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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清风朗月
当得知罗义之天天来看集体舞排练,舒雨桐尽管不能确定他究竟是来看谁,但已做不到无动于衷了。 童明松的一再追问,舒雨桐也听出了弦外之音,却装傻充愣,说罗义之是在“看咱们大家吧!” 童明松当然不信。 舒雨桐也不信。 童明松追问舒雨桐的目的,并不只是想让舒雨桐注意罗义之,而是想由此挑出一个话题,引起舒雨桐对他自己的注意。 由于面对面、手拉手的跳了两个多月的舞,舒雨桐已经不知不觉走进了童明松的视线,从刚一开始端庄文雅的女强人,渐渐的褪去了那层拒人千里之外的矜持与清高,而一步步变得随和、亲切,令人放松、舒服,甚至是着迷,加之在舞蹈上的心有灵犀、惺惺相惜,童明松心里竟生出了别样情愫,他感到迷惘,但却几乎不由自主、无法抗拒,于是陷入了一片困窘之中。 然而在舒雨桐眼里,童明松不过是个临时的小舞伴,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儿而已。在他们两人中间,时间与空间都是不等式,并且完全错位的,这不仅仅是年龄的悬殊、职务的阻隔、阅历的迥别、性格的差异,更重要的是,还夹着一位侠肝义胆的田蓓蕾。对此,舒雨桐从来都是十二分地清醒和警觉。 但显然那男孩儿不这么想,童明松的骨子里,浪漫甚至是冒险的基因,终究多于现实。 舒雨桐已有所觉察,她做出一副对此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嘴角甚至衔了一丝不屑,脚下一阵轻快,便径自汇入到了向外涌动的人流之中。 扪心自问,自己对自己尚且常常会读不懂,又何况他只是一个小孩子呢? 不过,既然是小孩子,也就尽量不去伤害那份敏感和那点儿狡黠吧! 她还能说什么、做什么呢?--舒雨桐有点儿烦。 童明松站在原地呆愣了片刻,兀自垂下了头,默然朝着另一个方向踱步而去。 第二天排练时,舒雨桐几次向门口处张望,虽不动声色,但手上脚上的动作到底还是有点儿敷衍了。 不知到了第几次,果然看到那颀长的影子一闪而入,瞬间便没入了观众席的一片暗色之中。 舒雨桐立时感到有些心跳--那影子,她太熟悉了! 舒雨桐继续踩着节拍舞之蹈之,却开始深一脚浅一脚了。 才知道,人的记忆往往是无法刻意进行选择的,有些记忆、有些影子,在你的主观意识中,或许是模棱两可、时有若无的,但只要不经意地投去一瞥,你就会一眼认出来,而且只需要瞬间,便将你以为已经尘封了的记忆之门隆隆开启。 一旦知道罗义之就坐在那片黑暗里,舒雨桐便没有办法止住自己不再往那儿张望,她不忍,也不能。 接下去的舞蹈,舒雨桐尽管跳得远不如往日那般投入、沉迷,但早已流淌在血液中的因子总还在,一组舞跳下来终究不失其应有的圆润流畅,只是手舞足蹈之余,舒雨桐一双不大的眼睛不时地向那片黑暗梭寻,尽管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只是希望他明白,她知道他在那儿。 他立刻明白了。 于是每天的这个时候,他便会悄悄闪进来,在黑暗里默默坐上一会儿,再静静地离去。而她呢,一面随音乐舞蹈,一面向黑暗梭寻。 彼此之间没有目光交织,没有只言片语,却有了一种心灵上的感应,或是契合。 于是这样过了许多天。 又是一天。 突然的,他没有如约而至,事先也没有任何征兆或解释。 