见了,再瞧那罗义之竟然不顾一切的调转了身子抬腿就要去追,见此情景,林克峰终于大光其火,忍不住竟要冲口喝道“罗义之!”……但只一瞬,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不够冷静,话到了嘴边随即改口道:“罗总!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一句话冲出口,被断成了三节,说到最后,语气居然转缓了许多。 罗义之只来得及追出去两步……他咬了咬牙,站住了。 身后林克峰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内里却透析了一股阴郁,不怒自威。 罗义之发狠劲总算刹住了脚底下的冲动,仍心有不甘的最后瞥了一眼那踽踽独行的背影,才缓缓掉转过身子来,扬起了一张平静无痕的面孔,沉声答道:“林总,我想在九点钟开会之前,先跟您谈一件事情。” 刚刚逝去的一幕在罗义之的脑海里不断闪现,舒雨桐脸上那凄惶无助的神情深深地刺痛了罗义之:他对她究竟做了什么? 面对着林克峰,罗义之全身绷得紧紧的,犹如一张拉满的弓,他勉强抑制住了向林克峰发问(发难?)的强烈欲望,只是将一双漆黑冷峻的眸子,直直地射向了肃然矗立在门口的林克峰,极力想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些许的信息。 然而,他终于什么也没有得到。 林克峰反剪双手,依门而立,坦然自若地迎向了罗义之那足以谋杀人的冷峻目光,脸上的神色一如往常,淡定而凝重。 两个男人就这样相对无言,彼此凝望着,打探着,思量着。 良久,林克峰才突然淡淡丢下了一句:“那就进来吧!”说完,便径直返身进了总裁室。 对峙的画面刹那间失去了平衡:其中一个拂袖而去,另一个自然一下子就泄了气。 罗义之跟在林克峰的身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暂且把悬在眉间的一团疑问和丝丝缕缕的牵挂,统统藏进了心里。 两个人各自怀了繁复而莫名的心思,进门后便都有了一点儿举措失当: 走在前面的那位,一时间似乎忘记了为客人看座、让水,却兀自走到了大班台前,取过小茶杯啜饮了两口又放下,回身低头踱着步进了会客区,走到面向房门的三人沙发的客席上,望了望门口坐了下来。 跟在后面的这位,一进了屋也不待主人的招呼,径直低头踱进会客区,一屁股就落座到了主席位--上首的单人沙发上。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还是林克峰首先打破了这种难堪。 林克峰缓声笑问道:“罗总不是有事情要谈么?”说罢,抬起眼睛细细打量着端坐在上首的罗义之。 罗义之轻咳了两声,沉吟片刻,才抬起眼睛直视着林克峰,朗声答道: “噢!是这样!林总,我们客房部这几天的客流量比平日一下子激增了数倍,人手立刻就吃紧了,从前天开始我已经动员大家暂时停止公休了,可在人力调配上仍然显得捉襟见肘!原来我打算在‘旅游节’开幕式这一、两天,抽调出一部分人员专门负责为集团主办的‘论坛’提供服务,现在看来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弄不好甚至会影响整个客房部的正常经营!所以我就琢磨着,不知能不能临时从餐饮部和康体部抽调一部分人手过来救个急?” 罗义之一开口说起来,思绪便不由自主地跌回到了他的客房部和“旅游节”上,脸上逐渐露出了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林克峰注意地盯住他:“大约需要多少人呢?” 罗义之不假思索地:“至少40个人吧!” 林克峰接口追问道:“是总共40人,还是餐饮、康体各40人?” 