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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到了星期五的下午,早已没有心情和意愿看书,只好到图书馆的阅览室里看看报纸,翻翻杂志,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开始的时候看一些新闻,觉得好久没有看电视或听广播或看报纸,平时又没有与人交往、联系或聊天,一个人钻进书堆里,孤身一人埋头苦干,时间长了觉得自己与世隔绝,丧失了与外界沟通的能力,也懒得与外界交流。后来我又翻看一些流行的杂志,比如《知音》,看着看着,我心里充满了不安,那么多的不同寻常的爱情故事,原来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在爱情的苦海里挣扎着,就象枯枝落叶上的蚂蚁,在随着流水东拐西弯,永远都没有可能再回到岸上来。不是这个男孩背弃那个女孩, 让那个女孩痛苦流泪到天亮,就是这个女孩移情别恋,令那个男孩悲痛欲绝,寻死觅活。更有因爱生恨,仇杀对方,酿成血案悲剧。 我慌乱地把杂志放在书架,匆匆走出图书馆,仿佛这悲惨的事就发生在这里。我心情无比沮丧地走在校园,一直往前走向校门口,路上看到三三两两的学生,男男女女,嘻嘻哈哈地涌出校门,寻找她们的快乐去了。我羡慕地望着她们,或勾肩搭背,或手牵着手,或一起在叽叽喳喳笑谈着什么。我跟在她们后面,渴望着自己与她们熟识,这样可以和她们混在一起,同她们欢乐着,忘记了自己的那份寂寞与对夏不切实际的思恋。可是她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这个跟屁虫,她们根本就不认识我,也就无从谈起会注意到我。到了校门口我停了下来,望着她们拐弯远去,我明白乞求她们挽救我是不现实的。记得自己在背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时,知道矛盾无处不在。确实如此!我一方面多么热切地希望夏能来看我,热切希望夏天天和我在一起,天天陪伴在我的身边,可是我又会幻想我们要是从来没有见过面那该多好!我们就不相识,彼此是陌生人,各自生活在自己原来的生活轨道上,永远也撞不到一起。这样我还是原来孤独但宁静自由安全的我,她还是那个守妇道的好老师好妻子,可如今的现实……我知道她每来看我一次,就意味着带给我们双方一份危险,尤其是我,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不会总是那么幸运,可以第二次逃脱死亡,逃脱应该承受的惩罚而遭致的死亡。 可是我又能怎样呢?又能做什么呢?觉得被无边无际的无助所包裹,看不到出路。 我选了校门边一个不易被别人看见的角落,站在那里,一直等着,起初很有耐心,心中充满了期待和无法言说的激动喜悦。可是过了一个多小时,仍然不见她的踪影,每次有的士停在校门口,我都会心里一阵激动,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可是我每次都会失望而退,每次来了慢慢游,我也是同样满怀希望,紧张地看着下来的乘客是不是夏,可结果都是令我失望。到底今天她还来不来?我忽然想起《诗经》上的那句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我开始变得烦躁不安,走来走去,我发现自己多么像诗中的女人,那么焦急地等着心上人出现,可他总是迟迟不肯出现,明白原来等待一个人是那么的痛苦又是那么的无奈,竟然是一种煎熬,一种被置于大火燃烧着的铁锅沸水中的被蒸煮。 当我走动时,忽然有人喊我:“林风!” 我一惊,不像是夏的声音,一个男的。 我转过注意看着他:“喂,是曾君?” “是我,看你还记不记得我的名字?” “怎么会不记得呢?你不是去了上海吗?怎么会在这里?过来找同学玩?” “唉!说来话长,真是一言难尽。我现在在这里读书。” “在这里读书?”, “是呀,才入学不久。” “读什么专业?” “政治。”他一直喜悦地望着我,仍是那幅深度眼镜,多白眼珠。“那年你送我去了上海后,我在那里呆了两年,很痛苦,一个高中毕业生,根本没有前途,于是痛下决心,背起行囊回家了,不是不留恋上海大世界的精彩生活,而是认识到在那里没有大学文凭根本没有出路,于是卷起铺盖就回家参加高考补习班,想不到就考到了这里。” “哎呀!真的是令我感动,佩服佩服!有你这种恒心又有什么事办不成呢?”我不停地感叹,“真应该向你学习!” “你太夸奖我了,我跟你比起来,差距太远了,我才刚刚入学,你却从这里毕业了。只是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我们真的是有缘。我经常回想起当年第二次高考失败后只身一人前往上海前你送我的情景,一想起来就觉得如在昨日,你家里条件也不是很好,却慷慨解囊,资助我路费。” “我很羡慕你能去上海,我至今还没有去过上海。” “哎!大上海呀大上海,不是我一个爱一个恨字能说得清楚的。”他的脸上的从喜悦突地变得不自然,似乎触动他不愿再提及的往事,于是转移话题,“你分到哪里工作?留在朗州啦?” “没有,我分回去了,在横港中学,你知道横港啦,隔河渡水的,很不方便,在那个孤岛上,与世隔绝,信息闭塞,所以平时都很少到县里去,光等轮渡就急死人。现在是停薪留职,边在中山外校教书边复习准备考研。” “哇!考研?哎呀!你看你看,我们的差距真是越来越大。我的老同学真是志向远大,前途无量。” “哎!我只是在考而已,还不知道考得上考不上?” “不用担心,老同学支持你!你一定行!” “谢谢你的美言。” “你在这里等人吧?” “是的。”我有点表情不自然,生怕他进一步追问我等谁。 “那好,我就不打扰你了,我们以后再聊,反正大家都在校园里,低头不见抬头见,那我先走了,班上一个市里的同学帮我介绍了一份家教,约好今天过去,也好赚点零用钱,搞点生活补贴。” “行,那我们以后再好好聊聊。我好想知道你在上海的故事。” “好,好,那我先走了,你再等等?” “好的,以后再聊。” 曾君上前亲切搂了一下我的肩膀,热烈地朝我笑了笑,我竟然会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也朝他很勉强地笑了。也许是此时我茫然无助,寂寞,还是期待着这份新来的旧友谊能带给我一点援助或支持,或是和他说完话后发觉自己目前的生活原来缺乏什么本应该存在的东西,面对着他那份自信和阳光的心情自己很气馁,有一种退缩回到阴暗角落不被人注意的地方,如同久惯黑暗后,刚伸出头发现太阳太强烈复又回缩的缩头乌龟。 他走了,我仍然沉浸在回味过去我们读高考补习班时的点滴。当时他的成绩一直是班上前五名,我们包括所有教过他的老师都认为他能考上名校,谁会想到他会名落孙山,连个中专线都没上,而班上另一个女生却考上了北京大学中文系,彼此的差距现在真的是天壤之别。我的成绩总是在班上二十名左右徘徊,所以我能考上朗州师专觉得很幸运。当时对他一直是很尊敬,即使是在他高考再次落榜后也是一直认为他只不过是运气不佳而已,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他总是告诉别人高考前一天睡在老师家里,为了避免寝室里吵闹休息好有个好环境,那知道当天晚上吹多了电扇风,感冒了,到了考场,如同在云里雾里一样,哪里能发挥出自己的真实水平。而他家里又非常不富足,再也支持不起他第三次复读补习,只好前往上海舅舅家,看在上海能否立足,想不到他还是回来了,又参加了高考,更想不到他会考到我毕业了的朗州师专,我们今天还相会在这朗州师专的校门前。啊!人生真是充满了太多的意想不到的事情,并不是书本上知识有条有理,有体系,有线索。 我感慨万千,又联想到自己。