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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引而不发的暗箭
齐威肆无忌惮的盯视,叶暮秋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此后,每逢排练节目,叶暮秋都仔细将身子埋进了人堆儿,或者干脆就躲在别人身后。 筹备处倒是颇有几位鹤立鸡群的姑娘,办公室卢秘书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卢春霞是武汉人,年纪轻,学历高,兼有山东姑娘挺拔的身板和东北女人端庄的容貌,皮肤白皙得凝脂一般,尤其那双又圆又大的黑眼睛很有点儿摄人心魄。 这玉雕般的姑娘尤其经得起天寒地冻,浑身只一件薄薄的羊绒衫和一条细细的牛仔裤,裸露的两只冰凉小手被冻得粉里透红,像十根晶莹剔透的小胡萝卜,脚上竟然套着肉色丝袜,踩了一双漆皮高跟浅口夹鞋,名副其实的美丽冻人。 卢春霞在家里排行老小,是在爸爸妈妈哥哥姐姐的手心儿里捧大的,性情耿直而孤傲,大学四年念的又是工科,完全没有与人周旋的经历,一跌入社会便开始碰壁,连着几家面试单位都断然的只按她的“靓盘”和“净高”安排一些类似“画屏”的接待小姐职位。 卢春霞心有不甘,继续寻寻觅觅,好不容易应聘到如家商厦,开始也只能委曲求全的戳在前台做接待员,幸而及时得到了副总裁的青睐,才扭转了大材小用的尴尬,被聘为副总裁的私人秘书。 虽说卢春霞做了副总裁的私人秘书,但行政隶属关系却归办公室主任管辖,这种一仆二主的双重身份还着实让齐威感到很有些愤愤不平。 然而整日开始出没于副总裁身前身后的卢秘书,却依然想不起说些个柔软体己的话,一天到晚只知道垂下一双大眼睛做事情。幸而还算听招呼,副总裁指哪儿打哪儿,说啥做啥。但除了副总裁,她便又沉默寡言的想不起去搭理别人,尤其是另外那位顶头上司齐主任,于是这怠慢便埋下了隐患。 副总裁日理万机沉湎公务,并不觉卢秘书乖戾,即便是觉着了,也从不挑明。齐威眼里却是揉不得半粒砂子,总觉得被这个连普通话都讲不利索的武汉丫头瞧不上眼,简直是个天大的耻辱,横竖寻机会要归置这个冷美人。 在一般人的眼里,卢秘书身上的确是挂了一丝冷艳之气,大家谁也不敢随便招呼她,生怕乱了分寸,惹恼了美人,自讨没趣儿。 卢秘书倒也乐得清静自在,愈发的像是一尊在办公室里间供奉的日本歌舞伎偶人了。 叶暮秋倒是颇为欣赏卢秘书的玉骨冰心,想到她一个姑娘家年纪轻轻的就背井离乡独自在外读书、打拚,究竟不容易,理解之外还夹了一层怜爱。 两个人整日里一个在里间副总裁的对面静默枯坐,一个在外间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攀援应合,如花似玉的小妹和温厚平和的大姐就这样心照不宣、相安无事。 私下里,叶暮秋还时常的点拨她一两下,口传心授一些个文秘事务小常识以及待人处事的小规矩,卢秘书边模仿,边用心记,慢慢的也就入了轨。 一天早上,卢秘书袅娜娉婷地迈进了办公室到打卡机前打卡,破天荒的冲着桌子对面正聚精会神吃包子的陈勇说了声“您早呵!” 陈主管骇了一跳,拿捏着半个包子止住了大嚼,欠起身堆满了笑,忙不迭的追着卢秘书的背影回应了一声。当他终于收住笑,继续吃那剩下的半个包子时,却怎么也吃不出那究竟是不是猪肉大葱馅儿的了。 卢秘书与齐威的关系平日里一直处于冷战,遇到情况便会立即升级,甚至剑拔弩张,两个人对彼此间的恶感也丝毫不隐讳,因此常常制造一些令人尴尬的局面。 齐威就曾背着卢秘书,当着叶暮秋,恶声恶气地指责卢秘书没有大局观念,动辄就请假休息,经常会影响副总裁处理公务,并威胁地补充说,如果卢秘书再不克制自己的娇娇二气,就要按旷工论处,甚至考虑调换岗位了。 卢秘书闻讯后,坚挺着粉白的细脖子,干脆一步迈过了齐威,淡扫娥眉朝至尊,直接向副总裁告假:今天有病、明天修房、后天换煤气,继续想歇就歇、我行我素,还一再向叶暮秋申明说,适时休假这是员工应该享有的权利。 夹在中间的叶暮秋不免忧心忡忡:虽说对东北汉子的暴烈、强势早有心理准备,可小时候也听武汉籍的外婆讲过“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那是比喻武汉人更精明更执拗也就更难斗,现在可真是都给印证了。 