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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这次周六的外出因为是回到本县,夏失去了上周去桃源的新鲜刺激感,耷拉着脑袋,很萎靡的样子,仿佛只要一回到本土本乡她就像枯萎的花儿凋谢了,似乎在这块固定的土壤上长年累月地生长,都没有了充足的养分来维持支撑她的发展。看到她那一幅无精打采的表情,在内心里既怜惜她又暗暗憎恨她,怜惜她是完全因为自己,现今要求她抛弃以前的一切稳定和富足,随我到去奔波求食,去开启另一番天地,然而万事未定,前途不明,若不是为了这份感情,也不会让她吃这种飘荡的苦头,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要重头再来。憎恨她是因为我一直认为目前的摸索飘荡只是暂时的,等日子安顿下来,我会好好待你,你怎么就这么吃不了一点点苦,看来你对我的所谓痴情是假的,只需要同甘,不愿意共苦,那怎能指望你会真心实意地跟我一辈子,万一我发生什么不测,你岂不要立即飞走?!于是不再刻意俯首亲奉她,既不冷淡也不热乎,保持着适当的中庸态度。 早上从朗州出发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刘公桥,我第一故乡的这个小镇坐落于朗长公路旁,从朗州起到太子店再转车,十分钟后就到了。 虽然说是故乡,五岁前的童年在这个小镇的东边一个小山村里度过,长大后因个人在外飘荡,多年未至故乡拜访亲戚,老家在下车后既变得既陌生又熟悉。又会相继唤起童年、少年以及青年时期回归故乡的种种趣事与往事的回忆,唉!真是时光如流水!人生苦短!如今要到这里长期工作下去,还要于此地安家落户,心有诸多感慨,略带些伤感。 去中学的路我打小时起候就熟,记得堂兄林华在这里读初三时我还过来帮他搬过课桌,那时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天真浪漫,只知嘻笑玩乐,记得当时我就读的学校提前放假,所以我能过来老家度假。如今的堂兄林华远在云南边陲执勤,他在这里读完初中后去五中太子店镇读高中,读完高中后去部队参军,后来考上军校,读完三年的军校,又回到云南带兵边防,回家的机会不多。我读书是基本上一路通畅,考入县一中,后来又进去朗州师专读大学。想不到现在要回到老家教书,等这事安定下来,我要带夏一一拜访老家伯伯妈妈,堂兄堂姐各个家庭,亲戚也因为多年没有走动而丢得生疏了。 下车后去刘公桥中学的路走的话只需十分钟就够了,进校门前为买礼物的事想过一些时间,本来想立即买些烟酒,中档的就行了,大约花上两三百块钱就应该比较体面了,一个见面礼而已,事成之后再感激他,夏的意见是先投石问路,买点水果就行了,以后再感谢也不迟,我听了夏的话。 一进校园里,顿感冷清寂寥,空空的校园见不到一个人,连找个问讯打听校长住在哪里的人都找不到,第一感觉就不好,前面全是新修的漂亮楼房,小时候林华读书时的房子一间也没有了,好不容易来到一排旧房子前,看见有家开着房门,于是赶紧过去,四个男老师在打牌,我小心地进去,他们也不看我一眼,很专注地打着牌,我逐一地望着他们的脸,希望有人后注意到我,跟我打招呼,依然没有人搭理我,我只好和夏站在那里,等过了几分钟我实在忍不住,问道:“不好意思,请问曾校长住哪里?” 他们好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打牌,我弄得很尴尬,似乎在课堂上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很不好意思。其中有一个估计是讨厌我和夏站在那里干扰了他们打牌,皱着眉头,很嫌恶地说道:“去外面看那个洗衣的就是。” 