毕业前以为生活很简单,哪知竟然这么艰难,过去一直太理想化了,也许是因为三年的大学生活惯坏了自己,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高,所以跌落得也就很重,很受伤。啊!不谈这些了,眼睁睁时间又过去了两个小时,仍是毫无夏的踪影,她到底还来不来?真的有点生气了,说好的过来,却迟迟不出现,让人等得好心焦,又浪费别人的时间,更有甚者,我发现我的学生偶尔经过校门,很好奇地不时回头张望,看我一个人躲在校门旁边到底想干什么。我忽地生起夏的气来,迈开脚步往校园里走,心里恨恨的,哼!让我等你这么久,现在决定不等了,老子故意躲起来,让你到达校门口时,焦急地东张西望,到处找我,也让你尝尝长时间等人的滋味,还故意不现身,也让你在焦急担心迷茫的心情状态中度过两个小时,算了,看你远路赶来,只让你等一个小时吧! 于是我心怀胜利感地往图书馆走,虽然各个部门已下班都关门了,我可以翻翻那些书目卡,一张一张地翻看,很有意思,过去只是觉得这样很浪费时间,现在有一个小时完全是多余的,完全是别有用途的,另有安排的。一路上想象着以充满好奇与闲情逸致的心情慢悠悠地将一片又一片的卡片翻在手里,看在眼里,一一过目那些书的名字、出版社和作者,那将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滋味,每一张卡片都包含着一部信息,都令我神往遐想,那么多的缤纷多彩的不同世界,又多么期望有空余时间去一一读这些书。唉!天天看、记这些考研用的参考书、教材和练习册,苦闷极了,好想看看小说、课外书去透透气,可是一想到考试的一天天临近,自己并不见得很有底气与信心,很担心也很茫然,仿佛自己身处茫茫大海之中,孤独一人,周围是无边无际的灰蒙蒙海水,再也看不到任何与之相异的东西。 于是我对于夏的胜利感消失了,我扪心自问,在这个世界上,是谁真正关心我?是谁全心身的爱我、理解我、欣赏我、在意我和鼓励我?是谁带给我极度的快乐与极度的痛苦?不正是夏吗?我怎可以这样对待她呢?怎可以故意躲开她?让在一个她不熟悉的城市里在黑夜里焦急地担心我,等待我的出现呢?她现在没来,一定是因为这样那样她无法控制的因素阻碍她早早赶来和我相会。但我最担心是她丈夫不准她离开,那她一定焦急不安,牵肠挂肚,为不能和我联系上而焦躁。我多么希望我能飞过去告诉她,不要担心我,不能来就算了,明天再来也没关系,或者下次来。 我走着走着,忽然在幻觉中看见她从的士上下来,正在校门前东张西望,又转身往后面望,却依然没有发现我,很着急的样子,在猜想着我到底此时去了哪里?我马上调转身子,急着快步往回走,急切地想早早与夏相遇,可是到了校门边,我的眼光扫遍了每一个角落,根本找不到她的影子,她还没来,于是停留了一会儿后又往回走,如此反复了五六次,终于失望了,这么晚了她不会来了。于是骑上自己的破旧单车前往大卫的办公室,自从离开他的公司后有好久一段时间没有去他那里了。现在不大想遇到大卫,虽然他不再是我的老板,我们仍然是朋友关系,但我的内心深处不大愿意碰到他,今晚去他办公室,主要是看看过去一起工作过的同事,比如许天诚,他是我从横港中学一同带出来的,他仍在那里做工,还负责做饭,他女儿也和他住一起,小女儿在那里读小学二年级,很可爱,也很可怜,妈妈离开了她们父女俩和一个有钱的男人走了。我想和她们聚聚、聊聊天,还有那些篾制工人,我平时对他们很尊重,他们也会很高兴看到我回来。知道到了晚上大卫都不会呆在办公室,一定去了她女朋友家,更何况是周末,一定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即使见面又何妨?大家可以聊聊。再说我心里有个模糊念头,很可能夏会打电话到大卫的办公室里,我到了那里就能得到有关她的消息,因为中山外校的办公室门窗都锁了,即使夏打进来,也没有人理睬,我也无从去接听。真是一举三得。 这样一想,心情也就放松了,踩着单车不急不慢地去了大卫那里。 一路上有一种得到解放的感觉,这几个小时真是有点煎熬的味道,对于会面产生的一种悬置期待感和强烈渴望感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逝了,虽然内心深处依然粘附着那种渴望,那种幻想,那种期待她的出现,能拥之入怀的滋滋渴求。夜已经在我的清醒意识前早已降临,一路上街灯高照,周围的建筑,有的看得分明,有的却不是很清晰,来来往往的人,来来往往的车,这样的影像射入脑海,慢慢松动了因日日封闭在校园教书读书备考的单一生活的凝固,仿佛这些映像是初春的太阳照射在冰封的土块上,慢慢融化消散,自己的大脑也得以修养滋润调息,外面的世界也在一再冲击着这久久单一的封闭世界。凉爽的秋风吹拂着,阵阵凉意,似乎吹散了心头郁积的焦急热烈火炙。我一手扶住车龙头,一手腾出来解开自己的长衬衫,干脆让这阵凉风吹个痛快彻底,来个大扫除,把心灵处的每一个阴暗不见光的每一个角落都彻底清扫。但愿这阵秋风如同雪莱在《秋风颂》里描写的那样,摧枯拉朽,脱胎换骨,万象更新。 每每经过一些大的酒店或夜总会,总能非常明显地看到一些挂有公家牌照的车子停在车堆里,那么明显,那么刺眼,那么容易引起愤怒,便不再相信电视上媒体上报纸上所说的为人民服务的美丽话语,过去自己在毕业后所经历的所看到的所听到的一些渐渐让我清醒了很多。记得去年我还是在大卫的公司上班时,突然接到我大弟弟的电话,在电话里他气急败坏地告诉我,“哥,你在朗州认不认识当警察的?我刚才开车到市里,一个鱼老板,他刚送完鱼到市场,中途停车在路旁,他要买一包烟,还没停一分钟,就有一个巡警过来,他妈的就找我要驾照,一拿到我的驾照,他就神气起来,那副狗德行就要活活让他气死,他说我违章停车,我说我看见前面也停着车所以才停的,他说我不老实,认错态度恶劣,他说别人认错态度好,不罚他,他嘴一张,要罚我五百,我围着他团团转,只差给他跪下来作揖了,他白眼珠一翻,说我如果还是认错态度顽固不化的话,要加倍处罚。他妈的给他气得七窍生烟,这波狗东西,他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老子日后碰到他们,老子要一个个地开车故意撞死他们,就是坐一辈子的牢,老子也心甘情愿。”我却是个胆小鬼,怕麻烦,只好说:“算了吧,他要是扣着你的驾照不给你,躲起来,两三天找不到他,你的损失不更大吗?他一定是看见你的牌照是外地的,所以故意找你的茬子,唉!忍忍吧!以后注意点,吸取教训,我现在在上班,也没有时间帮你处理,又不认识人,班上的同学都毕业当老师了,又没当官,也没有什么权利。”“就是这样,我才当场交了五百块,好在老板替我交了三百,真是背时,碰到这个狗东西,他要断子绝孙,出门给车撞死。”弟仍在骂,白白损失两百,他又如何不心痛,好不容易有趟货拉了,却给警察吃掉了一半。他还说:“那个巡警,一定自己把钱落了腰包,收据都不给我开,我说阿Sir,你得给我一个收据,我回去好向公司报销,他眼睛一横,发气说,你还要不要驾照,想要就不要跟老子罗嗦。” 现在回想起二弟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如在眼前,心里又好笑,又惭愧,也自责自己自私,没有帮他,也许当时打电话给同学,他刚好毕业做了巡警,不过当时二弟已经把钱都交到人家手里,又怎么可以从他口袋里掏出来?看到那霓虹灯下的警车,心想这里面一波在酒店里大吃大喝的警察里面,肯定有一个是罚我二弟钱的家伙。 提起警察的事,我又回想起给大卫当翻译时,见识到的形形色色的警察,有一次大卫和我坐着我们公司新买的的小货车,从朗州出发去桃江,到公司雇工周师傅的家乡去采编竹器用的弯竹材料,中途在我的家乡龙阳路段被出来查车的一群交警拦住,看了一些证件后,就扣留了我们公司的司机的驾照,理由是我们没有办理货运证,我们的司机解释说我们只是家用,并不是营运,一个交警拿出一本很陈旧的法规,指着其中一条说你们违反了这一条,必须罚款,又是五千多元,大卫听完我的翻译,脸上一下子气得比猪肝还红,一个劲儿地说着英语,弄得我很尴尬,也不知从哪里翻译起,那些交警也偷偷地笑着,大卫更加愤怒,我只好一个劲地劝他冷静。