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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浮光掠影
在飞往伦敦的航班上,舒雨桐可真是晕惨了! 恼人的是,林克峰,还有杨致远就近在身前,这使她因芳容尽毁而痛彻心扉、无地自容的狼狈感,又加大了N次方。 以前舒雨桐也经常坐飞机出差,偶尔有过晕机,但最多不过有那么点儿腾云驾雾的困顿而已。这一次她晕得却着实有点儿邪,简直就是地覆天翻、深入骨髓,而且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个小时。 舒雨桐从来信奉“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做什么都会事先拟订计划,这次远行自然也不例外,虽说事先她已采取了若干措施,譬如随身带了话梅、果丹皮、清凉油、风油精、乘晕宁,登机前还在肚脐上贴了一块橡皮膏,可万没有料到人算不如天算,仍是在劫难逃。 她这人爱打破沙锅、追根溯源,已经晕了,仍不忘检讨自己:或许是因为这两天没有睡好,体质下降所致?或许是因为吃了太多的甜食?或许是航程过于漫长了?--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想着如何总结经验教训以利再战? 然而,十多个小时憋屈在一个虽不狭小、但却十分封闭的空间里,心里的仄迫感好像特别的尖锐,于是原本就过分灵敏的平衡器官,终于使舒雨桐眩晕到了崩溃的边缘。 其实最初的浅晕阶段,只是有些困意深重,昏昏欲睡,舒雨桐却硬挺着不敢昏聩。朝阳尚在窗,岂能这般懒惰? 再瞥一眼身边的林克峰正孜孜以求的翻阅一本杂志,紧挨过道的杨致远也在兴致勃勃的捧读一本厚厚的书籍,舒雨桐只好使劲儿的打起精神,但脑袋里却依然昏昏沉沉,开始频繁出现“断路”。 她赶忙含了一嘴的话梅、果丹皮,再抹上一脑门的风油精、清凉油,竟全然无效!依然是哈欠连天,且一个接着一个的不由自主,仿佛一辈子没睡过觉。 最后,“精疲力竭”的舒雨桐终于丢下了矜持,闭目假寐。 不想她这瞌睡却是传染的,先是杨致远妥协缴械合上了书,接着,一向精神抖擞的林克峰也被无辜传染,放下了手里的杂志,大家好像都被施了催眠术,不约而同的渴睡了起来。结果呢,笑容可掬的空姐们好心好意送来的一顿还算是比较丰盛的正餐,被他们吃得是风卷残云一般的出奇迅速,三个人都一门心思地想着,赶紧吃完,然后立刻继续睡觉。 就在罪魁祸首把别人都催眠了以后,舒雨桐自己却突然间清醒异常,以至于完全睡不着了--原来她脑袋两边的太阳穴开始一跳一跳的隐隐作痛了。 看来是进入到中度晕眩阶段啦。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舒雨桐先是用手指使劲儿地摁在穴位上,实施所谓的土法点穴,未果。于是她用两手的食指学着母亲季禹的样子开始在额际间进行水平式按摩。季禹一直患有偏头疼的顽疾,每每发作,便常常自己给自己做按摩,每次竟也颇有功效。舒雨桐以为母亲的这种言传身教可以奏效呢,可眼瞅着半个小时过去了,宽宽的额头都几乎要被手指搓揉破了,可那欲裂的痛感非但没有丝毫的减弱,反而有了逐渐加剧的趋势。 舒雨桐有些慌了,取出随身携带的“芬必得”一口气吞了两粒--最大剂量了,然后努力平心静气,强忍着捱过了20分多钟,也许是药物和心理的共同作用吧,头痛的症状似乎开始减轻了,舒雨桐暗自祈祷自己快些恢复,好度过难关。 不幸的是,头疼刚刚有所减缓,胃部却开始发胀,就好像有一块大石头顶在胸口,此时舒雨桐已不敢随意服药,只得半闭着眼睛默默忍受煎熬。过了好一会儿,机舱里的午休已渐渐进入尾声之际,舒雨桐的胃里突然有了轻微的灼热感,接着又开始往上泛酸水,一阵一阵感到恶心、心慌,舒雨桐立即明白了:自己这是严重的晕机综合症!她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取出大大的防水纸袋子,起身跑到飞机后面客人最为稀少的区域,匆匆捡了一个四周没人的空位子跌坐下来,张开纸袋子等待着那一刻。 