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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奏事者非狂夫择言者真明主

  刘恒时期西汉王朝出了不少杰出的政治人才,几乎与贾谊同时,又有一位名叫晁错的大政论家也被刘恒发现并被委以了重任。

  晁错与贾谊同岁,生于公元前二百年,颍川(今河南省禹县)人。晁错二十余岁时被灌婴举荐进身朝廷,最初在奉常府任一个小小的掌故(相当于文史研究员),后来有一件事让晁错引起了刘恒的注意。

  刘恒即位以后,非常注重朝廷的文化建设。对于诸子百家的学说他放弃己见,一概持尊重的态度,因而各家各派的学说均能得以在朝中立足。刘恒喜爱读书,深感皇家书库的规模过小,他曾为此专门下过一道诏书,要求各地搜集经书古籍,凡是天下孤本藏书者又不愿意捐献的可以协购,协购不成的务必设法誊抄,但誊抄之时切须对藏书者有所报偿。

  众所周知,秦始皇那次所谓的“焚书坑儒”,儒家损失惨重,其有关书籍无论是皇家书库的还是民间保存的,几乎都交付给了火神祝融氏。等到儒家学子们感到天下太平可以出来做事之时,时光已经匆匆过去了四五十年,此时此刻的他们已是腹中空空,学问平平之辈了。这是由于经书被毁,他们的学问大多都是来自于口传心授,来自于上辈子的那些残缺不全的记忆。

  于是,搜集整理他们的经书便成了儒家学子们当时最重要的工作了。难能可贵的是,他们的这一工作得到了刘恒的热情关注和大力支持,因而他们的搜集工作进行的非常顺利。

  这天,刘恒又信步走进了他的皇家书库,正巧奉常刘饶也在此处,刘恒便微笑着问刘饶,“经书古籍搜集整理进行得可顺利?”

  “回皇上,经书古籍的搜集、修复和整理现大多已完成了。只是儒家经典尚缺几书,比如《尚书》等,臣最近听说齐国有一老者叫伏胜的正在给他的弟子们讲解《尚书》,臣已派掌故晁错前去求教了,臣令他学成归来时务必要誊抄一部《尚书》回来。”刘饶回答道。

  “派人前去学习求教?我朝的博士之中难道无人懂得《尚书》?”刘恒问道。

  刘饶回答道,“回皇上,确实无人懂得。臣曾问过叔孙通的儿子叔孙庆是否懂得《尚书》,叔孙庆说如果他父亲在世也许还能说出个一二,因为他父亲年轻时曾经有过一部《尚书》,可惜当时也被收缴上去烧掉了。叔孙庆说,现在的学子们别说是懂《尚书》了,很有可能连见都无人见过。”

  “这位伏胜学识如何?如果才学过人,朕便聘他为朝中博士,这样他就可以帮你整理《尚书》了。”刘恒说道。

  刘饶立即说道,“皇上,听说伏胜的岁数已经很大了,可能已年过九旬了,齐国路途遥远,恐怕他承受不起路途的颠簸啊。”

  “爱卿言之有理,年岁如此之高,不可轻动。”刘恒说道。

  《尚书》何许书也?对儒家学子们何以如此之重要?

  《尚书》是一部历史文献书,它主要记录了上古时期尧、舜、禹、汤等君王的一些文告和他们与属下的谈话纪要。该书在史学上很有价值,是学习研究上古历史和文化的一部不可多得的珍贵的文史资料。

  由于孔子特别喜爱《尚书》的缘故,儒家弟子们自然也把《尚书》奉为了他们的经书,并称之为《书经》。如此以来,秦始皇焚书坑儒时当然也就把《尚书》列入了焚烧的范畴。

  话说晁错到了齐国的济南,辗转找到了伏胜的府宅。

  这是一户殷实人家,院落不是很大,院子里种了很多的花草,院中有一棵参天古树,其树阴几乎遮盖了整个的大院。

  晁错走进了幽静的院子以后,看到一位银须白发的老者正坐在树下纳凉,晁错走上前去,轻轻问道,“敢问老丈可是伏老前辈?”

  老人看了看晁错,摇了摇头。晁错心想,莫非此家还有一位老者?正在这时,从堂屋里走出来一位稳重端庄的中年女子,晁错立即上前问道,“请问大姐,伏老前辈可在家?”