后来我恰巧发现在这波交警之中,有我大弟弟的继父在那里,就跟大卫说,别着急,我弟弟的继父在他们一起,我偷偷跟他打招呼,看能不能从他手里拿出驾照,大卫暂时忍耐着。我畏手畏脚地走过去和大弟弟的继父说话,“戴叔叔,你们刚才扣的驾照中,有一个是我老板的司机的驾照,关照一下,帮个忙,给我们拿出来,我们急着赶路。” 他一直都不拿眼看我,他肯定认识我,到我家做过一次客,我当时也在场,过去交往过,可是这次一脸的冷淡,一直假装不认识我,他过了一会儿才说,“这次不行了,今天所长亲自督阵,还是等等吧。” 我回头转述了我大弟弟继父交警的话,大卫一听完又激动起来,问我谁是所长,我打听确实后带着大卫一直走到他面前,大卫气势汹汹地对他说,“我要和你谈谈。” 那个所长不知所措,望着我说,“我不懂英语。” 我说,“我可以给你们翻译。” 大卫说,“你告诉这个所长,我和朗州的公安局局长是好朋友,昨天晚上还和他一起喝过酒,他说在朗州地区,如果有麻烦,尽管找他。你今天扣我司机的驾照,我很生气,我要和你一起去朗州,和你们的领导谈谈。” 我当然非常流畅地翻成中文说过去。 没想到那个所长一听到大卫跟他来凶的,还真被他吓住了,开始在收缴的一大叠驾照中找我们的,乖乖地还给我们。现在一想起当时的情景,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唉!想起给大卫当翻译时,真是百感交集,有风光,有体面,跟在外国人后面,很受人尊重,很多人都艳羡我,都拿羡慕的眼光看我,有人甚至流露出敬畏的目光,以为我也是外国人,真是好笑,那些愚昧的人,我其实是个文弱书生,是个老实人。如今孤身一人,穿行在这个曾经风光过的城市里,没有任何人会对我注意,骑着一副破旧的单车,在如此夜晚。最可气的是偶尔碰到过去的朋友,都假装不认识我,顿然感到人世的冷暖变化太快太大,还好夏对我是真心的,还有一些好友。也许是我目前太落魄,换了是我,也会这样对待像我这样的人。我不怪别人,是我甘心情愿主动离开大卫的公司,我还是喜欢孤独自由的生活,更需要独立的可自由支配时间来复习考研,天天和大卫一起,真的很难静下心来,所以才痛下决心冒着风险辞职,当时也没有想得太多,只是想早点离开这个充满了纷争闹嚷忙碌浮躁的公司,找个家教维持生活就可以了,然后全心全意考研,后来是朋友介绍才找到中山外校上班的。 想着想着一抬头就快到了大卫的公司了,心里开始砰砰跳起来,好久没来这里,还很激动,又担心大卫还没走,会碰到他,见了面一定自己很尴尬,不过也有点想见他。毕竟在一起工作了半年,还不说过去他做过我的老师。 一看到前面那栋租用的两层楼房,顿时涌起阵阵亲切感和无比喜悦之情,同时又感到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好久不来,慢慢地失去了记忆,熟悉是因为曾经在这里工作过半年,在这里目睹经历过那么多难以忘怀的故事。于是停好单车,推门进入,一层大厅是公司的作坊,里面堆满了竹料,还有那些工具,以及一个小型锯机。隔壁厨房里还亮着灯,我先进厨房,是许天诚,他在洗碗。 “怎么,才吃完饭?” 许天诚看到是我,睁大了眼睛,“哟,哟,哟,我的林老师,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好久没见到你们,想来看看。” “嗨,想来看看。怎么这几个月都不见你踪影,还以为你回老家不来朗州了。” 我不好意思起来,知道他有责怪我这段时间不来看他,忘了他的意思,我脸上讪讪的,“现在不是来看我们的许师傅了吗?” 许天诚咧开嘴哈哈地笑了,“好好,今天多聊会儿。你吃了饭没有,要不给你来个小炒,刚好冰箱里还剩点菜。” “不用那么麻烦,我刚丢碗过来。” 许天诚继续洗碗,我站在一边,和他拉着家常。心里暖暖的,平时也没有个人可以这么亲切地说话。 “听说许亚兰也过来了,还在市里的小学读书。” “是啊!真的感谢大卫,他通过关系,找到市教委的领导,专门请他们吃了一顿饭,把小丫头安排在附近的学校读书。”一谈起女儿能在市里的学校读上书,许天诚脸上泛光,自豪不已。 “那她现在住哪里?” “就和我住在你原来住的那个小阁楼里。” “那好那好,亚兰现在学习成绩怎么样?” “刚入学还不到一个月,不知道好不好,我是个大老粗,只认得几个字,以后有空常来这里,也顺便帮我看看她读书认真不认真?” “好啊,她现在在哪里?” “在二楼客厅里看电视。” “大卫还没走?” “走了,早走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到了周末,他丈母娘就接他过去吃家庭团聚饭了。” “哦!”我嘘了口气,放松了。“黄智在楼上?“ “没有,早跑回家了,这时在抱老婆呢。” 我更轻松了,觉得很自由,可以放肆说话了。 “黄智他现在可潇洒,买了一个新摩托,星期五吃过中饭就急急匆匆回家骑着那个啪啪车走了,星期一我们干了很久的活才姗姗回来。上次还出了车祸,撞到人家一辆大货车上,他命大,只擦破了点头皮,补了几针就好了。” “啊!还有这么回事?” 许天诚并没有接口继续这个话题,过了一会儿,黯然地叹了口气。 “这么啦?大卫给你气受了?” “要是他给我气受,我才不会在意,他是老板,说我是应该的,再说大卫从不乱说人,他批评的都是对的。还是你给我们当翻译时好,解释得清清楚楚,我们照得老板的意思做就是了,可是这个新翻译,动不动就跟你吹胡子瞪眼睛,我的气只能往肚里吞,本来是他自己没有翻译清楚,却把责任推到我们身上。”许天诚的脸色很难看也很凝重。 我听到别人当面提及我的种种好处,他人的坏处,心里很受用,尤其是自己目前孤独,需要别人来认可自己的价值,心里头便热乎乎的,也许是平时一个人默默无闻无语多了,忘却了自身的存在。有时需要别人的好听话语来激活久已呆滞的话语能力。 “不过,许天诚,你千万不要得罪他,不要说他是翻译,可以曲解老板的意思,给你小鞋穿,他还是大卫老婆的同班同学,再说大卫很信任很喜欢他,还是忍忍吧!” “知道,我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跟他对着干。谁叫我们是打工的,命里注定就是要被人使唤的。” 我拍拍许天诚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许天诚原先是我工作的中学里的食堂工友,同时充当学校里的电工师傅,平时又喜欢编制一些筐子篮子之类的东西,我到大卫公司上班后,推荐许天诚做他的工人,大卫也就收了他,当时一个工人也没有,许天诚又带来三个从农村来的篾匠师傅,按照大卫设计的家具图纸制作,两天后第一个样品做成,大卫兴奋地下楼观看,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又上前翻看了背后,一下子就勃然大怒,谁都知道他在生气,他气得走来走去,嘴里嘟嘟嘟地说着英语,当然只有我一个人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我当然不好意思当场翻给师傅们听,其中还有一位老师傅,人家可是干篾匠这一行有三十多年,在当地也是小有名气,大卫却不停地说这是垃圾,浪费他的时间浪费他的金钱,你们一个个都是笨蛋,比小孩子做的还要差,你们根本就没有看我的图纸,怎么可以随便乱做。 这几位师傅个个都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满怀希望得到老板认可的劳动成果和这两天加班加点赶工却换来的是白人老板的愤怒,虽然他们听不懂大卫说的是什么,他们都明白老板不满意,在发脾气,你看大卫的脸,刚下楼时还挂着微笑,脸色也是白色的,一下子全是红色的了,那红色的肯定是怒气。 我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根本不想翻一句话,大卫生气地瞪了我一眼,蹭蹭地上楼了。 我们都一起沉默着,老师傅顺势坐在凳子上,叹了口气。 