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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似有若无的惆怅
张和平先是设了个局,想逼迫肖扬就范。 肖扬家住京城北四环外,偏偏安排他开西南线班车,每天早上七点钟在南三环集团总部始发首车,肖扬就得五点半出家门。晚上大约七点半才能收车,回家路上即便再顺畅也得九点左右到家。 现在又要延长半小时练歌(其实一旦开口唱起来就经常的没时没晌,说是排练半小时,可没有一天不超时的,一练就是一小时那是常有的事。),因此肖扬每天的晚饭实际上就成了宵夜。 齐威觉得肖扬这么披星戴月的过于辛苦了,私下里问张和平能不能给调一下? 张和平面带难色地耸了耸肩:“车队的几位老师傅全都住在城北,只有陈兵一人住南三环集团的单身宿舍,陈兵已经负责东南线了,只剩下肖扬年富力强的,我的齐大主任,您说我不安排他,安排谁去呀?要不这么办吧,我来负责西南线,您看怎么样?” 张和平深知齐威的家远在东北,目前又尚无女友,一下了班就觉得寂寞难耐,只得天天在商厦值夜班,让琐碎的工作把自己的日子塞得满满的,齐威打心底是巴望他张和平每天都能留下来和他做伴儿的,于是张和平就算计好了,拿这话儿在这儿候着他呢。 齐威想想也确无良方,只得作罢。 肖扬却是暗地里咬紧了牙关,宁愿起早贪黑的奔命,就是不说半个“不”字。 倒是张和平自己先软了下来。 原来开班车是有补贴的,精明拔尖儿的张和平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人民币哗哗地流进别人的口袋,于是张和平又当众宣布:肖扬一个人盯西南线班车,每天要京城两头跑,的确是太辛苦啦,因此改由肖扬和他张和平两个人轮流坐庄,一人开一天,隔天轮换。 其实齐威和大家都心知肚明:张和平的班车是“随身走”的,每晚班车到达终点--集团总部之后,再由张和平独自开回商厦,他要陪齐主任值夜班,第二天早上再驾车到集团总部始发站发班车。 改由两个人负责西南线,表面上减轻了肖扬的负担,实际上却平白增加了一个往返空驶,既不合理,也不公平。 然而齐威对此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也就既不敢怒也不敢言了,谁愿意让张和平骂个狗血喷头呢? 张和平又开始琢磨给肖扬再挖个坑儿,不曾想还没容他找到铁锹,坐西南线班车的员工却不干了,一致呼吁:“我们只想坐肖师傅的班车!” 这一回可是张和平的技术让他丢了脸。 开早晚班车正值全市上下班高峰,京城所有的道路都是车水马龙,要保证班车顺利通勤,是绝然少不了司机见机行事、见缝插针的,这对坐车的人是一种磨练,对开车的人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张和平争强好胜、生猛刁钻,加上嘴里又不干净,一踩上油门就极端的情绪化,不是猛起猛超猛拐猛煞车,就是违反交规、斗气耍横、丟站甩客,大家也懒得同他理论,一股脑跑到齐威那儿去诉苦,毕竟车队属办公室管辖嘛。 一次两次,齐威兜不住面子了,“啪”地一巴掌砸到张和平刀削一样的肩头上,笑骂他:“张和平!你小子手也忒潮了点儿!可你这爆竹脾气咋就搂不住火哩?怪不得这么不受人待见呐!得嘞!打今儿个起你就乖乖地每天跟我一起值夜班吧!”张和平也只得悻悻作罢。 肖扬听到了这信儿,更起劲儿了,每天把班车收拾得甭提多利索了。 齐威觉察到如果现在提拔张和平当主管,恐怕技术上就难以服众,更别说群众中的威信了,于是也就暂时按下此事,等待时机。 晚上两个人在小饭馆吃饭,张和平买了两瓶啤酒,一杯下肚,齐威忍不住又骂了起来:张和平你可要给我争口气呐!你可要把车给我开稳喽!还要和大家伙搞好关系呐! 