  中年女子指着坐在树下的那位白发老者说道,“这位就是。”

  晁错愣了一下,小声对中年女子说道,“可是在下刚才问他老人家的时候,他却摇头否认,不知……”

  中年女子微笑道,“家父的耳朵有些背,他可能没听清你说的话。”

  晁错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啊。”

  “年轻人,请问你找家父有何贵干啊?”中年女子看着晁错问道。

  “小生晁错,来自京城,目前在奉常府当差。小生受朝廷派遣来向伏老前辈请教《尚书》,望大姐代为转达。”晁错说完,便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拿出了十贯铜钱呈给了中年女子,这是奉常府给他出的束脩(束脩就是学费)。

  中年女子走过去把晁错的来历对她父亲说了一遍,她说话的时候是直接对着老人的耳朵说的,而且声音还相当的大。

  伏胜听完了他女儿的介绍后,对晁错点了点头,晁错立即上前跪下说道,“晚生晁错拜见伏老前辈。”

  第二天一早,晁错如约又来到了伏胜家。伏胜的女儿把晁错领进了堂屋,进门一看,老伏胜早已坐在席上等着晁错了。

  等到晁错请完了安以后,伏胜指着案几上的一捆捆书籍对晁错叽叽咕咕地说了起来。遗憾的是这位伏胜的年岁太大,说话已经很不利索了,所以直到他说完,晁错一句也没听懂,晁错只好无奈地看着伏胜的女儿,希望她能给解释一下老人的意思。

  伏胜女儿看出了晁错的心思,她微笑着对晁错说道,“家父说,这些就是你所要看的《尚书》,他让你先誊抄一份。然后他再给你解释疑问。”

  听到此话,晁错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能得到渴望已久的《尚书》了,忧的是伏老前辈的口齿如此不清,听他解释疑问这个难度也太大了。但不管怎么说,能誊抄一部已实属不易了,有疑问的话,等回到奉常府大家再一起参酌吧。

  看到伏胜父女已给他准备好了笔墨竹简,晁错便立即坐在案几旁开始了抄写。自此,他每天清晨早早就来到了伏家,直到傍晚掌灯时分才回到自己在附近租下的一个简陋的住所。三天以后,世界上又多了一部新的《尚书》。

  伏胜的女儿一直在关注着晁错抄写的进度,她端着一碗水来到堂屋的时候,正好晁错也抄写完了,“你抄写的真快啊,只短短的三天就完成了。”

  晁错喝了一口水,微笑着说道,“主要是你们的这部书字迹工整清晰,况且又是用今文隶书写的,特别好认,因而我抄写起来就快得多了。”

  “这部书也是家父十几年前重新整理的,要是原来的那部旧书,恐怕你抄写时就没有这么快了。”伏胜女儿说道。

  “大姐,那部旧书可否拿来让小生一观?”晁错的好奇心陡然升起。

  “好,你稍等。”不一会儿,伏胜女儿提来了一个口袋,从里面拿出了一捆捆的竹简,只见这些竹简色泽乌黑,处处斑斑腐迹,字迹模糊不清。“这是秦焚书之时,家父冒着生命危险埋藏起来的他老人家最喜爱的一部完整的《尚书》,可惜很多竹简已腐烂得不成样子,家父只从其中整理出三成左右。”

  “真是太遗憾了。”晁错边看竹简边叹气,过了一会儿,晁错似乎是有些漫不经心地对伏胜女儿说道,“大姐,伏老前辈年事已高,方言又太重,小生实在是听不懂他老人家的表述,要是您也懂《尚书》就好了。”

  “实不相满,我曾经帮家父整理过这部书,这期间自然也得到过他老人家的悉心指点,书中的一些人物、典故大概也略知一二。”伏胜女儿微笑道。

  晁错一听伏胜女儿如此说,顿时大喜过望,即刻纳头便拜,“学生拜见伏女先生。”

  由于有了伏胜女儿的指点,书中的所有疑难晁错基本上都弄清楚了。

  伏胜的女儿名叫羲娥,实是当时少有的一位才女。老伏胜膝下无儿,只此一女,羲娥聪慧好学,故而老人就把他毕生的学识悉数都传授给了女儿。老人虽是儒生,但他屏弃重男轻女之传统习俗,晁错才得以受惠,社会才得以受惠。善哉,伏胜。

