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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一觉醒来雨非习惯性看了看枕头套,稀稀落落一片,虽说正常人每天平均掉80跟头发不在话下,可真亲眼所见难免伤感,雨非也是如此,她重重叹了口气,三千烦恼丝都快掉光了,烦恼丝没了,她的烦恼恐怕反而还要增加一项。略去些不良的心情,她起床动身做早餐。 荷包蛋加面包,热好了牛奶。雨非将准备的一切摆在了桌上,回首望了眼母亲的屋子,如初平静,希望她会记得起来吃。没头没脑地叹了口气,雨非抓起书包上学去了。 “雨非。” “哎?” 雨非闷着头朝前走着,冷不丁被一个声音唤住了,她定了定神,抬脸。原来是石见。 “怎么心不在焉的,出什么事了?” 被看出来了吗?雨非拍了拍睡眠不足的脸疲惫一笑:“没什么大事,昨晚上都搞定了。” “你妈吗?” “恩。” “辛苦你了。” “有什么办法呢。”雨非苦笑,对啊,有什么办法呢,命运就让她生在这个家了,她还能怎么办?篡改自己的DNA大声疾呼“我不是这家的人!”可能么? “要不跟言寺打声招呼?社团活动停一停吧,你又不是那么有空。”石见建议道。雨非斟酌了片刻,点头:“你说的没错。” 在石见陪同下,当天下午雨非找到了言寺,果然还是在心理咨询室呆着,同样孤鹜的一个人,同样挑了靠窗的座位坐着,盯著书思绪却决计不在书上,而是飘到了远方,雨非看不到的地方。那神情,梦游般,明明身处人世意识却不在了。她顿了顿,咬牙走上前去。她叫了他一声:“言寺。” 他没像梦游中人般吓掉了魂魄而是回过了神,看着她,略显茫然:“有事么?” 她咬了咬唇道:“最近的活动我可能会缺席。”言寺挺直了腰板,皱眉问:“为什么?” “我家里有点事。”说完这句话雨非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不知为何,她期待言寺的反应。 “这样啊,我知道了,你自己当心。” “恩。”就这样?就这样就完了? “还有其它事吗?” “夕林的事,不能帮忙了真是抱歉。” “不用放在心上,这种事急不来,我会再跟她聊聊,然后再通知你们。” 你们?为什么不是我们了吗?脱口而出,雨非古怪地笑着,石见和言寺不无意外地抬脸看着她。言寺本想让她安心,可似乎这句话的作用正好相反。 “雨非……” “我知道了,没我的事了吧。”雨非淡淡一笑,如久泡的乌龙茶,漆黑的茶水里尽是苦涩。她转身打开了门,顿了顿,期待着身后响起某个挽留她的声音,可惜,寂静一片,仅仅一个滴答,摧毁所有互信,她失望而去。 石见动了下步子,这儿的空气从来没这么糟糕过,雨非很失落,她在期许言寺的安慰吧?可惜这个愣头青,石见瞟了眼言寺。言寺的脸上亦有疑惑和茫然,但被另一股固执压了下来,他不由奇怪地问:“言寺,为什么不留她?” “我想,雨非需要自己的空间。” “个人空间?我不这么觉得,我觉得她想要的是你的关心。” “可能吗?”言寺持怀疑态度,他迅速扫开挡在他面前的障碍,自顾自阐发道,“与其说这个,不如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下一步?做什么?”石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夕林的治疗啊。”言寺提高了嗓门,示意他的不满。 “哦~~她啊。”石见拖了个长音,停顿了会儿,他头一次觉得这个家伙也有缺点,那就是固执。石见敢打赌,言寺的脑袋里养了一头蛮牛,一个劲儿地往自己想去的方向冲去,这股冲劲究竟撞伤了多少想要安抚靠近的人,石见猜不到,但他敢肯定,雨非是其中之一,而且是伤得最重的。 言寺到底还有多少情况没有说?石见很想一探究竟,想到这,他不由意味深长地说:“言寺,你觉不觉得自己有个很严重的毛病?” “什么?”言寺照例皱紧眉头,现在对他而言,最严重的毛病就是夕林的病。 “偏心。”石见毫不忌讳地直话直说,言寺嚅动了嘴唇,没言语,石见继续说:“当初是雨非,现在是夕林。当初为了解开雨非的心结,你废寝忘食,天天在操场候着,把我这个合伙人当成了隐形人;而今天为了夕林,你完全忽略了雨非的存在,自主自动地把她放在了次席上,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言寺皱了皱眉,似乎从未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石见坐了下来长叹了声:“雨非不像我,被你扔开了就扔开了,雨非是个女孩子,她的心思很细腻很容易受伤的,当初是你强行让她无条件信任你依赖你,可现在呢,她家又出事了你不闻不问,你想她受得了吗?你良心何安呐?” “我……没想这么多。”言寺吞吐地承认。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你陷得太深了。”石见悠悠总结,他有意无意瞄了眼言寺的脸正色道:“言寺你跟我说实话,雨非和夕林,你到底喜欢哪个?” “什么?”言寺像活吞了一个鸭蛋噎得说不出话来。 “当初你竭力帮雨非的时候我就差点忍不住想问你了,是不是要追她才这么关注她,可是现在夕林出现后你又无私奉献去帮忙,我已经搞不清楚你在想什么了。” “我没想追任何人。”言寺无力地说,他扶了扶脑袋叹了声,“其实早就该告诉你了,夕林是我的表妹。” “你表妹?别胡说八道,你表妹我认识,那个泼辣货。” 言寺低了下头,缓缓地说:“我的婶婶她是个叛逆的人,她违背了我爷爷的意思跟一个离过婚的男人走了,两年后她抱着一个不大一岁的女孩回来了,那就是夕林。她这种举动自然让爷爷雷霆大怒,被赶出家门,从此一段时间她渺无音讯,直到大约6年后,她打了个电话给我的爸爸和大伯,我爸和大伯依着地址去找她,结果只接回来夕林,而她已经远走高飞了。爷爷自然不欢迎这个女孩儿,所以她就轮流住在我家和我大伯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一直没说。” 石见目不转睛地盯着言寺看,似乎被故事吸引住了丝毫挪不开眼神:“然后呢?” “然后?”言寺愣了下,危惧石见的好奇只得接下去说:“然后查出来发现她已经患有严重自闭症,送到附近的心理诊所治疗,钱花了不少可完全不见起色,大伯他们家发了牢骚,没法,只得停止治疗,母亲说夕林之所以不说话是因为没人陪她,所以她希望我能多陪陪她,说说话。” “你就接下这个任务了?” “恩,这样算来也有五六年了吧。” “那么久?!”石见缩了缩脖子,要是他才没这种美国时间和耐心,陪着一个小丫头到处跑。 言寺回忆道:“她以为她在说话,其实嘴唇根本没动,我花了很久才弄清这个道理,然后又花了很久让她知道不靠嘴说出来我是什么都听不见的,然后再试着让她开口,没有这些时间积淀,你看到的夕林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言寺,我不得不佩服你的耐心和毅力,是什么支持你这么久的?”石见活脱脱电视台小记握着拳头权当话筒兴冲冲问道。言寺眼神黯淡了下,停了半晌:“……内疚。” 揭别人伤疤不大好吧?石见一愣,没再问下去。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跟雨非明说呢,是她的话一定会理解的。”石见建议道。 “不行,现在还不行。”言寺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这个建议。 “为什么?”石见一头雾水,“这种事你都能告诉我了为什么不能说给雨非听?” “你别问了,总之现在还不到时候。” “随便你,你爱说不说,不过你还是找雨非聊聊吧,她真的很伤心。”石见叹了一口气,无聊地溜达到了门口,打开了门亦转回了头:“哦,对了言寺。” “什么事?” “我还能再找夕林聊聊吗?” “你肯?”