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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说起来,胡成万在秦阳也算是一颗政治新星,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他刚毕业,就走进秦阳市的政治心脏……市委的大院,先给市委常委兼宣传部长做秘书。有冯书记做靠山,加之他本人很会来事,深得常委信赖,工作第二年刚刚转正,就被破格提拔为秘书科副科长,提前走进了干部培养的第二梯队。走出校园两年,当别人还在为副科长职位争得头破血流不可开交时,他却很顺利地接替了此时升迁为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兼基层办主任的老科长,掌管起全市意识形态领导部门行政、人事和后勤大权,并挤进了市委重点培养的青年干部名单。到了第三年,他被市委一纸调令,调到了位于秦阳北部的淳原县做副县长。 三年迈了三大步,他的仕途可谓一帆风顺,这在当时的秦阳是很少见的,一时间被市内外炒作为“胡成万现象”。一些人着手研究他的背景,并演绎出种种猜测:有的人说,他是冯书记的驸马;有的说,他是市长的外甥;还有人说,他认了常委做干儿子……就连他的老子都弄不明白,自己从来没有在老先人坟头烧那水筒粗的香,怎么一夜之间他们胡家的祖坟,就有这么好的脉气?在老人看来,种善因,结善果,所有这一切,都是前世祖宗积来的厚德。所以,他们不仅在自家的祖坟给先人下跪、磕头、烧纸、鸣放鞭炮,感谢祖先在冥冥之中对儿子的庇护,还反复告诫少年得志的儿子,凡事要小心谨慎,且莫让成功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一天在吃饭桌上,胡父突然给儿子出了一道题。“我问你,你是官吗?” 胡成万点头回答:“是,我是官。” 胡父接着问:“你知道官是啥吗?” 胡成万感到不解。“呵呵,爸,你怎么了?你把我当幼儿园的小朋友了。这么简单的题你也要考问。官是啥?官就是官呗,是统管民的人,人上之人。” “那我是啥呀?”胡父继续发问。 “哈哈,这连三岁的小孩都会回答。你是我爸呀。” “你别不耐烦。我再问你,你爸是啥。” “哈哈,你说我爸是啥?我爸是你呀。” “我问的是,你爸我是民还是官。” “是民。” “你是啥?” “我是你儿子呀。” 胡父笑着说:“哈哈,我是民,你是官;我是你爸,你是我娃;民是官的爸,官是民的娃。对,就是这个理。” 哦,怎么在这让他等住了。看来这绕口溜还要有些智慧。胡成万说想。 胡父显然看出了儿子的心思,他继续告诫道:“俗话说,官是船,民是水,水能浮船,也能沉船。你不要以为自己现在是个芝麻大的官了,尾巴就翘上天去像是要戳太阳。要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就拿你我来说,你算是官,我是平民,你应该怎么对我?你总不能因为我是平民就不认我做老子?我不要你爱民如子,我希望你尊民如父,夹着尾巴做人,且不可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否则,到头来,我们下世了,连个抬棺材打墓子的人都没有。” 怕父亲继续罗嗦下去,胡成万只好点着头。 其实,胡成万还算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心里比谁都明白,自己之所以成为政治上的爆发户,完全是因为有冯副书记这尊真佛庇护。要是没有冯书记,自己根本不可能走进市委机关。即便是碰上个好运气,能进机关,但像秦阳市委、市政府这样的机关光干部就有几千人,其中藏龙卧虎,不管是论资排辈,还是按能力考察选拔,自己恐怕还要多下几年苦,才能谈到晋升科级干部这档子事,根本不可能成为经纪人,驰骋在政治与经济的交易圈中,更不可能唤风得风,要雨得雨,一帆风顺,平步青云。他认为他的本事,无非是充分利用了冯副书记这个政治资源,再把这些资源作为实现自己身份转化的催化剂和驶入人生理想境界的助推器而已。