  伏胜生于公元前二百六十年,卒于公元前一百六十一年,享年九十九岁。著有《尚书大传》一书。伏胜墓位于山东省邹平县魏桥镇口子村西南,墓前立有“徽君伏生墓”和“伏胜墓序”两座石碑。

  据说原《尚书》有文章三千多篇,孔子据己所好仅保留了一百篇整,其他一概被其删除。伏胜所传《尚书》便是那一百篇之中的二十八篇,因用隶书所写,人称“今文尚书”。几十年后的武帝刘彻时期,鲁恭王刘余拆曲阜孔家旧宅,在一墙壁之中发现有蝌蚪文所写的《尚书》四十四篇,其中不仅有伏胜《尚书》的那二十八篇,另外还多出十六篇,该书被人称为“古文尚书”。不知为何“古文尚书”问世之后,虽经孔子后人孔安国(第十一世孙)精心整理,但是它却普遭世人冷遇,终致失传。现流行于世的是“今文尚书”。

  晁错回到京城之后,刘恒召见了他,经过一席长谈,晁错的才学得到了刘恒的赏识,他很快就被聘为了博士。

  在任博士期间,他给刘恒上了一道叫做《言太子宜知术数疏》的奏章,晁错说道,“一个君王的成功,就在于他精通治国的‘术数’。太子乃未来的君王,因而必须要早早地学会这些‘术数’。当今太子虽聪慧好学,书也读得很多,但是他却不懂得治国的基本‘术数’,若是等他将来即位之后再学,恐怕为时已晚,到那时国家可能就会出现混乱。圣人的治国‘术数’甚多,应选一些切实可用的令太子研读,朝中的一些大事也要让太子陈述意见。”

  晁错的这条建议很快就被刘恒采纳了,并且他也因此被聘为了太子家令。太子家令相当于太子府的总管,主管府中的日常事物。由于晁错的学识出众,才智过人,因而他在太子府中的威望极高,太子刘启称他为“智囊”。

  晁错任太子家令之时,又给刘恒上了一道关于粮食问题的奏章《论贵粟疏》,这篇奏章上的正是时候。

  前元十二年,公元前一百六十八年,这一年,朝廷的田租税率定为了三十税一,农民所交的田租赋税已经相当的少了,但农民的生活依然没有多少改观,仍旧在贫困线上挣扎,这是什么原因呢?

  自从刘恒实行重农勤农的政策之后,天公也助了他一臂之力,连年的风调雨顺,促成了粮食连续几年的大丰收。于是乎,另一个问题又出来了,那就是粮食的价格一落千丈(刘邦建朝初期,粮食最贵时曾有“米石至万”之说,此时已降到每石“粟至十余钱”),农民手里的粮食不能以合理的价格卖出去,粮食似乎又变成了一种很不值钱的物资了。

  这时候的田租税的税率虽然已经很低了,但是农民还要承担另一种叫做“人口税”的赋税,尽管这个赋税也被调低了不少,可毕竟还是要上缴的。粮价太低,农民辛辛苦苦的在地里忙活了一年,所剩余粮全部卖出去也不够上缴这个“人口税”,只好卖掉一部分口粮。不少有钱人趁机大量的囤积,相当多的农民却在忍饥挨饿,农民种地的积极性被严重挫伤,正所谓“谷贵伤民,谷贱伤农”也。

  这就是晁错所上奏章《论贵粟疏》时的社会背景。

  晁错是这样描述农民的,“……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徭役。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闲,无日休息……”

  晁错又说道,“……今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尊农夫,农夫已贫贱矣。故俗之所贵,主之所贱也。上下相反,好恶乖迕,而欲国富法立,不可得也……”

  为此,晁错提出了他的“开资财之道”,也就是“……募天下入粟县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如此富人有爵,农民有钱。粟有所渫(粮食的流通),所谓损有余补不足……爵者,上之所擅,出于口而无穷;粟者,民之所种,生于地而不乏。夫得高爵与免罪,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于边,以受爵免罪,不过三岁,塞下之粟必多矣。”

  晁错的这项利国利民的建议立刻被刘恒所采纳,“卖爵令”也就顺势而出了。

  “卖爵令”规定,凡捐献粮食到边疆达六百石者封爵位上造,达到四千石的人封爵位五大夫,一万两千石以上的封为大庶长,达四千石的还可免除家中一人的徭役。交纳粮食的人须先将粮食运到长城沿线的边塞,等边塞的粮食积累到可供五年食用之后,再交纳到内地各郡县的粮库。

