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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天空一片迷茫,远山在混沌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世间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晚饭时分,天空便飘起了雪花儿。雪花儿旋着舞着,欢快而轻盈地悄然落下,然后相拥在一起,静静地躺着,在大地的暖怀里等待消融时刻的到来;天地间一片寂静,似乎能听见雪花儿的述说与落地的声音;空气也如雪般洁白,清新极致……

  陈知县躺在床上,一时气抑难消,自问自叹,这是何苦何为?……不觉地又想起江南来,那父母、妻儿的音容笑貌,及天伦之乐的往事便浮现于温馨的记忆里……

  江南的冬季,虽不似北方冰天雪地,亦然寒冷多雪。一场大雪过后,地上白茫茫一片。此间正是少年们堆雪人打雪仗的时候。陈知县记得有一次大雪过后,他和邻里几个小伙伴便在雪地里打开了雪仗。打着打着,他的一个雪团就打在了那个比他年长的伙伴的脸上,也许是被打痛了,那个小伙伴便跳过来将他摔在雪地里踢了几脚。但他没有哭,爬起来只是说,“你打人,赖皮,以后不跟你耍了!”就在这时,母亲看见了跑过来,他却扑在母亲的怀里哭了起来,边哭边诉说不停,抽抽噎噎好不伤心。他就觉得有个母亲最好不过,能申冤能诉苦。长大后,有了妻室,他又觉得夫人就是靠山,知寒知暖,体贴入微,胜似慈母;有苦有累,更是疼爱有加。还有,是高兴时要她,不高兴时也要她,仿佛一切的冤屈、愤懑都泄了似的……可是,如今对谁去说哟,他想……

  ……恍惚中听有敲门之声,他高声喝问:“谁?”“我……”知县听出是周莲的声音,没好气地直说:“你走你走!我这儿没事你做……”“老爷,你要的酒菜,我给你送来了,也是该吃饭的时候了。”好一会儿未见回音,她便说,“老爷……如果没事,那我就走了,酒菜就放在门边……”周莲放下槟盘,正待转身要走,又听得里边一阵拉拴之声,随即“吱嘎”一声门开了。

  “老爷,……你?” 周莲叫了一声随即又弯腰端起槟盘。

  “进来吧……”知县看她一脸的红晕,无奈地说。

  周莲进屋,把酒菜放在桌子上,又将碗筷杯盏悉数摆好。说:“老爷,你请慢用。”“吃过了么?……你们……”知县问。

  “回老爷,……我等回去就吃。”知县坐下,长嘘一声,随后一仰脖子,“咕嘟”一声就将一杯温酒吞了下去。

  周莲见知县这般神情,知道烦闷由来,不禁心里也有些酸涩,安慰说:“老爷可要把心往宽里放,可别气坏了身子,犯不着……”“怎么,你等也知道了?”“我听人说起……您道别人还怎么说?说那李时运不省人事,武夫,狗豹子一个。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周莲一边说,一边又用火钳将火盆瓮灰扒开,见种火将烬,便从炭房用提篮取些炭来,往火盆里加了几块,又端在门口,用扇扇燃,再把剩余的木炭放在门后,对知县说:“老爷,若是盆里的火小了,可随时添加木炭。……我先去吃了饭,再过来收拾。”陈知县心绪难宁,无神吃饭,目光游离,看她把一切事情做完,听她说要出去吃饭,方才回过神来,不假思索随口说道:“你且过来,就在这里一起吃就是……怕是他们已经吃过的了……”“不了,这哪行的……老爷,您且慢用。”说完出门去了。

  雪,还是那般飘着,地上留下她浅浅的脚印。

  周莲在大灶里和役工们一起把饭吃了,又一手提了一桶冷水,一手拎了一把铜壶,再次送入知县房中。

  她将装了水的铜壶往火盆里边放边说:“老爷,您可将壶放在炭火边上,待水开后,一则水气弥漫,烤火就更加不觉干燥了,二则热水可用来洗漱,开水还可饮用。冷水在桶里,随时加注,可别烧坏了壶。还有,虽是下雪天,外面寒冷一些,但不可把窗子关得太死,屋里有火,小心闭了气……”知县却如在五里雾中,一言不发,神情木然,眼光恍惚,不知所云。