排练当然还是要继续下去的,她却第一次有些心不在焉了,也不知道是惯性使然,还是真的心有所绊。 第一轮排练结束了,一直坐在一旁观摩的酒店工会钟主席依例认真的为大家讲评,既肯定了九分成绩,也指出了一分不足,舞蹈队员们席地而坐,一边擦汗,一边议论纷纷。 人群中的舒雨桐面对寂静无声的观众席盘腿打坐,阴郁地凝视那无边的黑暗,若有所思。 正当众人站起身准备开始第二轮排练时,突然,多功能厅的大门豁然洞开,人影憧憧,空旷的观众席随即也亮起了照明灯,林克峰、鲍玉良带着酒店各单位和部门的负责人约十余人有说有笑的鱼贯而入。 舒雨桐一眼看到林克峰,不由嫣然一笑,转开脸又瞥见罗义之也夹杂在人群中,不禁眼中一亮。 罗义之一走进门便立刻用眼睛在舞台上梭寻,倏地,就对上了她投来的目光,只一刹那,两束目光便彼此读懂了。 此时大厅里响起了钟主席的声音--原来是酒店的各级领导们来检查集体舞的排练成果了! 音乐声起,舞蹈队员们成双成对翩翩起舞,舒雨桐和大家满怀激情跳了起来,当跳到《开门红》这支欢快的舞蹈时,舒雨桐显得尤为兴奋,她非常喜欢这个热烈奔放的东北大秧歌,随着激越人心的旋律和铿锵有力的鼓点,舒雨桐一边纵情舞着,一边陶醉地用眼神儿和每一个舞伴交流着,满脸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就在她的眼角扫过观众席时,不经意间与罗义之对上了,她难以抑制地幸福地微笑着,冲着自己的舞伴,冲着每一张闪现在眼前的笑脸,也冲着人群中凝视的那双漆黑闪亮的眸子。 音乐滋养幸福,舞蹈滋养喜悦,欢乐的歌舞带来的好心情,谁也无法抗拒,只有陶醉其中,并将这美好的心情传递给身边遇到的每一个人,于是,幸福便被无限的放大了。 台上的人跳得如痴如醉,台下的人看得有滋有味,一种因喜悦而快乐而幸福而相亲相爱的氛围油然而生。 这便是艺术感染力之所在! 一组舞蹈顺利跳完了,20名舞蹈队员个个气喘吁吁、挥汗如雨,但大家自觉地保持整齐的舞蹈队形,恭恭敬敬的站在舞台上,人人脸上都是一片红光灿灿、喜气洋洋。 林克峰满脸含笑的从人群中缓缓站起来,鲍玉良等人也随着站起身来,掌声便响起来了! 鲍玉良一边使劲儿鼓掌,一边露出了非常兴奋的神情,大声笑道:“很好!真不错!没想到咱们的舞蹈家们跳得这么整齐热烈,这么鼓舞人心,让我们在底下都有点儿坐不住喽,直想冲上台去跟你们一起蹦上一段!” 其他人也都随声附和起来,台上台下形成了一种热烈而真挚的互动。 钟主席躬身站在台口处,两手平举,十二分谦虚地恳请各位领导多提宝贵意见,结果他的谦辞很快的就被台下一连串的叫好声给彻底淹没了! 舒雨桐和她的舞伴们一下子也都松了一口气。 其实,鲍玉良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舒雨桐的舞竟会跳得这么好看。 他趁势转过头,贴近林克峰小声叹道:“林总,我算服了!整个一个‘鹤立鸡群’呐!这舒总可真是个人物呢!能写,能说,能干,还能跳,简直是文武双全!哎,她是不是上过什么专科舞蹈学校哇?” 林克峰淡淡一笑,倾身低声道:“据我所知,没上过。可能就是一种天赋吧!”十年前的那次国庆晚会,他就已经找到了答案。 鲍玉良狐疑地瞅着林克峰,摇着头:“已经不年轻了,怎么会跳得这么好呢?难道天生的?真是难以置信!” 林克峰又神秘地微微一笑:“玉良啊,哪天找个机会,你请舒总唱支歌吧,就唱那首《真的好想你》,相信一定还会有惊喜!” 