张和平悻悻的咬着牙,又给齐威斟满了一杯,一脸的无辜:“齐主任!合适的时候您可别忘了给副总裁递个话儿,提拔提拔咱哥们儿!一切可就仰仗您这位齐天大圣啦!” 齐威满脸紫红,一个劲儿地摇头,觉着张和平既可恨,也可怜。 齐威每晚值班时总要坐到叶暮秋的桌前打开电脑上网冲浪,浏览一下新闻,或者和大学的几个要好朋友发个邮件、聊聊天。 自打这台电脑由叶暮秋和齐威共用以后,齐威就觉得每天下班后叶暮秋好像并没有走,还一直坐在他身边,只要打开电脑,总可以感觉到她的气息。 原来,叶暮秋喜欢国画和西方古典音乐,她把从网上下载的几百幅徐悲鸿傅抱石张大千范曾石涛华三川杨淑涛戴敦邦张旺等人的画作精品编辑成册,做成了国粹屏保,又把家里成套的世界名曲CD盘录制成空中乐队,做成音乐专辑,全部装载到电脑里,只要齐威一打开电脑,就会看到这些大师美轮美奂的艺术杰作,听到那经久不衰的天籁之音。 于是喧闹的白天就一下子飘远了,黑匣子渐渐沉静了下来,积累了一整天的烦躁不安或是疲惫不堪,慢慢融化成一种深邃和幽静,这让齐威感觉到一种无以言表的松弛和寂寞。 这天晚上,齐威又坐在打开的电脑前久久地盯着那些画面发呆,听着巴赫那经典的旋律出神,突然他有了一股写作冲动,于是颤抖的手指开始急急促促、滴滴答答的敲击键盘,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再定睛去看那屏幕,齐威自己都不由得加快了心跳--竟是一篇散文诗,交织着一大堆青春、恣意、激越、亢奋的心绪。 这时候张和平在门外叫齐威快来看NBA季前赛,齐威吼了句“就来!”便在这首诗的顶头上方毅然绝然地敲上了四个字:相信未来! 春节一天天临近了,商厦筹备处的大合唱也渐入佳境,这天集团办公室郝主任一个电话打过来,要齐主任最后再确认一下商厦筹备处的节目单,齐威突然犹豫起来:自己的散文诗那天晚上只写了一个开头,这些天忙得顾头不顾脚,拖到现在还没有写完,究竟上不上呢? 齐威举着电话一时愣在了那里,边上的叶暮秋突然怂恿道:“齐主任,除了大合唱,一定得把你的诗朗诵也报上去,咱们商厦得有唱有说的,才算圆满!” “可我还没有写完呢,……” “今晚就把它写完呀!”叶暮秋爽快得没商量。 齐威笑着应了下来。 电话那头的郝主任惊喜万分:商厦筹备处到底是人才济济呀!齐主任这个诗朗诵在团拜会上可还是“独一份”哩! 放下电话,齐威仍然在笑,叶暮秋却忽地一下把小脸儿扳了起来,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齐主任,严肃点儿!你可得当着我们大家伙儿的面儿立个军令状:那首诗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都必须写完,写不完就不许睡觉!明儿一早我负责验收成品!” 齐威笑得更灿烂了。 当天晚上,齐威伴着柴科夫斯基的《第一交响曲》,还真的把那首《相信未来》一挥而就了。 第二天叶暮秋一进门就开口要诗,齐威把手伸进了内衣口袋,却突然变卦了:“叶主任,咱这丑媳妇早晚得见公婆!不过今儿个还是先愣一愣吧,容我再斟酌斟酌?” 其实齐威的心里很是得意,但他更想留下一个悬念,好在联欢会上给所有的人制造一个惊喜。 叶暮秋也不追问,只细心丢下一句:“齐主任可要想着抽时间好好背一背,免得一上台忘了词儿,影响感情发挥!” 以后叶暮秋也并没有再追问这诗,但齐威已经认定了自己一定要演好这个节目,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了。 究竟担心辜负了谁,齐威心里也不清楚。 如家集团的总裁是个对潮流时尚非常敏感的中年汉子,他的私人秘书张晶晶就曾经是一位模特。当得知春节要举行大联欢时,张晶晶当然不甘寂寞,便与总裁商量自己出个什么节目。 平日低调务实、不善言辞的总裁总是一鸣惊人:“晶晶!我看你就带队搞一个时装表演吧!” 