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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一石投湖
舒雨桐跟随林克峰缓缓走出“品茗阁”,半明半暗的街上尚有三三两两的人影在晃动。舒雨桐知道林克峰行事低调、克制,便抑制住内心的冲动,没有再去握他的手。 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门前停放的一辆“灰蓝富士”前,林克峰坐进驾驶席,舒雨桐坐到前排副座上,车子无声地滑出车场,稳健地驶上了三环主路。 这时候,一直停靠在马路对面树阴下的那辆“湖蓝雅阁”突然亮起了前车灯,随之也悄然无声地疾驰而去。 三环东路车流涌动,灯光闪烁,由北向南的第二条车道上,“灰蓝富士”始终匀速向前,仿佛并不急于抵达前方的目的地。 其后不远的慢行道上,“湖蓝雅阁”尾随而行,驾驶席上那支始终燃烧的烟,一闪一灭的犹如星星在闪烁,又好似夜空中的一双望眼。 终于,“灰蓝富士”驶出主路,沿着辅路向西行驶了一段之后,便拐入了一片宽敞而幽静的小区,不久便在街边一大片树影下缓缓停下,熄火、灭灯,然后陷入了一片昏暗的沉寂。 “湖蓝雅阁”在它身后几十米处也悄然停下来,那支幽灵般闪亮的烟依旧点燃着。 街边的路灯荧荧亮亮闪着柔和的光,使整条街道都浸染在一片浓愈而温馨的色彩之中,人影憧憧,车辆稀疏,小区似乎过早的安静下来了。 舒雨桐静静的等了一小会儿,见林克峰不响不动,便摒住自己已经有些不稳的气息,柔声一句“那我走了”,伸手去推车门。 一路上始终缄口不语的林克峰忽然急急冲出一句“等等”,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 舒雨桐转回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便被他用力将身子拉了过去,抱住,温柔地吻了下去,贪婪地吮吸着。 舒雨桐闭上眼睛,温顺地任凭他拥着,吻着,沉醉下去,心中一片柔情便无边无际的四散开来,就像是被丢进一粒石子的湖面,顿时涟漪串串,一波推着一波荡漾开去。 过了一会儿,林克峰慢慢将绷紧了的身子松弛、闪开,放开了手,微微喘着粗气,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她,仍然不说话。 舒雨桐知道现在自己可以走了,便冲着暗影里的他羞涩地笑了笑,开门下车,再回头望一眼,遂转身缓步向前,走到前面几十米处后便拐进右边一条依楼而行的小路,不见了踪影。 一直等到舒雨桐走出了视线,“灰蓝富士”才掉转过头来,缓缓离去。 “湖蓝雅阁”鸦雀无声,驾驶席上的罗义之,神色异常严峻,震惊、清冷、孤绝之中挂了几分犹疑,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愿相信刚才从“灰蓝富士”的后窗中看到的情景: 那辆寂静无声的车里,两个人的头突然相互靠近了,竟叠印在一起,仿佛变成了一个人,时间就像是停止了一样的漫长,直到那叠印在一起的两个人终于慢慢分开了,罗义之才从震惊中猛醒过来,却分明听到“啪”的一声脆响,罗义之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有一颗心,碎了。 就在这个夜晚,心碎的人不止罗义之一个人。 当林克峰突然挂断了电话,柳子君便举着电话愣在了那里,半晌没动。 不是忘了挂,而是不想挂,她想从那机械的忙音中发现什么或者听到什么,因为直觉告诉她,就在林克峰接电话时,他的身边一定有一个人!就是这个人,打断了他们的通话,也搅乱了林克峰一直以来静如止水的心境! 因为柳子君清晰地记得,对于她,林克峰从来都不曾这样的清淡、冷漠! 