我心里非常难受,觉得大卫的火是冲我一个人发的,因为只有我一个人听懂他的话,而我又没有翻译出去,于是那些愤怒全部倾泄在我身上,仿佛一阵林枪弹雨全都落在我一个人,我独自一人为战友们承担着,于是心里暗自咒骂着大卫。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人家从远处赶来,日夜加班,竟然如此态度对待他们,特别是这位老师傅,完全可以作你的父亲,最起码的尊重态度都没有,不行就不行,平静坦诚地说出来不就得了吗? 老师傅先发言了,“林老师,这活我干不了,当时许天诚要我过来是只是说给外国佬编一些手工艺品,什么筐子篮子的,待遇很高,算是帮他一个忙。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我还是回家吧,让他另请高明,再说我也受不了这儿的限制,我老头子一个,在家不愁吃不愁穿,儿女都很孝顺我,我现在就走。” 其它的师傅一听老师傅要走,都嚷嚷开来说马上卷铺盖走人,不吃外国佬的嘴脸,哪里都有碗饭吃。 我想了想,说道:“那这样吧,我上去和大卫说一下,大家的这两天要给工资的,另外还付回家的交通补贴。然后呢,你们也别往心里去,老外都是这样的,有什么气,当面就冲着人发作起来,过后就没事了,还会跟你道歉。你们也确实辛苦了,就是没功劳也有苦劳啊,但是同时也请你们谅解大卫,他虽说是我的大学老师,可只比我大两三岁,平时他来了气,就毫不留情地冲我发火,过后又跟我说对不起,你们担待他一点。他最近心里很急,投资花了很多钱,一直都在用钱,到目前为止连个样品都还没有做出来,人一急,就失出了分寸,我只是个翻译,你们双方我都理解,先暂时休息一下。” 我上楼跟大卫一说,他没有用丝毫的时间去犹豫与思考,立即跟我说,“可以,给师傅发了双倍工资。” 后来又下来一一和师傅握手道别,不停地说着蹩脚的中文“对不起” 可许却被大卫挽留下来,因为天诚很勤快,平时给大卫打扫房间搞卫生,帮大卫修修补补,手脚麻利,主动积极,大卫很喜欢他这样的帮手,就留他下来。后来几经周折终于在桃江高薪从一个竹器制品厂挖过来两个师傅,一个姓周,另一个姓王,现在在按照大卫的图纸设计做成样品,大卫很满意他们,跟我说这才是师傅。 等许天诚洗完了碗,收拾好了,我们才一起上楼,我刚出现在房门前,周师父和王师傅都说道,“啊呀,真是稀客啦,好久没有看到我们的林老师了。” “我也好久没有看到两位师傅啦!” 于是坐下说些不咸不淡的话,许天诚的女儿亚兰只是望着我笑,以前在中学时,她就认识我,现在见了我反倒不好意思。都看着电视。过了一会儿周师傅还拿出他的图纸设计让我看,都是一些中式的家用竹器制品与生活用品,倒也很精巧,不过心想大卫看了也不会采纳他的设计,两人的设计风格完全不同,周师傅是典型的中国味,而大卫的设计是绝对的英式花园用的竹椅竹茶几,再说大卫多次对我说过,他目前没有制作中式家具的打算。当然我没有把大卫的想法告诉周师傅,只是等到周师傅亲口提出来之后我才会说出来,于是一个劲地夸奖周师傅,不但心灵手巧,编得一手好工艺,还是一个设计大师呢,周师傅听得哈哈大笑。 这时我听到有电话铃声,连忙放下周师傅的设计本,风风火火地跑过去接电话,一把抓起话筒,喂喂个不停,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还以为自己跑过去迟到了。许天诚最先反映过来,“喂!你的耳朵是不是聋了,是人家在电视里打电话,不是我们办公室的电话。”大家都哗地笑起来,我也腼腆地笑了。 于是继续和周师傅聊天,过了一段时间,我确实听到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了,而且响了很长时间许天诚才慢悠悠去接,而我却再也不敢冒失地跑过去接,心想这次一定不是我的电话,都这么晚了。夏不可能打电话过来,于是放心地继续看着周师傅的设计。 “林老师,你的电话,是个女的。”许天诚朝我挤眉弄眼,还嘿嘿地傻笑。 我假装不急不慢地走过去接电话,脸上也劲力装出平静的样子,可是我的内心深处早已乱成一锅粥,滋滋地往上冒热泡泡,拿电话的手也禁不住颤抖。 “喂?” “我到了朗州师专,到处都找不到你,才给你打电话。”夏的语气有点冷,略带生气。 “我马上过来,你站在那里等我。” 我匆匆下楼,甩给他们一句话,“我先回去了,有人找我。” 我坐在单车上,拼命地踩着踏板,仿佛是小时候看的电影中的革命红军,在不顾一切地冲锋陷阵,却像喝多了酒的醉汉一样,歪歪斜斜走着,总是偏离了正确方向,一会儿是车龙头撞到铁栏杆上,把我一下子掀下坐骑,一会儿却转到另一条小巷,越骑越远离我要去的朗州师专,好久还猛然醒悟自己在南辕北撤,便紧急下来,调转龙头,加快马力前行。此时此刻多么渴望自己有一双翅膀,急速地扇动着,一会儿就到了她的身边,给她一个惊喜。哦!我的心啦!仿佛是吹得鼓鼓的大气球,飘扬在半空之中,左右摇摆着。又仿佛是那喷泉,冲溢着水花。脑子里醺醺然为激越的活性因子冲击着,难以平静下来。 心爱的人啊!你终于还是来看我了,这么晚了,你也和我一样,多么希望看到对方。我要紧紧地把你搂在怀里,再也不让你跑了,就是死也让我们死在一起吧。到现在我才真切地感到我已经离不开你,我要在你的耳边千百次呼唤你的名字,我要一次一次地告诉你我多么想你思念你,又必须强迫自己不想你。你明白这种痛苦这种折磨吗?可是有时我真的好恨你,多么渴望用双手毁灭你,哦!可么可怕的念头,我甚至看到你死在我的怀里,脸色苍白,你的脸上竟然毫无恨意,毫无悔意,你连动都不动一下,为什么一点都不反抗呢?天啦!我多么希望我们从来就不认识。 在恍惚之中我终于到达朗州师专的校门,一眼就看到了夏,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她仍然没有发现我,我快速安顿好单车,走过去,心里恨慌乱,激动着,两眼照在夏的身上,仿佛她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其它一切都不存在,一切都停息了。想好的千言万语一句也说不出,只是一直看着她。过后便不好意思再看她,虽然很想一直看着她,于是很快把眼光一直怔怔地看着前面。 夏看到我回到她身边也很喜悦,很快看我独自笑了一下,便也和我一样不做声了,只是看着前面。似乎是什么事猛地提醒了她,于是脸上微微露出还有些怨恨我的意思,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在生我气,明明约好来看你,你怎么可以跑到大卫公司去玩,说明你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幸亏我打电话到了大卫的公司,不然你叫我一个孤身女子,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在如此夜晚如何过夜?你们男人怎么总是伤我们女人的心?总是让我们女人失望? 我看她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忽地从心底里升起一股暗气,我偏不解释偏不道歉,让你一个人生闷气去,女人总是为一件芝麻点的小事跟男人过不去。 彼此都不约而同地往校园里走,沉默着,走着走着,我忽然意识到我们沉默无语的时间太长了,毕竟她是客位,专程来看我,又是在夜晚,人生地不熟的,到了校门又左找不到我,右等不到我,如何心里不气呢?我的心忽地软了,主动开口,“吃饭了没?” “哪里有空闲吃上饭?” “我也没吃饭,那我们到外面先吃饭吧!” 我们回头往校门走,去校门右边有一长排夜市,各个摊位上炒菜师傅快速颠簸着手中的铁锅,另一只手不停地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揩拭着额头挥洒的淋漓热汗,漫溢散占街道上的食客挤得满满的,桌子上堆积着小山丘般的佳肴,觥杯交错着,欢笑阵阵,或大呼小叫,或窃窃私语,真是热火朝天,热闹非凡,空气中也洋溢着飘荡着油香辣味,闻到鼻子里,让我无法控制地接连打了一连串响彻云霄而又爽心开肺的喷嚏,胃里也刺激得只往嘴里送口水。 