  西汉实行的二十级爵位等级中,上造为二级,五大夫为五级,大庶长为十八级。爵位最低的是一级公士,最高的是二十级列侯(周勃、陈平等人便是列侯)。

  此令一下,有钱人纷纷出动,大量的购买粮食运往边塞,粮价顷刻间便涨了起来,农民得到了极大的实惠。

  结果是,有钱的富人有了爵位,有粮的农民有了钱。朝廷则是钱粮双收,国家财政得到了根本的好转。在此基础上,为了进一步鼓励农民种地的积极性,第二年,刘恒便彻底取消了田租赋税。

  需要一提的是,刘恒时期的单纯“卖爵”和满清时期的“卖官粥爵”有着本质的不同。前者只是卖爵,买卖双方是国家对个人,有钱人主要得到的是荣誉,因为爵位并非官职。而后者却是官场严重腐败的产物,买卖双方是个人对个人,有钱人可以名正言顺地买个官来做,钱少的买的官小,钱多的买的官就大,特大富翁甚至能买上个巡抚、道台(相当于现在的省部级官员)之类的官职。

  晁错的文章无一不有极高的思想价值和文学价值,除了这篇《论贵粟疏》之外,还有《言兵事疏》、《募民实塞疏》、《守边劝农疏》、《举贤良对策》、《削藩策》等三十余篇传世佳作。

  在《言兵事疏》中,他引用兵法之言证明一支军队中将领是最重要的,“……所以说武器不精良,是把士兵送给敌人;士兵不能作战,是把将领送给敌人;将领不懂用兵,是把君王送给敌人;君王不会选择将领,是把国家送给敌人。……”

  在这篇疏中,他还提出了“以夷制夷”的一种全新的战略主张,晁错说道,“……今降胡义渠蛮夷之属来归谊者,饮食长技与匈奴同,可赐之坚甲絮衣,劲弓利矢,益以边郡之良骑。令明将能知其习俗和辑其心者,以陛下之明约将之。即有险阻,以此当之;平地通道,则以轻车材官制之。两军(汉军与降军)相为表里,各用其长技,衡加之以众,此万全之术也。”

  在这篇奏章的最后,晁错自歉道,“狂夫之言,而明主择焉。臣错(晁错)愚陋,昧死上狂言,唯陛下裁择。”

  刘恒看到奏章后立即给晁错做了回复,“上书言兵体三章,闻之。书言‘狂夫之言,而明主择焉’。今则不然,言者不狂,而择者不明,国之大患,固在于此。使夫不明择于不狂,是以万听而万不当也。”

  晁错确实是一位忠心可嘉、敢想敢说的旷世奇才,至于他狂与不狂刘恒根本就不在乎。刘恒注重的是奏章的具体内容,他最讨厌那些歌功颂德的文章,他认为这样的文章即便是说上一万句也是等于个零。而且,如果“言者不狂”(不说真话),“择者不明”(不辨是非),那才是“国之大患”。

  晁错的《募民实塞疏》主要论及的还是边疆的防御问题,其文章的大意是,“胡人扰乱边境,如果边塞配备的士兵人数过少,就难以抵挡他们的侵入。如果朝廷不发兵救援,边塞的人民就会因绝望而投降敌人。如果发兵救援,等大军赶到时,他们早已溜之大吉。集结大部队长期驻扎,费用又太大。如果部队驻扎一段时间又撤走,敌人还会再度入侵。长此以往,势必国库空虚,人民痛苦不安。陛下忧心边境,征调士兵防守边塞,这是陛下对百姓最大的恩惠。然而,让远方的士兵守护边塞,每年轮换一次,时间短,不容易了解和熟悉胡人的作战习惯。不如提倡鼓励百姓到边塞定居,先为他们修建好房屋,配置生活器物。百姓中有罪的赦免他们的罪行,无罪的赐给爵位,免除他们全部的赋税、徭役,发给冬天夏天穿的衣服和粮食。这样,边塞的居民就会永久居留。胡人入寇掠夺,如果能截获其掠夺的财物,就把其中的一半赏赐给他们。如此办理,那么乡里邻居就会互相帮助,对胡人的攻击也会冒死以赴。这同征调远方士兵,既不熟悉地理环境,又心怀畏惧的做法比较起来,功效将在万倍以上。”