一位有着一双褐色眼睛和一头金发的乘务小姐轻轻走过来,微微弯下身,操着有些生涩的中文轻声安慰了两句,又问她要不要服一片乘晕宁。舒雨桐勉强打起精神,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告诉她,自己没事儿,现在不宜服药,待一会儿就会好的。那姑娘迟疑了一下,含笑点点头,转身走了。 舒雨桐深深低下头去,把嘴对准了那个纸袋子。 …… 那一刻来得真是迅疾猛烈、翻肠倒胃,去得倒也干净利索、风平浪静。 吐完以后,胃里一下子排空了,心里立刻安稳了些,头疼也竟然无疾而终了。 舒雨桐微微喘着气:这可能就是晕机的最高境界吧?她有几分无力地扯动了一下嘴角,慢慢的把手上的纸袋子收拾利索,刚想站起来,身上却忽地冒出一层冷汗,脚底下也感到有些松软发飘,她只得垂下手捏住那纸袋子,懒懒地歪斜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以积蓄力量,伺机等待时机再去完成善后事宜。 恍惚间,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抚在了舒雨桐的肩上,她慢慢睁开眼,吓了一跳:林克峰的一张脸近在咫尺,触手可及,那脸上一双略微吃惊的黑眼睛正牢牢的盯着自己。 舒雨桐连忙硬撑着想坐直一些,可身上却仍然虚软懒散的没有力气。她不知道此时自己的眼睛里塞满了无辜和委屈,只是从林克峰的眼眸里,看到了惊讶和不安。 林克峰有些焦急的低声唤道:“雨桐!晕机啦?” 舒雨桐微微点点头,蓦地,又下意识地赶忙用手挡住了自己的嘴,并不是又要呕吐,而是猛然间想起刚才一犯懒,还没来得及漱口呢。 舒雨桐也不知道此时自己的脸色惨白得如同一张白纸,但从林克峰的脸上她看到了一丝痛楚,于是她心口感到酸酸的,有些无助的望着他。 停了一瞬,林克峰轻轻叹口气,伸手将她额前的一缕散发轻轻理到耳后,她望着他,任凭那温暖的手指在脸颊上轻柔的滑过。 又停顿了一会儿,他小声说了一句:“坐着别动!”就转身去了。 舒雨桐赶紧振作起精神,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拍了拍有些冰凉的脸颊,扯了扯皱在一起的衣襟,抻了抻揉搓在一起的裤子,气喘吁吁的把自己尽量地收拾了一番。 这当儿口,林克峰已经转了回来,手里举着两个杯子,腋下夹着几个防水袋子和两包纸巾。他先将杯子放在旁边座位前的小餐桌上,然后递过来一杯冰水和一包纸巾,轻声道:“漱漱口吧。”说着,弯下身用两只手展开了一只袋子,为她接着。 舒雨桐一只手拿起杯子、夹着纸巾,另一只手想要拽过袋子自己来,林克峰手上一闪躲开了,细声笑道:“你有几只手啊!还是我来撑着吧。听话!小心别弄脏了衣服。”那口气就像是对一个小孩子。 舒雨桐只得乖乖的漱口,擦嘴,再漱,再擦,顺从的如同一个孩子。 林克峰又将第二个杯子递过来,舒雨桐这才看清,这是一杯温热的茶水。林克峰小声道:“温茶水漱口,嘴里会更清爽一些。” 舒雨桐一一照做了。 尔后,林克峰将没用过的袋子、纸巾放到她身边,再将用过的袋子、纸巾、杯子等统统清走了。 舒雨桐看着他默默做完了这一切然后转身离去,不出声的笑了。这时,一股强劲的睡意袭来,她很快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梦中,舒雨桐觉得心里好暖,身上也好暖,她睡得很沉,很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阵轻微的骚动从前边传来,舒雨桐醒转了过来,一低头,身上多了一条毯子,怪不得这一觉睡得暖暖和和的,她盯着毯子,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舒雨桐感觉身上已然轻松了许多,精神似乎完全恢复了,便懒懒地伸展手臂,像猫儿一样的抻了一个惬意的懒腰,这时才感到肚子里有点儿饿了,便开始盘算着是不是应该吃点儿什么啦?突然她意识到,刚才的那阵骚动,显然是在预告又一顿正餐就要开始发送了。啊哈!