言寺又是一阵惊奇,不敢相信的样子。 石见无奈地说:“别把我想得那么无良好不好?偶尔我也想做做好事的。” “是吗,别勉强自己。另外,一定要有耐心。” “知道了,言寺大妈!啰嗦死了。”遇到夕林的事就这么多话,真是的。石见嘟嘟囔囔地走了,掩上门。言寺缓缓换了口气,抬眼对向窗外,神情有些迷离。 黄昏的景色已然成形,夕阳,仿佛被扔进了水里,绛红色,慢慢从它周遭晕染而出,犹如宣纸上的水墨画,浓淡有致,随性而发。红,绵延成长长的绸缎横批在碧空中,让那温润的红光染尽空白的苍穹,美不胜收。 多久没有独自欣赏这种景致了?雨非已经记不清了,自从生命里多了一个协会,多了一个人后她就无暇留恋这种自怜自艾的状态了。可如今,一切回头。她又坐在了操场看台上,她又看着那一成不变美丽的夕阳痴痴发呆,直到眼胀泪流。 雨非不是个喜欢撒娇的人,就算生活如何压迫她亦是一声不吭,蜗牛似的背着整个家忙于生存,没错,是生存,全免学费加上额外补助仍不能支持没有收入来源的家庭生活,雨非是能省则省,双休日帮工,她要养活的不止是自己,还有她的母亲,执着得可恶的母亲。满腹的唠叨她从不屑向任何人提起,她怕被鄙视,她痛苦地坚强着,实在忍不住了她就会一个人跑到操场,看着沉落的夕阳平静落泪,等待眼泪流干。 如此规律的释放让她多少有着坚持下去的信心,即使偶尔出现一点小小的差错。比如,将近一年前的傍晚,跑道上出来的背影,钉子似的伸进她的眼瞳,拔除不去。那只是个背影,刀削的宽平肩膀侧进视野,亦是执着地望着夕阳许久,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她。这是怎么样一个人?同病相怜?还是只是有同样的爱好而已? 雨非不否认,自己萌发出了好奇。她更加用心地观察那个身影,突然,他转过了身,雨非一惊,急急地别过脸,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他,虽只是个侧脸,但印象深刻,他鼻梁上的眼镜的反光亦刻印进她的脑海,久久不肯褪却。她关注到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可能与自己相似的人。那时,她高一。 有一天,母亲的无理取闹让她忍无可忍,她冷不丁冲出了教室,冲到了操场。太阳,仍高高照耀。下午享受体锻课的班级正霸占着这片土地。唯一的净土被别人侵占,好像自己的心遭受践踏一般难受,雨非失落地跑出了操场,诀别般。操场外围的走道意外得清净,久违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心头压抑的苦闷,伴着泪水一泄而出。 “没事吧你?” 突如其来的问句让雨非手足无措,她猛然抬起头将最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来人面前,他是个陌生人,戴着眼镜的斯文人,语气里有疑惑、有关护,也有好奇。 雨非反射条件地抹干了泪,坚强是她的武装,她立刻振作起来面对他,确定地说:“我没事。” 他没有应答,只是看着她,神色变了味,丝丝怜悯流露,雨非最讨厌这种眼神,这种施舍的目光。他凭什么这样看着我?可怜我?我不需要别人可怜!我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看什么看!我说我没事你听不懂吗?!走啊!再不走我就要叫人了!四眼色狼!”雨非不自觉地加大了嗓门,异常暴躁。话说出口,她才有些后悔。我怎么了?他只是个陌生人,我为什么要对他大喊大叫?不理他不就行了?雨非茫然,她亦将茫然写上了脸,不着痕迹地落入他的眸子。 他没有怪罪,他没有生气,他只微微一笑,抱歉:“我多事了,对不起。”他欠了欠身,离去。霎时的恍惚冲进雨非的脑海,她错愕,这个背影……她熟悉这个背影,她还没遗忘这个一面之缘的背影,在操场,在夕阳的红光下,宛若雕塑的背影,深深震撼她的背影。 