他感谢上苍,让他父亲结交了冯副书记这样的贵人,他更感谢冯副书记,从心底里把他当作自己的再生父母。 有道是,金无足赤,事无尽善。在秦阳市呼风唤雨的胡成万,此时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多年来最怕见到的人,此时却偏偏就出现了,最不愿看到的事,却又偏偏发生了。 他很清楚,也很明白,妻子方润芝过去曾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侯兴的恋人。要不是当年侯兴意外出走、杳无音信,要不是自己玩用伎俩、设下圈套,方润芝是绝对不会走进自己的生活中的。他原以为,侯兴绝情的出走,会使方润芝因为绝望而逐渐忘却初恋,忘掉侯兴,和和睦睦地与自己常相依,永厮守。因此,从与方润芝谈婚论嫁的那天起,他就用百般的爱心对待她,希望能用自己滚烫的情怀,来暖热方润芝那颗冰冷的心。 然而,事与愿违,他切身感觉到,那个侯兴的出走,几乎带走了方润芝心中全部的热情和能量,只给他胡成万留下了一个徒剩温柔躯壳的妻子。方润芝不冷不热,准确地说是外热内冷地应付着他。他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是方润芝不识好歹,还是自己自做多情,期望值太高? 他反复地思考着,慢慢地,他想通了。自己与方润芝之间的情感,如同大火烤馒头一样,虽然已经烤焦了馍皮,可并没有烧透馍心。尽管多年来方润芝一直与他相敬如宾,尽管他们在生活中几乎从没有红过脸,尽管各级部门把诸如五好家庭的荣誉,一次又一次的送给他们,然而,每一句赞语,每一个荣誉,都令他忐忑不安。他心里清楚,方润芝之所以对他有彬彬有礼的态度,绝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和睦与和谐,因为,当他每次满怀激情地要与妻子做爱时,方润芝总是很冷漠、很被动地应付他,任凭他撕云倾雨般地疯狂,也无动于衷。 更为要命的是,他是胡家的独苗,承担着传宗接代的重任,他的父母想孙子快要想疯了,可方润芝却一直怀不上孩子。他去医院查了,自己的精子数量和成活率都很正常,她也逼着方润芝检查过了,她的生殖系统也根本没有器质性病变,那为什么她就怀不上呢?难道是她私下做了手脚?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婚姻如同农村人盖的楼房,尽管表面装饰得很漂亮,却因为没有抗震设施,基础并不怎么牢固,一旦遭受强大的外力的作用,随时就会走形或坍塌。 胡成万的脑子里装满了对妻子的心思的窥视,也装满了对他们夫妻关系的分析和判断。 妻子一次又一次在床上机械性的配合,像一瓢又一瓢冷水,一遍又一遍地浇在他那燃烧的激情上。他感到委屈,感到失去了自尊。渐渐地,他缺少了与妻子在一起寻欢做爱的兴趣。特别是,每当听到躺在自己怀中的妻子,在睡梦中呼喊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时,他的心总是被耻辱的针扎得疼痛难忍,此时,那种在人面前居高临下的势头荡然无存。 他开始钻研有关情爱方面的知识,专门在书店买了前苏联瓦西列夫的《情爱论》和美国人罗洛。梅写的《爱与意志》等书籍,拿回办公室认真阅读,希望从中得到启迪。 他还专程拜访了秦阳中医学院著名的心理学专家陈教授,请求他为自己,为方润芝,为自己的这个家庭作出诊断。 陈教授告诉他,“你的妻子思想还没走出初恋的沼泽地。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解决好你们关系的唯一办法,就是要找到侯兴,只要侯兴已经娶妻生子,方润芝就会彻底死心把他忘记,到头来,凭着你的智慧,只要给她更多的爱心,不愁她在心里不爱恋你。” 话是这么说,可侯兴到哪里去找?就是找到了,如果他已经娶妻生子好说,要是他还没结婚呢? 胡成万的心里充满着矛盾,他希望侯兴携妻带子尽快出现在眼前,好彻底浇灭方润芝心中幻想的火花;他又怕侯兴出现,万一他没有成家,难保自己妻子初恋的情感不会死灰复燃。 他有纵横官场的本事,却没有主宰情感的能力。 