可这个人是谁呢? 当然,柳子君也承认林克峰对她也的确从未真正的热络过,他与她之间总是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维持着一种平和的感觉,而这种距离和感觉,却一直让柳子君在内心深处存留了一线希望。 可是这一次却不同,他都没容她笑着把话说完,他甚至不想体谅一下她当时的处境是多么的不易,他竟是那样迫不及待的想要挂断电话,“咔嗒”一声,只短短一刹那,她便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寒气,从电话的那一端溢了出来,一直冷到了她的心底,她甚至觉得电话里有一只冰凉的手伸了出来,猛然推了自己一把,把自己心里几天来逐日升温的好心情一下子推到了谷底。 林克峰身边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柳子君有点儿抓狂了,她一向认为自己的直觉十分准确,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那个人是他的妻子?抑或是别的什么人?难道会是她?柳子君在心底飞速地做着各种推断,或者臆想,不由瞪大了眼睛。 自从那天早上在机场与舒雨桐匆匆晤面之后,便一度失去了她的消息,整整三天,舒雨桐都不曾露面。柳子君忐忑不安之余不免生出某种希冀,虽然一开始她甚至感到有些自惭形秽,好像是在觊觎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但这种希冀和诱惑却与日俱增,挥之不去,而且越来越清晰、强烈。 柳子君忍不住主动出击去寻找答案。 她曾暗中细细观察林克峰,他表面上倒也一如既往的平和沉静。 她装作无意的去问过鲍玉良,他却含含糊糊的说:她有可能在集团忙些什么吧? 她先后两次直截了当地向刘敏章打听,可这“刘菩萨”总是“王顾左右而言他”。 她甚至想干脆找罗义之问问口风,奇怪的是罗义之这几天神出鬼没的抓不着人影,今天一整天他索性就玩起了失踪。 而一旦和林克峰单独相处时,柳子君又不敢贸然提起那三个字,担心他的反应会让她胆战心惊,担心从他嘴里会听到令她心灰意冷的消息。 柳子君本是一个知性理智的无神论者,这个时候她却在冥冥之中希望真能有一双上帝之手赐予自己力量、勇气和机会,她在心底暗自祈祷: My God !把她收回去吧,不要让她再归来吧! 就在柳子君举着手机思绪渺渺、忧心忡忡之际,耳边突然爆起一串响如炸雷的笑声:“哈哈哈哈!柳助理!怎么样啊?林总什么时候可以赶过来呀?” 柳子君猛然一惊,回头愤然望向身边正笑得一塌糊涂的于成龙,弯弯的柳叶眉随即微微耸立,一时竟恼从心起,刚叫了声“于主席!”手臂便被人轻轻拉住了,忙扭头一看,却是刘敏章,不禁一怔,于是几近滚到了嘴边的一腔幽怨,一个可能不期而至的尴尬场面,便被这“刘菩萨”及时地给拦住并化解了。 “柳助理,鲍总在那边叫你快过去呢!”刘敏章笑眯眯地望着柳子君,对她眼里倏忽间闪过的嗔怒,完全一副视而不见的嬉笑模样。 柳子君沉下一口气,顺着他抬头向远处望去,见鲍玉良正大步走过来,她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对刘敏章微微一笑,然后含笑凝眸转身迎向鲍玉良。 突然被这一连串的过程打断的于成龙,先是呆若木鸡地望着瞬息变化的柳子君,然后再转向笑容可掬的刘敏章,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鲍玉良疾步来到他们面前,径直转过身冲着于成龙爽朗地大声笑道:“于主席啊!我的意思是咱们就不等林总啦!他可能是有些劳累,先行告退了。