我闯祸了吧?前几日的期待让雨非产生了愧疚,干嘛要发脾气呢?真该死。她自责着,惆怅着,没机会再见了吧?那个人。怅然若失驱逐了心头的绞痛,泪水神奇得停止了。他是不是故意被我骂好让我平复心绪的?雨非不知道,她只是这样猜着,她唯一肯定的是,道歉也好,感谢也罢,她还想再次遇见他。 半个月后的某一天黄昏,她再次看到那个背影,虽不是正对自己的视线却依然明晰,雨非自己都觉得惊讶,不知不觉中,这个影子已经深深镌刻在她的脑海里了。她不顾一切地奔下看台,红色的光泽镀在她的身上,着了火一般。背影一晃要走出操场了,一着急,她喊出了声:“等等!” 他定住了脚步,回首,她松了口气却忘记了刹车,她笔直撞进了他的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她飞快地道着歉,脸色,更为飞快得转成了绯红。 “没事……”他淡淡道,“刚才是你叫我?” “上次的事,对不起。那天我的心情很差,连累你了。”她愧疚地说。 “别放在心上,每个人都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偶尔,我也会情绪失控。”他安慰道。 “你……”转念,她放弃了追问,有人理解她那就够了。 “我们也算有缘,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找我,平时午休的时候我都会呆在图书馆二楼的自习室。我叫钟言寺。” “于雨非。” 简单的自我介绍标志着他们的羁绊正式链接到了一起,直至今日。雨非感谢上帝让这个人出现在她的生命最脆弱彷徨的时刻,她认定这种友谊会天长地久,可惜,一起出乎她的意料,她先叛变了。她喜欢上了他。 想起今天言寺对自己漠不关心的脸,雨非就心痛。 “雨非。” 她怅然,无意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那熟悉的声音,她低头看去,那个仰脸对着自己的容颜不是他么?她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一脸错愕:“你怎么……” “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这儿不是吗?”言寺理所当然地说,顺梯走了上来,站在她的身旁。 “你还记得。”她的心头稍许宽慰了下,莞尔。他还记得的,他还记得的。 他又说:“石见说你生气了。” “石见说石见说,难道你自己就看不出来吗?”她一阵胸闷,这家伙不是年级第一吗?怎么这点都看不出来!该不会是作弊得来的吧? “我不敢确定,因为在我的印象里你是个坚强的女孩儿,不会轻易露出脆弱的一面才对。”言寺迟疑道。 钟言寺!把我改变的人是你!难道这点你也不知道吗!?她咬了咬嘴唇,一声不吭,憎恨着他的愚钝。 “雨非,”言寺顿了顿,犹豫再三诚恳地说:“对不起,我一旦专注一件事就会忽略周围,我母亲也因为这个常常数落我,如果我的个性无意间中伤到你的话,我道歉。” “这算是你的开脱之词吗?”她有些不屑,总觉得他在敷衍自己。 “如果你这么想,我没意见。” “钟言寺你——” “雨非,还记得我告诉过你们,我每天晚上会做噩梦的事吗?从十三岁开始,没有安眠药我根本无法入睡。” “言寺……”她怜惜地深望他一眼,点头:“记得。” “雨非,对不起,我承认自己是个自私的人,现在的我还不能把自己的恶魔告诉你,你能给我一点时间吗,解决完夕林的事之后,行吗?” 言寺是在求我吗?他是在向我寻求理解吗?雨非的心突突突直跳,他的身边还是有我的位置的吧?思索着,雨非站起身止不住上扬的嘴角,故意嘟囔着嘴说:“那说定了,事情解决之后你一定要告诉我,不许反悔!” “一定。”言寺承诺。 等到那时,什么都解开了吧……览尽雨非的笑颜,他祈祷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