罗义之“哦”了一声,眨了眨眼,连忙解释:“两个部门总共40个人即可!” 林克峰停了片刻,蓦地,又沉声问道:“你与郝总和萧总已经交换过意见了吧?” “?”罗义之愕然! 林克峰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他猛然间想起了刚才舒雨桐的“先斩后奏”--她为了柳妈妈的手术,私自把本应该由她承担的在“旅游节”开幕式上协助林克峰接待宾客的任务,擅自托付给了刘敏章,却把他蒙在了鼓里,只是到了最后一刻,出于不得已,她才和自己打了一个招呼。想到这儿,林克峰的眼里不免闪过了一缕阴郁。 果然,罗义之立刻有些支支吾吾了:“我,我以为康体部的人手应该会富裕一些呢,……可刚一开口,就让萧总给撅回来了!” 罗义之所说的萧总,名叫萧娅婷,是新东方酒店康体部的总经理。这位萧总是林克峰的老战友,十几年前转业后就下海做起了整容美体业,颇有建树,在业内算得上是个有头有脸、性格豪爽、泼辣能干的女强人。筹备新东方时,林克峰辗转的从京城一家中德合资的高级酒店中生生把她硬挖了来,是深受林克峰青睐的一员爱将,也是新东方几个独立核算的经营部门中唯一的一位女老板。 林克峰沉吟片刻,方缓缓说道:“‘旅游节’活动中餐饮部的接客任务最是繁重,不宜多抽调力量,康体部倒是可以考虑多抽调一些人手。这样吧!餐饮部抽调10人,康体部抽调30人,我来出面协调!” 罗义之闻听不禁大喜过望,然而只须臾之间,他又显出有些左右为难、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罗义之本人也开始为自己变幻无定的心绪搞得十分狼狈,故而他尽管心里面倒海翻江,却只是拿眼睛盯着林克峰,并不言语。 林克峰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又沉声笑笑,淡淡地问道:“怎么,找我来恐怕不止是一件事情吧?” 罗义之这才不无愧疚的连忙解释道:“林总,其实我就这一件事!只不过,抽调人手这事儿,我还没来得及向鲍总汇报呢!” “噢!”林克峰恍然大悟:这罗义之事先并没有经得鲍玉良的同意,也尚未和郝成全过过招,只是第一脚就在萧娅婷那里撞了南墙,看来他是有所顾虑呵! 天下人都知道,那餐饮部总经理郝成全可是个少年老成、精明绝顶的“人精儿”,与他打交道,往往是一件令人痛苦的过程,因为这位郝总的家族一门都是生意人,旺盛的祖传基因,使刚过而立之年的郝成全具备了顶级的金融头脑和超人的核算意识,无论是谈生意还是协调一般事务,郝成全都必定是铁面无情、锱铢必较、毫发无损、门槛精光,罗义之要想与郝成全过招,那相差的肯定不是一个级别喽。 既然罗义之不是郝成全的对手,他必得求助于人,而最可以求助的,当属鲍玉良啊!因为平日里郝成全和鲍玉良交情最铁,鲍玉良非常欣赏这位小他10岁的沪籍小老弟,当初就是鲍玉良极力举荐郝成全到新东方的。 显而易见,罗义之一定是首先考虑到了餐饮部人手也紧张,如果自己去求郝成全,十有八九的一定会被郝成全算计个天昏地暗也难遂心愿。但紧接着他又觉着不宜搬出鲍玉良,因为他担心鲍玉良偏向郝成全,胳膊肘往外拐,于是为了达到终极目的,罗义之才出此下策,撇下平级,越过上级,直接捅到了自己这里,希望自己出面从中予以调停。 等到林克峰在心里把这一切头绪整理清爽了,不禁摇了摇头,转而神情严肃地对罗义之说道: “罗总,这可就是你的问题了!鲍总是组委会主任,你是副主任,开幕式和论坛是你主抓的两大活动,你完全可以按照程序先和鲍总交换意见,既然是为‘旅游节’的顺利开展统筹调配各类人员,那么以组委会的名义临时调整一下各部门的组织结构,是完全名正言顺的,这也正在你们组委会的职权范围内嘛!你没有跟鲍总商量过,何以见得他就不会支持‘你的开幕式’和‘你的论坛’呢?