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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很快,李英莲拿到了学校派往秦阳师范学院的分配通知书。她与方知春两个人在游览了江城的几处山水美景和著名的人文景观后,一起回到了秦阳。 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李英莲个子不高,还不到一米六。她穿着比较朴素,经常穿一件淡青色的花布衫,夏天着一件白绿相间的花连衣裙,可她的气质还算可以,那浓密的秀发像丝绸,更像瀑布一般,从头顶飘向肩背,往往随着她甩头的动作飞扬起来,在阳光下张成一张亮丽的网。一对柳叶弯眉,横爬在那双丹凤般的眼上,樱桃似的小嘴角上,常常挂着微笑,每遇高兴时,脸蛋上总出现两个小酒窝。 也许在别人看来,她只是一个很平常的人,穿着打扮不算入时。然而在方知春的眼里,她简直就是一个神,一个如同观世音菩萨那样,充满着无穷无尽的智慧,又恰似青琴、宓妃那样魅力四射、光彩熠熠的神。 在他们因为求学,而天各一方的那些岁月中,方知春常常拿出李英莲的玉照痴痴地凝视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凤求凰》的旋律中,捕捉她那轻盈的脚步,一次又一次地在汗牛充栋的古典文学名著中,寻觅她那绝殊离俗、柔桡娟娟、妩媚绰约的影子,一次又一次地在心灵深处,祈求曹植和李清照等文学巨匠,在冥冥之中,把天下最美丽的辞藻赐给他,作为自己情感的发酵剂,好让他把对李英莲的相思、景慕和爱恋之情,化作一串串深情的诗句奉献给她。尽管他挖空心思,调动起大脑的每一根神经和每一个细胞,透支了脑海里积存的所有深情的词语,可仍然觉得写在信纸上的语言,是那样的苍白,那样的无力。 而当李英莲毕业回到家乡秦阳,当他们可以常常见面的时候,原本健谈的方知春口齿却变得讷呆了好多。他常常静静地注视着李英莲,聆听着她的呼吸,感受着她的心跳,欣赏着她那如同仙女一般的躯体上,散发出的吸引力和迷惑力。他突然觉得,自己灵魂的天空是那样的蔚蓝,肺叶中流动的空气是那样的清新,心中的阳光是那样的明媚。他眼前的她,美丽得与那些“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女一样光彩夺目,让他倾尽万般用情感浸泡的字词,也难以描述,无以复加。 转眼间,他们都到了婚配的年龄。眼看着周围的同学一个个都走进了洞房,两个人便开始为这个事犯愁。因为,双方家长在听到他们对对方的表述后,突然脸色由晴转阴。老人们不容许他们的任性,不赞成他们目无尊长,所私订的这门婚事。 有道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按说孩子已经大了,也该找个媳妇了,这不仅是他的需要,更是方家传宗接代的需要呀。当方老倔从妻子口中听道儿子在谈对象时,高兴得合不拢嘴。 “看来,这小子就是比他老子强呀。不过,在集市上买个猪崽还要看看老猪的成色,你知道这女孩是哪个村的,她是谁家的闺女?”方老倔问妻子。 妻子摇了摇头,说:“我问了,春儿没说。” “这怎么行?我来问他。” 方老倔把儿子叫在跟前,问道:“春,我听你妈说你谈对象了?” 儿子点了点头。 方老倔说:“好,谈对象好。能告诉我,她是哪个村的?谁家的闺女?” 方知春听父亲一个劲地说好,连忙回答道:“她叫李英莲,是邻村李家庄的,听说他爸是个大夫。” “啊?他是咱邻村李郎中的闺女?”方老倔听后惊讶地问。 儿子又一次点了点头。 “没门!”刚才还在面带微笑的方老倔一下子被气得脖子上青筋暴露。他不能容忍那个死对头的女儿成为自己的儿媳,整天像幽灵一样,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 “一个没有骨气的孬种!别说是指望着你能光宗耀祖,这样下去恐怕连方家的门面也支撑不起呀?”他狠很地数落着儿子。 方知春低着头,流着眼泪,任凭父亲发火也没有反驳一句话。他心里明白,父亲的内心太委屈了,他不忍心让父亲再伤心。可他从心底里热爱李英莲,也不忍心牺牲自己的爱情。冤冤相报何时了?他不希望上一代冤仇的火种在他们身上燎原,他要想尽千方百计,说服父亲,让老人家网开一面,成全他们神圣的爱情。 看见儿子不听劝告,继续我行我素,与李英莲密切地交往,方老倔感到很失落。“我怎么要了这样一个不孝的畜生呀。有道是杀父之仇,不得不报。他不为我报这断腿之仇,也就罢了,可他不该给他老子的伤口上再撒盐呀。”