我点头哈腰地不停说谢谢,然后倒退离开了,竟然还把门给他们带上了。 洗衣的那个人?!该不会开我玩笑吧?!抬眼一搜索果然看见房子那头有人在用洗衣机洗衣,一个红色的大洗衣盆,旁边有两个红色的塑料桶,一个比较旧的洗衣机在那里嘭嘭嘭地吼叫着,一股一股的白沫般的肥皂泡混合着水流满了整个房前地面有很大一块湿地,洗衣水继续弯弯拐拐、分岔多支流地前行到前面操场草坪上,滋润着上面枯干的杂草。 也不知洗衣的那个人是不是校长?他一直弯着腰背对着我,忙碌着清洗衣服。再说我和他就见过一次面,不走到他跟前好好辨认是难以确定的,于是匆匆走过去,他刚好起身休息,似乎很累了,今天真是大洗的日子,好多的衣服,堆积如山,两个桶子里几乎塞满了,大脚盆里还剩余下没有用水清洗的衣服,看来他今天的工作量还真大,真想立即卷起袖子帮他,或叫他站在一旁,看我和夏熟练而又快速地热情替他劳作,并为有这么一个替他卖力表现自己的忠诚的好机会而感到幸庆。不过还真的要先确认一下他是否就是曾校长,就在我要确认他时,他也抬眼看我,哦!是他!我立即高兴地喊道:“曾校长!你好!” 他似乎不大记得我,即使模糊地记起我,又有些自我疑问,究竟是不是记错人了,所以一直怔怔地看着我,没有什么具体的表情,很难猜出他到底是欢迎我还是讨厌我,我于是赶紧说道:“是这样的,曾校长,今天我们专门从朗州过来找您,我们运气真好,一下就找到您了。这是夏老师,她是黄泥湖中学的英语老师,课上得不错,经常得到领导的表扬。我们两个人想在一个单位里工作,再说我也想从朗州回来,老是在外面飘也不是办法,所以我们想找一个安稳的地方长期工作,我想起上次我们在朗州一起吃饭时认识了您,于是今天过来找您,麻烦您,请您帮帮忙,让我回到老家教书,也让夏老师和我在一起。” 曾校长很快就明白了我和夏的关系,看着我一直还拎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肯定有什么礼品,为了不让外人看到,影响不好,他一言不发地进房了,看样子是去拿衣架,我们也跟着进去。 我一直望着校长的脸,同意还是不同意你直说就是了,怎么当官的都喜欢这样阴晴难测,我如同悬在半空,很紧张地等待判决。 就在我张着嘴巴,眼巴巴地等待他的答复时,他终于发话了:“你要求回到老家来我们当然欢迎,而且我们学校也确实缺英语老师,尤其是缺像你这样英语水平很高的老师,这几年来我们学校的中考成绩在全县一直保持着第六第七的名次,镇里和联校还不满足,给我下了进五争四的指标,我说这我不敢打包票。目前我们学校的师资力量就数英语老师这块最薄弱了,你要是下定决心要回到老家来工作,我可以向联校提出我们要你这个人。联校长一般情况下,只要我提出进人,他都会同意,你的档案还在县教委吧?在那里就好,只要你们联校同意放人,我们这边是没有问题的。下周我就去跟我们联校长谈这事。” 我的眼睛是一眨也不敢眨一下地看着他的脸,唯恐露掉重要信息,可是他一直都没有抬眼看我,耷拉着眼皮,定定地望着地上,他和我都站立在地,我一直希望与他目光对视,这样我才有一种与人交流的确切感,不知是他仍当我是从大城市里来的,还是想和我保持适当距离。 可是他连夏看都不看一眼,更不用说提到夏的工作安排问题,我于是立即急切地问道:“那夏老师能不能也一起调过来?!” 曾校长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一次性进两个英语老师还是有一定的难度,我们会朝这方面努力,只是一时之间我不能给你明确答复。” 我顿感失望,心里连打了几个咯噔,内心开始打退堂鼓。唉!只要一接触现实,自己的想法就显得苍白无力和虚无飘渺,一点现实根基也没有,真是处处碰壁,时时受挫,总有这样那样的难处和阻碍。我只想早点返回朗州,回到自己熟悉的城市里,至少没有这么些难以处理的官样程序,不用这样那样地求人,拜访这样那样的领导,耗尽心血和精力后才会最终弄到这个偏僻寂静的山区小镇里当英语老师,还要挑起英语中坚力量的大梁,从此陷入拼命压榨学生考高分,不断考试不断分析试卷,和调皮捣蛋的学生斗智斗勇的陷阱中去?