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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看你还不是同样可笑,不过,你让人不自在。”

  “对了,连你坐的这架单人床也还是学校当局的财产;还有这一台早已不为人所能用的二十年初期所定格的书桌,经了我的用水洗抹了,再垫上白纸二三层,捕上挂历画纸,压上破板,伏在上面写现实的字,你看,不是两边墙壁的扶持,它是搁不稳的。”

  “一切能用都为你用,你很现实,又讲实用。”

  “我也仍然想有一架高级的写字台呀!可许多有高级写字台的人们并不一定像我一样写这么多,你看,当我坐下面对格子们时,早不记得格子下的书案是陈旧的,破烂的。但有的人就不能这么忘我忘外,甚至在沉醉于自己体内的激情的拥吻中,还会想着人家会怎么着……呢?想着对方,也即怀中人的种种不合世俗之见的一切存在,想着:要是他没有这一切就好了,他年轻帅气,是大经理,是大学者,是拥有着著书立说的文学大师,画家,是官,至少是个什么局长、县长的,那么就是死过一个老婆,或者离过两次婚,有两个三个前妻生的儿女,又算个什么呢?只要他有小洋楼,大别墅、豪华的设施,优美的内外环境,可以举办家庭舞会……又有高雅漂亮的男仆,驯顺的保姆,出门有皇冠小车,下水有水游艇,出国有专门的飞机……!有这一切,哪怕他六十岁了,就这么回事。要是孙中山是一个农民,一个普通工人,而不是孙中山,宋小姐会爱他,嫁给他,还为他守一生的,长达半个世纪的活寡,说是为了对孙中山尽忠,其实还不是为了她自己,享有总统夫人,国母的尊?而已。”

  “这世间就没什么是神圣的 ?你的思维成问题。”

  “有啊!生与死,生就得动,死就成了永恒,化为无边缘的沉默。爱到死也不分手,才是真。”

  “其余的都是假了?你要这样尖刻,哪个傻女子还要你。”她就挑战式的看住我,眼里说:“你改了就好。”

  “假了,就对,是假的就该改了。”

  “很清楚的,只是你不敢面对现实。”

  “你太注重实际了,又好像活得并不现实。”

  “是的,肚子饿了也找不到一口吃的,只有五分钱一瓶的开水,有时一忘了去提,就一天喝不上一口开水,更冲不成茶了,有时我也想:应该成家,成家立业,不先成家,又何从立业哩!比如这样……”我指一下她又回指一下自己。然后盯住她良久说:“你的眼睛生得好。”

  “讨厌!你这个人真坏,不失时机利用一切。”

  “因此,我选择狐独。”

  “是你的自由,第一次同你谈,你也这么当面奉承人,不红脸,又冷冰冰的。”

  “是的,你苦闷了,来找我替你输通输通了去,还不是利用了我的给出的一切,听人说话,又自己倒尽了苦水,然后回去睡个好觉,第二天照例去舞厅, 去卡拉OK,把忧虑在舞步下踩碎,再把身心里的欲望在搂抱贴面中磨掉搓掉…… ”

  “你认为跳舞的人都是都求刺激?见于你的坦率,我以朋友的身份奉劝你一句,你沉静一点,别让想当然害了你,你用自设的种种想象,束缚了你自己,你想干的,一旦真要你去干,你又不行。”她看住我诡谜的一笑,说:“谁不想在平凡沉寂的生活中,有一些浪漫的经历?”

  “跳舞?本来它高雅。宫延舞有华亮的灯光,男女都戴手套,彬彬有礼……这一引进平俗的现实生活中,要灯光暗淡,不暗淡不有人来,就这样的娱乐场所里,打架、捅刀子、扇耳光的还少么?”

  “你去过?”

  “没有,可怜吧?”

  “既没有去过,又何必瞎猜。”

  “生活中许多局部,角落里活动的场面,不一定都得亲身去体验,去目睹,而可以从人们的去来行色中完全可以感觉到的,更别说还有去过的人们乐于高兴时所描绘的……虽只是耳闻,但只要真正理解了人。”

  “你应该去看看,感受感受时代的风貌。”

  “对不起!别人认为怎样才像个人的一切,我非得完备不成?没必要既不是真的有,我不如不有,失去真的游戏了人生青春?我行不来,我有孩子。责任和义务虽不象感情那么诱惑人,但却不可推卸。这是我的现实。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女人们一生有两大本事,一是花钱,二是生孩子。自已生的孩子,天经地义的,好看,愈看愈入情入理,入韵和谐;一旦这孩子不是自己生的,甚至是自己所喜欢着的人与别一个女人生的,又由自己看着,这就倒尽胃口,像咽一只苦果,咽一回还可以囫囵吞下去,天天看着,又天天吞一回苦果,不单难堪,而且难受,愈看愈不舒服。至少是提醒他们,你所占有的男人并不是你一生中完全拥有了的,于你之前就被人获得过了,还生了孩子!孩子!不是自己生的……孩子是自己生的乖!”