如今叶暮秋想要躲避齐威,就立刻想到了卢秘书这道天然屏障--因为列队唱歌时,身材颀长的卢秘书,恰好站在叶暮秋的左侧。 叶暮秋不习惯被人盯着看,尤其是在唱歌的时候,特别是被齐威这种自命不凡的男孩子盯着看,她觉着这不仅影响自己的正常发挥,也有失大雅。 叶暮秋是那种很清高、但又很自卑的女人,一分理性中掺杂了两分孤僻,只喜欢独处,不喜欢被人注意,尤其对成为公众焦点感到恐惧甚至厌恶。 她平日的活动圈子极小,鲜与生人交往,也没什么朋友,生活极其规律,除了上班,就只是看书看报看电视,每天就在家与办公室这两点一线中过日子,周末假日也不过以家为轴心,以超市、菜场、美容美发店为半径周而复始的独往独来。 在家人面前,叶暮秋尚还能流露出一份清新活泼,一旦走出家门,叶暮秋就自觉不自觉的罩上了一层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和疏远。不熟悉的人说她有独特气质,熟悉的人说她气质独特,天长日久的,她也就越发地矜持下去了。 叶暮秋不大知道别的女人怎么看她,也不十分清楚自己在其他男人眼里是什么样子,她不在乎。因为她的家庭稳定、温和。她与丈夫即便算不上举案齐眉,也称得上是相敬如宾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丈夫又对她更加的宝贝了,自信和知足使叶暮秋真的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了。 但叶暮秋终究是女人。 女人最大的心愿是被人关注、关怀,甚至关爱。 虽说叶暮秋每天比旁的女人少吃一顿饭,但她一样的不能免俗。每当听到在一起共事的异性称道或者是赞美自己时,叶暮秋的虚荣心也会膨胀,身上也会滋生一种说不出的惬意。 现在不期然的被齐威盯上了,又是那么一副深不可测的表情,叶暮秋拿不准是祸是福,老杨的遭遇历历在目,叶暮秋开始反省自己是否有什么不当之处,会不会无意之中妨碍了别人? 经过缜密的梳理以后,叶暮秋自信并没有什么过失,她这才想到,也许是齐威对自己有了一点儿好奇吧? 作为女人的叶暮秋这一次的反应是真的迟钝了。齐威对她不仅仅是好奇,而且是相当惊奇。 原来,每次练歌齐威都站在与叶暮秋同一排的左侧男声部的低音组,中间虽然隔了七、八个人,齐威却一直能听到叶暮秋明亮而富有穿透力的歌声,他忍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在那天鬼使神差的转过脸去寻,结果就撞到了叶暮秋由于激情喷薄、神采奕奕而变得异常美丽的脸,齐威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好奇的,而且这好奇一发不可遏制地衍变成了惊奇。 啊哈!可真是有点儿意思啊……没料到这老嫂子居然还能这么富有激情和爆发力呐……没料到这老大姐竟然敢像小伙子一样的奋不顾身直扑火场呐……没料到这叶大姐居然还能把那个眼睛都长到头顶上的卢秘书调教得温文尔雅呐……没料到这老主任居然把个办公室里里外外的人缘儿调理得这么规整顺溜呐……没料到这叶主任居然文武兼备,却又那么低调含蓄、深藏不露呐……更没料到这叶暮秋居然还是一个最勤快的女人呐……这话倒是当真。 每天早上,叶暮秋下了班车走进办公室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挽起袖子戴上胶皮手套,忙着洗抹布、擦桌椅、收拾内务搞卫生,把一向杂乱无章的黑匣子收拾得清清爽爽、利利落落。 天气虽然冷,洗手间的自来水虽然冰凉刺骨,还在装修中的办公区地面、桌面、文件柜、沙发虽然永远都是蓬头垢面、布满灰尘,叶暮秋却二话不说,里里外外擦了个遍,如同事先输入了一种规定程序,每天早上都是如此这般地走一遍。 其实这程序也只有叶暮秋一个人履行。 筹备处各部门的环境卫生一直以来都是交给保洁公司统一做的,别人走进办公区,都无一例外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边吃早点、翻报纸,一边观摩保洁员吸尘擦地抹桌子打水,就像是等待着进入下一个工作序列。 