唉!凭自己的脾气和性格,肯定是学生欺压对象,肯定是领导批评,同行讥笑的对象,过去在中学不是没有呆过,受够他们那波无聊小人的乌烟瘴气,如今又要回到那种经过自己千方百计才成功逃避躲开的如置身小池塘般里般的苦闷压抑的生活吗? 曾校长看我在犹豫,就不说话了,眼睛扫了扫我手中提的东西,这才提醒我,我说道:“曾校长,初次见面,没没有买什么来报答您,只是买了些水果来看您,我放在这个桌子上。那行,我们现走了,不打搅您休息了,我下次再来找您。” 曾校长不再说话了,只是淡淡地送我出了他的房门,我们一离开他,他就立即投入到他的洗衣工作中,他是个精明人,一定已经猜出我的内心想法,知道我不会再来找他,所以懒得再跟我多说话?真后悔自己的脸上流露出不愿再说下去,只想早点离开这里的表情,曾校长如此的一个聪明人,岂不早已察言观色得知我的真实想法,唉!至少我得做好表面文章,看来这里也没戏,又是一次失败的尝试,我已经没有心情去顺便拜访多年没有走动的亲戚,默默无言地带着夏上车回朗州了。 说实在的,在朗州呆习惯了,还真不愿离开。再一次接触乡镇中学的生活,让我回想起过去在横港中学上班时那些压抑苦闷闭塞枯寂的日子,最主要的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生活感到无比的郁闷和不自由,一个典型的封闭环境,官本位等级地位非常明显地渗透进自己的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再加上这里有是典型的“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再有才华,为人若是善马与懦弱,一样遭人欺负,没得好日子过。不说当官的不欺你,就是学生也会欺你,连学生都摆不平,怎能在学校里混下去。 自己英语水平再高,管不住学生照样排在后面,每学期校长都在大会上念班级各科的老师排名,他说是比脸,谁愿意自己的脸在众人耳目中比下去呢?一想起原来在中学教书的一点儿也不称心的窝囊自己,感到若是再回到中学实在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何苦呢?好不容易跑出来,难道还要再去尝受这种牢笼般的日子吗?! 唉!不去了不去了,就在朗州呆下来吧!至少自己目前享有很大的人生自由,收入也不比在中学差,也不会受那些只有在中学里才能够受得到的窝囊气。反正是自己的才华、能力和价值根本无法在中学得到体现,在那里教书教得好,(所谓教得好的就是班级在本年级的排名是不是前一二名)的都是能管得住学生的老师,也就是说对学生要在表面上凶狠,切不可像我过去那样把学生当朋友看,过度地表露出自己的颜笑,一旦对学生和颜悦色,那你再也难以树立起威信,学生就不会怕你,学生一不怕你,那课堂纪律就大打折扣,一旦纪律保证不了,上课效率就下降,不但影响自己的教学心情和情绪,而且会严重影响学生的考试成绩,学生考试成绩差,那你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在学校里就会被人看扁,领导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找个茬子在每周的大会上不点名地批评一下,或者评职称时不给你指标,或者给你小鞋穿,或者安排你做一些别人不愿做的事。 唉!那里本来是不适合我呆的,就使我想起了我原来教书的那个中学的一个中层领导某某团委书记对我单独谈话时很坦诚地建议我说如果你不能改变这个环境,你就去适应这个环境。我是既不能改变环境又不能适应那个环境,恐怕只有离开那个环境,寻找适合自己的环境,只可惜目前还没有找到完全适合自己的环境,本想通过考研这样的自身提高刻苦攻读个人努力来进入一个全新的优良环境,只可惜有这颗红心却无这个能力,目前被卡在既不能上去,又不愿下去的边缘中间地带。 