  刘恒采纳了晁错的建议,朝廷便大量的招募百姓到边疆定居,并把这些百姓中的青壮年组织起来,发给他们武器。这些人(类似于现在的民兵)平时从事于生产,战时则同当地驻军一起并肩作战,这一做法无疑就是早期的军民联防。

  前元十五年,公元前一百六十五年,刘恒即位已经十五年了。在这十五年里,刘恒礼贤下士,虚心纳谏,关注民生,轻徭薄赋。老百姓安居乐业,社会已进入了良性发展的轨道。尽管如此,刘恒仍然不满足于现状,他总认为自己“不德、不敏、不明、智不能治”。因而在这一年的九月,他下了一道诏书,令朝廷各部门举荐贤良文学士子,就“明于国家大体”“通于人事终始”“直言极谏”“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宁”等问题对这些士子们搞了一次“策问”,他的目的就是想通过这次“策问”发现自己的不足,用他的话说就是“以匡朕之不逮”。

  太子家令晁错应平阳侯曹窋、隆虑侯周灶、颍阴侯灌何(灌婴之子)等人的推荐也参加了这次的“对策”。此时贾谊已谢世,参加对策的一百多名文人学士之中,数晁错的那篇《举贤良对策》做得最好。

  晁错的策论博引旁证,洋洋洒洒数千言,从三皇五帝开始,讲了春秋五霸,又讲战国七雄,一直讲到了秦始皇。文章中凡涉及到的政治、经济、吏治、民情无不切中时弊,刘恒看了以后连连称之为奇才。自此,晁错又被擢升为中大夫。

  刘恒去世之后,太子刘启即位,晁错很快就被任命为内史(内史,执掌京师,相当于首都市长)。

  此时的形势,对于刘启的“智囊”晁错来说自然是如鱼得水了。内史的级别虽在九卿之外,但由于他和刘启的关系特殊,故而他所得到的宠信已远远超过了九卿。晁错的才气和贾谊不相上下,他的秉性也和贾谊极为接近,也是属于那种清高傲慢,冷啬孤僻之徒。傲慢的性格再加上显赫的地位,遭到别人的嫉妒、猜疑和怨恨那肯定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晁错的内史府坐落在高祖庙附近,高祖庙外围有一片很大的空闲之地,惠帝刘盈当年曾命人把这块闲置不用的空地用围墙围了起来。晁错从内史府进宫奏事要绕着这堵围墙转一大圈,要多走不少的路。为了出入宫的方便,晁错便令人在这围墙上凿了一个门。

  此时的丞相叫申屠嘉,这是一位认死理的倔老头,当他得知晁错尽敢在高祖庙外围墙上凿门时,勃然大怒,立刻进宫参了晁错一本,要求刘启严办晁错。

  谁知晁错早已料到别人会利用此事打击陷害于他,因而他预先就给刘启做了汇报,等到申屠嘉告上来的时候,刘启微笑着对申屠嘉说道,“据朕所知,晁爱卿所凿之墙非庙墙,乃是庙外空地之墙,晁爱卿并未触犯法律。”

  固执倔强的申屠嘉认为晁错犯了大不敬之罪,他同刘启据理力争了起来,刘启却有些不耐烦了,“丞相不必多言,朕要休息了,请回吧。”年事已高的申屠嘉受到了羞辱,回到家后就病倒了,未几,便不治身亡。

  申屠嘉去世后,御史大夫陶青继任丞相,晁错被擢升为御史大夫(御史大夫,受公卿奏事,举劾按章,禄比丞相)。从此,晁错在朝中的地位就更加的显赫了。

  晁错担任御史大夫不久,就写出了那篇给他带来杀身之祸的奏章《削藩策》。晁错的这篇奏章讲的是“削藩”并非“撤藩”,而且他所说的“削藩”也是有条件的,就是专门针对那些目无朝廷且有罪错在身的诸侯藩王,对这些诸侯王们,晁错也没有斩尽杀绝的意思,还提议给他们保留一个郡的封地。