新东方是一个有机的整体,‘旅游节’是我们酒店推出的第一次大型综合性活动,局部服从全局,个人服从组织,小目标服从大目标,这个道理,我想鲍总和郝总终归是明白的!” 罗义之一边听,一边点头,脸上不觉有些讪讪的。 林克峰接着又道:“你这样一步捅到了我这里,问题也许会得到解决,但却难免会引发新的矛盾或新的问题,而且还极有可能会在平级之间和上下级之间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误会!今后一定要注意,作为一个部门的一把手,不但要对本部门负责,也要对全局负责;不但要竭尽全力完成本部门的任务,也要兼顾到全局工作的协调发展;不但要学会尊重别人、相信别人,也要学会体谅别人、配合别人;既要以诚待人,也要勇于担当;既要出奇制胜,也要按规矩出牌。因为我们不是只做一件事情,不是只过一个‘旅游节’啊!来日方长嘛!” 此时罗义之已经是面呈愧色,只剩下连连点头称是。 林克峰终于换了一副温和的口气,轻声笑道:“罗总啊,其实你应该把注意力放在鲍总身上才是上策,他这个组委会主任是最务实的!现在想想看,你是不是有些舍近求远、欲速不达了呢?” 罗义之在心里头骂自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作自受!”嘴上却只有连声感叹:“林总!我明白了!我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这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畅快洪亮的大嗓门:“哟喝!罗总这么一向自尊自爱的人儿,怎么突然间就变得这么谦虚谨慎啦?真是个新鲜事啊!” 林克峰、罗义之忙循声望去,却见鲍玉良正推开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鲍玉良一边说,还一边冲着林克峰笑着点点头打了个招呼,接着便在林克峰对面的长沙发上坐了下来。 望着鲍玉良一脸的揶揄,罗义之竟红了脸,他忙转向鲍玉良低声笑道:“鲍总的批评,我罗义之也谨记在心了!” 林克峰却淡然一笑,转而对鲍玉良曼声说道:“玉良!罗总正在为了开幕式和论坛这两天的人手紧张而烦恼呢!我这儿也正在琢磨着,不知餐饮部和康体部能不能临时支援他三、四十人呢?”说话间,他用眼睛瞅了鲍玉良一眼,眉毛向上挑了两挑。 鲍玉良立即心领神会,只稍一沉吟,便笑着答道:“您这么一说,倒真是提醒我了!我这儿就找成全和娅婷商量一下!”说着就打开了手机。 林克峰忙接口道:“郝总那儿比较忙,抽10个人就差不多了!萧总那儿嘛,还是让我来吧!”说着便拨通了萧娅婷的电话。 罗义之的脸色豁然开朗,跃跃欲试地坐在那里,一会儿盯着鲍玉良,一会儿瞅着林克峰,看过来又望过去的,两只眼睛烁烁闪光。 奇怪的是,这一回“人精儿”郝成全在电话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表现得竟是异常大度,简直都有点儿不正常,这边鲍玉良刚一张口说想要借调10个人用两天,那边郝成全便一口答应了下来,根本就没有讨价还价。 这可不是他郝成全的风格呀! 鲍玉良虽然也觉得蹊跷,但事情已然敲定下来,他也就面带一副胜利的微笑,冲着罗义之挤了挤眼睛,不想再啰嗦什么了,可电话那边的郝成全却意犹未尽,喋喋不休地说了好一会儿,鲍玉良才总算“哼哼哈哈”地收了线。一挂上电话,鲍玉良便倾身向前,抬起大手一巴掌就拍在了罗义之的肩头,那意思很明白:怎么样?够意思吧! 罗义之当即对鲍玉良做出一个抱拳作揖的手势,眼睛里面溢出了一种不同于往常的感激。 此时,在边上一直低声交谈的林克峰也已收了线,抬起头对罗义之微笑着缓缓说道:“妥了。30个人。明、后两个整天抽出来。” 罗义之高兴得咧开了嘴,情不自禁地冲着林克峰呵呵笑了起来,一时都忘了说谢谢。 