张晶晶自是欢天喜地,闪电般的就以总裁办的名义在全集团抽调了八男八女,组成了如家时装表演队,商厦筹备处的卢秘书和谭天中这对俊男靓女自然是顺利入围。 张晶晶凭着在京城时装界的人脉,以最优惠的价格租来了16套表演礼服,可总不能让每个模特只在T型台上遛跶一圈儿吧?于是张晶晶又与模特们约定,每个人自行准备两至三套服装,参加表演。 卢秘书一时犯了难:自己的衣服大多是一些布衣休闲装,如何上得了台面? 叶暮秋轻轻拍了拍卢秘书的秀肩:“让我来想想办法。” 第二天,叶暮秋提了一个大旅行包走进里间,含笑放在卢秘书桌子上:“我带来几件衣服,你试试看。” 卢秘书一拉开拉锁,不由得眉开眼笑:五件礼服熨熨帖帖地躺在里面。 一条黑色真丝织锦缎的、胸部为手绣大团簇锦、全露肩式的曳地晚礼服;一条暗紫红真丝绸的、双肩细带、薄纱系腰、复古式的落地散摆裙;一条翠绿镂空雕花真丝纱的、束腰紧身宽摆、美人鱼式的掩踝长裙;还有两条黑白相间、高领长身七分袖、古典式的麻纱旗袍。 卢秘书轻声尖叫道:“哎呀!叶主任!您这都是从哪儿租来的?” “都是我自己的,不用花一分钱,只需要试试看合身不合身。”叶暮秋小声说着,脸却红了,卢秘书的强烈反应使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平日的穿着也许真的是太奢侈了? 张晶晶到底是张晶晶,为了制造轰动效应,竟然说动了总裁将自己宽大奢华的总裁办暂时腾了出来,供时装队进行封闭性试装彩排,还特意为总裁和副总裁两位领导举行了预演,结果一试穿表演服,连张晶晶都开始嫉妒卢秘书的行头了。 经过反复权衡,叶暮秋的那条黑色织锦缎晚礼服,最终穿在了张晶晶那凹凸有致、无可挑剔的身上。 望着身着黑色晚礼服、光彩照人的张晶晶,总裁眼睛一亮,副总裁也是一怔,倒是张晶晶在极度的兴奋之中道出了晚礼服的来龙去脉。 “叶暮秋?”两个男人同时重复着这个名字,相互看了一眼。 齐威是在团拜会的头一天晚上听到副总裁说起卢秘书的表演服装在预演中获得了总裁的欣赏时,才知道叶暮秋拿出了自家的衣服为卢秘书慷慨助阵,不禁大大的叹了口气:“这就叫做成人之美呐!” 说完,齐威心下还忍不住嘀咕道:只是便宜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卢秘书!倒看不出这叶暮秋竟然还是这样时尚呐!也不知到了夏天她会是一种什么样子? 齐威此时再看叶暮秋肩上那毛茸茸的蓝狐,不知怎的也就不觉得那么刺眼了。 这天早上,叶暮秋刚一落座,副总裁就把她唤到里间:“叶主任,你如果手头上没什么急事,就准备一下,待会儿和我一起出去办点儿事。” 叶暮秋看他说完便低了头去拨电话,也就不再问,出了里间,取出提包,塞进一个笔记簿和两支笔,穿好大衣等着。 齐威木着脸一言不发的走出了办公室。 叶暮秋想,他一定是去厨房安排当天的午饭去了,正暗自觉着齐威今天好像比平日动手早了点儿,这当儿口,副总裁走了出来,引着叶暮秋上了自己的那辆“凌志”,悄没声儿的驶上了北四环,直奔东边去了。 一路上先是一阵沉默。 叶暮秋盯着前方,心里不禁忐忑,过了一小会儿才听见身边副总裁轻声问了一句:“叶主任对搞公关有什么想法么?” “搞公关?”叶暮秋不解的反问了一声,转过脸望了一眼身边开车的副总裁。 “办公室总得有个人能陪我跑跑外联吧!有些属地和社区的上级主管部门,还有一些相关媒体和业务单位都需要经常走动走动的。叶主任有兴趣吗?”副总裁的声音一改往常的高门大嗓,透着一股子亲切,甚至带了些私密。 “这种活儿齐主任行,我恐怕不行,我这人内向、嘴拙,也不机灵,做不来的。”叶暮秋微笑着搪塞。 叶暮秋没有说实话。做过15年总办主任,就算公关不是最拿手,也是必备的基本素质,只是她心里一直都不喜欢抛头露面,所以就准备婉拒。 副总裁转过头认真地看了看叶暮秋,声音更加温和了:“你说的可是心里话?