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接后的几十天里，几乎都没相见。看着面临毕业高考了，补习课的场所，再不是在教室里了，总共十几个希望仔数，都只在教研室里，像坐谈式的设疑答问。她却没有来。

　　上午没有来，第二次也没来。而我精心设计的复习课，终于因她不在场，终觉有不小的遗憾，仿佛谁听了我的课。高考就有99％的把握，好象备课时的那灵感的顿司，所发现的题型、内容、试题方式，都是今年的新动向，一定要出现在今年的高考试卷上……

　　第二天下午，我照例是吃了午饭——伙食团打的。天气又热，什么也不想吃，又觉得饿，肚子里空。因此，我不相信相思病，而且才四十多个小时没看见她，并且也没有强烈得非要看见了才舒服的感觉，如果真想立即见着她，完全趁这人人都在午睡的沉寂中去她的小屋去，去看在干什么，有没有独自发现得的疑问……我不想扣任何一扇关闭着的门，而且没有这需要。

　　所以，并没有相思的症状：不吃不喝又不饿，还睡不着，坐不宁哩。

　　我买了四两白菜饭，虽然仍是一角钱一两，那米是粮站供应的，六角八分一斤，存米。咬在口里象锯木面滓，所以泡了三角的蕃茄汤，汤是淡红色的水，几乎没有蕃茄的果汁了，而只是有淡淡的味儿而已。囫囵吃了，就去教研室，吹吹不收电费的电扇，看书也不流汗。

　　开门进去，才见我的办公桌前的窗门儿是被谁掀开过的，寻迹一望。见桌上有两个作文本子：一个是她的，另一个还是她的。

　　但这一本子是新的，封面上“教师”的横格后，有力地写了我的名字“学生”之后写了她的名字。一种柔宛，圆转的笔迹……

　　第一页照例空着，没写。

　　第二页的满页上，题目是《寻找与辨认》。

　　我很少见的被这样的文字所吸引了，有幸的读者先生，请你今天的此时，同我分享这我的记忆的重述好了。

　　“睁开朦胧的眼睛，倦意的揉了揉，似乎眼前有一个身影，有一双大眼睛正痴痴的望着我，望着我。让我好高兴，好激动，真想！真想！真想立刻把他拥有，真想马上闯进他……可是，我不能，我知道这样的时刻还没到……

　　“此时也不能，不可能的……

　　“我不相信这一双眼睛，更不相信自己的。不会的，因为我深知自己，深信自己，一定能战胜自己，一定能的。虽然我也正寻找一双眼睛，一双渴求的泪眼，但是我总能把它识别，凭我的直觉，凭我的心跳凭我自己这颗不变的心；虽然我这时也不可能去寻，但我深信世上会有这对我所需要看到的眼泪。因为泪，只有泪是感激激化的结晶，泪是心灵深处的，无言的、默默的……

　　“世上只要还有人类，人类只要还有感情……我就得死死地把你寻找……直到完全地拥有，拥有完全的仅属于我自己的那一对真正需要我的又出自于他的心灵的眼睛……

　　“记得他讲过：只有真正地被他人需要，才会使自己感到安全和幸福……而且，他讲课的语体，常常是不完全的，甚至是引人去补充的……因此给了我许多的幻想……当别人不是持久地需要自己时，纵使自己有认定的对于他人的需要。他人不会觉得自己给予他的需要为幸福。而他人也不会十二分地珍惜自己的需要……

　　“他讲的需要就是爱吧！他的爱是广泛的，他需要的是更多的人同他一样爱民族的文化，像他一样写文章……从旁观可知，当他面对一个人点评习作中的好句子时，眼睛飞出光芒来。那么兴奋，这光芒把听讲文论艺的对象也淹没了，完全没有在他的感觉之中……

　　“也不知为什么，我却总认为我已找到，而且见过，不只一次地碰合又同他的眼睛融融——成一泓相思的泉……汩汩地漫过我的干涸了我心房——不平坦的少女的处女地，是坎坷的，不踏实的——我感觉中我的这个心地被人了拟泉冲得坦坦荡荡……呀！我这叫作文么？

　　“只是，只是由于苍天对我们的惩罚，让我们之间隔一张纸长长的，黄黄的……长得可以与长江比美，黄得可以比黄山高原的泥沙竟飞……

　　“记得那个二月前的诗人节，中午，我正在午睡的时间中写他布置的论文，突然被人，被一个小小的老辈子——幺外公家的小姨叫醒来来，一惊地爬起来，扑到闺房的楼拦上，他在笑，女儿式的笑。让人觉得他再不是讲台上的那么严肃、肃然、庄重得有点怕人，难以接近……

　　“他是第一次来访，一个人，那一个课间休息，他兴致极高地说及江南好……趁人无访之时问及我的家，我什么也没想的对他说了个大的方位；渔场那边……而立之年的人，就是长于心计……

　　“晚饭后，他要过江了，一同散步到沙滩上。他面对黄荡荡的江水乐呵呵地说：如果扫黄请对我来，一身黄皮肤，纯正宗的炎帝之色黄，经了黄河的漫泡。又没入这愈变愈黄的长江，无愧，无羞……相称的黄扫吧！

　　“诗人！他是诗人气质的，还有孩气的天真；他是顽皮的……对了，我脱口说出了：你像一个老顽童！惊得他吃一惊地盯住我看，那眼光像掘进机，我为他地坦率红了脸，也许因为自己的坦白……