鲍玉良瞠大了双眼,望着林克峰怔了怔,突然呵呵笑将起来:“这机会我可有的是呀!哪天咱们一起试试啊?” 林克峰听了,瞥了鲍玉良一眼并不答话,脸上却笑得更加温润了。 鲍玉良脸上嬉笑着打趣,心里却是砰然一动:一向非常古板的林克峰竟会如此熟练的提到那首《真的好想你》,脸上露出的又是这样一番温柔的神情,眼睛里还溢满了亲切的笑意,鲍玉良完全懵了! 这时候,笑容满面的钟主席走了过来,请林总为大家讲话,林克峰赶忙含笑摆摆手,向前倾着身子与钟主席低声交谈了几句,钟主席连连点头称是,一张原本十分拘谨的脸立时笑成了一朵花儿! 不一会儿,这一行人又交谈着、说笑着,随着林克峰、鲍玉良走出了多功能厅。 人群中的罗义之走到门口时似乎回头望了一眼,接着也消失了。 一时间,大厅里安静了下来。 钟主席这才微笑着大声宣布了好消息:酒店领导对我们的排练工作甚是满意!为了表示鼓励,准备为全体队员每人置办一套练功服和舞蹈鞋,另外还要为大家补发排练津贴! 舞台上立刻此起彼伏的山呼万岁,并响起了一片更加热烈的掌声! 舒雨桐微微一怔,也咧开嘴呵呵笑了起来。 接下来日子里,相继举行了几次集团组织的所属各公司排练情况的综合检查评比活动,晚会分指挥部对酒店行业方阵整体合练彩排的两次验收工作,也都进行得十分顺利,眼瞅着进入到9月下旬,大家开始全力以赴准备参加全市国庆晚会总指挥部部署的三次夜间实地预演,而那万众瞩目、普天同庆的节日已一天天临近了。 近来这段时间里,林克峰打来的电话明显少了,舒雨桐并未多想,自己已忙得晕头转向、不亦乐乎了,他可能也是太忙了吧?直到那天傍晚舒雨桐与家人团团坐在餐桌前刚刚端起饭碗,黎伟鹏突然挂来一个电话,只吐出四个字:林总病了!急促的口气却很像那部老片子--“橡树!十万火急!” 什么病?--舒雨桐撇了饭碗,避开父亲疑惑的目光,单刀直入。 可能是肝病。--答了五个字,却让黎伟鹏说得支支吾吾。 肝病?--舒雨桐一惊!霍地起身转回了自己的房间。过去就曾听说林克峰十几年前得过急性肝炎,可这么多年了,难道旧病复发,或是转成了慢性病? 就是……肝部有点儿不舒服。--黎伟鹏的解释一片含糊其辞。 去那家医院看了?--舒雨桐追问着,已经开始懊悔自己这一段疏于联络了,再忙也不至于没有时间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呀!别不是他操劳过度引起的旧病复发吧? 哪儿都没去,就在家。--黎伟鹏瓮声瓮气的嘟囔着。 啊!久病成医了?舒雨桐一头的雾水。 自己吃中药呗。--这闷牛黎伟鹏!就这么一句解释还慢了半拍!舒雨桐恼得哭笑不得。 那怎么行!肝病可不同于一般的感冒发烧,这可是最为重要的脏器之一,况且林总年轻的时候有过肝炎病史!--舒雨桐一连串的责难铺天盖地的砸了过去。 所以请舒总给劝劝。--黎伟鹏松口气,终于说出了最想说的那句话。 你在哪儿啊?--舒雨桐一边问,一边开始脱掉居家时才穿的那身粉色纯棉休闲套头衫裤。 就在您家楼下!--黎伟鹏的最后这一句不仅回答得痛快淋漓,竟还透了一丝坏笑。 你这人呐,我就下来!--舒雨桐忙不迭的又迅速套上了一条银灰色小格子薄呢百褶连衣裙。 借着等舒雨桐的功夫,黎伟鹏又赶紧给林克峰打了电话,只说自己呆一会儿就把药送过去,林克峰轻轻“唔”了一声,什么也没问。 一路上,黎伟鹏一脸的严肃,把车子开得飞快。 舒雨桐静静地望着窗外,灯光闪烁,夜色渐浓,一轮皓月孤独地悬挂在西天边,仲秋之夜的一缕温热使人感到一阵阵的焦虑不安。 来到林克峰居住的那栋高楼前,黎伟鹏停好车,引着舒雨桐走进楼门。 