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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封闭的房间,难见门开启的时刻,灰蒙蒙的空气在房间内盘旋,好像久未有人居住般萧条冷清,唯有一方洁净的窗透着外头生机勃勃的世界,可望而不可即的世界。坐在窗台上,她怀抱着熊宝宝望着天,发白的天好像漂洗过度找不到一丝颜色。涣散的瞳孔里也是白茫茫的一片,遁入迷雾。 咔哒——轻微的开锁声触动了她的神经,她几乎迫不及待地从窗台上奔下,扔掉熊宝宝,打开了门。 “妈妈!” 尾音被诡异的沉默吞噬,舒展开来的脸渐渐冷却,变得警惕。一个素未蒙面的男人跟在妈妈的身后走进门来,看见从屋里跑出的她顿时一阵好奇:“你有女儿?这么大?” “怎么?”妈妈眼角微抬,含情脉脉地看着男子的脸,丝毫不顾及在一旁盯着看的女儿。 男子似笑非笑地问:“你该不会未成年就生孩子了吧?” “26.”她眼皮动也不动,沉静得好似绝美的阿芙洛迪特。 “不会吧?” “怎么?后悔了?”女子娇嗔了句,指尖挑逗地在男子胸膛上游走。 “怎么会。”两人相拥,亲吻起来。 “你女儿在看,这样好吗?”男子余光瞥见了一动不动的她,故作深沉地笑。 “当她不存在好了。”连一个厌恶的眼神都不愿给,两人纠缠着朝主人房走去,关门。 她木然站立着,不哭不闹,从此以后,这个家里再也没有一个叫夕林的女孩,只有一个同名木偶,攀着窗沿,希冀着眺望外头的世界。 …… “你究竟想怎么样?你还有个女儿!难道你忍心抛下她一个独自离开吗?喂!钟雪冰!你听到我说什么了没有!?混蛋!回句话听到没有!?” 客厅里的电话本不怎么会响,可是那天,不知出了什么故障,一个劲儿地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听上去好生气好生气,恨不得从电话里跑出来似的。夕林摆弄着手里破旧的泰迪熊,对着这个小小的机器发痴,好久没听到声音了,她好想再多听一会儿,可是,那头不知怎的忽然没了声音,夕林急了,按了好几个键,机械而刺耳的声音充斥她的耳朵,唯独没有那个气势汹汹的人声,到哪儿去了?没了吗? 她失望地从沙发上退了下来,木讷地朝自己房间走,“叮咚——叮咚——”她迟钝地仰脸朝大门看去,似乎是门铃的声音,是谁呢?妈妈吗?她才不会按门铃,她才不会让我发现她回来。那是谁?小偷先生还是强盗先生?他们会按门铃吗?不知道,书上没有说呢。她歪着脑袋一个劲儿的思索着,丝毫没留意到铃声以止,转而代替地是更急促的敲门声,咚咚咚,象在打雷。 “没人吗?” “不知道,但是刚才电话是通的。” “没办法了,只能撬开来了。” 咦?是人的声音吗?在门外面。眼睛死死地盯住大门,夕林动了下,她扔下手里的泰迪,双手放上门把手,旋动。楼梯走廊的地砖是粉红色的,我好像应该知道的,但怎么想不起来了呢?不过好漂亮。站在走廊上的是两个没见过的叔叔,他们好高好高,仰得她脖子都痛了。 夕林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两个访客,充满好奇,这两个人是谁呢?不知道呢,想不起来,不晓得泰迪知不知道呢,大概它会知道吧。 两个人看到这个褴褛精灵吓了一跳,漆黑的眼睛意外得突兀,或者应该说她实在是太瘦了,显得眼睛格外得大。其中一个激动地蹲下身抚摸着她的脸,欣喜道:“是夕林!是雪冰的女儿夕林!夕林!还认识我吗?我是你二舅,这是你大舅,你妈妈呢?” “不知道。” “夕林,别害怕,告诉我,你妈妈呢?”二舅不停地问,可她明明回答了呀,他怎么没听见呢?每次她这样说话的时候她的泰迪都会明白的呀!她不解地看着他,而舅舅们,也是一脸无奈地茫然。 “我进去看看。”