林总前两天刚回国,一直都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一下呢!就请您老给我一次充分表现的机会吧!今天我鲍玉良就全权代表林总,感谢于主席以及诸位领导对新东方的厚爱与支持!” 鲍玉良说着,豪爽地向四周的人群做了一个抱拳致礼的姿势,立时引得众人一片叫好声。 于成龙也转而面露喜色,颌首同意。 鲍玉良在含笑环视中,乘机将目光锁定柳子君,递过去一个颇为得意的眼神,柳子君立刻会意,巧然一笑,随即便亮开一副莺燕婉转的花腔女高音,喜气洋洋地开始张罗大家入席落座。 鲍玉良望着柳子君婀娜多姿的身影,嘴角不觉高高翘起,细长的眼睛向下弯成了两个月牙儿:“这小女子,还真是蛮能干呢!” 一片杯斛交错中,柳子君收放自如地应付着一波又一波的祝酒高潮,优雅妩媚的笑容始终荡漾在脸上,只是在低首转身的瞬间,那平滑如黛的眉峰不时滑过了一丝一缕的惆怅。 然而美酒在握,美人在侧,满屋子的人对柳子君的强展欢颜、勉力应对,竟是众人皆醉无人醒,就连一向精明过人的鲍玉良也没有觉察,只有一个人对柳子君的黯然神伤有所发觉,这个人便是刘敏章。 刘敏章从一开始就注意到柳子君与林克峰通了电话之后便面露凄惶、怅然若失,起先他感到蹊跷,而后心下似有所悟,但因一时不便深究,又担心她心思沉重而不胜酒力,于是便不动声色地暗中给与柳子君以全方位的呵护与关照。 这一顿庆功宴持续时间并不长,主宾却都颇为尽兴,尽管席间前来与柳子君推杯换盏的人,一拨接着一拨不曾间断,然而总是有一双手及时地从柳子君的身后伸将出来,或是拦挡住蜂拥而至的客人以好言相劝,或是干脆就接过举到柳子君眼前的酒杯全权代劳,故而酒至数巡,柳子君依然保持住了脸不变色心不跳、百分百完全理智、完全清醒的绝对优雅。 对这种舍生忘死的保驾护航,柳子君一开始并不知晓,直到后来有人被屡次拦挡和屡次截流之后终于高声埋怨道:“我说刘总啊!不可以这样独占春光、大义救美啊!我这是为柳助理敬酒,你怎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越俎代庖呢?也忒不给咱面子啦!” 柳子君闻听,这才发现了一直站在身后的刘敏章,并愕然看到了他那张虽然圆圆胖胖依旧、但却已经涨得紫红的脸庞了。 柳子君心下一动,忙上前一步,轻手按住刘敏章刚刚揽过去的一杯斟得满满的酒杯,缓缓接过来,轻声笑道:“刘总,这一杯让我来吧!”说着便转向客人含笑举杯,优雅利落地一饮而尽。 在一片稀落的掌声和怪叫声中,柳子君拉着刘敏章慢步回到座位前,扶他缓缓坐下来,将他面前一高一矮两只酒杯系数握在了自己手里,含笑对着已然微醺的刘敏章低声道:“从现在起,由我来给刘总保驾!” 此时刘敏章脑子里还很清醒,嘴上却已经迟钝了,只顾怔怔地望着柳子君,圆圆的大眼睛里溢满了愈来愈浓的温柔。 晚上,林克峰回到家,摸出钥匙打开房门,三室一厅的单元里,一如既往地静谧无声。 妻子李琳是一家部队杂志社的副主编,长期上夜班,女儿林琳正在读高二,学校远在郊区,周末才能回来,平时晚间大都是林克峰自己做饭一个人吃。 他走进厨房,冰箱门上贴着一张黄色小便笺:我做了一碗炸酱。没有抬头,也无落款,笔迹却是妻子凝练浑厚的颜体。 林克峰淡淡一笑,开火、坐锅、倒开水,熟练地下了一把乌冬面,再从冰箱里端出那盆香喷喷的肉丁炸酱,切了细细的黄瓜丝,焯了鲜鲜的绿豆芽,剥了几颗紫皮蒜,便香香地吃了起来。 刚吃了几口,手机响了,是鲍玉良打来的。 “林总啊,您好些了吧?”鲍玉良走出了国际大厦宴会厅,向远处正在话别的于成龙、柳子君等人挥了挥手,侧转过身子,小心翼翼的只问了一句,便打住了。 鲍玉良没有像往日那样直接拨打林克峰家里的电话,自从那天晚上招待张向吉以后,鲍玉良就隐约发觉林克峰下班后似乎和过去的“直线回家”有了不同,偶尔也会有一些别的安排,为了尊重个人隐私,也为了谨慎起见,鲍玉良在一般拿不准的情况下,下班以后便不再直拨林克峰家里的电话,而是更多的选用手机联系。 