负责开电梯的是一位年逾半百、热情好客的大姐。 一看见黎伟鹏,大姐便熟门熟道的招呼起来,黎伟鹏一边应声,一边点头,舒雨桐也跟着向大姐笑了笑,于是大姐热情地聊开了:我认得这位黎师傅,这位女士(她称呼舒雨桐时稍稍犹豫了几秒钟,终于选了这么一个时髦的词儿)是头一回见!20层的老林家平日里客人可不多,只有一个鲍老板(显然大姐对鲍玉良是既熟悉又喜爱),老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儿!要说老林呐,可是个好人嘞! 大姐的最后一句感叹,来得特别实诚。 舒雨桐心里觉得这个“老林”的称呼有那么点儿挺可笑,也挺可爱,便忍不住问大姐,这“老林”怎么好了?大姐“咦”地瞪了她一眼,就是脾气好,人缘好呗!舒雨桐长长的“噢”了一声,又笑了笑,笑得很甜。大姐望望她,也笑了。 两个人站在林克峰家的大门口。 黎伟鹏上前一步按了门铃,心里开始琢磨应该怎么向林总解释舒总的不期造访。 舒雨桐看出了黎伟鹏的犹豫不决,马上知趣的缩了缩脖子,躲到他身后。 一会儿,门打开了,林克峰穿着一身暗蓝色小碎格的旧睡衣,满脸倦意的站在门口,当他看到黎伟鹏欲言又止的尴尬神情时,先是微微一怔,再看到藏在黎伟鹏身后偷偷露出小脑袋的舒雨桐,不由愣住了,刹那间,似有一丝不快从林克峰的眼中闪过,转瞬即逝。 舒雨桐猛地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心下竟是一惊!两天前还见过面,怎么竟这般憔悴了呢?心下一酸,脚下就沉重了些。待瞥见林克峰眼里迅速隐去的一丝不快时,舒雨桐心里又一沉,自己突然闯来是不是太唐突了?方才只顾心里着急了,听见黎伟鹏和林克峰通电话,却没有砸实了让他提前帮自己向林克峰打个招呼,脚下便愈发的沉重起来。 幸好僵局被及时打破了,林克峰随即向后闪了闪身子,轻轻招呼他们:“都进来吧”。 两个人几分尴尬、几分扭捏的来到过厅。 林克峰淡淡道:“这一阵子都挺忙的,就没告诉你,还让你跑一趟,坐吧。” 这话显然是对舒雨桐说的,黎伟鹏倒大大松了口气,兀自先坐下了。 舒雨桐心里还是别扭,不知他这是埋怨呢还是客套,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来,傻傻的挨着黎伟鹏坐了下来。 林克峰一面说着,一面走向过厅另一侧较远的一张椅子,缓缓坐下了。 见他坐得离自己那么远,舒雨桐心里猛地一寒,肚子里有许多要说的话,一时竟冻在了嘴边,不知先说哪一句了。 黎伟鹏站起身从手袋里取出一包药,规规矩矩的放到了桌子上,又回身坐下。 林克峰看了一眼那包药,淡淡一笑,转头问道:“这一两天全忙着国庆晚会的预演了吧?” 舒雨桐轻声答道:“明天晚上开始,隔一天一次,一共三场预演。” 林克峰缓缓问道:“还有什么问题么?” 舒雨桐轻声答道:“应该没什么了,您放心吧!就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 舒雨桐想起了前两天集团总裁杨致远曾告诉她,这次国庆晚会的排练任务整体完成情况很好,等国庆节一过,集团准备召开表彰会,要好好犒劳他们呢!想到这儿,舒雨桐不由得微微一笑。 林克峰望着她也笑了笑,突然想起什么,站起身来,却立刻又慢慢坐下来,轻声对黎伟鹏说了声:“伟鹏,帮着张罗两杯水吧。” 黎伟鹏立即起身奔进了厨房。 舒雨桐望着林克峰淡漠的笑容,突然间明白了:他是怕别人有忌讳!