舒雨桐轻轻站起身来,缓缓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她的座位紧靠舷窗,身边是林克峰,隔着一个通道是杨致远,其他几位同行者则坐在后一排的另一侧。 舒雨桐看到此时林克峰正坐在窗边自己原来的座位上,杨致远则紧挨林克峰坐着,两个人肩并肩,正侧着身低声交谈着什么,说得似乎很热烈。 舒雨桐便悄悄落座在过道边上原来杨致远的座位上。 侧脸朝外的林克峰先是用眼睛的余光罩住了她,而后微不可见的稍一颌首,没有招呼她,也没有打断杨致远的话。 杨致远此时背对着过道,面向林克峰正在说话,但几乎就在同一瞬间,杨致远却突然掉转过头来,满脸含笑望着舒雨桐,兜头就是一句:“好些了吗?” 见鬼!难道他的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不成?猝不及防的舒雨桐愣怔了一下,赶忙答道:“啊!好多了!肚子都饿了!” “嗯!眼睛是有点儿绿了!”杨致远仔细打量着她,轻声道,脸上的表情却有点儿古怪。 舒雨桐不解,一呆。 杨致远遂笑着解释道:“没见过狼吗?饥饿的时候,或者看到猎物的时候,狼的眼睛都会发绿光!”说罢,又意味深长地转回头,瞥了一眼林克峰。 后者忍不住微微一笑。 舒雨桐气急败坏,却苦于不好发作,只得做出一副咬牙切齿状,恨恨嘟囔着:“好狠的心呢!人家都那么惨了,还挤兑人!” 杨致远当时就想对她说,有一个人心软就够了!但终于忍住了没说,只“嘿嘿”笑了两声,又转过去,继续与林克峰的谈话。 后来,舒雨桐也慢慢明白了,杨致远的心,其实也是很细,很柔的。 在考察过程中,由于时间紧,要考察的项目很多,行程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个人几乎没有什么自由活动时间,一切行动都是有计划的集体活动。 每天白天,考察团7位成员走马观花似的在事先安排的各个酒店参观学习,观摩他们的业务运作和服务流程,与酒店高层管理者一起座谈,围绕管理模式进行交流和切磋。 每天晚上,全体团员则聚集在杨致远的房间里开碰头会,整体梳理、回忆白天的考察内容,再简单安排第二天的活动计划。 周而复始,每天如此。 欧洲国际酒店协会作为接待方,为考察团详细安排了活动日程,并为他们配备了一名翻译。这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华裔小伙子,名叫甘德瑞,尚在伦敦大学读酒店管理专业,小甘的祖籍是中国广东汕头的渔民,上两代人便移居英国,先是经营中式餐馆和小杂货店,后来事业做大了,在伦敦市中心开了一家颇具规模的假日酒店。 小甘是家族里的第三代移民,出生在伦敦,自小接受了典型的西方教育,然而由于家庭的影响,他对中国悠久的历史以及神秘多彩的东方文化非常喜欢,又由于从小在家中与家人只讲汉语,所以即可操着一口标准的伦敦音,也可说得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算得上是一位单纯而热情、颇为友好的译员。 考察团中,除了林克峰不懂英文外,其他人都多少具有一定的英语会话能力,其中舒雨桐的英文水平最好。杨致远知道林克峰内向,不大善于交际应酬,就干脆指名让小甘专门陪同林克峰,于是这个阳光一样的大男孩儿,便从早到晚贴在了林克峰身边寸步不离。 考察团员中只有杨致远和舒雨桐带了摄像机,其他人带的都是相机,杨致远便为大家做了明确的分工,每逢新到一处,遇到可以留作资料的环境或场合,都由舒雨桐一马当先,尽量完整地将其拍摄下来,杨致远则有选择地拍摄一些影像资料,其他人都主要侧重于和接待方的语言交流及沟通方面。 伦敦是考察的第一站。 第一天上午,他们来到一家著名的高档酒店,先是听了主人详略得当地讲述了这家酒店的悠久历史以及目前的发展现状,而后便对酒店的各个运行环节乃至整座建筑的重要场景依次进行了参观和拍摄。 中午,主人为他们提供了一顿方便快捷、名副其实的工作餐--一个三明治或一只“热狗”,一大杯饮料或白水。每人一份。 下午,考察团与酒店的几位高层管理者举行了座谈会,彼此介绍了各自的经营情况以及管理经验,并围绕酒店业的发展现况展开了讨论。 晚上,考察团员们回到下榻的酒店用膳--一顿非常丰盛诱人的晚宴。 