其实鲍玉良打电话来也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出于一种习惯,因为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与林克峰养成了每天晚上彼此通电话的习惯,即便不说工作,也要随便聊上两句,这已成了他们之间的一种默契,一种晚间的例行节目。这次电话也是一样,鲍玉良并不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他也知道林克峰的身体应无大碍,但就是忍不住想听到林克峰的声音,想问候一声。 林克峰轻声笑了笑,缓缓说道:“没什么。我在家。刚给自己做了一碗面。” 一听到林克峰熟悉的笑声,熟悉的口吻,熟悉的语言,鲍玉良心里立刻有些懊悔了:刚才还不如直接就往他家里打电话呢,既节省电话费,也显得亲切随意没有距离!在鲍玉良的眼里,只有朋友之间才会用家里的电话,而拨打手机,总让人感觉有些隔心隔肺的,甚至是心术不正似的。 鲍玉良心里七想八想的,嘴上却大大咧咧的笑说: “林总啊,敢情您是一退六二五、一走了事躲过了一劫,我们哥几个可是拼死拼活才算送走了‘瘟神’呐!您知道么?这位于成龙于大主席可真是一个特别难缠的主呵!爱热闹、好挑事、善于发动群众斗群众,这些且不说,他的酒量还大的可以!应该说是十分可怕!我和敏章都觉得有点儿招架不住了呢,刚开始郝成全还红着眼睛跟我保证,说什么‘人在阵地在’,可不到半场他小子就出溜了!杨总裁还是老规矩,开宴半个小时就借口告辞溜之大吉了!最后只剩下柳助理他们在那儿苦苦硬撑着,七折八腾的总算是没有撂台子!好悬哩!” 鲍玉良虽说从头至尾都在评功摆好、叫苦不迭,可话里话外对柳子君的溢美之意却是十分的明显。 林克峰笑道:“也真是难为你们了!注意着点儿,见好就收吧!早些休息,别搞得太累了。” 鲍玉良突然把声音放低了一点儿:“林总,您觉得怎么样?我看这柳助理还真是蛮有潜力的,尤其在外场上还真是给劲哩!” 鲍玉良就是个有话不愿放在肚子里过夜的直肠子!一旦他心里想到了,如果不让他说出来,他就会特别难受,又何况是对林克峰这种善解人意的温和型领导呢!鲍玉良只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把自己的话题挑明了。 林克峰突然缄了口,稍一沉吟,淡淡笑道:“玉良啊,我也正想和你聊聊这事儿呢!这样吧,明天一上班你就过来,我们一起合计一下。” 鲍玉良只一顿,就接口笑问道:“林总啊,您要是不太累,咱们俩今晚上就聊聊,行不?”憋了小一个月的贴己话,直楞楞的往嗓子眼儿扑腾,鲍玉良简直连半个晚上也等不及了。 林克峰默然一笑,问他:“在哪儿聊啊?”说着瞟了一眼桌上那大半碗还冒着热气的炸酱面。 鲍玉良嘿嘿一笑,大声叫道:“去哪儿也不如您家好,我就喜欢吃面条!刚才净顾着闹酒了,啥也没顾上吃,这会儿子肚子已经咕咕响了!您等着啊,我立马飞过来!” 鲍玉良非常了解林克峰,一听他刚才说一个人下了点面条,那就是说,嫂夫人李琳上夜班没在家,女儿又住校,正好他们两个人可以放松的沟通沟通,过过心气儿,林克峰出国一个月了,回来后一连忙了几天,两人都没有来得及好好聊一聊呢。 林克峰笑了下,忙高声叮嘱道:“玉良!你刚喝了酒,一定不要开车!让黎伟鹏去接你,或者干脆打车过来,你可不许给我来什么酒后超低空飞来飞去的!你不在意,我可在意!我去给你再下点儿面,时间还早呢,不着急的。”说完便挂了电话。 鲍玉良喜滋滋的收起了电话。 鲍玉良平日里都是自己驾车,林克峰考虑他应酬多,想给他配专职司机,他坚决不要。