因为他患的是肝病,可能会传染,所以他才坐得那么远,甚至连茶水都不敢给她倒! 舒雨桐心里猛地抽紧了,眼圈便红了,她赶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心里不住地骂自己:怎么搞得!说是来看望病人的,结果没有安慰生病的人,倒是自家先哭了起来! 林克峰望着欲哭又止的舒雨桐轻轻摆了摆头,眼睛里流露出鼓励、安慰的神情。 黎伟鹏端着两杯水从厨房里出来了,一看到红了眼圈的舒雨桐便愣怔了,顿了顿,才慢慢将杯子放到她面前。 舒雨桐掩饰地端起杯子,急急地喝了两口,喘了口气,又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心里更加起急了:什么忌讳,什么传染,见它的鬼去吧! 林克峰淡淡笑了,停了会儿,轻声问道:“怎么又这么渴了?”他想到了上一次舒雨桐在他的总裁室里也是这么没完没了的喝水,便又笑了。 舒雨桐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水,抬起头见他在笑,也想笑笑,可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儿。 黎伟鹏问她:“还喝么?” 舒雨桐倏地站起身,一边说“还喝。我自己来。”一边低着头快步奔进厨房,身后传来黎伟鹏的声音:“饮水机在门后。” 舒雨桐一手扶着饮水机,一手接水,才接了小半杯,眼泪已无声地滑落下来,她关上龙头,放下杯子,躲在门后抹起眼泪,刚抹了一把,又涌出一把,泪水就好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的掉落下来。 尽管离的远,过厅里的光线也有些暗,她还是看清了林克峰蜡黄消瘦的面容和掩饰不住的病态,舒雨桐感到心口十分酸楚,真有了一种心如刀绞的感觉。 按说舒雨桐遇到过的病人并不少,甚至她还亲自守护过开刀的重症病人,但猛不丁的看到林克峰生病的样子,她心里还是感到了一阵惶遽不堪。 过厅里的两个人见舒雨桐半天不转回来,都有些纳闷儿。 黎伟鹏向林克峰投去疑惑的眼神,想站起来去看看,林克峰却微微摇头,轻声道:“没什么,她可能一下子有点儿慌了。” 黎伟鹏点点头,顿了顿,小声对林克峰说:“林总,我到楼下抽会儿烟,待会儿就不上来了,您要是有事儿,给我打电话。明天再来看您。” 林克峰张了张嘴,又停住了,望着黎伟鹏笑了笑,点点头,起身送他出了门。 待返回过厅,仍不见舒雨桐出来,林克峰慢慢走到厨房门口,却见舒雨桐靠着厨房的门正在抹泪,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轻声问:“舒总啊,怎么啦?” 舒雨桐有点儿倔强的低了低头,不理他:人家心里那么难过了,你还装作没事人儿似的!这么严重的病,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 林克峰犹豫着走近了一步,低声道:“雨桐,还难过呢?” 舒雨桐还是不吱声,肩膀却微微颤抖起来。 林克峰犹豫再三,慢慢走到舒雨桐身边,一只手轻轻抚着那颤抖的肩膀,嘴里小声问:“雨桐,是为我着急了吗?” 舒雨桐猛地一扭身子,想要甩开那只手:再怎么为你伤心,你也不理解!有了病就知道自己硬扛着,为什么不去医院看大夫? 林克峰叹口气,终于伸出双手将舒雨桐揽进了怀里:“傻孩子!