真的不愿意么?” “真的,我说的是心里话,我的确不太适合搞公关,还是做一些文秘和内勤比较适宜。”叶暮秋也尽量把声音放得柔和一些,她感到自己有些辜负了领导的美意。 副总裁轻声笑笑,淡淡地:“好吧!那我就不勉强你啦!”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齐威还是做些行政后勤事务比较合适,这事咱们以后再找机会聊吧!” 叶暮秋不好再说什么,车里又沉默了下来。 下午他们在区政府办完了事情,回商厦的路上副总裁又笑着说:“暮秋,明天上午我们还要出来一趟,去拜访市水利局的领导,请他们出面帮助咱们协调一些很棘手的历史遗留问题,现在办公室负责公关的人一时半会儿的不能到位,还是你陪我去吧!” “嗯。”叶暮秋点点头。 副总裁又说:“明天早上要早一点儿赶到水利局,我先开车去接你,我们直接去。哎,对啦,你家住哪儿啊?我在那儿接你合适呢?” 叶暮秋当然不好意思麻烦领导,便婉言谢绝了。 副总裁见她一再推托,也不勉强,最后约定明早八点半在水利局大楼的门口碰头。 下午回到商厦时,齐威正坐在桌边埋着头给厨房当天采购的物品记账,见到副总裁、叶暮秋前后脚儿的走进来,便抬眼望着他们。 副总裁却低下头径直进了里间,随口吩咐卢秘书:马上通知业务部的刘经理过来议事。 齐威眨了眨眼睛没开口,低下头用手指使劲地去按桌上的计算器。 叶暮秋一眼看到了齐威眼里闪过的焦虑和委屈。 原来,自凌志开走后的这大半天里,有好几个人追着问齐威:副总裁和叶主任去哪了?一向自信满满的齐威却张口结舌了,他的确不知道他的顶头上司和他的搭档干什么去了,心里陡地感到了一种失落,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一个漫长的上午总算过去了,同样漫长的中午也过去了,直到下午副总裁和叶暮秋才姗姗回来,而副总裁竟然没有一个字的解释!齐威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我也是办公室主任,有什么事还要对我隐瞒呢? 叶暮秋静静地坐下来,掀开杯子盖,慢慢喝了一口茶,等着齐威发问,好一股脑儿的告诉他。 但齐威一直钩着头记账,就是不开口。 终于,业务部刘经理匆匆的闯进门来,直奔里间找副总裁,霎那间里边响起了两个人的大嗓门。 叶暮秋抓住这个空儿当,轻声开了口:“上午我和副总裁到区政府协调事情去了,后来又去拜访了区长和区委书记,正赶上区委搞联欢,人家盛情挽留,我也只好破例,上桌喝了一小杯啤酒。” 齐威的目光柔和了许多,脸色却黯淡下去。来如家一年半了,齐威还不知道区政府的大门是朝哪边开的呢。 晚上下班前,叶暮秋走到齐威身边低声道:“齐主任,明天一早我还得和副总裁去趟水利局,我们约好直接在水利局碰面,早上我就不坐班车过来了,等办完了事情再回商厦,如果不回来吃午饭,我一定提前给你来个电话。你可别以为我是失踪了呀!” 叶暮秋不愿意到了第二天齐威又和别人一样仍然不知道副总裁和她的去向,就尽量让齐威知道他们所有的预定行程,在别人眼里能保持住一份自信,心里也会好受一点儿。为了显得随便一些,叶暮秋还故意用了一种调侃的语气。 齐威抬眼看了看叶暮秋,见她一双不大的眼睛里只有真诚和平静,心里踏实了下来,也感到好受了一点儿,嘴上却强硬起来:“反正腿儿长在领导们的身上,您爱上哪儿随您的便!我才懒得报警挂失呐!最好不回来吃,还省了我的伙食费呢!” 叶暮秋嗔笑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齐威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生出了一缕惆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