鲍玉良喜欢车,尤喜开快车,幸亏他驾龄长、车技高、经验多,倒也从未出过事,违章也少,但林克峰却始终对他不放心,盯得很紧,只要是有应酬,坚决不允许他开车,态度十分坚决,而且反复再三地叮嘱、吓唬外加威胁。鲍玉良每次听到他絮絮叨叨的来这么一套,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是非常享受,他觉得林克峰这是把他当作了兄弟,是一种类似兄长的絮叨,充满了亲情,他爱听。 鲍玉良在家行小,上面只有两个姐姐,所以打小就盼望着能有个哥哥或者弟弟,林克峰温和稳重的脾性正好暗合了他的心思,林克峰又恰恰比他大5岁,于是,鲍玉良私下里就把林克峰看作是自己的兄长。 其实林克峰在家里也的确是老大,父母都是农民,他下面有五个弟弟和三个妹妹,家境一直十分清苦,林克峰18岁当兵离家,一走便是27年,这期间尽管他极少回去看望,但二十多年来每当月初发薪,他都会立刻将工资的一半甚至是三分之二寄给远在苏北农村的父母,反哺之情、孝廉之义从未敢忘,鲍玉良在他眼里,只不过是又一个兄弟罢了。 林克峰一边煮面条,一边陷入了沉思。 今天晚上,他觉得自己的心情特别好,极度的轻松之中蔓延了一种出奇的柔软,想起刚才在“品茗阁”,想起一脸绯红的舒雨桐,林克峰的心里便又一次涌动起无边的温柔。 一件事情“落听”了,另一件事情就该提到议事日程了,既然舒雨桐不离开新东方了,那么对柳子君的安排也该仔细斟酌一下了。 林克峰以前对柳子君的印象只是粗线条的“一般”,经过这次“旅游节”,他得以走近柳子君,便立刻看出柳子君对自己有好感,但同时也感到柳子君不适合自己。 林克峰不是不喜欢女人,也不是不喜欢漂亮的女人,但他不大习惯她的艳丽妩媚,也觉得她缺乏内涵,尤其是反感她的机巧功利。 出于一种虚荣或是无奈,林克峰并没有将自己的真实感受明白无误地反馈给柳子君,他认为有许多时候,有许多事情,还是“难得糊涂”来得稳妥一些。 然而回国三天来,他突然感觉到柳子君已经对舒雨桐产生了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而且这种影响已经开始左右他人,譬如鲍玉良!于是在林克峰的潜意识里便有了这样一个念头,继续把柳子君留在舒雨桐身边,看来已经不大合适了,因为舒雨桐过于敏感,又太善良。 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真的开始“十分在意”之后,那么这个女人身边的所有人便自然而然的纳入了他的警戒线。短短三天,林克峰已经感觉到了柳子君对舒雨桐心里造成的阴影,这种负面的心理作用甚至几乎导致舒雨桐选择逃避和离开,他不敢再让自己冒险了,也不愿再与柳子君“暧昧”下去了,更不想让舒雨桐受到任何伤害。 那么怎样妥善安排柳子君,才能既做到不埋没人才,又做到人尽其才、量才使用,还要留住人才、凝聚团队呢? 林克峰首先想到柳子君的长处是在对外公关业务和接待方面颇有潜质,不如培养她到业务部或餐饮部这种以对外开拓业务为主体的部门,给刘敏章或者郝成全做助手,业务部和餐饮部,一个是最重要的业务部门,一个是最重要的经营单位,尤其是餐饮部,员工队伍最为庞大,业务也最为繁忙,早就考虑过应该为郝成全配个副总经理,鲍玉良总说“宁缺勿滥”,现在看来,这柳子君恐怕是最佳人选了。 其次,林克峰针对柳子君善于向上看、向外看的特点,决定把柳子君归到鲍玉良主抓的业务口,让她在工作上既可以发挥一技之长,又方便直接对口鲍玉良,自己也可以名正言顺的退出来,就让他们“各得其所”吧。 最后,关于柳子君调任后事业部助理一职由谁接替的问题,林克峰决定征求舒雨桐的意见后再定,既然这是她的助手,她一向又是极其善于发现新人、培养新人,就让她破例点一次将吧。 想到舒雨桐在人事上一贯的谨慎态度,想想她可能会表现出左右为难、不知所措的样子,林克峰的脸上闪过一缕温柔的笑。 “扑”的一声,锅里滚开的面汤溢了出来,林克峰赶紧将火调到最小,一大锅面条就要煮好了。 “叮咚”!门铃响了,林克峰过去打开门,鲍玉良带着一串笑声走了进来。 林克峰将煮好的面条盛了一大碗,递给鲍玉良。 两个人刚在过厅的餐桌前坐下,林克峰就笑着看了一眼鲍玉良,起身转到自己房间,不一会儿转回来,手里多了两瓶剑南春。 鲍玉良的细眼睛一时瞠得老大,高声叫道:“林总!您还嫌我喝得不多呐?”说着,伸手便将酒瓶抢过来,举到眼前仔细看起来。 林克峰嗔怪道:“不要命啦?这是让你回头带回家的!” “那您干嘛现在就拿出来,这不是逗我的馋虫嘛!”鲍玉良一脸的嬉笑。 “我怕过一会儿给忘了。”林克峰低下头开始吃自己那碗已经凉了的面。 “敢情现在是搁在我眼前‘备忘’呐!嗨!”鲍玉良笑着放下酒瓶,也不客气,抄起一双筷子端起碗,呼噜呼噜的大吃大嚼了起来。 “这还是出国前老战友送的,一直忘了给你带去。我说你平时也尽量控制着点儿,遇到什么场合了,再拿出来抵挡一下。今天就不喝了吧,走的时候带上。”林克峰一边吃,一边说。 “那要是谈的投机,我今儿个兴许就不走了呢!”鲍玉良咬了一口蒜,挑起一筷子面条,看着林克峰试探着。 “不行吧?回头弟妹过来查岗,可怎么办?”林克峰揶揄地瞥了鲍玉良一眼。 “不就是一个电话么!”鲍玉良嘟囔了一句,放下碗,掏出手机,刚要拨,却突然眨了眨眼,坏笑地盯住林克峰:“林总,不会不方便吧?” 林克峰“哼”了一声,笑道:“有什么不方便?个人睡个人的呗!” 林克峰家是三室一厅,一家三口不偏不倚一人占一间房,大过厅成了名符其实的公共区域,全家人吃饭、看电视、会客都在这里,而林克峰自己的房间里却摆了两张单人床。以前当鲍玉良第一次在林家留宿时,曾望着两张床发愣,林克峰淡然一笑,解释说自己十五年前得了急性肝炎,住了几个月医院,病愈后就和妻子商量着开始分床睡,后来妻子提升做了副主编,需要每天黄昏上班,午夜后下班,为了不影响林克峰休息,夫妻俩开始分室而居,当然有的时候两个人还是会睡在一起的。 解释到最后一句时,林克峰的声音仍然平静,但脸上突然微微泛红,神色多少有些沉郁。 鲍玉良自从那天起,不仅更加频繁地出入林家,更是隔三差五的就与林克峰同室而寝了。鲍玉良并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只是觉得林克峰有些孤单,而他自己也愿意和他在一起。 鲍玉良和林克峰一样也有一个女儿,妻子性情极其开朗,尤其精于持家理财,对他是既信任又放心,整个一个“大撒把”,家庭环境特别的宽松,无论年节假日、白天黑夜还是风霜雨雪,家对于鲍玉良从来都是进退随意、出入自由,只消一个电话就可以摆平一切。 鲍玉良打完了电话,呼啦呼拉扒拉完最后一口,嘴里“噌噌”不住地称赞:“还是炸酱面香!尤其是这种‘锅挑’儿,简直没治啦!” 林克峰笑问:“再来一碗?” 鲍玉良忙笑道:“自己来!自己来!”说着便“哧溜”钻进了厨房。 林克峰见鲍玉良果然吃得开心,早笑道:“就知道你一碗不够!敞开了吃吧!” 鲍玉良吃第二碗的速度明显放慢了,他一边挑着碗里的面条,一面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林克峰,见他已然吃好了,正端坐在那儿,含了笑望着他,便突然停住筷子,试探道: “您觉得柳子君这人怎么样啊?” “人很聪明,也机灵,可以说是八面玲珑。”林克峰淡淡笑道。 鲍玉良稍稍一怔,还是接口问了句:“您觉着可以重用吗?” 林克峰略一沉吟,反问道:“打算怎么重用呢?”一句话说得很轻,又省去了主语,像是问别人,又像是问自己。 鲍玉良顿了顿,张了张嘴,却突然低下头吃面,不敢贸然搭茬儿了。 林克峰见他欲言又止,遂缓缓笑道:“说说你的看法吧。” 鲍玉良见林克峰神色关注,满脸的真诚,便立刻撂下筷子,一口气说了自己的看法。