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她藏进他的怀里,两只手将他拦腰紧紧抱住,小声抽泣起来。 平日里妈妈总说舒雨桐“眼硬”,因为她是不大容易落泪的,一来是心里有障碍,不好意思,诺大的人哭天抹泪的成何体统!二来是过于心宽,很少遇到伤心难过的事情。今天才知道,这个男人在自己心里竟是这么的重要!看到他生病受苦,自己心里竟是这么的难受,这么的惊慌失措。 这眼泪,与其说是一种悲伤,倒不如说是一种恐惧,一种生怕自己所珍爱的东西会突然失去的深深的恐惧。 他被她的悲伤和恐惧打动了,平日的矜持、谨慎慢慢褪去了,代之以深深的温柔和感动,他紧紧抱住她,动情地吻着她柔柔的秀发,宽宽的额头,红红的脸颊,小小的耳朵…… 她身子一颤,抬起头急急的去寻他的唇,把他温润的唇含住了再也不肯放开。 他只稍稍犹豫了下,便回应她的热吻,气息渐渐急促起来,身体也绷紧了,环着她的双手一点点将她更加紧紧地搂住,像是要揉进自己的身子里去。 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都开始颤抖了。 一个气喘吁吁:“我想你,想你!” 另一个也喃喃自语:“我也是,想你!” …… 过了一会儿,林克峰终于渐渐安静下来,黎伟鹏还在楼下等着,不可久留了! 他捧着她的脸,温柔地亲吻着脸上的泪水,小声道:“乖,该回家了,他还在楼下等着你呢!”说完对她微笑了下。 舒雨桐这才想起了黎伟鹏,遂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慢慢松开了手。 林克峰端起放在饮水机上的杯子,笑问她:“还渴么?” “还渴!”舒雨桐有些撒娇的撅起小嘴。 林克峰接满了水递给舒雨桐,嗔笑道:“我家的水好喝,是吗?” 舒雨桐一梗脖子:“人家是想让你明白!”说完眼圈又发热了。 林克峰低低的一声:“我全明白!”又上前搂紧她,热烈的吻住了那张撅的高高的小嘴。 舒雨桐身体早软了,她微微喘着气,依偎在他怀里,伸手拨弄他胸前的扣子,喃喃道:“你想我么?” 林克峰慢慢“嗯”了一声。 舒雨桐轻轻解开一粒扣子,把滚烫的唇贴在他的胸口上。 林克峰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伸手轻轻捧住舒雨桐红红的脸,仔细端详着那双渴望的眼睛,神色郑重的柔声说道:“非常想。不止是今天想。但今天不行。听话。等着我。给我留着!” 舒雨桐望着林克峰疲倦的面容,脸色也凝重了起来,微不可闻的叹口气,一字一顿道:“我等着你!你一定要好好养病,把身体养的棒棒的!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 林克峰环拥着舒雨桐转过身缓缓向大门走去,舒雨桐不住口的叮嘱他:“吃中药疗效太慢,过两天如果不见效,就去看西医,还记得中心医院的薛大夫么,我们可以去托他,那里的医疗水平是全市最好的。”那口气自然得像是一个妻子。 林克峰含了笑点点头。 舒雨桐又说:“我明天早上向鲍总汇报一下,不然他又要跟我急了,埋怨我无组织无纪律了!”口气里已经有了一点点揶揄。她突然想到了那天鲍玉良痛心疾首的好一通责备。 林克峰笑着又点点头。其实前一天他已经给鲍玉良打过电话了,不过他再三再四的叮嘱鲍玉良不要过来看他,更不要“广而告之”。看来鲍玉良是遵守诺言、守口如瓶了。 舒雨桐走到大门口,又回转身嘱咐道:“等向鲍总汇报后,就干脆让黎伟鹏过来陪着您,有什么事儿让他去办。” 