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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第九节
梁维以在北方的军队里呆了三年,因为没有意向当一名军官,所以服役期满就回了清城。 家中的物什无太大变动。数年前种下的凤尾花长势喜人,淮平的车行从两间门面扩大到了五间。去车站接维以回家的时候,双方皆是冷脸相待,似乎对三年前的一幕幕依旧耿耿于怀。可是歌讯知道,他们其实早就原谅了彼此。 维以的头发剃成了板寸,可以瞥见薄薄的头皮。皮肤黑了一层,倒显得眼睛炯亮,有一种桀骜的锐利。说话的嗓音也骤然嘹亮了许多。而此时的歌讯亦是一名即将升入S大中文系的学生。还是清瘦的,不过高了许多。垂肩的头发黑如墨金,眉目清冷,眼里漾着委婉的雾气。 兄妹俩数年未见,只觉得有很多的话要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还是淮平提议,让他们出去逛逛。 就这样走出了家门,沿着家门前的那条巷道左拐,再直走,沿途的风貌与之前并无二致。走过“杜记蟹粉小笼包”,老板娘还是原来那个,忙不迭的迎上来,招呼入座。可是言谈之间,她已完全不识得梁家兄妹。 照例坐在室外的方桌旁,点了小笼包。一条窄街近在咫尺,棉絮般蓬松的嗡然市声,有三五个小孩子在街对过跳橡皮筋,背着马兰花的歌谣。日长如小年的日子,看得歌讯在心底曾几何时的叹起来。趁着未出笼,维以去店里拿调料。歌讯的包不小心落在地上,便探身去捡。 一辆人力三轮车冲撞着驶来,歌讯闪躲不及,车轮自脚面上碾过,一阵锥心的痛楚,她含泪“嗷”了一声。车夫忙慌张的刹车停住,下车前去问要不要紧。歌讯望见他额上覆满的沧桑纹路和眼中显而易见的焦灼,忍痛摇了摇头。维以端了醋出来,看见歌讯脚面一块青紫的淤血,二话不说,扬起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落于车夫的面部:你到底长没长眼睛? 车夫虽已有四五十的年纪,却无退让的表示,想着自己谦恭有礼并无不妥之处,何该落个巴掌。顺手操起腿边一条长凳,想要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初生牛犊。 老板娘眼见着店铺就要破财惹事,忙以息事宁人的口气劝架道:一看那小子就是刚出来的,还是少惹为妙。然后又给歌讯使眼色。 歌讯劝住了暴怒的维以,走时还强硬归还了车夫的赔偿费。 众人散去,各自归位。只留一屉小笼包分毫未动,摞于桌面,薄如纸张的皮隐约现出内里黄嫩肥美的汤汁。 去医院配完药回去的路上是一阵尴尬的寂。该说些什么呢?维以也是好心,只是举止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并肩走着,歌讯发现自己只够抵到他的肩,原来他高了那么多,原来他也变了那么多。 我选的专业是中文。歌讯告诉他。 维以的眼眸掠过一丝惊喜的光:哦,是吗? 歌讯点点头,接着竟又是一阵寂。维以张了张嘴,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歌讯在心里反反复复的组织词汇,不知该怎样叙述下文。三年的变化太多,她想要一一告诉他自己在H中的努力,告诉他她终于发觉文字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甚至还要告诉他她很想念他。有一个饮料罐横在路中央,维以拿脚踩扁它,又将它踢到一边,一连串刺耳的哐啷哐啷声将歌讯送到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三年的军营生活早已将维以身上的柔打磨殆尽,逼出了他骨子里的刚。他执拗果断,行事凌厉,全然无了从前的温润。他再不写诗,连笔都懒得抓。 还是不要说了吧!似乎说什么都是多余。 那个在下雨天背过自己飞奔回家的小小少年,那段倾心以赴没有隐瞒的岁月,已经落在记忆千里迢迢的那一端了。有谁知道生活究竟是锻造了一个人还是毁灭了一个人? 梁维以不会知晓,高中的三年对于歌讯来说是怎样暗无天日的漫长。H中浓厚到令人窒息的学习气氛使歌讯将青春的浮躁和荒诞的念想都化作了隐晦的文字。那些橘色灯光下的喃喃自语,那些做着复习卷子时不时冒出来的怀想,除了书写,她找不到别的途径来释出。 以绝对的理科优势考入H中的她在高一结束的时候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文科。似是血脉中的相通,梁维以没有实现的梦想在歌讯的身上变成了可能。 歌讯去N城上大学了。维以没有送她。九月的早晨,他站在窗前无声的看着她的背影远去。淮平拖着行李箱,她只背了一个双肩包,裙子过膝,头发遮住了半边脸颊,一副娴静好学生的样子。维以想起某个周末,他坐在床沿让她留长发的情形,一晃又是好多年。 越长大便觉得日子过得越快,三五年弹指就没了,回过头去看,仿佛那个吃麻花捉知了的自己就在身后。他和歌讯,同一屋檐下成长,却是越走越远了。谁都留不住时间。 谁都留不住时间。维以在歌讯走后,将高考结束后就没怎么见过的姜喜然接进了家门。那是个雨天,喜然在门廊里哭喊着和他拥抱在一起,头发上的水滴在他的肩头。那一刻,他只想好好生活,给他们一个圆满的未来,却没有想过,世事往往不遂人愿,因为谁都留不住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