  可是他的这篇《削藩策》一经公布实施,即刻在朝野引起了轩然大波。朝廷内公开反对的有袁盎,朝廷外反响最强烈的当属吴王刘濞。

  刘濞是刘邦兄长的儿子,武孔有力,英勇过人。早年曾追随刘邦征战天下,小有功劳,战后刘邦册封其为吴王。刘恒登基之后,有一年朝圣,刘濞委派儿子刘贤代其进京谒见圣驾。皇太子刘启便陪着吴太子刘贤到处游玩,两人虽身份有差,但年轻气盛的禀性却是一样。一次,二人酒后搏弈时争执了起来,刘贤出言不逊,刘启盛怒之下用棋盘击打刘贤,不幸棋盘一角误中其太阳穴,刘贤当场气绝身亡。事后,不是几名老臣联名力保,刘启那皇太子的地位几乎被废。

  朝廷以诸侯的身份安葬了刘贤。尽管如此,刘濞还是对刘恒父子俩怀恨在心,并且再也不肯上朝了。按律法诸侯不上朝本应处死,刘恒顾念其丧子之痛,格外恩准他可以不上朝。

  吴国地处江南,物产丰富,且国中有一铜矿,所铸铜钱周流天下。刘濞便利用这些财富招诱亡命之徒,阴蓄叛乱力量。等到刘启即位之时,刘濞认为新帝初立,政局未稳,为他儿子报仇的时机已然来到。

  就在刘濞加紧准备之时,晁错的《削藩策》也出笼了。

  晁错的父亲是位敦厚老实的读书人,当他得知各地的诸侯都在痛恨他儿子时,便急忙从老家颖川跑到了京城,一见面,老人就质问儿子,“皇上才即位,你就出此计策,侵削诸侯,疏人骨肉,引起公愤,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晁错却坦然回答道,“不如此,则天子不尊贵,社稷不安宁。”

  老人冷笑道,“刘氏安矣,而晁氏则危矣。”

  老人见说不通儿子,无奈地回家去了,一到家中就服毒自尽。临死前仅说了一句话,“我不忍见祸及自身。”

  此时,吴王刘濞已联络了楚王、胶西王、齐王、淄川王、胶东王和济南王共七个诸侯王公开叛乱,史称“七王之乱”。他们打着“诛晁错、清君侧”的旗号,集结兵力数十万,声势浩大,气焰嚣张,其中以吴楚联军最为凶猛。

  前方吃紧,求救的奏章象雪片一样的飞到了刘启的手中。胸无大志的刘启慌了,他急忙问计于晁错,晁错却不慌不忙地说道,“叛军人数虽多,乃乌合之众,且属不义之师,皇上御驾亲征,不日即可铲除叛乱。”

  刘启立刻问道,“朕带兵出征,京城何人镇守?”

  晁错微笑道,“皇上尽可放心前去,京城交与臣下便是。”

  刘启闻听此言,心中极为不快,同时也对晁错的忠心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对于御驾亲征的风险刘启完全能想象得出来,他知道这不同于驾车勇闯禁宫那般的好玩,也知道不同于用棋盘击杀人那般的刺激,他知道这是你死我活,性命攸关的战争。踌躇间,刘启猛然想起了父亲刘恒临终前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天下一旦有难,周亚夫可以为你分忧。”

  刘启立刻传来了周亚夫,周亚夫此时已为车骑将军。刘启任命周亚夫为太尉,令他统帅三军前去平叛。

  周亚夫带兵开往了前线。鉴于叛军势头太猛,周亚夫采取的策略是,以固守挫其锐气,然后侍机而出,一鼓荡平之,因而他决定只守不攻。

  对于周亚夫的这种策略,刘启十分的不理解,他或许以为周亚夫和他一样,也对叛军心怀畏惧。故而他几乎一天一道诏书,催促周亚夫出兵进攻。此时的周亚夫却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管刘启的口气多么的严厉,他仍旧按兵不动如故。

  就这样,刘启天天在焦急恐慌中度日。一个月之后,刘启眼圈发黑,面容憔悴,其君王的翩翩风度早已荡然无存了,而且其思维判断能力也已严重地下降了。正在这时,铁嘴袁盎声称要与皇上谈论战局,刘启便命人把他请进了未央宫。

  袁盎曾担任过吴国的丞相,几个月之前,他回朝廷述职,晁错问他吴国可有反状时,袁盎拍着胸脯一口咬定,吴国决无反意。晁错对刘启说道,袁盎一定是接受了吴国人的贿赂。刘启一怒之下把袁盎贬为了庶人。

