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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纪蔼望着在病房里忙忙碌碌的女儿忽然问道:“夕林,怎么不见你的朋友?” “他们?他们当然忙啊。”动作略微呆滞了下,雨非又麻利地整理东西,好像丝毫没受到影响似的。 纪蔼担忧地问:“不会是因为我上次失态的事吓得不敢来了吧?” “怎么会?”雨非淡笑,心中愁肠万千。那只是个契机,错还在她。 纪蔼的絮叨仍在耳畔:“上次是我不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突然很想找个人发泄下自己的怨气,让她我苦苦等了他十几年,让她感受下我的痛苦而已。可惜,似乎找错发泄对象了。你那个同学,她没事了吧?” “应该没事了。”雨非敷衍地应了句,谈起夕林,她还是心里怪怪的,感觉烦恼的症结就在那里,可是她整治不了。或许当年的妈妈跟自己有同样的感觉也说不定呢。想到这,雨非冲动地问:“妈妈,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你,恨钟雪冰吗?” “恨?”纪蔼微愣,思索了片刻平静地说,“谈不上,可能只是嫉妒。因为我早知道离开我以后,振涛还会去找别的女人,就算不是钟雪冰也会是其他的女人。我只是嫉妒能与他共度时光的女子,如此而已。” “是么?”雨非沉默,她需要时间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怎么了雨非,感觉好像你是有感而发?”终究是母女,纪蔼一眼看出了她心底藏着事。 “没事。”捏紧了手中的物件,雨非撒了谎。 纪蔼不再多问什么,雨非的脾气她最清楚不过,犟驴一只。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替我跟你的那位同学说声抱歉。” “恩。”雨非点点头,应了。可终究该怎么办,她还是想不出来。 真如郑孑所说什么都不想的境界她始终到达不了。都是相处许久的朋友,比任何同学都要亲近的朋友,耗费的心思付出的感情不在话下,真的什么都不想就真的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了么?不可能,一点都没可能。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明天,先把东西交给言寺好了。打定了主意多少有了些动力,雨非多少振奋了起来。 ***** “夕林,最近怎么那么消沉?我很担心你。……石见也是。”突然在嘴边多挂上一个人的名字着实有点不习惯,不过言寺会试着尝试的。他照例找夕林出来谈话,照例请求别人帮忙,照例看到夕林一脸冷冷淡淡走了出来。只是这次,她连两个字的问句都懒得启齿了。 “雨非姐姐怎么样了?”夕林不答反问,这般措不及手言寺还是第一次感到,他停顿了下,说:“石见想办法和她沟通过了,她似乎,想自己好好想一想。” “我的错。”她又开始了让人难以听清的低声呢喃。 “什么?”一时没有适应过来,言寺又追问了句。 “都是我的错。”夕林自我厌恶道,“如果我没出生过那该多好,没人会因为看到我而觉得不爽,没人会因为我的存在而郁闷,没人会……” “夕林,你从哪儿萌生的怪念头?我费心教会说话的人是你吗?是这个满口自我厌恶的女孩儿吗?你告诉我呀夕林!”板正她的肩膀,言寺严肃地望进她的眸子。 一丝委屈不小心漏了出来,夕林扭头抱怨:“你当初不也是厌恶过我么,小时候。” 被她的话震住了,言寺缓了下神道:“那是小时候的事了。” “可是有过,对吗?”重抬头,倔强的眼神碰撞了。 “那你呢,第一次见面,你就没厌恶过我?”言寺一板一眼地反问道。 “我……”一时语塞,夕林竟反驳不出。 言寺回忆道:“第一次见面,你连看都不看我,只顾看着地面,我那个时候就在想,这个坑坑洼洼的地面难道比我的脸更好看吗?” 夕林道歉:“对不起。” 夕林软化了,言寺多少恢复了说服她的信心,照例抚慰着她说:“我承认,第一次见面是个失败的经历,但是人是会变的,我不会一直厌恶你下去,就像今天,我变得喜欢你,喜欢你的存在,你知道吗?”