他经常伤心地给妻子诉说着自己心中的苦闷。 “老头,咱养儿不就是为了养老传后吗?你较什么真?如今,你的腿已经瘸了十几年了,家里又是这等穷光景,合你心的谁愿意受这么大的拖累来咱家?再说,即使合你意了,能中咱春的意吗?毕竟是儿子找媳妇过活。你这样使性子,如果把孩子惹急了,他跟你顶起来,到头来还不是既影响了咱们与春的关系,又耽搁了咱们的孙子?别再为这事烦心了,气大伤身呀。”方知春的母亲耐心地劝说着自己的丈夫。 “说的也是呀。”在妻子的劝导下,方老倔的态度开始松动。 方知春连做梦都没有想到,就在李英莲毕业后的第二年深秋,他率先取得了钥匙,打开了从他这边通往婚姻城池的大门。 那是一个星期天,他回到了家里,白天帮着家人干了一天农活,晚上他准备再次跟父母好好谈论一下自己的婚事。 父亲的脾气他是清楚的,在他看来,这件事恐怕很难一时谈得拢。为了说服老人,他在回家前苦思冥想了几套方案。没想到,刚一开口,父亲就把生杀大权交给了他。 “按理说,婚姻是件大事,必须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说,我们与李家的恩怨你也清楚,我的这条腿就是被那狗日的李郎中给打折的,他可欠我们一笔血债呀。我原来还指望着你长大以后,出人头地,给我报仇雪恨呢。”方老倔说这段话时,声音沉重,面部表情很复杂,眼睛里闪动着泪花。“不过,我和你妈也想通了,我们大人之间的恩怨不能影响你们娃娃。你已经大了,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去决定吧。我们只是帮你操个心,提点建议。” “娃呀,这可是你一生的大事,你千万要慎重呀。咱们让步了,未必人家让步,即使你与英莲愿意,也要征求人家家里人的意见,千万不要由着自己的性子硬来呀。要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呀。”方知春的母亲一遍又一遍的叮咛着儿子。 方知春点头说道:“我明白了,爸,妈,你们放心吧。” 第二天早晨刚上班,方知春就把自己父母的态度,用电话告诉远在秦阳的李英莲。受到方知春的鼓舞,李英莲马上做出决定,下午立即回家做自己父母的工作,争取尽快得到他们的同意。 黄昏时分,他们按照事先的约定,骑着车子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几乎同时来到了李家庄的村口,在一棵梧桐树下会合了。 “俗话说,弓硬了伤弦,破茬地里伤铧。你回家好好劝说,千万不要使性子硬来,以免适得其反。”方知春撑住车子,走到李英莲面前,拨弄了李英莲的刘海,对她叮咛着。 李英莲用手扶着车把,咬了咬嘴唇,用坚定的语气对方知春说:“放心吧,我有办法说服他们。” 方知春把手搭在李英莲那扶着车把的手上,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的恋人,尤其是她那双会说话样的眼神。 “乡亲们注意了,乡亲们注意了,今晚咱村子上演电影《庐山恋》,大家喝完汤后,前来观看。”村子的高音喇叭里传来了秦腔味十足的影讯。 “我一回家就跟他们谈,你晚上过来。” “哦,那我们在哪见?” “就在这,这棵树下,到时我把消息告诉你。” “好,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你先走吧,快去快来。” “你先走吧,我看你进村子。” “你……” “别说了,还是你先走吧。” 李英莲没有扭过方知春,她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然后骑上了车子。 方知春目送着李英莲远去的身影,等她进了村子,这才转过身,跨上车子回了家。 吃完晚饭,他给母亲打了招呼,便借故又一次来到了李家庄的村头,在那棵梧桐树下焦急地等待着李英莲的到来。 初秋的夜晚,圆月高悬,星光闪烁,树影婆裟。李家庄的街道上正在放映电影,四邻村庄的人们披着星光前去观看。 村子里传来了优美的电影音乐声。 方知春靠在那棵梧桐树干上,伸着脖子,目不转睛地瞅着伸向村子的那个街口,心儿像用绳索吊在喉咙眼上似的。 已经演过两节片子了,怎么还不见英莲的影子?是英莲耍了性子跟家里人已经闹翻了?还是…… 我的莲,你现在在做什么?他们没有难为你吗…… 老天爷,你为什么要重重设障?为什么要我们两个人爱得这样苦?为什么让我们的结合如此地艰难? 神明的观世音菩萨,快救救我们吧。把你无穷无尽的智慧和法力赐给我们,好让我跟我的英莲一起,走出目前的困境。 方知春的心仿佛被放在火炉里,焦急难耐。