这是今天他与林克峰见面后第一次相向而笑。 看着一脸灿烂的罗义之,鲍玉良却突然收敛了笑容,正色道:“罗总,你知道为什么一向门槛精的郝总这一回能这么痛快的‘出血’吗?” 他这一问,罗义之顿时也满脸狐疑,刚才他是太高兴了,一时竟没有顾得上琢磨这其中的奥秘,现在见鲍玉良要揭谜底,罗义之不禁也收住了笑,转而盯住了鲍玉良。 鲍玉良轻轻瞥了一眼罗义之,却把头转向了林克峰,抛出了一句令众人瞠目结舌的话:“那是因为餐饮部事前收到了人家事业部的两次‘贿赂’!” “?”众人果然都是一怔! 鲍玉良这才从头到尾细细道来: “餐饮部原计划在本周二开展一季度总盘点,周四、周五两天库房搬家,迁到地下二层的总库区,可巧赶上餐饮部PS主管和两名库管员一起感冒发烧了!眼看着在‘旅游节’前夕把库房调整到位的事情就要泡汤了,事业部舒总知道了,就不言不语的抽调了自己的一名仓库主管、一名录入员和一名库管员三个人,整整忙了一天一夜,帮助餐饮部完成了盘库清货;周四、周五两天舒总又亲自带着事业部的几名保管员帮着餐饮库房打包搬家!结果两天的活,一天半‘落听’,干得是干净利索!事后郝成全这‘人精儿’过意不去啦,追着舒总问:我该怎么谢你呢?人家舒总递过话儿来,说是‘旅游节’开幕式头两天估计客房部人手吃紧,想请郝总鼎力支持一下子,自己呢也就借花献佛做个顺水人情吧!于是郝成全就擒等着罗总上门求援了。不想却等来了今天我发出的‘SOS’!哈哈哈哈!” 鲍玉良绘声绘色的学着舒雨桐的口吻,不免对自己的幽默讲演很有些得意,话没说完,自家先笑将起来了,可边上听着的两个人,却都没有笑出来。 又是她!林克峰、罗义之不禁相互看了一眼,一时间又都愣住了。 鲍玉良似乎没有在意那二人的反常,只是收住笑,随口冲着发呆的罗义之又悻悻地补充道:“哼!我早就说过嘛,你小子真是幸运!舒总虽说只领导了你一个月,可人家对你的关照,就好像从来没有间断过!真让人有点儿嫉妒哩!你小子可是要好好学学人家这种甘居幕后、‘成人之美’、‘红花衬绿叶’的襟怀哩!” 听了这番话,林克峰、罗义之又不禁下意识地相互对望了一眼,突然间,两个人像是猛然悟到了什么,竟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一个慢悠悠的离开三人长沙发,踱步回转到大班台前,取过自己的小茶杯,返身回到会客区,稳稳坐到了上首的主席位--单人小沙发上;另一个则轻步走到门后的饮水机旁,接了两杯水,转身过来递给了鲍玉良一杯,然后在鲍玉良身边悄然落座在客席上。 鲍玉良眼瞅着这两个人依照身份默默地调换了主宾席位,方才有所醒悟,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兀自低下头去喝水,不再言语。 这个时候,刘敏章走了进来。 林克峰抬起头,一边伸手示意他坐下,一边轻轻的咳了一声,沉吟了一瞬,正待要开口,坐在身边的鲍玉良却突然倾过身去,对他小声道:“林总,舒总去医院陪护的事我已知道,几分钟前她刚来找我汇报了。我看不如就这么办吧!您说呢?” 林克峰一顿,微微颌首,又看了鲍玉良一眼,点了点头。 鲍玉良这才坐直了,朗声道:“好!‘旅游节’开幕前的最后一次碰头会现在开始!咱们再把所有的细节碰一碰!” 一听这话,屋子里的四个人不由得彼此打量了一眼,刘敏章最是笃定,鲍玉良也很坦然,林克峰一脸的淡定,只有罗义之两眼迷茫:怎么不等舒雨桐了?她为什么不参加会?她到哪儿去了?她现在怎样了? 蓦地,罗义之将犀利的目光射向了林克峰:她怎么了?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可林克峰根本没看他,只自顾自地低着头盯住了手中的小茶杯。 罗义之不想猜谜了,他立刻转过头去,冲着鲍玉良开口便问:“怎么,我们不等舒总了吗?” 鲍玉良一愣:“呃!