大舅低沉地说了句,大步一迈走进了门,震得说不出话来,这哪儿是个家,凌乱不堪毫无生气,他急急地走进了主人房,床铺整洁,根本没有动过,他又打开了衣橱,血液在他身体内慢慢冻结,他猛地关上了橱门,夕林吓得缩了下脖子,二舅心疼地将她搂进了怀里不住地安慰:“不怕不怕。信恒!你干什么?吓着她了。” “雪冰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大舅狠狠捶了下门,响声空洞而嘹亮,回荡在屋子里。 “怎么了?”二舅皱眉,不祥盘踞上他的心。 “她走了!她早远走高飞了!衣橱里一件衣服都不剩!” 二舅怔住了,他怜悯地看着怀里瘦弱的精灵,不住地哀叹:太小了,还太小了,她怎么狠的下心。 夕林躺在二舅的怀里慢慢搭上了眼皮。好困呢,昨天等了妈妈一个晚上,她还是没有回来。 好想睡呢,睡觉…… 挣扎着坐起身,已是清晨,夕林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恍惚了片刻,现在是公元多少年?她忙不迭拿起床头柜上的日历:公元2007年9月21日,已经是8年后了呀。放下日历,她喃喃开了:“我已经重新开始说话了。我已经不在那个小屋子里了。我已经见不到妈妈了。” 仿佛是每天早晨的例行公事,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三句话,虔诚得奇怪,一是为了磨砺自己不灵活的口齿,更重要的原因是,如果某日清晨没有经过这般精神洗礼,她恐怕已经分不清自己身处哪个时代了。 梦得太真太清晰,一再重复的梦混淆着她的思绪,她还是那个小女孩吗?那个母亲一眼都不肯施舍的小女孩吗?她不确定,所以她规定自己必须起床后自我复述这几句话,不然,她会迷失。静静坐在床上过了许久,一丝寒意彻底清醒了她的脑袋,她打了个哆嗦,爬起身穿衣,准备上学。 房子是舅舅们准备的,一房一厅,有独立卫生间。本来打算让她轮流在他们家里住的,但由于一些纷争最后还是决定给她找了间独立的房子居住,提供生活费和学费,有了舅舅们的资助,夕林的日子不至于过的太窘迫。但她不是安于现状的人,她会不安,连妈妈都会弃她而去何况隔了一层的舅舅们呢。 她谨慎而小心地经营着和两个舅舅的关系,他们让她去做的事绝对去做,他们不让做的事绝对不碰,本分的学习,幸亏脑袋不算太笨,晚了两年进学堂却连跳了三级,她用功的读书,非常非常用功,她尽量压缩需要支付的学费,毕竟这是比不小的支出,最后,初中时她又跳了一级,顺了舅舅的意见,(唯恐她和同龄人有代沟)她不再寄希望于跳级,安稳地读书,成绩仍名列前茅,这是唯一可以让舅舅们欣慰的东西,她不会丢。 临出门,对着镜子她鼓起勇气道:“今天的目标,超过十句。加油。”轻轻给自己鼓劲,她锁门离开了家。说话仍是她最大的障碍,或许真的是被孤立太久了,她不怎么喜欢说话,就连被老师点名提问往往也是沉默以对,不大爱搭理、清高自傲成了她的代名词,随之带来的就是糟糕的人际关系。 夕林不合群,一点都不合群,喜欢玩闹的人不爱与她共处也就罢了,就连那些文静好学的团体也不大愿意接纳她,从小学到初中再到如今的高中,如出一辙。夕林倒也看得开,反正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之间而已,可是如今不同了,一个言寺,改变了一切。 言寺是二舅的儿子,她的表哥,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至少夕林是这样想的。连二舅都不怎么苛求她要注重人际关系可他不一样,精心准备一个个场景让她和别人交谈,很不幸,她总是令人失望,就像昨天。夕林放慢了脚步,隐约有些不安,被问起昨日的情况该怎么办?罢了,横竖都是死,随便他怎么问了。摆正心态,她恢复到正常的步速,开始新的一天。 没有意外,对昨日的谈话结果言寺果然在意非常,早早地来到了雨非的班级询问,人未来。失望地叹了口气,他转回自己的教室,岂料,两人埋伏在那儿等候多时了,雨非和石见。