夕林懵懂地点点头,人际交往她就是个刚会爬的孩子,事事还在当心地探索,而她最听的还是言寺的话。 言寺继续教育道:“石见不也是例子吗?刚开始的时候你看他像坏蛋,他看你像呆子,现在呢,你不也很信任他?” “不一样,雨非姐姐,不一样的。”夕林痛苦地摇着头,“她不会变的。” “会的。”轻轻呵护住她,言寺继而柔声道:“你的哲学没好好学吗?事物永远都是发展变化的,雨非会变的,给她时间,也给自己一点信心,好不好?” “好。” “这才是我知道的夕林。乖。”又疼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言寺说,“时间不早了,我先回教室了,你自己当心。” “言寺……”拽住了他的衣角,夕林欲言又止,报以微笑,“我会听你的话的,别担心。” “那就好,我先走了。”打了个招呼,言寺离开了,深深叹了口气,夕林走回了教室,手臂瞬时被人抓牢,摔到了墙上。闷声一记低响,夕林咬紧了牙关,没发出一声声响。 “怎么,干嘛不跟你的言寺哥哥诉诉苦,告诉他我欺负你啊!”站在眼前的是张不熟悉的胖胖面孔,她不是这个班的,应该是谁的朋友,是那个谁吗?每次看到言寺都很兴奋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对记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夕林的脑子就显得极其不好使,不过对眼前这个胖女孩的事迹她倒略有耳闻,会打架的女生,专打女生的女生。 “没有必要。”夕林冷淡地答了句。 “你说什么?!”胖女生提高了嗓子,老虎一发威所有人都锁紧了脖子,没有人阻止,也没有人打小报告,除非隔天他也想到医院去等床位。 底下窸窸窣窣的写字声分外清晰,夕林的声音也不例外:“没有必要,为了苍蝇让言寺操心。” “记住你说过的话,我会让你后悔的!”恨恨地揪住了夕林的耳朵,巴不得扯落般使劲,夕林呲了呲牙硬是不吭一声,就这样,胖女生将她提溜出了教室,不知从何处又冒出了三四个女生,胖瘦高矮不一,只是眼神同样狰狞。 我会被打死吗?夕林思索着,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思想事儿也够无畏了。 一阵小跑雨非赶回了学校,虽然她的假条有效期到放学为止,可是纪蔼不愿再让女儿为了自己拉课,硬是把她赶了回去。反正雨非也无所谓,听听课也是打发时间,这就回来了。下午第一节课已经开始了,今天是物理课吧?呃,无聊,干脆逛逛再回去吧。打定主意,她不由自主地朝操场走去,她的净土。 只是今日,她的净土不怎么安宁,操场旁的林荫道里噪声不断,都是女孩儿的骂声,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但着实字眼够脏。雨非皱了皱眉,她多半猜到了是什么情形。雨非也就不明白,为什么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会有这种代表黑暗势力的人存在,即使是这样一所以教学纪律严明著称的重点高中也不例外? 雨非无心插手这种事,她也没这个能力。这些敢打人的,多半家里底子很厚,一次两次根本搬不倒。但好奇还是促使她经过时留了个心眼张望。须臾,冰凉的风刮过她的脖子,她的身体冻僵了。 怎么会是夕林?! 帮?还是不帮?雨非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中,虽然不想再怨恨夕林了,但她还没做好接纳她的准备,甚至她怀疑再次碰面她也会把夕林骂个狗血淋头,可是,可是现在容不得她这般复杂的思量,帮还是不帮?一线之间。 算了,算了,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走吧走吧。踌躇了片刻,她转过了身去,脚却生根了般定住无法动弹了,她走不了。 不行,如果让言寺知道了怎么办?他永远也不会原谅她的!思绪又截住了她,她又退了回来,她到底该怎么办? “喂!看什么看!再看连你一起打!”雨非被人发现了,最凶狠的警告扔了出来,如若平常,雨非也许已经心脏漏跳两拍悄悄走开了,这些人,她没能力去招惹。可是今天,她就是无法动弹分毫。