林克峰停顿了下,还是笑着点点头。 舒雨桐拉开门又补充道:“在家好好养病,我还会来的。” 林克峰微笑着点点头。 舒雨桐紧跟着又找补了一句:“来之前我会先通报一声的,免得打扰了领导休息。”说完,还意味深长地朝林克峰做了个鬼脸。 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林克峰淡淡笑着,目送舒雨桐走进了电梯间,才缓缓关上门。 林克峰转回身长长吐了一口气,将屋里的灯一个个关上,慢慢走回自己房间。 黑暗里,他坐在床边,眼睛直直的凝视前方,静静地坐了很久很久,燥热的身体和翻腾的心才逐渐平静了下来。 第二天晚上,天安门广场如期举行了国庆晚会前的第一次预演。 预演一开始就出了一个小失误:在跳《脚铃舞》的时候,不知道是一时紧张还是心不在焉,童明松把左脚给崴了! 当时这男孩子还逞强,想咬咬牙坚持跳完了再说,因为四周坐着许多观众呢! 舒雨桐急了,一把薅住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低声喝道:“你不要命啦!快坐下!”一边吼叫,一边不由分说地就把那有点儿惊慌失措的男孩儿一把按在地上坐稳了,然后匆匆的奔到观众区找到带队的钟主席,低声商量了一下,又匆匆的返身跑回来,蹲下来安慰那个已被她搞得惶惶然的男孩儿: “明松,我和钟主席商量了,现在整个广场已经封闭戒严了,不好出去,我先去晚会医务室找一位大夫过来帮你看看,简单处置一下,等整个预演结束了,再安排你去医院照片子,好不好?” 童明松只觉得脚踝处撕撕扯扯的有些疼痛,他咧了咧嘴,还是强忍住,冲着舒雨桐用力点了点头。 舒雨桐立即招手唤来几个小伙子,大家小心翼翼的抬着童明松把他移到了观众区。 这时候,《红绸舞》的前奏响起了,舒雨桐赶紧和小教员们跑回演出区。 幸亏是第一次预演,没有要求正式穿着演出服,所以转瞬间大家调整好了情绪,开始随着音乐跳了起来。 童明松坐在地上,扭伤的脚被放平了,立刻就不觉得那么疼痛难忍了,他用手背揩了揩额头上冒出的一层冷汗,开始观看《红绸舞》。 这是童明松第一次从观众的视角看舒雨桐跳舞,一下子就看呆了!原来多么文雅平和的人一旦沉浸在了舞蹈的旋律中,也会变得如此的投入和疯狂,男孩儿不由得开始浮想联翩。 《红绸舞》刚一跳完,舒雨桐就像离了弦的箭,倏地一下飞走了,不见了踪影。 依然沉浸在热烈情绪中的童明松有些纳罕:她干吗去了? 过了一会儿,广场上的高音喇叭开始播放第一支集体舞的音乐,童明松开始有些焦虑的张望着,忽然听见有人气喘吁吁的在耳边说话:“就是这位小伙子崴了左脚,麻烦您给看一看。” 童明松转头一看,满头大汗的舒雨桐正拉着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女医生在身边蹲下来,那女医生正是急救中心的罗医生。 罗医生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伤脚,又轻轻摸了摸脚踝处已经肿了起来的地方,一边问童明松,一边说着什么。 钟主席快步走过来,舒雨桐站起身向他介绍罗医生,这时候广场上的音乐突然变得很响,罗医生和童明松说什么都听不见了,舒雨桐便和钟主席安静地等在一旁。 过了会儿,第一支舞曲结束了,借着短暂的音乐间隙,罗医生赶忙站起身,对舒雨桐和钟主席大声道:“问题不大,回头还是去中心拍张片子踏实些,但要注意休息!”最后一句话,因为音乐声骤起,罗医生几乎是贴在舒雨桐的耳边喊出来的。 