  待一切安顿妥当又叮嘱一番后,周莲走到桌边,欲将桌上盘盏收拾拿回厨房涮洗。却见盘中菜肴少有动过,更不说饭了,只有壶中酒已空空。她心下暗叹一声,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老爷,您还没吃饭?……我再给您热热去。”她说。

  “不必了,……你还是早些回去的是。”“还早。……那就留在这里,老爷您若晚上觉得饿了,在炭火上热了即可吃的。明儿个,我再过来收拾……那,我就回了……”“别……你且没忙走,多陪陪我好么?”知县却又不知怎的,竟摊开双手,一幅乞求的眼光。

  “这……”此时的知县大人,在周莲看来犹如一只流浪的弃锚,又如一个城门洞里无家可归的乞丐,完全没有了堂堂一县之长的派头与风光,实是地可悲可怨。

  但又转念一想,想他只身一人,背井离乡,舍了温馨家园,千里迢迢来这偏僻之地,形单影只,无事也罢,有些是非,又对谁说,也是可怜之人。……再说,就今日之事,也不是他的全错,好歹有些大河的原由,不管怎样,他也是一片好意,不可拂了人情……想着想着,那女人特有的多愁善感、悲天怜人的情愫便悄然而生,于是含着些酸楚,缓声细说:“老爷哦,您可千万要把心放开些;再说,那县丞大人不是也将他打来给您赔了不是么?大人您是什么人?一县之长,学问之人,来这一月多,做了多少事?上上下下,谁不说您的好处?老爷您是好心之人,别人不知,我周莲还不知?……不过啊,老爷您还真不该那样做,我家王大河当什么外委不外委的,一个粗人,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当个什么头儿不头儿的,也是老爷您多心。这不,惹出祸来了不是?连累老爷您让我们怎得心安啊……”说着说着,周莲眼里竟有了些泪花,莹莹地滚了下来。

  周莲不说还好,这一番劝说,听得知县内里发热,血往上涌,两眼含泪,竟失声哭了起来,而且,竟一抱将周莲抱在了怀里。

  周莲一时六神无主,心就跳地慌,脸上一阵烧灼,说:“老爷,您可不能这样哟……”她试图推开知县的手。

  “什么老爷,狗屁……老爷我今天就要这样……你就可怜可怜我吧,知道么,想死我唷……”知县不仅不松手,而且将她抱起往床上一放,死死地压住,气喘如牛;同时就急不可耐地把手伸进她的衣服里上下乱摸。

  周莲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间竟觉得知县可怜到如此地步,便有一丝恻隐从心里瞬间掠过。然而,同时有一种女人的求生的本能让她产生出呼救的念头,但尚未呼叫出口她便又迅速地改变了主意,因为她倏然明白了发生的一切和将要发生的一切,她知道呼叫的后果,到时可怜可悲的就不可能仅仅是他知县一个人了;想到这些,她感到浑身无力,颤抖不止,只有急切地说:“老爷,你快去把门关上……只求你快些哦……让人知道,还叫我怎么做人啊……”说快就快,那陈知县还真的就快得未及海口,便在沼泽里泻了洪。

  ……

  傍晚时分。雪越下越大,漫天飞舞;地面上已积了厚厚的一层。街面上行人稀少,几个不怕冷的小孩儿就在飞雪中玩起了雪仗。周莲踏着软软的积雪往家里走,雪花儿飞舞着扑在她滚烫的脸上,感觉特别地冰凉。她加快了脚步,觉得有无数双眼睛正透过窗户窥视着她。她突然觉得自己好生地可怜……原来,可怜与被可怜之间就仅隔一步之遥,无论知县大人也好,她也好,只是代价的不同而已……有的东西还真不能用于可怜和被可怜……

  “见青官……见县官……见了混官,我就把他送上山……”在穿过钟鼓楼通道的时候,她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