我们挑了一个比较偏僻人少的室内餐馆,特别是那些专为情侣所设的小座,我问夏喜欢吃什么菜,她轻声说随便,我便点了三个菜,我还真饿了,菜一端上来,我就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来,看到夏迟迟未动手,一个劲地催促她快吃,又一个人嘴齿舌各大饮食器官忙碌起来,几口菜饭下去才缓过神来,发现夏只是有气无力地撩拨着菜,象小鸟啄食一样吃着几粒饭,那吃饭嚼食的样子活象一个惯坏的小孩,平时零食不断,对摆在桌上的菜挑来挑去,就是难得吃上一口。我心里直纳闷,真是奇怪,这么可口的菜,还不合你的口味,不知你天天在家里吃什么山珍海味,对我来说,这就是一顿很好的美餐,比我天天在食堂吃的好吃多了。 “你怎么吃的这么少?不好吃?不合你口味?”我不解地问道。 夏无力地摇了摇头,我直直地望着她,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肚子实在是饿了,于是自顾自地先行继续吃下去。 我抬头突然发现夏的泪珠一串接一串直往下落,我惊讶地望着她,停下了口中的可口咀嚼,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盯在她脸上,急切想发现解读她心中的思绪,却很难猜测到她的内心思想,只是满脸的不快。 我叹了口气,把自己的筷子放在一边,也没有心思吃饭了,陪着她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我开口提议,“算了吧,你现在吃不进,等会儿你饿了,我们再吃夜宵吧,我们出去走走。” 我付完帐带她到了校园一个偏暗的角落,一同坐下来。 我心里很纳闷,我从看到夏的那一刻起,到现在跟夏在一起,浑身上下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一团一团激情踊跃的骚动,一直都在冲撞着,自己也在极力控制着自己内心的激越,她却一脸的苦瓜像,我问道,“你好像心情不大好。” “你要我怎样你才开心?你哪里想象得到我这几周是怎样过来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样活过来的。我想到过死,我不是没有勇气去死,买瓶甲胺磷农药,一张口一口气喝下去,一切都一了百了,就再也没有这些痛苦,不用看那些人的嘴脸,也听不到那些闲言碎语了,也彻底解脱了。我都不知想过好多遍了,与其这样痛苦地活着,看不到希望,还不如自己解脱自己。自从那次出事后我跟他再也没有讲过话,他不理我,我也根本不想和他说一句话,他的眼睛总是冷冷地盯在地上。每次上完课,我都不想回家。哼,哼,这难道也叫做家?在这个社会作一个真正的女人真的是太难了,我要不是舍不得儿子,不放心儿子我早就一个人走了,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一点点留念,我不能扔下他不管。儿子太可爱,他那么小,根本不理解妈妈的苦痛与苦衷。我要是离开了人世,他一个人谁会好好照顾他呢?他一定会天天哭着要妈妈,你叫我于心何忍?我已经搬出去来住了,就住在学校原来的那个小房子里,那天我打电话给他,要他和我离婚,他说不行就把电话挂了。” 我又再一次意识到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我知道自己都是置身事外,她的苦楚仍在继续,而我早已慢慢忘却了自己的苦楚,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能完完全全脱身于外,我也过得不开心,听到她这么说,我突然一种冲动涌遍全身,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亲爱的,我们结婚吧!” 夏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不说。 我继续说道:“我过得也一样不开心,我现在读书时总是分心,老是想你,再也难以像以前一样安心学习了,我知道根本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一个人学习的状态,唉!我越来越来对今年能否考上研究生怀疑,也许是自己在好高骛远,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和水平,我是个专科生,怎么能跟人家本科生去竞争呢?人家天天在学校里,有老师可以问,又有同学在一起交流,信息也灵通,学习的资料也多。哪像我还要先上好班教好课,维持基本生计,然后才可以一个人闭门造车,苦啃几本参考书,自己越看越没有信心。我想缓一缓,有个家再说,先安稳下来,这样飘下去也不是办法,考研的事以后再说。我也觉得我再也难以离开你,反正我认命了,既然是命中注定的,我就安心乐意去接受。我是真心实意地提出来的,也许你还是会怀疑我。但我想说的是我对你的爱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爱,浸透血脉,再也难以驱除。我平时整个人就象断了魂一样,做事总是提不起精神,今天看到你和你在一起,我浑身都是力量,我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我自己都难以置信,我终于明白你对我是多么重要,原来是你在赐予我力量,又是你让我虚弱无力。” 夏接过我的话幽幽地说道:“我也觉得自从认识你之后,也是感到自己换了一个人,有一段时间我总是感到好像在梦中一样,又好像是被人唤醒了一样,过去平静的生活不再重现。是你唤醒了我,让我体味到什么是真正的女人的滋味,和你在一起我也激动不已,你就像一把火,在燃烧着我的整个心身,每时每刻都渴望着和你在一起,我知道我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我只是挨一刻得一刻算了,我不奢望永远和你在一起。再说你有时很心狠,很冷酷,你根本就不考虑我一个女人的感受和痛苦。你一心就只是想着考研。就算我同意和你结婚,我知道过不了几天,你就会失去新鲜感,讨厌我,对我厌烦,到最后抛弃我,我们差距太大,我不会那么傻,明明知道那是一个坑,怎么会去往那里跳。我想离婚,并不是因为你,我想摆脱和他的这种形式上的婚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要我怎样做你才相信我?你说我冷酷,难道你不冷酷吗?当我爱上你时,你说你想一个人静一静。如果你想静一静,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来看我?”我急了。 “所以我很矛盾,我也恨我自己。”夏的声音很低。 “不要相互欺骗了,彼此接受对方吧!我是已经完全接受你了,我不怀疑我们的爱情。如果你还是疑心我,你现在可以摸摸你的心,问问它感受到了我对你的爱了没有?你是一个女人,一个男人爱不爱你,你难道不清楚吗?” “可是刚才到达校门时,找了你好久,都没有看到你,你知道我当时是多么失望吗?多么伤心失意吗?我每天就念叨着星期五早点到来,日日夜夜盼啊盼啊,现在天天都失眠,睡不好觉。终于等到了星期五,哎!心都飞出了身子,整个人急得不像个样子。等终于放了学,又安顿好了儿子,跨上去朗州的中巴车时,你知道我有多兴奋吗?我觉得我多么像只鸟儿,终于可以自由飞翔了。那满腔的热情,那种只想早点见到你的热烈渴望,因为我心里有那么多的话要对你倾诉,我要你在我的身边一直倾听,可是当我到达这个校门时,哪里找得到你的影子。我等啊等啊,等到最后心已经一片冰凉,现在这些热情与愿望都化作烟云消散了,真是。明明我们说好的,你在校门口等我,你竟然跑到大卫那里去玩了,你心里哪有我的位置?