晚餐后,大家便聚到杨致远的客厅里开碰头会,一坐下来,大家便七嘴八舌地回顾了一整天的考察情况,甚至连细微末节也不放过,在充分议论的基础上,有重点地交流了一下各自的考察心得或体会。舒雨桐一边听会,一边用集团业务部郑部长带来的一台手提电脑,将大家讨论、研究的内容进行归纳整理,形成了电子版的“会议纪要”。最后,杨致远对第一天的情况作了简要总结,并对第二天的考察安排作了大致介绍,要求大家回去后做出相应的调整和准备。 碰头会结束后,别人都可以回屋休息了,杨致远叫住了舒雨桐,他们俩的工作还远远没有结束呢。 杨致远先是掏出一小听咖啡,笑眯眯的对舒雨桐说:“雨桐啊,待会儿我请你和林总尝尝我带来的墨西哥科特佩咖啡!现在呢,咱们俩先把今天的拍摄内容简单编辑一下。” 舒雨桐一边笑着点头,一边把装着银色摄像机的黑皮包打开来。 杨致远转过身,对着默默坐在一边的林克峰说道:“林总啊,咖啡呆一会儿再煮。你可以先去泡泡澡,放松一下。”考察团7个人中只有舒雨桐一位女士,所以每到一家酒店下榻时,别人都是两人一个标准间,而她总是被单独安排包住一间客房,小甘则在每天的碰头会之后回自己家住,而杨致远与林克峰总是同屋室友。 林克峰笑了笑,默然起身,出了客厅。 杨致远这才开始详细地布置工作任务: “雨桐,我带了手提电脑,我来负责做‘考察日志’,以后每天的考察活动都要进行翔实的记录,主要是记述当天考察的情况梗概,然后将第二天考察计划提示出来,以便此后按照计划予以落实。你负责按照‘考察日志’的口径,在你的摄影机上仔细核对当天拍摄的图像内容、先后顺序以及全部同期录音内容,如果发现有漏拍或录音不全的地方,可以在我的摄像机里查找一下相应的资料予以补充。此后,我们两人一起利用我的摄像机将第一天的拍摄内容进行初步编辑,建立当天的‘影像档案’。这样一个月下来,全部的考察内容就会有序而且系统,不会出现漏记、误差或重叠混乱的现象。等到回国以后,我们再对全部‘会议纪要’、‘考察日志’和‘影像档案’做一次系统的整体编辑,形成‘考察报告’,这样就可以作为一份完整的考察资料进行汇报和存档备查了。” 舒雨桐一边仔细听着,一边心底下暗暗佩服,以前总听别人讲杨致远说话办事有条不紊、严谨有序,这一回可是眼见为实了!亏了他竟是一个如此心思缜密、计划周全之人呢!心里想着,嘴上就不知不觉溜了出来:“杨总,真没想到您还这么心细如发、计划缜密呢!” 杨致远微微瞥了她一眼,爽声笑道:“是在夸我么?不知道吧!我也曾经做过几年办公室主任呢!” “真的吗?”舒雨桐睁大了眼睛望向杨致远,她从未听到杨致远提起他自己的过去,所以很有些新奇。 “当然!就在东方集团总裁办,以前叫做总经理办公室,整整八年!所以我还算是非常明白办公室主任的基本素质以及她的重要作用的。而且,我也十分清楚谁才是咱们东方集团里最好的总裁办主任!”杨致远一边熟练地打开自己的超薄式手提电脑,一边低着头压着嗓门慢条斯理的说着,最后那一句说得尤其慢,眼睛却始终不看舒雨桐。 舒雨桐一时语塞,随后垂下眼帘,摆弄着手中的摄像机,脸上有些发烧。 不知什么时候,屋子里渐渐飘溢着一股咖啡的阵阵浓香,两个人埋头工作,一时没理会。 大约一个半小时后工作结束了,正当两个人开始收拾东西时,林克峰一声不响的走进客厅,手里端着一小壶香气扑鼻的咖啡和一小碟西式小点心。舒雨桐眼睛一亮--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弄来的!也不等林克峰把点心放到茶几上,舒雨桐一声欢呼扑将上去,攥住他的手,毫不客气地从碟子里捞走一大把,一边香香的往嘴里塞,一边挥挥手抬腿就要走。 杨致远赶紧唤她:“雨桐!带上一杯咖啡!” 因为嘴里已经塞得满满的,舒雨桐只得用手指了指咖啡,摇了摇脑袋,待终于停住了大嚼,咽下一大口,才小声说道:“谢谢啦!我怕失眠!”然后倏地便消失在了门口。 林克峰望着她的背影,先一默,再一笑,兀自低了头,慢慢拿起咖啡壶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品了起来。 杨致远盯着碟子里残存的几块五彩缤纷的点心,蹩着眉头:“咦,哪儿弄来的?” 