鲍玉良的结论是,他希望柳子君能在业务口发挥外联优势,譬如在业务开发部,或者餐饮部这类对外开放的纯业务部门,柳子君虽说也是一届女流,还是大有用武之地的。 鲍玉良用了一个“也”字作修饰,并不是故弄玄虚,而是实有所指的。 林克峰并不介意,点了点头,笑着说,你的想法与我有些不谋而合啊,我看可以把柳子君调到餐饮部,郝成全一个人的确有些忙不过来,柳子君可以提个副总经理,协助郝成全把餐厅服务和现场接待的工作担起来。 “不过郝成全这小子脾气可是有点儿‘独’啊,也不知他们两个人是否投合?”鲍玉良见林克峰如此坦诚,心下甚是欣慰,但却又不无担心地嘟囔着。 “郝成全原来在集团组织部的时候,柳子君正好在总裁办舒雨桐的手下,两个人有过两次工作交往,郝成全对柳子君的印象还不错。”没料到林克峰却是一副胸有成竹。 鲍玉良恍然大悟,夸张地一拍脑门:“哎呦对啦!那时候郝成全可是您的兵啊!”鲍玉良没想到多年以前林克峰就在人才储备方面有所留意和积累,不禁立刻肃然起敬,佩服地直点头。 林克峰轻笑道:“先吃吧,待会儿再聊,面要凉了。” 鲍玉良又往嘴里扒拉了几口,突然咧嘴笑着说:“其实呀,我起先是看好业务部,敏章对柳子君很是看重,他们俩如果搭帮,一定会关照她的。” 林克峰沉思了一瞬,缓缓笑道:“敏章性子太柔。郝成全虽然爱较真,但比较客观务实,柳子君个性很强,还是得有个人把把关,用人总要一步一步的来,扎实一些才好。” 鲍玉良不住地点头,感叹道:“您考虑的周全,我只想她一个小女子在场面上翻腾不容易,但有些时候,过于迁就或者包容,就有可能走偏了。” 林克峰突然收敛笑容,一脸正色,一字一顿的缓声说道:“弄不好还有可能失控!她这个人能力有,但个人意识比较强,精明有余,包容大度不够,更不要提涵养了,这一点儿,她可不大像她的师傅!”说完,林克峰嘴角衔了一丝笑。 鲍玉良深深地看了林克峰一眼,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林克峰的暗示,他完全听懂了,身上竟不由一激凌。 林克峰转而又轻声笑道:“我打算先调柳子君到业务部做一段助理,时间不会太长,主要让她熟悉一下酒店的整体业务,这一段你和敏章要多费费心,注意调教一下。这期间我会找郝成全认真谈一次,最后还需要和集团杨总裁通个气。” 鲍玉良微笑着点点头。 见鲍玉良吃完了,林克峰一边起身收拾,一边说道:“想喝茶就自己冲一杯吧。柜子里有今年的新毛尖。” 鲍玉良笑着起身道:“恭敬不如从命啦!”说着便径直拿杯子、取茶叶、倒开水,给自己沏了一杯浓浓的绿茶。 林克峰在厨房收拾利落后转到过厅,见此情景轻笑道:“不怕晚上失眠?” 鲍玉良大笑:“我鲍玉良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叫失眠!打小咱就不管喝什么、吃什么,脑袋一沾枕头立马就着,喊都喊不醒!” 两个人斜靠在沙发上喝茶,鲍玉良打开电视,转到CCTV5,津津有味地看起了足球。 林克峰看看表,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澡,洗完又唤鲍玉良去洗。 就在两个人洗漱完毕准备躺下休息时,林克峰的手机突然响了,抓起手机的一刹那,林克峰脑子里倏地一闪念:该不会是她吧? 一看,竟是罗义之打来的! 林克峰几分狐疑地打开了手机,一听,便立时惊住了! 电话里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声音:“喂!请问,你是罗义之的家人吗?” 林克峰有些迟疑,反问道:“请问,您是哪位?” 那女人显然有些不快,旋即提高了嗓门:“我在问你是不是罗义之的家人?” 林克峰沉声答道:“哦,我是他的同事,我叫林克峰。” 那女人遂放缓了一些,却依旧提高了声音:“我是急救中心值班室,罗义之出车祸了!” 林克峰不由大惊失色,声音都走调了:“什么?