我又怎么能相信你,今后还有更多的困难要我们两人一起去面对去克服,婚姻是双方的,不是我一个人的事,真正到我们能结婚还有好多好多的事要做,好多好多的麻烦要去一一克服,你一点儿都不知道,我不怪你,你天天在看书,社会经验很缺乏,可是你多多少少应该表现出一种积极的态度出来,这是一种责任,一种承诺,不可以临阵退脱的。今天看来,我的顾虑是对的,连要你多等我一会儿的耐心都没有,我又怎能期待你会为我做出那么大的牺牲呢?” 听完夏的指责,我感到一种无以明状的绝望,觉得似乎是夏拿着一根大棒,把我像狗一样逼赶到一个死胡同,我真想回头一击,狠狠地撕咬她,直到她完全毁灭了,再也没有了,不存在了。她说的每一句说我都无以辩驳,在她面前,我竟然是如此的无语,如此的无能,如此的软弱,如此的受她控制。我本想告诉她我的确等了她好长时间,后来以为她家里有什么事无法脱身,所以才去大卫那里的,而且是想在那里等你的电话,办公室又接不到电话,我又不敢给你家里打电话。可是却提不起一点点要分辩的精神,全部咽在肚里了。 沉默之中我却在一念之间情不自禁地伸出我的双臂,紧紧把她那柔软娇小的身子抱在怀里,用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和面庞,夏温柔地倒在我的怀里,再也不说话了。 突然我感到我的手背上滴落着一串又一串的泪水,我的心也柔软了,我喃喃自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在夏的面前流露出一个真实的我,我所有的缺点全部暴露无遗。她也能看透我的心思。我并不憎恨她,反而有一种慰藉感一种一个完整的自我回归本体的感觉。 夏静静地躺在我的怀里,知足地偎依着我,慢慢地睡着了。就像过去一样,每每一阵情感风暴过去以后,夏就会显得筋疲力尽,这时只要我主动认错,她都会乖乖地委身于我的怀抱,然后睡着了。 我又摸了摸夏的头发,抚摩把玩着,我想起了蒙克的一副油画,画中一个白衣女人呆呆地望着大海,而其背后有一个面目不甚清晰的男子,女人的头发竟然长到伸进了男人的心里,一直就这样被女人牵扯着。男人如果能一个人独立生活一辈子,不需要女人那该多好!我的自由我的宁静我的孤独就会从此远离了,我要过上两人的生活,两人一起吃饭睡觉的共同生活,我不知道我该感到高兴幸福自信还是该感到遗憾后悔。 我又低头看了一眼怀抱中的女人,很冲动想去亲吻她的脸颊她的嘴唇,可是一想到这样会弄醒她,便克制住了,我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的拥有她了,从今天开始她是我的女人了,真正属于我的女人。我不再感到自己是个小偷了,我可以从此光明正大地和夏走在一起,可以昂首挺胸地做人。 下一步就要夏一个人单独完成了,让她一个人去办好离婚证,此事我不便插手,也不宜露面。然后我们一起申请到一个乡镇中学里去教书,从此过上彼此相亲相爱的日子,我们朝夕相处,行影相随,甜甜蜜蜜,和和乐乐的。我们一起读一本都喜欢的小说,一同沉醉在那美妙的艺术境界之中。等我的心情信心恢复了,我还是要考研,只是不那么苦逼自己,有夏在身边,有她的伴同与支持鼓励,总有一天我会成功的。等我那一天考上了,我就会带夏一起去那个大学,夏仍然和我在一起,夏可以找点事做,当然她不找事,我也会想办法养活她。 哎,又要离开这座城市了,说走真还有点舍不得,认识了很多新朋友,班上毕业的同学也有几个留在朗州。 今晚就带夏到我住的房间里去休息,我们迟一点进去就是了。老头子一般晚上十点准时睡觉,到了十二点回去,轻手轻脚地进门,早上六点就起床出门,他应该不会知道的。 下周我要开始找房子,还是搬出来住的好,在朗州师专附近租一间房得了。夏以后每周来朗州也有个落脚休息的地方,不能让她跟我到处漂泊,心惊胆战地住在老头子的房里,万一被他发现,他一定会破口大骂我,竟然敢带女人到他房子里来睡觉,然后怒气冲冲地把我赶出他的房子的。 一想去这个老头子,我心里就隐隐感到一种难言之苦。当初能住进他的房子,是我的好友钟伟山主动提出来的,当时我刚从大卫的公司里辞职出来,准备去租房,同时去找几份家教做来维持基本生计。没想到正在担心焦虑之时,钟伟山告诉我我可以住在他外公房子里,只要交一点水电费就可以了,我真是感激不已,免却了一大顾虑。 可是呆在那里的时间长了,会感到难以言说的苦恼。按说我能给住上便宜房,只交一点水电费,应该对主人感恩,应该陪老人聊聊天,做一点小事,帮他处理一些生活上他做不到的事,来补偿报答他准许我住在他的房间。这是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我住一间,他住隔壁间。开始的时候,我也是热情对待他,尽可能地帮他一些力所能及的小忙。可是时间长了之后,我慢慢发现老头子性格孤僻,脾气古怪而又固执,很容易生气,发火。他明明在乡下有儿子,他却长期和他们不往来,宁愿一个人自由生活,以前每逢周末,他会坐车去我的好友钟伟山家,也就是他的女儿女婿家,钟伟山是他外孙。后来因行动不便,很少去了。而且他的眼睛几乎瞎了,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些东西,多摸着走在室内摸着做饭上厕所等,其实他需要有人来专门照顾他了,毕竟是八十多的人,一个人住在房里很不方便,我只是晚上十点前回家,早上七点去学校了。老头子也是刚好这个时间睡觉起床。每天晚上他会等我回来,要和我说上几句话才能睡觉,他平时在白天多一个人呆在屋里,有时也会一个人在这个小区内走走,累了又会回到房里休息,这个小区住的多时外地人,多是做生意的,估计他一天到晚没有多少人和他说话,他房里也没有装电话,所以他很期望我和他说话。 我也是一个人,平日说话也不见得很多,但是每次晚上回家,我好害怕和他说话,我分明感到他那种长期一个人孤僻的寂寞,我害怕这种寂寞,这种老之将至面临死亡的寂寞。分明感到似乎在他死之前也要将我一同带入坟墓的恐惧。 记得有一次我到朋友家里聊天回来晚了,老头子实在不愿等我了,就上床睡觉了,他睡觉从不关灯,而且如果我晚上看他家的那台旧电视,他睡觉前会鼓励暗示我不要把声音调小。我本来不想去打搅他的睡眠,更不愿在夜晚去他房间。他睡觉从不关他的房门。我洗完澡后,就匆匆洗衣服,因为早上离开家后晚上我才回来,我必须洗完,再说我也不能把衣服留在厕所间,老头子眼睛不好,我怕他给我倒掉。洗完衣服后我必须到阳台上去晾晒衣服,可是到阳台上去,必须经过他的房间,当我蹑手蹑脚穿过他房间时,我不经意地朝老人的床上看了一眼,我一下子恐惧万分,在微弱灯光的照射下,他的脸色比白纸还要苍白,毫无血色,多么像那死鱼的白色肚皮,看不到一点点生命的气息。那突出的颧骨,多么就像那蒙克油画中那些死人,我赶忙移开我的视线,在阳台上晾衣服时,我的手竟然颤抖得厉害,我还以为是幻觉,于是想控制一下,越想控制,我就越发现自己的手的的确确是在抖。真想一下纵身跳下阳台,逃离得远远的。好不容易都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撑上晾衣架上后,又鼓起绝大勇气,屏气凝神,低头快步穿过他的房间,就像从鬼门关闯过一样,从那些孤魂野鬼的利爪下逃生一样,回到客厅深深嘘了一口气。 那一夜我一直心惊胆战,苦苦难以入眠,即使是闭上了双眼,可以却感到眼睛就像是睁开着一样,眼前的那片世界竟是如此清晰,分明是明亮的大白天,又怎么是夜晚了。我看见老头子的尸体停在院子里,周围挂满了随风飘扬的片片白色吊唁幔,悲伤的哀乐奏响整个小区,钟伟山的母亲哭得晕倒几次,每次醒来,她都会捶胸痛哭,责怪自己平时没有好好照顾父亲,而我的好友钟伟山一直默默地陪着母亲垂泪,我忐忑不安,根本不敢上前和她们说话,不知道如何开口,我害怕去面对好友的目光,他为了减轻我的经济负担好意帮我,我却有负他一家人的托付,一点都不关心他的外公,连他死在房里都不知道,根本不够朋友,平时对我的照顾和友谊都让狗给吃去了。我真想跪在朋友的面前,请求他原谅我,下次我……人都死了,哪里还有下次?