两人的动作如出一辙,抱着肘横眉冷对,如临大敌般压抑,言寺顿了顿,来回打量他俩,这一出,唱的是什么戏? 他慢慢地问:“你们俩……干什么呢?” 雨非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扭头皮笑肉不笑地说:“现在是昨日下午谈话的片段赏析,石见暂时扮作夕林,请看。”既然雨非这样说了,言寺不好多问什么,静静等候着。 雨非深吸了一口气,堆着笑脸朝石见走去,石见有了动作,其表现只能用四个字形容:惊恐万状。好像雨非是笑里藏刀的BT外科医生。雨非克制住不满,仍保持微笑,还算谨慎地靠近,问道:“别害怕,只是聊天而已,言寺告诉过你的不是吗?”没等雨非开始正常对话,石见版夕林立刻撤退到离她三米外的地方,咬着字眼用力地说:“别过来,在那儿说。” 片段到此为止,两人转向言寺。雨非发怒了,她指着石见版夕林很有种杀人的狠劲,她忽然朝言寺吼道:“钟言寺!你都看到了?这种样子你让我怎么谈下去?!我既不是变态杀人魔也不是homosexual,她有必要防SARS一样提防我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言寺慢悠悠的说,心里大致有了底,情况不容乐观。 “玩完。”雨非眼睛朝天一翻,泄气地说。 “比我还没耐心,雨非你输了。”石见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着。 “输就输,反正你也没说有惩罚。”雨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转而继续数落:“我总算体会到前天石见是何等怄气,简直要把我逼疯了!你确定她只是自闭症吗?她该不会被什么东西吓到过吧,比如什么……” “女色魔。”石见补充道。 “活腻了是不是?!”雨非狠狠瞪了石见一眼,杀伤力极强,石见瘪嘴不言语,雨非这才又说:言寺,我和石见都阵亡了,看来还是得靠你。 “靠我?” “恩。”雨非重重地点点头,拍着言寺的肩膀赛狗头军师似的架势建议道:你应该跟他还很熟,她应该会听你的话吧?这次你就当先锋,把她撬开来,然后我们再乘虚而入,揭开她的伤疤,皆大欢喜。 “怎么会这样。”言寺不住地摇头,叹息又叹息。 “没办法啊言寺,我们都尽力了。” “我早该知道,只靠一次简单的对话根本解决不了,果然还是太天真了吗。”似乎没听见雨非的解释,言寺类似自言自语地说。 “言寺,你到底在说什么?”雨非看不懂眼前的言寺,专注的表情完全将她隔绝在外,唤他不回,她探不出源头,一瞬间的疏离让她的心微微颤动了下。 “麻烦你们了,我会再跟她谈谈的。”言寺抬起头结案陈词,递了个安慰的笑容给他们。雨非和石见互相望了眼,不言语。言寺看了眼手表又道:“差不多到早自修的时间了,回去吧,有消息我会通知你们的。”石见呜咽着应了声,雨非的脸好像霜打的茄子,发白。直到言寺回到教室,她还是那张别扭到不可思议的脸。他就这样打发我了?这人是言寺吗? “雨非,怎么了?”石见推了推她的胳膊总算唤回了她的三魂七魄。 “没事。”无来由的不耐烦,她摇摇头甩开些莫名的不愉快,可脸色如旧灰如土。 石见显然有些愣头愣脑,接着问:“不相信言寺能把夕林搞定吗?” 雨非没好气地反问:“他谁搞不定?”石见紧迫盯人式的追问道:“那你这张脸是怎么回事?” “我说了没事!”雨非讨厌石见的喋喋不休,撂了句狠话,焦躁地走开了,临行附赠了石见一记撞击。 被雨非的蛮劲撞得有点痛,石见抖了抖肩膀,一边往回走一边莫名其妙地嘟囔:“没事……没事哪儿来的一身醋味,口是心非。”石见嘟囔着走了。 纯净的玻璃上显出一条微小的蜘蛛网纹,几乎看不见却深嵌于玻璃中,这是裂痕,他们之间的裂痕,悄然出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