  “你们男人就不狭,心地就分外阔达么?同样的,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别人的乖。哼!男人才没一个好东西哩!既不负责任,又想拣便宜。可恨!”

  “普通是这样,个别个还是存在的,正如女人之中也还有心地狭窄的个别 .”

  “你等待这样的个别自己问拢来了?”

  “命中有的终须有,命中无的何必强求?”

  “你也相信命?”

  “信,也不信。比如我成功了,真正苦尽甘来,一切作为被社会认可了,即成了写字家,立起了文学的事业,就一定没一个慕名重利的女人自愿做我的夫人么?我只接受,不再选择,选择到一个如意的更不易,选择到了又失去了则更是苦不堪言。所以,我选择自己,不抱个人生活的奢望……”

  “那时,我怕你老了,还行吗?”她又挑战地看住我,我感到自己的心被激怒,却又不屑地笑笑说:“你别忘了,不怕天干,只要地润。我四十四,你不是才二十三岁!生命的活力,不是用年岁可以划一地划线分类的,你生于五月,猪年,你的爱情是多曲折的,应该有一个较好的晚境。你缺少了男人们所喜爱的东西,真正的男孩儿,总眷恋女人的乳房即使真正的大丈夫,本质上仍只是一个男孩儿……”

  “你下流,无耻。”她生气地发恨说:“眼里有了水光。

  “嗬!你不想听真话,你不敢面对自己的真?女人自作聪明地要以为她的最凸的乳可以捆缚,可以伪装;还有她们的羞门,那个生育的孔可以收藏?多可笑……要不让人知,只有用罐头装起来。一旦要出门走动,人眼见了,一切都在眼脸上看得出来的……你缺少一对性感化的乳房,男人在乎性感,女人也不一样看重它么?单看你的眼脸,是易于产生好感的,一旦深入,有了动作,有深一层的发展,雅气的男孩儿总是相信感受的触及的,这本性也同姑娘、少女们一样。他们一当发现了你的这个本来摆在脸上的隐谜,知道你的泡沫隆胸是一个骗局,他们会失望,许多人可以超脱,比如原谅一个漂亮女孩儿所不拥有的权力、地位、财富,以及给他们带去有权有势的丈人、男子等社会关系以利他们向上爬……但他们很难超脱到不顾身体的器殖性差欠。有的男人说:”心灵可以改变,提升;但长相是天生的,后天不可改变,即使当代有修面整容术;但修修补补所弄出的一切,那有天生的自然和谐而不显人工的斧斫之痕哩?且别说整容术的要价昂贵了。“你的五官中,鼻子太细小,因此反衬出你的眼睛的分外的漂亮,因为你的瞳孔特别黑,眼白也清亮眉毛也生得修长,似画却天然,又兼具一些男儿大咧咧的气息,特别是当你脉脉含情地看住人时,你眼神的那种温和的和波,很易于让人要感觉到你在对人家说:我需要你,因为我欣赏你……于是,第一印象就好,就想主动接近你,这样由好感到爱慕,甚至热烈地追求你,也是自然的,但事情完成了之后,又当人家完全了解你之后,也就……”

  “你真是个恶棍。”

  “不过,我看人一般只看一眼,能令我再看一眼,又不令我扫兴的女子,太少了,能让我看住不忍移目的女子,我想是稀有动物,如同国宝的大熊猫一般可爱了,许多人,远看还是女人,走近一看扫兴尽了,看身段,五官还可以,一注目那好看的外表里的神,看进她的眼里去时,就完全乏味了,败兴了,所以倒不如不看的好。”

  “你用眼睛一盯,把人家占有了,并以此为满足?”

  “不这样又怎么办?在这么个世俗里……又身为老师,顶着个师表的壳子,许多双眼睛盯着我们。”我无可如何时摊摊双手,端起茶杯:“你喝茶么?”