他冷冷的眼光死死地盯着我,似乎是一把利剑一下就把我的胸腔剖开,一直穿透我的心,一下子就也把血红的心也一分为二,他说我要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竟然如此自私,冷酷,没有一点点爱心,没有一点点对老人的关心?我立即焦虑恐慌起来,心想虽然我们是朋友,你也不能一下就把我的心破开,心要是破开,我的命不就完了吗?我一着急,就醒来了,发现只是一场梦而已,睁开双眼,看见窗外微弱黯淡的亮光,接着是对面楼下汪汪的狗叫声,心里才稍稍安定下来。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床了,匆匆洗嗽完毕,迅速地踢踢踏踏地下楼了,骑着单车,缓缓地踏着脚板行走在小巷里,心情豁然开朗,似乎自己刚刚从一座死人坟墓里走出来,有重见光明重拾生命的感觉,面前的一切都无不显得富有生命价值,新的一天又重新开始,开始珍惜每一天,总觉得自己已经是暮年之人,难得地享有所剩的时光,微笑地对待沿途遇见的每一个人。后来上课时,又会暗地里隐隐担心老头子真的死了,朋友钟伟山真的很怪我,虽然我也知道钟伟山对我一向非常好,多宽容我。只是这种偶尔才冒头的念头不太强烈,慢慢地被压抑淹没在忙碌之中。 晚上实在是真的有点担心,于是决定早点回去看看老头子怎样了,万一他快死了,自己还来得及做点事情,来得及报信给钟伟山家人。 当我把钥匙插进门锁里时,我听到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地在跳,手也在微微抖动,我害怕开门见到老人一直躺在床上,早已没无声息,我会恐慌地叫出声来。我敦促着自己逃避躲藏是没有用的,事情迟早是要被发现的,早发现早采取措施与行动。于是推门而进,看见灯亮着,老头子在弯腰用扇子不停地左右摇扇,看见我进来,很生气地说道“你吓了我一跳,看门进来怎么这么大的声音,我还以为来了小偷。” 我哦哦了两声,用手一个劲地拍着胸口,不断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老头子过了一会儿态度缓和起来,仍在扇炉子里的火,倒是没有看见明火,多烟,熏得我也流眼泪,他问我:“你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还出去吗?” “我回来拿东西,等会儿再出去。” “那你吃饭了没有?” “刚在食堂里吃完回来,您在做饭?” “我现在眼睛越来越瞎了,煤炉子今天中午火熄了,到隔壁去换煤吧,她们说好久没有烧煤了,再到隔壁几家敲门去问,不是没人开门,就是说没有烧煤。你帮我扇一下火。” 我接过扇子,看了看炉子里,里面几乎只见烟,不见火,只好重新找他要干柴,回房撕掉自己的一本不大重要的书发火,好不容易才终于点燃了火,煤也烧着了。心里也得到一分慰藉,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通过帮他发煤火来补偿自己的过错。之后心情安宁地离开房间。 唉!前天老头子又冲我发脾气了,前天晚上我回家时,老头子仍然没有睡觉,一见我回来,就一个人自言自语:“我现在死了都没人管,都各自顾各的事。药也吃完了,我的眼睛越来越糊了,看不清东西了,我都不敢出去上街了,上了街说不定一下子就会被车撞死,到时给我收尸的人都没有。今天煤火又熄了,不知是怎么回事,幸亏对面房子的房东帮我,要不我早就饿死了。” 我本来心情就不好,白天上课时坐在后面的两个学生一直在嬉皮笑脸肆无忌惮地说话,我一直隐忍不发,直到下课。心想还是不得罪你们,批评了你们,你们又在期末评分时给我最低分,何必呢?现在是老师给学生打工,但是今天一天都心情郁闷,窝着一肚子气,现在也无端受老头子的气,当时气得真是脑子都要崩裂了,却又只好再次忍气吞声,过了一会儿回答道,“明天我帮你去药店去买,你告诉我药名就是了。” 老头子却说不麻烦我。我连脸、脚也没洗牙也没刷地回房睡觉了。 此时我看着怀中的夏,她竟然睡得那么香甜那么安稳,就是天塌下来,她也一点也不担心。我忍不住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尽量不弄醒她,我也不忍心弄醒她,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她的日子也不见得比我好受。唉!她躺在我的怀里,多么像一只小猫,记得小时候我常常把家里的小猫抱在怀里一起睡觉,如今夏的鼻子里发出微微的呼吸声,多么像小时候我和小猫睡在一起时听到它发出的那种唬唬的声音。 下周我一定要从老头子的房里搬出来,就租在朗州师专附近,也方便一点,到时跟钟伟山说一下就行了,他不会介意我搬出来的,我也免除一份担心与惭愧,要是在我居住期间老头子死了,我会感到是自己的过错,没有照顾好他,也会愧对朋友,现在搬出来了,再发生什么就不是我的责任了,我知道我在逃避,在逃避一种自己觉得即将临近发生的不好的事。再说长期和一个老人住在一起我会变得更加忧郁更加失去朝气,而且我租一间房,夏每周来了也方便,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在一起,也不用到处跑了,她以后可以直接到我房里找我,我会给她配一匹钥匙,要是我出去了,她可以先在我房间休息,等我。我总是担心老头子哪一天会死在屋里,还是早点搬出来的好,等夏醒来后就告诉她这个决定,她一定会支持我。 我自己也弄不明白,一直以来很不愿和老人呆在一起,好友钟伟山前一段时间特意过来来看他外公,我却从来没有主动看望过我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一点孝心都没有,别说对于老人我没有孝心,即使对于父母我也难得对她们真心关心问候过,一直都是她们对我问寒问暖,我哪里主动关心过她们,记得有一次爸爸对妈妈说他的大儿子一点儿都不孝顺,将来难以指望他来养老,妈后来偷偷地告诉我,我没有吱声,爸说得对,我总想离家远远的,独自一个人自由生活,总想逃避一些责任。妈一直都很宽容我,劝说爸,“他还小,还没有成家,不懂得这些事。” 我想也许是因为我从小到大没有和家里的老人在一起生活过,奶奶在我出生前就离开人世了,根本就没有体验过童年时期和奶奶在一起的生活,爷爷也在我读小学时离开了我们,再说在我只有两三岁时我们一家五口就迁居搬家到了湖乡妈妈出生地,对爷爷的印象很模糊,只记得妈妈经常说爷爷是个铁匠,脾气很大,有一次和大伯吵架,一怒之下把铁墩扔到山脚下的禾场田中,当时爷爷家住在一个山腰的坡坪上。还有一次妈妈外出,委托他照看我们兄弟三人,妈回来后问爷爷我们兄弟在哪里,他用手一指,呐,在那禾场边上,妈走过去一瞧,吓出一身冷汗,弟弟刚好吊挂在禾场边崖的藤条上,稍不小心就会掉到下面去,定会滚落到山边田间。妈以后再也不敢让爷爷带我们了。 爷爷死前爸爸带我过来看望过他,当时正值酷夏,爸爸买了几根冰棍,要我送给爷爷,爷爷只拿了一个,余下的全给了我,我当时很高兴,好喜欢爷爷,没过多久,爷爷就死了,我当时在读小学,又离爷爷家很远,其实也不是太远,当时交通不发达,要走两个多小时的路,然后坐两个多小时机帆船,又要再走两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能到爷爷家,妈就不让我随同爸前往参加爷爷的葬礼,一来是怕影响我学习,二来太远,很不方便。就把我们兄弟仨留给外婆看管,她们去了。妈妈回来逢人就说葬礼很热闹,全部亲戚都到齐了,热热闹闹地作了三天道场,儿子儿孙女儿女婿外孙跪了一满地,出葬的队伍排得比龙还长,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堂兄林雷压丧,坐在棺盖上,他当时才七岁,不哭不闹,很听话地听从丧夫们抬着棺材在陡峭山路上行走,当时在上一个陡坡时,众丧夫一声齐吆喝,棺材一纵就抬上去了,却险些把林雷颠簸下来。