林克峰浅浅一笑:“街上买的。” 街上买的?杨致远迅速瞥了林克峰一眼:“什么时候逛的街?” “刚才。”林克峰依然淡淡道,索性撇开了杨致远闪烁不定的狐疑目光,从沙发上拾起一个遥控板,“啪”的一声打开了电视,专注地看了起来。 杨致远随着蓦然鸣响的声音转眼望向了荧屏,却是一台电视访谈节目,两位老先生,一问一答,全部讲英语,而且没有字幕。“呃?”他心下奇怪,便拿眼去看林克峰,只见林克峰端坐在那儿,目不转睛的盯住荧屏,脸上的神情仿佛很专注,嘴角噙了一丝温柔的笑。 考察的日子就这样充实而有规律的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很快的,舒雨桐就习惯了这种日日飘泊在外的生活节奏,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初那种在一个标准的语境里提升自己英语会话能力的激情与新鲜感,逐渐淡漠了下来。 而考察团的所有男士们却似乎都在渐渐的习惯了整天西餐、满耳英语、满眼金发碧眼的生活,因为天天都可以接触一些新事物、新问题和新朋友,所以极大的激发了他们的兴致,于是所有的男团员都开始有些随遇而安、乐在其中了。 这时候舒雨桐却开始想家了,想念自己曾经熟悉的一切,想念那一方孕育她、养育她的土地,想念那一群祖祖辈辈休养生息在那里的人们。 舒雨桐并不是一个墨守成规、拒绝新奇的人,但却是一个恋故守旧、心思极重的人。日渐浓愈的思乡情绪,使她开始睡眠失律、食不甘味,整个人明显的消瘦了。 起初,她还是忍着,不说出来,因为她明白这不是理由,说出来不仅令人沮丧,也不免有些难堪,因为太孩子气了! 当然她并不担心自己成为众人嘲笑的对象,因为人终归有所不同,想家并不丢人,何况她只是一个生下来就从没有长时间离开父母双翼的小女人呢!但她绝不想成为大家的负担。大家都是出门在外,也都会有自己的牵挂和惦记,她不想因为一己之私,令众人徒增烦恼,更不要说每天还有许多的工作等着她去做呢。 刘心武曾说:没工夫叹息。而她舒雨桐虽有工夫叹息,却没工夫想家!杨致远真不愧是一位投资回报的高手,他把一个月的考察日程表早已安排得严丝合缝,你一旦参与,就只能深陷其中、心无旁骛。 舒雨桐以为自己很坚强,然而,终究是她的眼睛、她的胃口出卖了她。 林克峰首先注意到了。 他发现舒雨桐虽然仍与大家谈笑自如,神色依旧,但只要一放下摄像机,她的眼神儿就开始有些涣散、淡漠,看什么东西好像都难以聚焦。 接着,他又注意到她的胃口突然开始萎缩,且一天不如一天,一顿不如一顿。到达英国的第一天,她还兴高采烈地说自己最喜欢吃西餐,尤其爱吃各种西式甜点和冰激凌,可没过两天,任你将什么精致鲜美的蛋糕或令人垂涎的冰激凌放到她面前,她都似乎难以下咽了,餐桌上再也看不见在飞机上吃饭时那个狼吞虎咽的舒雨桐了,再也看不见第一天晚上往嘴里使劲儿塞点心的那个十分贪婪的舒雨桐了。 可当你向她投去一丝疑虑时,她就会立刻解释说:我不饿。看她那样子,既不像是生病了,也不像是在刻意减肥,这只能是她的一种推辞,因为每天的日程安排得那么紧张,她怎么会不饿呢?她靠什么支撑呢?她究竟是怎么啦? 林克峰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对她竟会这么上心,这么牵肠挂肚的。 一番思前想后,林克峰突然醒悟:难道她是想家了?抑或是心里有所挂牵?于是林克峰开始琢磨,如何才能让她快乐一些。 如果是想家,或是惦念什么,就要想办法让她说出来,不要憋闷在心里,说出来也许会释然一些。再有就是应该适当调剂一下,把手上的工作放一放,创造机会带她出去放松一下。 林克峰这样想着,当天晚上躺到床上,待杨致远关上灯以后,他就突然开了口,把自己的一番担心和想法统统告诉了杨致远。 黑暗中,杨致远有些感动。 其实杨致远也已经觉察到近几天来舒雨桐似乎有些压抑和漫不经心,但她却一直在有意识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注意力,她的日渐消瘦已经令他开始担心,因此他也想到了是不是应该想方设法让她放松一下。 两个人一拍即合。