车祸?他在那儿?”鲍玉良也靠拢过来竖起了耳朵。 那女人显然是一位医生,而且是一位见多识广、经验颇丰的急救室大夫,她见林克峰开始着急了,反到松了口气,这说明她找对了人! 女医生沉了一口气,开始根据自己的经验,并顺着林克峰的思路,自问自答、自说自话了起来: “你问我是谁,我也姓罗,是急救中心的值班医生。你的同事小罗(女医生用了‘小罗’,看来对方应该是一位资深大夫!)是在陶然庄附近出的事儿,大约两个小时前,他的车停在路边,被一辆奥迪从后面撞了,本来没小罗什么事儿,都是奥迪的责任,车子也无大碍,就是后保险杠弯了,小罗和“奥迪”都只是轻微擦伤,本来没什么,可小罗一下车就抓住‘奥迪’的衣领子破口大骂、不依不饶,几位路人看见了都上来帮着劝,好不容易拉开了,以为万事大吉了,小罗却又冲上来煽了‘奥迪’两个耳光,结果奥迪车上跳下一壮汉(老奥迪?),一顿老拳把小罗揍趴下了,不省人事,结果两个‘奥迪’拨通我们中心的电话,把小罗送我们这儿来了,临走前,两个‘奥迪’丢下手机号和一万元现金,说是有什么事,他们随时恭候!你们小罗可是有点儿惨,断了一根肋骨,好不容易醒过来,问他什么,就是一声不吭,我们还以为是天生残疾呢!虽说已经预交了费用,总不能没个人管吧?到了儿还是我们一位护士说小罗在昏迷时念叨过两个名字,后来我们才从他的手机里找到了你。” 女医生绘声绘色地叙述着,整个一部短篇小说。 林克峰听她说完了,又愣了一会神儿才算明白过来,开口便问:“罗医生,请问另一个名字是谁?”林克峰突然意识到陶然庄就是舒雨桐所住的小区,两个小时前,他和她正在那里吻别。 罗医生清晰地说出了三个字:“舒雨桐!” 林克峰愕然,忙又追问道:“你也联络她了吗?” 罗医生道:“我没有,我只给你打了电话。不过我的一位护士刚才也已经和舒雨桐通了电话,她正往这边赶呢,现在应该快到了!我们想这位女士可能是小罗的夫人吧!” 罗医生嘴里还有一句话犹豫了下终没说出来,一开始她还以为声音沉稳的林克峰也是小罗的家人,或许是他的岳父?因为不是一个姓嘛。 林克峰已经迅速地做出反应:“罗医生,我们会尽快派人到中心和你们联系,处理此事。如果再有事,你随时可以和我联系。” 罗医生突然问道:“这么说你是小罗的领导喽?” “可以这么说。”林克峰笑答,说完便挂断了。 此时身边一直听着电话的鲍玉良已经穿好了衣服,他准备亲自去一趟,林克峰却拦住了他:“玉良,我看还是让舒雨桐先去吧!过一会儿我和她联系,此事不宜扩散,我们商量一下后再通知家属。” 鲍玉良慢慢低下头,没吱声。 罗义之昏昏沉沉、迷迷瞪瞪的躺在急救中心的病床上,上衣被扯破了,斑斑点点的有一片血迹,脸上有两道瘀伤,头发乱蓬蓬的,床前高挂着两个吊瓶正在输液,一位眉目清秀的年轻护士在他身边低头忙碌着,只是这姑娘的手脚和动作显然有那么一点“生猛”,罗义之一张青灰色的脸更加歪扭成痛苦的一团,看上去真有些惨不忍睹。 好不容易那清秀而“生猛”的护士走开了,罗义之似乎才慢慢放松了下来,身上依然感到软弱无力,胸部尤其不敢动,只要轻微一动,就是一阵钻心的剧痛!意识逐渐清醒的罗义之满腔愤怒,沮丧到了极点,他紧闭双眼,紧咬嘴唇,紧握双拳,心里想诅咒一切,却连诅咒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 忽然,一阵茉莉花的幽香徐徐飘了过来,罗义之懵懵懂懂的觉着有人悄无声息的来到他身边,站立良久,而后轻手轻脚的为他理了理遮挡在额前的几缕乱发,又将白被单轻轻往上掩了掩。 茉莉花?罗义之心头一颤,眼睛忽地睁开了,却见舒雨桐倾身站在身边,正仔细地看着自己,一双眼睛里竟充满了焦虑不安,见他终于睁开眼,她的嘴唇颤抖了下,喃喃问道:“义之!你怎么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