  不知为何,袁盎此次前来,刘启并未旧事重提,而是极有耐心地和袁盎谈了起来。只听刘启说道,“你曾做过吴国的丞相,你现在就给朕说说吴国的情况吧。”

  袁盎说道,“吴国造反成不了什么气候,皇上不必忧虑,尽可放心,周太尉一定能够打败他们。”

  “吴王开山铸钱,煮海为盐,诱招天下豪杰,其蓄谋叛乱之心已久。且吴王老谋深算,若非计出万全,岂肯轻易举事,你怎得说是不必忧虑呢?”刘启忧心忡忡地说道。

  “回皇上,吴王的钱盐确实很多,但是他所聚集的豪杰却并不多,因为真正的豪杰是不会怂恿他作乱的,他的手下大多都是一些无赖子弟,亡命之徒,这些人只会作乱,不会成事。”袁盎自信地说道。

  这时晁错也在一旁,听到袁盎如此说,他点头赞许道,“袁盎说的很对。”

  刘启问袁盎,“然则,你可有退兵之计?”这是刘启当前最关心的问题,他此时不仅不相信晁错,连周亚夫他也有点不太相信了。

  “有,只是事关军事机密,此事只能告知皇上,请皇上屏退左右。”袁盎十分诡秘地说道。

  刘启一挥手,包括晁错在内的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见众人都走了,袁盎才小声地对刘启说道,“外面都在传说,都说晁错侵削诸侯之地是为了建立自己的不世功名。他这种不顾天下安危、不计后果的做法,是把皇上您推到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啊。”

  听到袁盎这样说,刘启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然则如何是好?”

  袁盎叹了一口气,“七国所说的‘诛晁错、清君侧’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问题就好办多了。”

  刘启已被袁盎绕进去了,“如果是真的,那又该如何?”

  “如果是真的,那不妨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退兵呢?”袁盎微笑道。

  刘启沉默良久,然后对袁盎说道,“事关重大,容朕考虑考虑再说。”

  袁盎见此行的目的已达到,即刻告退了。

  晁错和袁盎是一对老冤家。晁错是个做学问的人,初始学从法家,后广泛涉猎儒、道、墨等多家学说,他一生所追求的是以学问论大道。袁盎则是一个很现实的人,他不尚学问,毕生只专注人情世故。晁错很看不起袁盎,认为他无学不术,阴险狡诈。袁盎则对晁错的清高傲慢,冷啬孤僻极为反感。二人虽同朝为官,但形同水火,势不两立。

  话说袁盎给刘启进献了“退兵之计”以后又过了十余天,前方传来的仍是叛军异常凶猛的消息,晁错的几个政敌也趁机上书弹劾晁错,刘启终于下了诛杀晁错的决心。

  一个中尉拿着刘启的密旨带兵去了御史府,他们把晁错骗上了车,然后驱车前往闹市区,晁错正在纳闷之时,这些人便把他从车上拽了下来,中尉草草地念了一遍密旨,一个士兵手起刀落,晁错的人头就从身上滚落了下来。可怜一代旷世英才,此时身上还穿着一件崭新的朝服,这年他才四十六岁。

  晁错的家人除了他父亲提前服毒以外,其他人也无一幸免。

  晁错被诛杀之后不久,校尉邓公受周亚夫派遣从前方回来向刘启汇报军情,刘启开口便问,“朕已把晁错杀了,他们罢兵了吗?”

  邓公说道,“吴王蓄谋造反已久,皇上就是不削他的封地他也会反,‘诛晁错、清君侧’只不过是他们的一个借口而已,皇上诛杀晁错,臣恐天下士子从此再也不敢为皇上言事了。”

  刘启惊问道,“为什么呢?”

  邓公说道,“晁错主张削藩,实是担心诸侯强大难治,为朝廷计,这是万世之利。今削藩伊始,晁错即被斩杀。如此,岂非内绝忠臣之路,外为叛军报仇,臣认为皇上诛杀晁错是很不对的。”

  刘启长叹道,“爱卿之言甚是,朕此时已悔恨无及也。”

  周亚夫不愧为将门虎子、军事奇才,当他发现敌兵已有疲惫的迹象时,果断地命令他的部队迅速出击,叛军便一触即溃。从他带兵出京到班师回朝也仅仅就三个月的时间,那七个叛乱藩王不是被杀就是自杀,此次平叛终于以朝廷的大获全胜而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