你还不知道?”说完便转眼去寻林克峰。林克峰却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才抬起头,轻声对鲍玉良说道:“你解释一下吧。” 罗义之马上将目光转向了鲍玉良。 听着鲍玉良的解释,罗义之方才渐渐平息下来,他偷偷瞥了林克峰一眼,心里却不由一动,目光便停在了林克峰的脸上。 那张脸看上去依旧沉稳如常、平静似水,两只望向远方的眼睛却显然有些呆滞,间或还掠过了一丝歉疚。 几分钟后,与会者大致明白了柳妈妈的事情和舒雨桐的安排,大家不再说什么,开始按照各自的分工,对即将开幕的“旅游节”活动进行最后的部署和安排。 这次会议是一次议事效率极高、气氛也颇为和谐的会议。 林克峰一天之后便要出访,且一走就是一个月,众人自然都明白争取领导、用足领导的道理,便都毫无保留地将心里所有的疑问和难题统统放到了桌面上。 林克峰与大家集思广益,经过一番研究讨论,很快就对所有的疑问,一一给出了清晰的回答,对所有的难题,逐一予以妥善的安排,一时解决不了的,也都给出了解决的方向。 两个小时之后,会议在更加和谐的气氛中结束了。 一宣布散会,刘敏章、罗义之便很快走出了总裁室,因为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他们去布置、去落实呢! 鲍玉良没有立即站起身来。他想和林克峰再聊一聊。旅游节结束后,鲍玉良打算在经营上再推出几项新举措,凡事预则立,搞经营总要有一定的前瞻性和延续性,不可以走一步看一步,而应该看三步、想两步、走一步。 林克峰也没有立刻起身,手里握着那只小茶杯,眼睛盯着鲍玉良,好像在等着他开口。 鲍玉良轻轻笑道:“林总,您这一走就是一个月,回国时,咱们的‘旅游节’已经落下帷幕了。您对新东方下一步的经营工作有什么新的思路么?” 其实鲍玉良事先已经和刘敏章在私底下沟通过一两次,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但他还是想先探一探林克峰的口风。 林克峰对这个问题也已经有了初步的考虑。 在上一次集团总裁办公会扩大会议上,杨致远曾谈到了面对即将来临的旅游淡季,应该考虑尽快策划并推出有关清爽夏凉为主题的促销活动,林克峰对此颇感兴趣,当时就在会议上与杨致远以及其他公司的几位总裁,围绕着譬如举行国际啤酒节等夏季营销活动的意向交换了意见。现在他见鲍玉良提起这个话头,便也想顺带将集团办公会的情况以及自己当时的一些想法,和鲍玉良沟通一下,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尽管想法多多,话题尽管非常重要,时间尽管非常宝贵,因为一天之后他将出访,再找机会聊就得一个月以后了,可林克峰却诧异地觉察到,此时此刻他自己竟没有一点儿谈下去的兴致。 但鲍玉良已经挑明了话题,林克峰也只得故意做出颇有兴趣地笑道:“玉良,先谈谈你的想法吧!”说完,他却突然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了大班台前,放下了茶杯,抓起了手机,点出了她的号码…… 鲍玉良一句话尚未说出便戛然而止了。 可能是因为突然感觉到屋子里一下子静得出奇,林克峰不禁抬起头来,却一眼瞅见鲍玉良正扭着头仔细地打量自己,满脸的惊讶一览无余。 林克峰旋即醒悟了过来。难怪他鲍玉良惊讶,前一秒钟你让人家说,后一秒钟你却掉头就跑,人家还怎么开口呀!林克峰想想也觉得自己十分滑稽,遂淡淡一笑,把手机捏在手心里,快步返了回来,在鲍玉良身边坐了下来。 林克峰试图抑制住自己内心的烦躁不安,塌下心来听鲍玉良说,但他的心不在焉,终究没能瞒过鲍玉良那双善于察言观色的眼睛。 鲍玉良只微微一笑,一开口便尽量直奔主题以节省时间:“林总,眼看着夏季到了,咱们是不是应该根据季节的特点,组织一些符合时令消费需求的营销活动啊?” 