冷汗嘶地渗了下来,滑至下巴。也不知是不是幻觉,雨非觉得自己的视线与夕林的对上了,只是一瞬,但她读懂了:走。 这算什么眼神?!我又没有想管她!凭什么向我露出这种眼神!雨非别过脑袋忿忿不平。管我什么事,她死了也不关我的事。雨非诅咒式的自喃着,可眼角仍违抗心智地向那方望去,一次一个片段,她被人推倒了、她的头发被人揪起了、她被扇了一个耳光。 雨非站住了脚步,貌似忙碌的上班族突然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她克制着脑袋转动的幅度朝那方不平静望去,蜷缩成一团的她毫无知觉不懂反抗,好像被践踏的破布娃娃,一声不吭地承受着。报复的快感?雨非可没这种东西。 她是傻瓜吗!?雨非大步流星地冲了过去,拉下书包朝其中一个动手的家伙砸了过去。 “死八婆!你干什么!!” “你是白痴吗?被人打不晓得还手吗?!”抓起夕林的衣襟,雨非破口大骂道。 夕林痴痴地盯着她的脸,遮住脸颊的刘海向后散开,雨非愣住了,夕林右眼角的伤口刺痛她的眼,殷红里掺着灰尘的土色,更令她悚然的还是那眸子,不通透的玻璃珠子,好像失了光泽的黑珍珠,混沌一片。雨非忍不住失声叫道:“你的眼睛怎么了?她们打的吗?” 夕林一怔,忘了解释,习惯性拉住头发挡住自己弱视的眼瞳。 “臭丫头!给你三秒钟从这里消失!不然对你不客气!”为首的胖女孩吼道。 “消你的大头鬼!”雨非疯狗似的冲了过去,厮打开来。一瞬间,雨非成了被殴打的中心,无数手手脚脚绊住了她的动作,抵抗也变得艰难。雨非喘着粗气坚持着。不行了,不行了。疼痛麻木了她的神经,她险些跪倒在地。 “啊——”身后一声惨叫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雨非睁开了半只眼,越过缝隙她看到了无畏的夕林和躺在地上嚎叫的女孩。瞬间雨非获得了自由,那群不凭大脑思考的女生又全拥向了夕林,揍她。 怎么能让她救自己呢?雨非振作了下精神,大吼一声加入了战局,混乱的状况持续了不算很久,巡逻的门卫发现了他们,教导处来人了,送她们去了医院,而雨非,坚持报警的强硬态度让他们又叫来了警察,有点情景重现的味道。 “小姑娘?怎么又是你?上次是你妈,这次怎么连你也出事了?” 雨非也是一阵惊奇,谁会料到当初认领母亲时的警察和今天的会是同一个,只不过场景从警局换到了医院,所有人都在包扎伤口,雨非也荣幸地挂了彩,额角涂满了红药水。尽管 如此,她照例理直气壮:“我闹事?她们一起合起伙来揍我妹妹!” 刚刚结束检查的夕林走了出来,听到此言不免一怔。 警察心平气和地问:“为什么不选择报警?” “报警?这种没效率的消极手段?等你们来她也半条命没了!法条上面正当防卫写来干嘛的?!”雨非仍是一包火气。 “看来你家要你担心的人还真不少,你总有一天会被拖累的。”警察可怜她,叹道。 “闲人勿管别人家务事!她们是我的家人,我不管谁管?”雨非很有把矛头指向警察的冲动,夕林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臂。雨非这才罢口。 “今天有没有人来认领你?你妈?” “她还在医院躺着呢。”雨非没好气地说,这当口,郑孑姗姗来迟,身后跟着另两个人,言寺和石见。 “警察先生。”郑孑微笑着。 “哦,你来了。正好,她们俩,涉嫌聚众斗殴,验伤报告一会儿出来,你看着办吧。”警察似乎很欢迎郑孑的出现,一脸轻松样地说。 “什么聚众斗殴?她们一群人打她一个,你长没长眼睛,没看见我的口供吗?还有,她的眼睛都伤成这样了还不能让她们赔吗?!”雨非的火气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郑孑埋怨地望了她一眼,石见下意识瞄了眼言寺,后者脸色一阵发青,无声握紧了拳头。 夕林又拉拉她的手臂轻声说:“我这是旧伤。” “这样啊,眼睛受伤那就是大事了。”警察似乎没听见夕林的低语,顺着雨非的话自言自语道,“我去跟她们谈谈。”警察走远了,郑孑一人赏了她们一个毛栗,冷言冷语道: “你们两个出息可真大,才多大的人就闹出这么大的事,要照你们这个发展下去,下一个希特勒墨索里尼不就从你们俩中诞生了?” “又不是我们的错。”雨非撅着嘴反驳着,声音却小了许多。 “舅舅,算了。”言寺上前一步道。 “小寺你啊,太惯着她们了。罢了罢了,我去找警察谈谈,你们四个给我呆在这儿,不许再捅篓子。”叮嘱完毕,郑孑先一步走开了。 “没事吧?”两个男孩儿异口同声,雨非和夕林都有些懵,似乎还没从打架的噩梦中苏醒过来,夕林更甚,正常的那只眼也有点弱视的危险,混沌得好像打进了不少浓雾,驱散不开。石见有些着急,抱着她的脑袋说:“该不会撞到脑袋了吧?你看她的样子,好奇怪!” “我看看。”雨非猛一个惊魂,亦担忧地瞅着她。 “没事的,她只是思绪有点跟不上,一会儿就好了。”言寺倒是很镇定,夕林这种状况他见多了,每次教她什么新的社交常识时她都会露出这副神态。听到他这么说,两人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过言寺眉头的忧心结还系着,令他记挂的,还是其他事。 “雨非。”他沉了下口气,唤了声。看到言寺这副神情,雨非明了大半,也肃然起来,紧张又蔓延开了。 “你……愿意原谅夕林了吗?”紧张得好像求婚似的场景总算过去了,雨非亦如矜持待嫁的女子沉默了许久,半晌反问道:“你担心的是这个?” “没错。”言寺郑重其事地点头。 瞅着言寺的眸子,雨非试探、缓慢地说:“如果我说,我愿意原谅她,但是代价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会怎么办?” “……我会从你面前消失。”等待许久的竟然是这个答案!?雨非快要气疯了!她不禁霍地站起身吼道:“钟言寺!” 在一旁看戏的石见不过眼了,鲜格格地凑了过来对不开窍的言寺教导道:“言寺,你应该这样说,我愿意一生一世陪在你的身边,偿还我的错误。这样才对嘛!” “石见,别乱添油加醋!”雨非急得原地直跳,谁说石见说错了,没人。她只期望,言寺有他一半精明就好,容易亲近,容易弄懂。 石见好像抓住了雨非的把柄,拍着言寺的肩膀高声乱笑道:“你看你看,雨非的脸都红了,这样说准没错了!” “石见!”雨非气急反笑,她一把搂住夕林威胁地盯着他说,“再敢胡言乱语一句,你就甭指望让我同意让夕林跟你!” “喂!雨非,你有什么权利!?”石见倏地停下了笑脸,有点怨夫味道地叉着腰叱问。 “她是我妹妹这点建议我也不够格给吗!?”瞪了石见一眼,雨非脱口而出。 不说不打紧,一说不知怎的,夕林的泪水刷刷刷地流了下来,所有人都慌神了,七手八脚地安慰开来。石见像火烧屁股的猴子,原地打转,站着不是走着不是,候着她的泪水也不是,抓着脑袋干着急:“夕林!夕林!大小姐,你怎么哭了呢!?” “夕林?夕林?听话,怎么了?”言寺揉揉她的泪眼柔声责道,“你不能常常哭的记得吗?别哭了。” “夕林?你到底怎么了?难道是哪儿疼?你倒是说话呀我的小祖宗!”雨非也绷不住了,搂着这个超级大娃娃好声好气安慰了大半天,可仍止不住她的哭泣。她没主意了,对着 言寺骂了开来:“言寺,夕林都哭成这样了难道你连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也得知道她为什么会哭啊!”言寺委屈地说。 “不是……他的错。”夕林抽抽噎噎地,断断续续地说。过了那么久,还是这句不可撼动的为他开脱之词。 “到底怎么了夕林?告诉我。”雨非柔声问。 “你……不恨我……了么?”夕林仍哭泣着,一手揉着眼睛一只手紧紧攥住了雨非的衣襟生怕她反悔似的不肯放松。 “傻瓜。”紧紧搂住她当作了回应,“你根本没给我恨你的机会不是吗?” “对不起……对不起。”夕林一遍又一遍地道着歉,抒发她的心中郁结。雨非轻抚着她的头发,心胸胀满了一种感觉,决计不是怨恨,很温暖,又不同于跟言寺相处时的患得患失,很稳定的。是亲情吧?应该就是了。 拍拍她的脑袋,雨非低声嗫嚅:“傻瓜,该道歉的人是我。别哭了,听到了没?再哭我可不要你了。”这句话还真奏效,夕林果然止住了抽噎,可怜兮兮地看着雨非,那神情似乎在说“我不哭了,你别离开。” 不会离开了。这么可爱的妹妹怎么舍得离开呢?又一次用宽大的胸怀包裹住了她,雨非心安了,言寺心定了,石见心宽了,而夕林,心舒了。 好温暖哪,就这样睡一觉应该不要紧吧?夕林呢喃着,挂着释然的泪珠沉沉地睡下了。清醒时,已是隔天早晨的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