于是便你一言、我一语的稍一商量,当即决定:第二天的考察活动压缩到上午半天完成,下午和晚上给所有团员放一次假,先组织大家参观大英博物馆,晚上集体逛街、购物、下馆子。 林克峰立即打开床头灯,给小甘挂去了电话。 小甘自然是欣喜若狂,当即就在电话里滔滔不绝的谋划开了: 半天的时间吗?我们可以重点选一、两个馆参观,那首选的当然要数埃及馆啦!应该去看看那令人神往的大型人兽石雕,为数众多的木乃伊,和闻名于世的罗塞塔碑石,还有各种各样的碑刻、壁画、金玉首饰、镌石器皿以及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的模型!即便是浮光掠影,也足以令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啦! 如果还有时间,那我们就到罗马馆去,蜻蜓点水地浏览一下古罗马历代皇帝的半身雕像和雅典卫城出土的雕塑,当然还有粘土版文书、陶壶、金器,以及额尔金雕刻群内的一组帕特农神庙雕刻啦! 小甘如数家珍一般的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林克峰笑着表示,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自然是客随主便喽! 一边的杨致远见他俩没完没了,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 林克峰终于收了线,关了灯。 杨致远这时候已经考虑到那博物馆可能是博大精深,一个下午的参观不仅会非常有收获,也一定会非常的疲劳。于是他又和林克峰再一次合计,看来明天晚上的节目只能是下馆子一项了,不可再外出活动耗费体力了,至于逛街购物嘛,可以推后几天择时实施。 第二天早餐时,杨致远刚一宣布这个变动,团员们竟异口同声的一阵欢呼!看到舒雨桐眼中竟也闪现了一缕惊喜,林克峰心里才有些踏实了。 中午,大家匆匆吃完午饭,便在小甘的引领下,乘车来到新牛津大街北面的大罗素广场,正待要进博物馆时,杨致远又发布了第二个消息:从现在起,各位团员可以自行组合或者单独活动,自由参观,在闭馆之前,我们在博物馆大门口处集合。 一声突然而至的欢呼之后,郑部长立即向自己的室友--一位来自基层酒店的年轻总裁使了一个眼色,俩人双双拔脚便跑,竟笔直的奔向博物馆的“硬币和纪念币馆”而去,原来这二位都是纪念币收藏协会的会员。 另外一对室友--两位年近半百、目前都在商学院任客座教授的全国酒店协会理事,则夹着花镜,捧着大英博物馆的简介,按图索骥的要去参观历史文物博物馆里的“古代埃及部”。 林克峰一时有些不理解,站在原地未动:不是昨晚说好了大家按照小甘的预定计划参观埃及馆么?他抬头望向杨致远,杨致远只对他招了招手,林克峰便走近前去,杨致远这才小声道:“我们俩的主要任务是陪着雨桐转,我猜她可能喜欢自己随意走走,如果她愿意和我们搭伴,我们就一起行动。既然最初就是想让大家无拘无束的都放松一下,倒不如做得彻底些,干脆就‘放羊’算了!我也想了,不会有人走丢的。只是小甘要跟着你,算是个导游吧!” 林克峰笑了笑,默然点头,心想还是杨致远考虑得周全。 舒雨桐心里一阵小小的轻松:有些日子了,没有自由自在的独自享受半天啦!杨致远真的能放一码么?一时间心里竟充满了期许。她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杨致远,却见他和林克峰都是一脸的微笑,正朝着自己点点头,像是鼓励小孩子摆脱家长自己学步一般,于是心下一松,脸上绽出会心的微笑,转过身自顾自的往前走去。 舒雨桐左顾右盼、信马由缰地来到了博物馆大中厅,这是目前欧洲最大的有顶广场,广场的顶部是用1656块形状奇特的玻璃片组成的,玻璃与钢材结构的网状穹顶,将广场中心的图书馆与周围的展厅连为一体,简洁敞亮的现代气息一扫久远历史的压抑,令人为之一振、豁然开朗。 舒雨桐静静的仰望着穹顶上那一块块神奇的玻璃片,心里一下子沉静了下来。 当她踱步进入不列颠图书馆,舒适地坐在中心阅览室里,在电脑上浏览欣赏那数千种宝贵文物时,脑子里突然闪出一句:“天工人可代,人工天不如”!