　　“我想：虽然它是那么长，似乎不断的在增长。我会与它同步，紧紧的，死死的与他拼搏……；虽然它是那样的深黄，那样的残忍，以至想同趁一阵大风大暴把我的眼睛吹满尘沙，使我无法认清他；虽然它还想把整个世界都变得很模糊，可是我不怕的，不怕的，因为眼睛对我来说是一个陷阱。我情愿让它把我填满，但他哪知道，我的心，是不会知足的，是不会任意让它拥有的。我会牢牢地把握自己，而且我还要在风后大声对他说：我虽然失去了我的眼睛，但我永远不会失去我那颗不变的心。我仍然要继续去寻找我，寻找我的影子，寻找我的第一对双眼，尽管它是含泪的，因为我要找找他的内心的双眼，寻找他那永恒的一片真心；虽然我自己没珍惜自己，把眼睛完全地对他奉献……而且，终于搅动了他那颗长江般长，黄河一样黄的心——它在这里只是流而不是源啦，而且也并不是那么完美。又曾诚意地给过别人，甚至差点毁掉自己……一个最爱又能爱的人……但是，我一定是真心，想拥有你的那对眼睛，希望能成为我的第二对眼睛，希望你能把我点亮——我的眼睛，我的心，我的生命全部，以及我活力的前程，给我安全，给我温馨……让我同你升天，我即便和你去实现那和谐，共享那人生的幸福……呀！呀！呀这是怎样的浪漫，又是何等的幻梦哟！但，他是能的呀！多少个时刻的凝视，注目时凝聚了我的心——是你的一切的，全部的对于生活，对于人生，对于现实的新的见解，照亮了我那早已经干渴的心，照亮我曾经留下的一串串脚印。让我能够重新认识自我，让我能够一直把它拥有，把它牢牢地放在我的眼神中，永远不会滚出来，甚至一滴泪一滴苦涩乏味儿的泪。

　　“你知道这是很艰难的事，而且又要你完全献给我。你，聪明不凡的人——一个未成功名的事实上的写作家，你写了那么多，你见识过不少人。你希罕，你不会觉得女孩儿的身心，除了无染的洁白与单纯天真为伴儿，还有什么可以成为她们的永恒啦！

　　“你又知道这是多么不易的事……你知道我吗？你见过我另一面的真。再有机遇同你独处，还同你单独相面对时。我想，我怕，我不敢想象你同我一样的希罕，紧张，慌乱。当我紧闭上双眼，大约是因为恐惧，而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种希求，那种银幕上的渴望……多么愚蠢的动情，把自己的直觉，凭白无故地对一个不会深知自己的人讲……你能真正懂得我吗？

　　“虽然你并不是那么完美……

　　“虽然你是你，我是我；你是你的虽然，我是我的虽然，虽然只是虽然。

　　“当我怀了寻找你的心要寻找你时，你却自己撞入我的怀中来了，但我必须用心去识别你，你那对神彩绵绵，随了你演说式的讲课内容的晓畅如注而神彩渐渐闪光，光彩照人……好像要收含尽所有的求知的灵魂——去滋养你的生命；虽然你是无私的给予别人以真的人，也是人们言论的吸取者。但我觉这正是你一日比一日长进的美德；虽然有的眼睛也有点像你，它们也暗含秋波。与你有雷同的名字；虽然它们也有你相似的外表。春秋时节的中山装，夏季的加盖儿短袖衫儿……不，它们比你更在服饰上用菌得多，甚至因为年轻轻的还没找到事业与生命的立足点，而玩弄种种手腕。从爹娘哪里弄来了钱，追赶时代的的热潮服装。甚至不称心时，就去抢，把外表当敌人的一切；虽然它们也有意思相近的言语。以及如诉如泣的表达，以为女孩儿的虚荣是完全可以凭了几句空洞抽象的奉承就可贸去……可是，我能清楚地看到，认识到它们不是你，看到与你不同的地方，甚至内心相去很远很远；虽然有时我也感到眼前一片模糊，虽然我的双眼也会有一时睁不开的时候，但我的心还是开着的。我会用它去感受，用它帮助我加以区别，帮助我认清眼前的假象……

　　“我的眼睛，我的那颗心……只有它才真正了解我；也只有它才被我曾经深深地刻上一刀，让它有了一条抹不掉的伤痕；我也深深地了解我的那片苦心，知道它能让我开心的笑一笑。献给我一片真诚的爱心。

　　“也正是由于此时的我，更让我真正懂得你的存在对我是多么重要而我却要把你寻回，又是多么不易的事啊，太苦，太累，让我尝到了别人没品尝过的，怪怪的……也令我无法诉说的酸甜苦辣；让我觉得做人是多么不易，做一个属于自己的人更是不易……也许为了争取到自我，按自我所要的去实现。依了自我的真心去生活，去做人，会把我变成一个怪人，一个捉摸不透的人，甚至因自我的违俗而把自己变成一个似痴似呆的人，人称呆子了，无法让人理解的植物人，最后连自己也不会懂得；也许我因此失去更多，失去一切习惯上让人人认同，点头称赞的东西。追同有形的自我……总之，是极可怕的，也不会想现实面对我的一切，让我无法控制住自己，去面对现实的另一面；也许……

　　“但我仍然知道我的存在，为它而去寻找，去辩认，去了解。掌握撑入以至最终把它拥有……

　　——九三年七月七日七时止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