舒雨桐用力点点头,握住罗医生的手,表示感谢。 罗医生深深的看了一眼舒雨桐,转身离去。 舒雨桐用手轻轻拍了拍童明松宽厚的肩头,又向男孩儿送去一个安慰的笑容,便起身汇入舞蹈的人群中。 钟主席挨着童明松坐了下来,给他递过来一瓶矿泉水,又利索地帮他打开瓶盖。 预演总算顺利的结束了。 广场上的数十万人开始有序地疏散。 舒雨桐让钟主席陪在童明松身边,自己分开众人快步向远处停靠的酒店班车奔去。 过了一会儿,人群全部散开了,舒雨桐引着班车很快靠上前来,大家搀扶着童明松上了车,舒雨桐赶紧向舞蹈队员们解释,现在已经很晚了,大家很辛苦,可咱们的车得先绕个弯,把光荣负伤的童明松同志送到急救中心,然后再一个个送兄弟姐妹们回家,请大家多多谅解!车厢里立时响起了一片“听您的!没问题!走吧!先去急救中心!” 到了急救中心,舒雨桐带着几个人将童明松护送到接诊室,便非常武断而蛮横地把所有人,连同钟主席一起,全部轰走了。 她一个人留了下来。 罗医生已回到急救中心,与另一位大夫一起给童明松会诊、拍片,舒雨桐抓紧这个时机,立刻给田蓓蕾打了电话,把睡梦中的姑娘叫到了急救中心。 当素面朝天、一脸焦虑的田蓓蕾急匆匆的跨进急救中心时,最后的诊断已出来了:“没有骨折,甚至没有骨裂,只是软组织挫伤。”舒雨桐的眉头终于展开了,她忙问罗医生:“这帅小伙可是我们的舞蹈王子,他还能不能跳舞啊?” 罗医生淡淡答道:“需要静养一周,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跳舞是可以的。” 舒雨桐已经压抑了几乎一个晚上了,一听这话,便高兴地握着罗医生的双手一连声地嚷嚷开了: “那可太好了!他还能参加国庆晚会!太好了!您知道他为了那一天排练了将近三个月呢!100天呐!他流了多少汗水呀!罗医生,您真好!您真好!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您啦!”舒雨桐手舞足蹈的像个小孩子,脸上绽放出一片灿烂的笑容! 罗医生被舒雨桐紧紧握着双手,一时感到有点儿尴尬,女医生依然不习惯如此的热情奔放,便想找时机甩掉她的手,但终于还是被她感染了,脸上扯出了一丝笑意。 田蓓蕾站在一边也终于听明白了,转过身俯向躺在床上的童明松,高兴得有点儿语无伦次:“明松,你听见了吗?明白了吗?你很幸运呐!没有问题啊,你还能参加晚会的演出啊!” 童明松躺在床上,默默注视着一脸阳光、笑作一团的舒雨桐,嘴角流露出隐隐约约的温情。 只这么一个晚上,男孩儿便仿佛经历了许多,一下子变得成熟了。 舒雨桐望着男孩儿脸上越来越浓的温情,突然悟到什么,忙伸手杵了杵满心欢喜的田蓓蕾,丢下一句:“蓓蕾!全交给你了!”说完,哧溜一下便没了人影。 罗医生默默望着转眼间就隐入了夜色的背影,嘴角的笑也僵住了。 田蓓蕾那一路上扬的女高音随即追了上来:“舒总!您就放心吧!谢谢您啦!明天见!” 舒雨桐回了声“明天见”!--声音听上去已经远远的了,像是田蓓蕾的回声。 田蓓蕾眨了眨眼无声地笑了起来,舒总今天怎么有点儿和往常不一样了呢?笑起来像个小女孩儿,跑起来却像个小男孩儿…… 姑娘兀自摇摇头,转回身来,却立即愣住了:一向激情四射、活力十足的童明松紧闭双眼,浓浓的剑眉皱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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