林克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口便道:“搞个啤酒节怎么样啊?” 鲍玉良一下子明白了:总裁这是在送客了!至少现在他是不想和自己详谈细聊了! 过去他们俩在一起商量讨论经营问题的时候,一般情况下都是鲍玉良主讲,林克峰的话一向比较少,但只要林克峰开口说话,总会有一个规律,那就是先抽象点题,然后具象结论,也就是说在他俩的谈话过程中林克峰习惯于开头、煞尾: 先是言简意赅地点出主题,带有提示性、指点性地点明一个大致方向,然后就不说了,点到为止。 接下来的具体活动项目、详细工作内容,就任凭他鲍玉良充分地去想象和发挥了,这将是一个假以时日、不断酝酿并逐步成熟的过程。等到鲍玉良嘴里那整体方案的框架基本上成形了,林克峰才会加进来煞尾,在一些细枝末节上予以一定的补充和完善,最后拍板。 因此,每次与林克峰研究工作,鲍玉良都感觉到自己可以信马由缰,激发出无限的想象力,总是会拥有一个无限宽阔的拓展空间。可今天呢,林克峰还没容他发挥一句呢,就一下子跳到了结尾,看来他是不想再聊了,不想再留客了,也罢,等到他回国再说吧。 然而毕竟时间紧迫,下一步的经营打算终归是要提到议事日程的,于是鲍玉良开始琢磨怎样才能既不露声色地迅速结束这场尴尬,又对事关重要的下一步经营工作做出相应的安排……他在心里转了两转,赶紧接口道:“林总,要不这样吧!我呢,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的想法,晚上我加个班,力争在您临走之前把草案呈报给您,就算是抛砖引玉!等一个月后您回来了,根据您这一段时间的考虑,再结合您出访的心得体会,您再把比较成熟的方案反馈给我!怎么样?” 林克峰想了想,点点头。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都笑了。 送走了鲍玉良,林克峰立即打开手机,拨了舒雨桐的电话。 电话很快便接通了。 电话两边,两个人都没有立即开口。他们都想等着对方先说,因为他们都不知道对方现在的心情如何,一时不敢贸然行事。 舒雨桐此时正和柳子君在一起商量事情。 她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繁忙的工作使她很快就投身其中,一时也就忘记了早上的不愉快。但一接到林克峰打来的电话,舒雨桐的心却忽地往下一沉,那令人难堪的一幕竟顷刻扑到眼前。她不明白林克峰为什么不能理解她对柳子君的一片真心?为什么不能理解她对工作的一片诚意?为什么会无端的给她脸色看?她舒雨桐究竟做错了什么!想着,想着,竟不觉气恼起来,于是,她索性紧闭了嘴,固执地不搭腔,只是埋下头静静地听着。 舒雨桐的沉默,引起了身边柳子君的注意,她微微抬起眼帘,立即遭遇到了舒雨桐飞快投来的一瞥,那一瞥怪怪的,闪烁,暧昧,游移。柳子君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便轻轻踱着步,优雅地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冲着舒雨桐做了一个“去喝水”的手势,遂快步退到远远的一个角落里。 林克峰见舒雨桐接了电话却默不做声,猜想她一定还在生气,担心她挂断电话,慌乱中又一时拿不准该怎样开口招呼,竟举着手机犹豫了起来。 两个人就这么傻傻的硬撑着。 到了儿,还是舒雨桐先绷不住劲儿了:“林总,您开完会了吗?” 舒雨桐只一开口,心里便先自软了下来。虽然气恼他早上怎么就那么不通人情,但转念一想,既然现在他主动打来电话,就已然算是一个姿态了。他是领导,又是长者,还是一个大男人,总不好让他太难堪了!