心中不禁感叹:人类的知识与财富真是一个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宝库呀! 当她瞥到夏洛蒂·勃朗特留学比利时布鲁塞尔追求教授写的情书手稿时,她蓦然停住了,默默望着那一百七十多年前的笔迹陷入了沉思。这是舒雨桐最喜欢的一位英国女作家,那本《简。爱》她读过很多遍,简。爱的自强不息以及对真挚爱情的坚贞执著,对舒雨桐产生了很深刻的影响,简。爱富有传奇色彩的情感经历,也使舒雨桐从少女时代起就心向往之、感慨不已。她的目光在此逗留良久方才转开。 当她沿着希腊和罗马 馆以及中世纪及近代欧洲馆徐徐徜徉时,心里一次次的为那些古罗马遗迹、古希腊雕像和埃及木乃伊所深深撼动,千年轮回,物是人非,什么才是生命的真谛?什么才是人类的命运? 当个体的生命在这些举世闻名、精美绝伦的文物面前行走时,显得是那样的渺小,那样的短暂,那样的微不足道。舒雨桐完全沉浸在一片幽深宁静的人神对话、人鬼相向的氛围之中,深陷于一种对人类久远历史和灿烂文化的顶礼膜拜和冥思默想中了。 一路走下来,她只是痴痴的看,没有交谈,也忘记了拍摄。四周始终一片静寂,各个馆里参观的人都非常少,连空气都是悠闲静寂的,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喧闹与浮躁,几个小时似乎只是在转瞬之间就流淌过去了。 直到闭馆,舒雨桐才回到博物馆门前,众人已经到齐,大家都在静静地等。 望着舒雨桐脸上略显疲惫的神情和仍然有些魂不守舍的眼神,大家忍不住七嘴八舌的逗开了:“舒总是不是恋恋不舍、意犹未尽呀?明天要不要再单独放半天假呀?” 舒雨桐这才换了一副清朗温婉的笑容:“有劳各位等候啦!我还真有点儿流连忘返、乐不思蜀了呢!” 林克峰看着她笑道:“是不是有点儿饿了?” 舒雨桐夸张的伸手摸了摸肚子,眼珠儿转了一圈,嘻嘻笑道:“嗯!我已经觉得眼睛又绿了呢!” 别人听了只淡淡一乐,林克峰和杨致远却会心而笑,笑得与众不同,两人相互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揶揄和同样的宽慰,于是又迅速交换了一个默契的暗示:好兆头,看来是奏效了! 在小甘的极力怂恿下,杨致远决定:率众到附近一家颇具特色的西班牙菜馆用晚餐,品尝一下西班牙的风味饭肴。 舒雨桐在晚餐前回酒店的短暂间隙中匆匆冲了个澡。出去吃晚餐时,一来是因为时间紧、头发湿,二来也是因为心情好、兴致高,就没像往常那样把头发一丝不苟的束起来在脑后盘成发髻,而是非常随意地将一头清香扑鼻的长发披散在了身后。 众人都是第一次看见舒雨桐那一头长及臀部、油黑发亮、如瀑布一般飘逸的秀发,加上舒雨桐又换了一件黑丝绸、领口绣有五彩牡丹的贴身套头衫,外面罩了一件明黄色无领无扣的西式外套,下身配了一条散口黑色褶绉宽脚裤,脚上一双黑色镂花圆口轻便布鞋,于是走在人群里煞是醒目:丝绸的黑--深邃幽静,牡丹的艳--姹紫嫣红,裤脚的宽--潇洒飘逸,布履的柔--轻盈袅娜,衬托着整个人越加端庄温婉、清秀脱俗。 迎着大家毫不掩饰的欣赏目光,舒雨桐心里自是五分欢喜、五分羞涩,一步一步走着,脸颊渐渐绯红起来,眉间多了几重顾盼流连,等一行人到了菜馆落了座,还没等到侍应生把酒端上来,有人已然醉了。 不过一顿寻常的晚餐,却让三个人表现得有点儿超乎寻常。 一是杨致远,出奇的幽默诙谐。 从一落座开始,什么欧洲有关夫妻之间的笑话啦,什么国人有关慈禧太后用膳的掌故啦,甚至近来网上和民间流传的诙谐短信啦,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外抖落,就像冯小刚的那部贺岁片--没完没了,整个晚餐成了杨致远名副其实的一言堂,直引得众人一会儿前仰后合,一会儿抚掌喷饭。 再就是林克峰,特别的沉默寡言。 整个晚餐从头至尾就没听见林克峰的声音,只见他默默地听着杨致远的笑话和掌故,不时淡淡的一笑,然后再一笑,静静咀嚼着盘子里那五颜六色的菜肴,间或为坐在身边的舒雨桐布菜、斟酒,直至最后把她撑得腰圆肚歪。 三是舒雨桐,惊人的好奇加好吃。 