  “……”她摇摇头。

  我坐在对着的椅子上,喝了几口茶说:“你刚进办公室来的那一瞬,我感到你今天断恋了,十几天前,你预感到这个了。所以才约我去江边说了那么多多头的开放型言论,并且说:生活应该烂漫烂漫……但那时你还想挽救,带了一线希望。所以,在回忆你近八年来的一部心历……反思,总结,寻找前人的每一缕肯定认价,并从中进行对比,我找些抓回他来的新武器,你引我谈话,你感到要补充自己。女人总是这样,只有当她们被自己所爱的人抛弃之时,她们才会沉下心来。自卑、伤心、痛苦、失去信心;他们才想到改变自己,再调整自己的内在结构。想到有加强自己武装的必要吧。相反,一旦她们的爱人在充分肯定她们时,她们就忘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也乐滋滋地真以为自己完美无比。而不必再需要学习,强化自己的内在,增进自己的才识,而忘掉了应该做的一切,过着娇盈盈的庸懒,闲散的日子。这就是女人的依赖天性所导致的自我人生重心的倾斜,说天性,是因为五千年的文明史的教化所传种接代地承袭下来的习惯。所以,那一夜,你口说烂漫,却又一本正经。好像你是一个从来没容任何一个男人抚触过的纯真女孩儿哩!你说浪漫是想报复,但我明白说的多是同命相怜。”

  “你当时的轻鄙人的那种笑,真恶心!是的,男人,你们男人也在乎的是女人的贞操!也仍然是传统观念的附庸品,只要女人操守归一,而自己无所谓他们的贞与不贞,还口口声声说他妈妈地男女平等!也配?”

  “全是心理、文化的变态赞成的心意识的扭曲,也是爱吧?不在乎对方的归属,谁要谁拿东西,又不因别人拿了心疼一下,又叫爱她么?”我看住她又说:“别忘了,一个家庭和一个团体一样,总得有个重心,名份归名份,实体仍是实体,名实相符的你见过多少?你今天不好受。所以,我才说这么多,也是我替你想的。”

  “我不需要廉价的同情,你也别乱用你的对人,对她人的理解……你清楚一切,但也无可奈何。”

  “我自作多情……我不被人爱,还能自爱。”

  “也不一定,不过你的感觉是人任何女子同你生活,都会有不自在感的。因为她们的心思都蒙不过你的感觉,躲不开你的悟性,除非你视而不见,我是得了他说再见的电话之后,才到你办公室来的。早上收到他的信,这封信,中午我打电话问他,他的妈妈说他不在家,我就预感到是推诿,也许他后悔写那信了,也许怕我要骂他,找他讨个公平……他不接,我也想去他家评评理。可我没有去。好想哭一场,真不好想……我不在乎他的以前那些风流的事,可他却因为我的过去那个无知,即不深懂传统风俗习惯文化意识而在好玩的少女,学生时节,就失去了的那个……他在乎,他是大学生哩!他当时沉闷地想了好一阵,一个人抽烟,一支接一支……抽了一盒烟之后说:”她是把真心给了我的,我却不顾那人生一次的真而与你……结婚,结妈妈个发昏!这是你先生所没想到的吧?再有文化的男人,也有着那个。“

  “是这样?”我的自作聪明的一切,真正是可笑的“条件”呢……我不知所云地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虽然是老话,却是多少人的总结都难推倒的,正如汉民族经历了二千多年的发展。进化,以及近百年的反封建,不知多少人的流血牺牲,还没推倒一个孔老二……一样。女人有个孔,男人有个老二,加起来就是孔老二。”

  “你,你真坏!她看看时间,睁大眼睛,吃惊地叫了一声”呀!不早了,已经二点过了,拜拜!“

  她走了,我也毫无睡意,突然觉得楼里空荡荡的。

  但她那冷冰冰的手,却留下了记忆冷的手,正是她的特点虽然只于江边的那一捉握,并且,当时她也并非为了要在我的手感上留下点什么……

  冷的手走去时,凝重地看一眼。自己站在了门口,一半身子在门外,一半身子还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一只脚还在门里。她忽然说:“先生,你怕是有病了,虽然你脸上气色很好……想开些,我治不好你的病了。虽然第一次去那礁石上我就觉得了,也说了开头就是结尾。你一个大男人,面对一个小女子的那种反常的冷静,就产生了预感。但只是预感,而这元旦之夜,已经证实,你有病……”

  她看着我的眼神里,含着烁烁的光,几乎是要激怒我了,我真想一手将她拉进来,然后提她上床去……她吃了一惊,扭头跑了!

  但这唯一的一次长达四个多小时的谈话,也是第一次,却也成了最后一次。同冷的手。

  然而,“这一只”玲珑小巧的手,却是热的,分明有些不可言喻的温暖,而且我的手感告诉我:她的脉冲是沉含着强烈的,生命力的,每一次冲击,就有撞开一切不可阻拦的强烈有力。

  “你的脉冲仿佛要撞进我的心里去……”她从我的眼神里,看到这一缕?化着音节飞出来的意思时,立即脸一红,笑着把手抽了回去,低沉沉而有力地说:“过开!我不是把你当教师,就不会来你这里……”

  ——这就是我和她的第一次捉手,大约确实捉了一分半钟,她的被我捉着时的脉动率是100/分钟。这是用二十秒钟数出来的,也许不一定准确……因为我的心跳也差不多与她的合拍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