舒雨桐心里这样想着,一张口便又退让了一步,把已经溜到嘴边的那一句“您找我有事么?”,改成了“您开完会了吗?”声音也放得很轻柔。 她是想给他多一点儿腾挪辗转的空间。 一听到舒雨桐这么问,又是非常温婉的口气,林克峰那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立马归落到了原位。这心倒是放下了,却又开始酸胀了起来,林克峰这才意识到自己心底里其实是很在意她的。一激动,鬼使神差的竟主动放下了身段,开口便道:“雨桐,早上都是我不好!”话出了口,心里也不免一激凌:我林克峰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 她一听,心下先是一愣:没料到他会主动认错,再是一乐:得捉弄捉弄他,谁叫他那么气人,那么不可理喻,得让他记住,不可以这么伤人的! 于是她接口问道:“先别谦虚,您倒是说说看,怎么不好了?”说完,又戏谑地吐了一下舌头,赶紧抬眼望了望四周。还好,柳子君正背对着自己,乖乖的坐在很远的地方,低头喝水。 “我知道你这么安排,实际上都是为了‘旅游节’,为了工作!”他的声音有些沉重,却真诚无比。 “那为什么还那么不理解人呢?”她心里一暖,还是忍不住嗔怪了一句,语气倒还是柔柔的,已听不出责备的意味了。 “我是担心,怕把你累坏了!”他有些王顾左右而言他,心下里也不禁琢磨,早上突然间大光其火,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既然担心人家,还对人家那么凶巴巴的?”她显然不大相信,声音便含了更多的委屈。 “我当时是有些着急!”他还是闪烁其词,但心里已经开始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恼火的真实原因,他之所以恼火,是因为他感到自己被忽视了,当她遇到了情况,她没有把他当作真正的知己,没有把他放在第一位,而是放了别人。 “仅仅是着急么?”她低声问。 “我承认我是很生气,但绝对不是冲着你!你应该明白的!”他有些焦虑了:有些事情是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呀!他实在不想说出柳子君的名字,更不想明确说出自己对她的反感。 “我怎么知道您是对谁生气,为谁担心呢?”她已经有些释然了,虽然还在犟嘴,却丝毫没有了委屈。 “你知道我这个人不善于表达,但我心里始终是很清楚的!”他此时不知为什么特别想让她知道,她对于他有多么的重要! “清楚什么?”她心里一动。 “什么是我最想要的!什么是我最需要的!什么是我最舍不得的!”他的声音沉稳舒缓,一字一顿的非常清晰饱满,好像是在发布宣言。 “怎么,答案已经增加到三个了吗?”她立刻惊讶了,她分明记得上次喝茶时他预留给她的答案只有一个呀? “不,只有一个!”他非常果断。 “现在时机成熟了么?”她想听,却仍然怕。 “还没有。”他突然笑了。 “怎么这么难呀?”她显然在撒娇,其实她似乎也不想现在就得到答案,因为她自己也没有做好准备呢! “雨桐!一旦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答应我!乖乖的等着!好吗?”他突然压低了声音。 “好吧!”她也压低了声音,脸上却不觉羞成了一块红布,忙抬眼四下里瞅瞅,幸亏身边空无一人! “雨桐!答应我!不再生气了!好吗?”他微笑着低声道。 “嗯!”她小声应道。 “雨桐!答应我!……”答应什么,他却突然住了口,不说,只是倾听着。 “嗯!”她停了一瞬,更加小小声的。 两个人再一次缄默不言了。 最后,他说:“先挂了吧!”便挂断了。 她愣怔在那里,忘了收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