先是紧紧盯着身穿雪白衬衣、黑色马夹的侍应生,追问人家西班牙语的“你好”怎么说,“再见”怎么说,然后就是胃口大开,吃完了自己那份黄油拌饭后,竟敢明目张胆的惦记别人的盘子,一个劲儿的说“这黄油拌饭特别香!”结果,林克峰和杨致远的两份黄油拌饭都被她一扫而光。 或许是下午的参观让大家都打开了胃口,也许是受到这三个人的情绪带动,其他几位团员以及小甘也都个个吃得酣畅淋漓、大快朵颐。 总之,用杨致远的话来概括:“这顿晚餐大家吃得都很开心!达到了预期的目的!” 在回酒店的路上,几位男士依旧情绪亢奋,脚下生风,没几步就把舒雨桐给甩在了最后。 舒雨桐面色微醺,灿若桃花,碎步轻移,走得格外婀娜。 小甘怕她孤单,便缩小了步幅,陪在左右。 小伙子依然情绪高涨,谈兴盎然,一路上在舒雨桐身边小嘴不停,喋喋不休。舒雨桐方醒悟到,难怪到了伦敦以后林克峰就越来越沉默了,敢情是遭遇到了这么一位“小话痨”啊! 趁着酒兴,舒雨桐与小甘边走边笑,一路聊了起来。 小甘狡黠的望了望舒雨桐,压低了嗓门笑着说,舒雨桐你知道不知道,你今天晚上好漂亮哟,餐馆里的侍应生,还有好几位客人,都一直在偷偷的打量你哩,要不是有杨致远和林克峰一左一右的护卫你,还真说不定就会有一、两位勇敢的男士上前招呼你呢,要知道现在的英国男士可不像从前那样古板,那样绅士,那样闪烁其词了,他们若是敢和你打招呼,一定不会只谈天气! 舒雨桐哈哈笑着,随口丢给他一句,小甘你开玩笑吧,我怎么一点儿没感觉呢! 小甘不无揶揄的打趣她,你怎么会有感觉呢舒雨桐,你知道吗,很多时候你都是相当迟钝的哩,尤其是在做某件事情的时候,你总是对那些没有生命的事物太投入,太专注,反而对身边活生生的人熟视无睹,甚至是无动于衷,也不知道你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什么东西才能让你有感觉! 舒雨桐奇怪地转头望着小甘,嘿!你倒说说看,我什么时候对你小甘视而不见了?舒雨桐心里以为自己无意中怠慢了这个率直的年轻人,可再一想他不过一个毛头小伙呀,难道才认识两天就会想入非非了吗?她觉得好笑,也有点儿尴尬。 小甘瞪着她,一撇嘴,耸了耸肩,又无奈的摇了摇头,心里觉得这女人的迟钝简直是无可救药了,于是就有些自嘲地讥讽道,舒雨桐啊舒雨桐,你这个人可真会转移话题,我不是在讲我,而是讲别人,譬如林克峰,要我看呐,他就有点儿自作多情,舒雨桐你知道不知道,今天下午在博物馆里,林克峰一直就悄悄跟随在你的附近,视线一直不离你的左右,生怕有什么闪失,或者受到什么委屈,可你倒好,只会对那些文物发痴发呆,一点儿都不理会,甚至都不屑向他这边望望,对别人的感情反应得如此迟钝和冷漠,我真不知道你是真的没看见呢,还是看见了竟然没感觉! 舒雨桐望着小甘瞠目结舌! 小甘突然大声感叹道,中国女人和英国女人的确有些不同,英国女人对待异性的态度十分明显,可以说是爱憎分明、旗帜鲜明,喜欢就是喜欢,毫不掩饰造作,不喜欢也会直白地告诉对方,以免误会,喜怒哀乐形于色,一张脸上就可以看出来她想要什么。而中国女人的表情总是过于委婉含蓄,一笑一颦一举一动都那么克制、有分寸,虽然富有诗情画意,但却叫人琢磨不透,搞半天也不知道她究竟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舒雨桐恍然有所悟,不由得揶揄地笑他,小甘呐,你这是借题发挥吧,是不是惦记你的女朋友啦,是不是为她烦恼啦? 小甘却一脸讥讽地反驳道,舒雨桐啊,咱们两个人,还不知道谁被人惦记了,谁又惦记谁了呢,也不知道谁最后才真的会有烦恼了呢! 舒雨桐听着他说的有些拗口,愣了愣神儿,然后呵呵笑着说,你这是说的什么绕口令啊?真有点儿不可思议! 小甘恼了,怎么和你就讲不清楚呢!真不知道女人的思维怎么会和男人的完全相反!男人就是开门见山,直来直去,目的明确,目标始终如一。可女人怎么总是拐弯抹角,含沙射影,声东击西的,简直和你掰扯不清!不说啦! 两个人一路吵吵嚷嚷的总算到了酒店,远远的就望见了酒店门口长身而立、引颈翘首、显然是在等着他们的林克峰,两个人立刻停住口,相互瞥了一眼,心下里都认为林克峰是在等对方,于是双双怀了一丝幸灾乐祸,匆匆的迎上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