当侯兴的形象真真实实地在他眼中闪现时,在他的潜意识中,首先感到的不是幸运,而是灾难的降临。 那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样,准时打开了办公室的电视机,观看《秦阳新闻联播》,不料第一条新闻就把他震惊得目瞪口呆。随着播音员的介绍,他看到了市长亲切接见深圳豪盛房地产开发集团总裁助理侯兴的新闻画面。 “侯兴”这个敏感的字眼,刺激了他的神经,他顿时紧张起来,揉了揉眼睛,直愣愣地瞅着荧屏。 尽管外形、衣着无法辨认,但从画面上的动作、表情所透出的信息中,他已经觉察出了那个与市长握手的人,肯定就是自己想见又怕见的老同学,自己妻子的初恋情人侯兴。他跟他太熟了,小时侯晚上经常在一个床上同被而眠。 他回来干什么? 一种不祥的感觉爬过了他的脑桥,令他急张拘诸,慌慌不安。他急忙拿起了电话,拨通了市长秘书小罗,想了解到有关侯兴更多的情况。 对方告诉他,听说这个侯兴是本市废丘县人,八年前南下打工,人很聪明,也很能干,现在是深圳豪盛房地产开发集团的总裁助理。听说此人尚无婚配,这次回秦阳组建秦阳房地产公司,准备在市区东郊碱滩征地200多亩,搞房地产开发。 哦?私营企业买地搞房地产,这符合国家政策吗?他电话询问市规划局董副局长。 董副局长告诉他,国家现行的政策不仅允许,而且鼓励,深圳、上海、海南等沿海城市都在这样搞。 不是说土地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基础,是不可再生的资源吗?那么大片的土地出售给私人符合《土地管理法》吗?他咨询土地局党委严副书记。 严副书记回答说,这是政府储备的滩地,不是基本农田,可以用于建设。在秦阳市城市发展规划中,这里就是居民住宅区。 噢,看来这小子是真的要在秦阳扎下根了。他灵敏的鼻窍,已经嗅到了山雨欲来的味道。 “哦。他回到秦阳到底要干什么呢?难道真的就是搞房地产那样简单?”胡成万想了一会,又一次拿起了电话。 “李英莲,你老公电话。”半夜时分,秦阳师范学院家属区的门卫张师傅敲着李英莲家的门。 “来了。”李英莲一边应着声,一边嘟囔着:“谁这么晚还打电话?真烦死人。” 方知春穿上衣服,起了床,打开房门朝传达室走去。 “喂,是知春吗?” 电话里传来胡成万那有气无力的声音。 方知春以为出了什么事,便焦急地问:“成万,你在哪里?怎么了?” “我在淳原,没什么,就是睡不着呀。” “哦,我们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侯兴回来了,你知道吗”胡成万突然问。 “知道了。他已经回来几天了”。方知春没有提防顺口回答道。 “你怎么知道的?你们见过面吗?”胡成万继续问道。 “哦,见到了,前天他还请我们在统一宫酒店吃过饭。”方知春平静地做着回答。 “哦。” 这时,李英莲也来到了传达室。她凑到丈夫身边,小声地问:“这么晚了,谁的电话?” 方知春用手捂住话筒,轻声告诉她:“胡成万的,他问侯兴的事。” “哦,这么快他就知道了?你模模糊糊告诉她,不要出卖大家,尤其是润芝。”李英莲听后很惊讶,她提示丈夫小心上了对方的圈套。 方知春突然明白过来,他点了一下头。 “都有谁?英莲去了吗?” “哦,她没有去。只有我和世豪。” “哦。好吧,去睡吧。我明天回来,咱们好好坐坐。” “好。你也休息。” “好了,明天见!” “明天见!”方知春心虚得像罪犯一样,好不容易等到他结束了审问。 “唉,今夜又多了一个失眠的人。”李英莲叹息着。 “岂止是多了一个呀。”方知春也叹起气来。 他们还没有离开传达室,电话铃又响了。 这一次是程世豪打的。他告诉方知春,刚才胡成万给他家打了电话,是何霞接的。他在专门询问与侯兴吃饭的事,何霞不知其中利害,无意中在电话里把吃饭的事全给捅了出去。 “让何霞接电话。”李英莲接过电话,让何霞通话。 “何霞,胡成万听罢你的话后情绪怎么样?” “不怎么好,只轻声说了句‘明白了’,就挂断了电话。” “哦。一切等明天再说吧。” 真是好吃难消化。这天晚上,除了还蒙在鼓里的方润芝外,几个接受侯兴邀请的人都失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