此时此刻,他真想变成一只蝴蝶马上飞到李英莲的身旁,哪怕永不超生也在所不惜。 小伙子,耐心点,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相信你的英莲吧。方知春仿佛听到有人在对自己说,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任何人,只有天上的那个吴刚挥动斧子,还在那里砍伐那棵万年不倒的桂树。莫非那声音来自很远的天上,出自于那吴刚之口。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的过去了,方知春的心越来越烦,思想越来越乱,感觉周围的空气,逐渐的变密变重,如同巨大的铅块,压得他胸闷气喘。 “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忽然,一阵银铃般的歌声从街口飞了出来,似乎把凝重的空气撕了一个口子。李英莲在歌声的簇拥下,又蹦又跳地朝他跑来。 听见李英莲欢快的歌声,看见她兴高采烈的神情,方知春顾不上安置那辆还在梧桐树下的永久牌自行车,飞也似地迎了上去。 李英莲一见到他就笑得合不拢嘴:“激动吗?我们成功了。” “激动呀。”方知春的指尖无意中轻触李英莲的胸部,令她像触电一般产生一阵震颤,不由自主地把头伸向他的怀抱,耳朵紧贴着他的胸口,聆听着他的心音。她的发丝同时也轻拂着他的脸颊,撩动起他的交感神经,灼烧着他血脉里流淌的血液,他的心中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搂住她的腰,抱起她转着圈。 “好了,放下,别高兴得转晕了头。我父亲还有条件呢。” “什么条件?”方知春喘着气问。 “你先停下来,我慢慢给你说。”在李英莲的要求下,方知春的身子开始制动,可惯性却把他的腿继续推了两个圈,使他身体失去了协调和平衡,险些把他转倒。 李英莲的双脚从空中落地,双腿支撑住自己和摇摇欲倒的方知春。“他要按农村的风俗,要让媒人提亲,还要有彩礼。” “行呀,只要他答应咱们结合就是胜利。至于那些条件都是小事,你只管答应他们。” “我也这么想。” 方知春又一次展开了双臂,紧紧地搂着李英莲,他深情地朗诵起自己新写的诗来。 我轻轻打开那尘封的门扇 把你带进我心的家园 好让你身披那淡淡 清辉 去聆听那 流水潺潺 然后闭住双眸 用手去轻握那和畅的微风 用心去触摸那弯弯幽径 用唇去亲吻那飘香的花瓣 直到你醉 直到我醉 直到我们那孤寂疲惫的身心 一起醉倒在情感的驿站。 李英莲也踮起了脚尖,用力地搂着他。 银色的月光,照在李英莲的脸上,将她的睫毛的阴影拉得很长,那明亮的眸子如同两潭清水,晶莹闪烁。她的口中吐出一缕微温的气息,这气息如同三月的风,吹拂在他脸颊,他的下巴和他的嘴唇上。 方知春情不自禁地低下头,用舌尖轻吻着李英莲的额头,她的鼻梁,她的耳根和她那樱桃般嘴唇的内侧,挑撩着她柔软的舌尖。那温柔的一触,好似微风轻吻玫瑰花蕊一般,带给她轻轻的甜美的呻吟和阵颤,她的脸上飞起一片红霞。 他们深情地吻着,恨不得把对方的口唇和舌头永远留在自己的口腔。 一阵激情过后,两个人恢复了平静,靠着梧桐树旁的那个麦草垛子坐了下来。 李英莲半躺在方知春的怀中,泪眼朦胧地问:“春,你会永远地爱我吗?” “会的,莲,我会用我的生命爱护你。” “我以后不会像广寒宫的嫦娥那样独受寂寞之苦吧。” “不会,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不要我,心里有了别人。” “胡说。” “除非我死了。” 李英莲用一只手捂住方知春的嘴,一只手攥成拳,在他的胸膛轻捶着。“不许你胡说!” 他们两个又一次紧紧地拥抱着、亲吻着,在地上打着滚。那柔舌如同蘸满了爱情的琼浆,在对方的口腔中搅动着,令人心醉神迷。 仿佛他们的这番动作引起了嫦娥的嫉妒,她拉上了幕帘,一时间,一片薄云遮住了月亮,阻断了从天而降的缕缕清辉。 在燃烧了如同骤雨一样的三次间歇式激情后,村子里的电影结束了,邻村看电影的人陆陆续续地从各个街口走出了村庄。他们两个人也急急忙忙拍打着身上的土,站起身来。 “我的鞋,我的鞋,在哪里?”李英莲突然感觉发现自己的脚上少了一只鞋,她猫下身子,在刚才打滚的地方慌忙的寻觅着。 “别着急,我来吧。”方知春也弯下了腰,用两只手在地上触摸着。最后,他们费了好大劲,才在他们靠着的那个麦草垛底下,找到了英莲脱落的那只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