可只要叶暮秋上班,保洁程序里就一定会浮现她的影子,而且叶暮秋搞卫生的时候嘴里从不拾闲,总要和保洁公司那帮子河南籍或安徽籍的小姑娘你一句我一句嘻嘻哈哈地扯家常,见天早上都有这么一幕。 别人看上去寻常无奇,齐威却觉着亲切,像是回到了已经离开三年的东北四平市郊外的那个小院落,年近半百的母亲,在热气腾腾的小厨房里,一边说笑着,一边烧火做饭。 齐威心里不由得冒出一句:这叶暮秋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呢? 齐威的困惑很快就被经常粘在他身边的张和平用极其简单的一句话给点透了:叶暮秋是女人中的一杯清茶! 齐威似有所悟的点点头。 张和平说这话不为别的,就因为他爱喝茶。 张和平特别好喝茶,这是打小就有的习惯。 张和平的父亲是个汽车修理工,手艺稀松平常,做人却忠厚老实,几十年来从不沾酒、不吸烟、不赌牌,生平就一个嗜好--喝茶,喜欢喝好茶,最爱西湖龙井。 张和平5岁的时候,张师傅就抱了他坐上水曲柳太师椅,捧一把青兰一粒珠宜兴紫砂壶学着喝茶,酽酽的苦水一入口,小和平非但没有哭闹,还咂巴着小嘴,像个小大人儿,张师傅不由得大悦,从此便经常携了公子出入茶馆,渐渐的就养成了品茗的雅好。 这张和平虽生得聪明伶俐,自小却不爱读书,好歹只混了张高中文凭,便到张师傅的汽车维修厂学徒。 张和平二十岁上长成了一个鹅颈、马脸、高鼻、嘬腮、长胳膊、长腿的瘦高条,眼睛和嘴出奇的细薄,像是在一个熟透的西葫芦上面随意地划了三刀,头发倒是惊人的油黑浓密,随手剪两下都会是最时尚的韩版。 张和平的外貌活脱张师傅的拷贝,里子却继承了母亲的精明刻薄,虽俨然像个懂茶嗜茶的清淡主儿,但多年的娇生惯养使他养成了霸道拔尖儿的脾性,从小出没茶肆与三教九流厮混,也使他沾染了一些粗俗浑不吝的陋习。 张和平的嗜好可不算少,喜欢喝茶,喜欢开车,尤其爱摆弄那些进口高档轿车,喜欢整天穿一身笔挺的双排扣西装,再配上锃光瓦亮的黑色三接头皮鞋,喜欢把头发吹成油亮光滑的大背头,像《士兵突击》里许三多说的“苍蝇在上面打滑,蚊子劈叉”,喜欢照镜子,喜欢修剪指甲,……不喜欢的只两样,一是不喜欢修车时弄得两只手油乎乎黑渍麻花的,再就是不喜欢别人把自己不当一回事。 修理厂的师哥师弟们碍着张师傅的情面,也就由着张公子的性子来,结果两年下来,张和平的驾驶技术半生不熟,修车本事更是夹生。 眼看张师傅的小修理厂装不下心高气盛的张和平了,于是辗转到了如家商厦车队,一进车队,张和平首先遭遇了老杨,便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老杨消失后,张和平开始惦记着如何让齐威提拔自己当车队主管,于是整天围着齐威转,早上帮着带油条豆浆,中午张罗着打饭、打菜,晚上陪着去小饭馆喝酒聊天,齐威经常在商厦值夜班,张和平也就索性睡在隔壁司机班陪着过夜,很快的齐威有什么事情都会找张和平商量。 理顺了上面,还要摆平下面。车队里统共10个司机,论年纪,张和平是小字辈;论资历,张和平属晚生;论技术,张和平得喊八声“师傅”--只有陈兵比他年龄小、经验少。 张和平觉着要想出人头地,就得先在气势上压倒所有人,于是使出了杀手锏:不带脏字不开口,用“骂人”给自己壮胆长气势,只要张嘴说话,必定是骂骂咧咧满口喷粪,倘若遇到一个半个不服气的,必定要指桑骂槐、摔盆砸碗地发出警告。 车队里几个年纪大的师傅惹不起这“张祖宗”,都学了鸵鸟,扎起脑袋息事宁人,连走路都尽量绕远道,躲着张和平,不要被他撞见才好。年纪最小的陈兵甚至唯唯诺诺巴结讨好以求自保。只有肖扬不识时务,始终保持着一种轻蔑的缄默,冷眼静观,像是在看一出滑稽戏。 明面上,肖扬虽没有和张和平发生直接的冲突,对张和平自诩主管指手画脚发号施令,也并不公开唱反调,但平日里无论在食堂里吃饭、在院子里洗车、在停车场待命、在休息室扯闲篇,肖扬从不主动与张和平搭腔,即便是遇到张和平指着自己鼻子无端的责备、训斥,肖扬也顶多眨眨眼睛,转身走开就是了。 自尊心不断膨胀的张和平自然不痛快,但怎么搜肠刮肚也找不到肖扬的破绽,只好拉弓搭箭引而不发地等待时机。张和平明白,不除掉异己难以服众,为了消除障碍顺利升任车队主管,张和平很快就锁定了第二个攻击目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