最感人的场面时林雷三兄妹在爷爷出殡前拖着棺木不放手,哭着喊着要爷爷,不让丧夫们把爷爷抬走,爷爷其他的孙子外孙却木无反应,幸好我当时不在场,我又哭不出来,又对爷爷没有感情,除了那次给我吃冰棍之外,亲戚一定会说我不孝顺,没有孝心。 外公虽然在爷爷死后的第二年也离开我们,我却对他一直有很好的印象,他看到我时总是笑眯眯地,却很少说话,他从不扎堆,平时不是看见他一个人背着锄头去土里田边镐草,就是总是一个人坐着抽旱烟,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我几乎没有看到他和谁说过话。外公死时才七十岁,别人都说他是劳累死的,他当时是死在土里的,镐草时一口气接不上来,就倒在土里了,再也没有醒来,过了很久才被偶尔路过的人看见跑到大舅家报信的。 我一直不大喜欢我的外婆,她对她的孙子极其偏心,我们兄弟要是和她孙子吵架,她都会骂我们,即使是她孙子错了。这倒是小事,更重要的是她经常和我妈妈吵架,每次外婆气冲冲地走后,妈一个人都会独自一个人生气,嘴里说个不停,“她又不死,老不死的,一天到晚管别人的闲事,这个菩萨也不长眼,又不早点收她走,也好让我们多过几天安静日子。真是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却早早死了。” 我知道妈一直都很怀念外公,觉得外公人很好,从不管人家的闲事。可是我妈是典型的刀子口豆腐心,妈虽然嘴里说恨外婆,可是每次有好吃的总是留一份出来,然后要我们给外婆送出,外婆大都不吃,都分给她心爱的孙子。妈又经常到跟外婆住在一起的舅舅家里去,把外婆的被子拿到自己家里来替她洗晒。 妈是外婆的么女儿,又和三个哥嫂住在一个村子里,外婆经常和各个舅妈们吵架,双方都唇枪舌战,各种恶毒语言,无奇不有,唯恐不毒不恶,不伤对方肺腑,方才称心如愿。外婆每次和她们吵完架都会怒气冲冲地跑到她的么女儿那里,一五一十地投诉,妈又很忙,又多指责怪罪外婆多事,又听了这些伤人的恶毒语言心里替外婆难受,外婆却听不得妈妈怪罪她,三两句话不投机,外婆又和妈妈吵起来,双方又是一场鸡狗不安的吵架。这时我也会很恨外婆,她让我们过不上安宁的日子,心想人老了真是讨人厌。 外婆又极其害怕别人在她面前提到死,只要别人在她面前提到死,她就会张口骂人家,妈会当面讽刺外婆就你长命百岁,一辈子不入土眼,阎王老子不收你。于是又是一场斗口。 唉!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我都不记得妈妈和外婆吵过多少次架,又很快和好讲话,外婆又只喜欢到我家坐坐闲聊,家里有什么好吃的,请什么客呀,杀年猪呀,都会请外婆过来一起享用。 谈起死人,我的思绪突然奇怪地回想起几天前朗州师专的同班同学王兆军来看我和我聊天时说过的那句话,“林Sir,想一想一个人单独和一个明天就要被枪决的犯人关在一起的滋味。” 那天我从图书馆出来,在校园里碰到他,他也是恰巧从一个老师家里出来,他也想考研,特意抽空出来到那个老师家里问问题。他爸爸是市里检察院的院长,所以毕业后没有当老师,而是改行做了警察,在市公安局上班,第一年当了一年巡警,然后才在办公室工作。他跟我闲聊时告诉我他几天前所经历的一件事,他说领导安排他和即将处决的一个犯人关在一间房,守着犯人,防止犯人自杀,他说责任重大,又不能推辞。他一个劲地说羡慕我消遥自在。说真的我还真幸庆自己没有这样的经历,不天天做恶梦才怪呢。再说他那样的工作单位我也高攀不上,我这种人也只适于教教书,混口饭吃。 我无法想象和一个即将被处决的犯人关在一起的感受,不过我倒是愿意想象那个犯人的感受,他也许早已对生命失去了渴望与期待,或者说自从他杀死别人那一刻起,他的心早就死了,早就给自己提前判了死刑,从被抓住的那一时刻开始他一定生活在死亡与活着的中间地带,他的魂魄一定早已多次游荡在鬼门关附近了。也不知道那天晚上他对第二天的到来是不是怀有恐惧,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怀不怀有恐惧。突然把自己和一个警察关在一间特殊的房子里,他应该明白明天对他意味着什么。 有时我孤身一人,在阴雨蒙蒙的天气里,会有一种难以排解的抑郁,久久淤积于心底,心情变得越来越孤独寂寞,变得很孤僻,不想开口说话,不想见任何人,以至于想用自杀来排解这种难以名状的痛苦,来结束迟早要到来的衰老与死亡,就像和我住在一起的老头子,谁知道哪一天他还能留在人世呢?可是要是真是面对死亡,我又怎能不生恐惧呢?上次夏的老公那么死命地追赶我,我又为什么不乖乖停下受死,为什么要拼命逃窜呢? 唉,也真是笑话,夏在我身边,安睡在我怀里,我怎么老想这些关于死的东西,我不好意思地微笑了,又禁不住摸了摸我的女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好喜欢夏这样偎依在我怀里,那么风雨不动安如山地睡着,对我的这种信赖与依靠,让我心中涌起阵阵自豪与感动,陡然之间觉得自己高大英勇,仿佛自己一夜之间变得高大如一座山峰,挺拔如一棵青松,英雄潇洒,气派不凡,一改过去矮小畏缩懦弱的形象。 前面教学楼里灯火通明,不是传来阵阵欢笑声和敲打桌子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电视机里发出的播音声。在我坐着的草丛附近不时有人走来,又有三三两两的人群经过,也有人会不时地偷偷张望我,是不是觉得我在黑暗之中做坏事,也想看点热闹和新鲜?我才懒得理睬你们的目光。 人的感觉有时候是很奇怪的,像今天这么一个周末的晚上,我绝对不敢一个人躲在如此黑暗的角落,那样会令我感到太孤独了,太寂寞了,那种感觉太可怕了。可是现在我却因为有夏的陪伴,会发现自己仿佛是这世界宇宙的一部分,自己的肉体与灵魂也化而融合于一体,连同着日月星辰在一起无声无息地运转着,弥漫扩张开去。我好喜欢这种感觉,往日那种时光匆匆如流水,生命短暂如流星,看到花开花落顿感衰老死亡之将至的压抑感恐惧感早已烟消云散了,代之而起的是那种安逸舒适满足感。我再也不想过那种紧张忙碌与拼命学习的生活,原来生活可以这么过。 当一个女人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怀里,那种感觉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真是美妙极了,可是当她醒来之后,她就会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会要我陪她买这买那,自己的自由也失出了。我还是宁愿她不开口说话的好,就像现在这样,我几乎看到我们的灵魂交织在一起,在这广阔得无边无际的宇宙空间一起自由翱翔,仿佛是一对云雀,时而展翅高飞,时而栖落枝头。 过了一会儿,我发觉自己的身体内部有一股骚动的冲动,黑暗之中多么像一堆又稠又粘的淤泥,又象赤红的炉火,更象是一群野马在叫嚣着涌动着。我这时想起读小学时的一片图画,图片中画着一只乌鸦站在一个大树上,嘴里叼着一块肉,树下站着一头狼,狼的嘴里不时地掉下几滴口水,呆呆地望着树上的乌鸦嘴里的肉。此时此刻我多么象那头馋餍欲滴的狼,用发着绿光的火热的双眼看着夏,她依然香甜地睡着。我又想起在中学上班时,如果哪个已婚老师周末回家看两地分开的老婆儿子,我们都会笑着说,“哦!可以回家过年吃肉了。”一想起这句话我不由得哈哈笑出声来,抖动得厉害,以至于把夏都弄醒了。 “怎么哪?你一个人笑什么?” 我仍在笑,“没什么,没什么,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肚子饿不饿?” “嗯,还真有点饿了,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我们吃饭去吧。” 我把夏抱下来,自己却站不起来,她站起来后拉了我一把,我才能站起来,两腿酸麻得厉害,一瘸一拐地去那个小饭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