坐在车上我默默无言,夏也没有说话,两人静静地坐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我已经决定不再寻求一个所谓的可以两个人在一起工作的职位,决定放弃这方面的想法和努力。还是一个人呆在那个私立的中山外国语学校的好,自己已经基本上建立了自己的稳固地位,安排给自己的课完全可以维持生计,还略显饱满,在加上师弟在朗州戏剧学校给我的课,可以称得上富足有余了,收入已经超过在下面乡镇中学的待遇。 最让我称心如意的是在这两个学校里上班,只要上课就行,什么都不用管,既不要开会,填表或参加任何校方的活动,也不用交教案,反正是绝对的自由和安闲,毫无任何行政与官方的干预干扰,说穿了我是一个外聘教师,所以只要上好课,让学生满意就行,我觉得我很让我的学生满意,她们的确是喜欢我上的课,为此我对自己很有信心。 最觉得舒服的是我有大量的自由时间看书,我办了一个朗州师专的校外借书证,可是随时进入看书借书,我觉得读书是我最大的快乐,其他的事就是次要的事了,还真舍不得与这样适合自己的生活决裂告别,还真不愿再回到自己曾经深恶痛绝过,倍感压抑与苦闷的、难以适应的、觉得根本融入不进去的环境中去。 以后和夏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不再提及两人在一起工作的事。我已经认识到要两人在一起稳定地工作是不可能的事,一切尝试都是以失败和徒劳而告终,即使两人在一起工作也不会稳定,更是以牺牲我的自由为代价,我不愿失去我的自由,可是我又一直固执地认为我们两人能常相厮守,她相伴着我,做真正属于我的人,我明知道这不可能,原本已经是非常明显的现实问题了,自己已经明白过来,已经懂得了这个道理,可是当夏对我说出口说我们不可能长期在一起时,我却接受不了,认为她会抛弃我,顿时像个疯子一样失去了理智,事后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怀疑当时是否有鬼魂附身,让自己失去了控制。 事情是这样的。 应该是六月中旬的那个周末夏照样来看我,之前又有一段时间我们没有见面了,她不在我身边时我不可理喻地恨她,而且是一阵一阵地仇恨怒涛淹没了自己往日平心静气的心灵,常常独自一人像发了神经一样如同一个癫子在大声斥责怒骂着夏,又设想着她在如何地辩解,到后来她又如何地跟我吵架,我的声音则更大了,我愤怒地叫骂着,连自己也惊奇万分,怎么会对着空气责骂呢?夏现在根本不在我眼前,岂不是白费心机?可是她一回到我身边,我如获至宝一样对她又亲又爱,恨不得将自己的身子融化在她的身子里,将过去的仇恨怨恨责骂抛到九霄云外,生怕她生气以后再不来了。假设有人因在暗中偷听到我对夏的咒骂或已经洞察了我的内心真实想法而跑到夏那里告发我,说我如何如何地凶恶地骂她,如何如何恶毒地憎恨她,她听到后立即跑来,一见到我就喝令我跪下,我当真会马上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亲吻她的鞋尖,泣声落泪地痛哭流涕忏悔,请求她原谅,信誓旦旦地发誓再也不会恨她。 因为好久没有见面,她一来我就迫不及待地把她牵着扯进了我的出租房,夏娇笑着躲避拖拉,更唤起了我热烈与急切,终于如愿地急迫地抱她上了床,如猪八戒吃人身果一样囫囵吞吃着夏的身子,夏一动不动地任由我压在她身上碾磨。 人有的时候多么像一头猛兽,此时用自己的坚牙和利爪将平日长期保持的斯文和文明的规范撕扯成碎片,露出动物的丑态和残留的尾巴,尽情地撕咬着啃咧着满足着倾泻着,就是立即要自己死也会毫无顾忌地纵声跃入那汹涌浪涛之中去尝受这种极致的快乐与狂欢,在那一瞬间的爆发与崩裂中,如电闪一样一股急流只冲脑门,终于一切都失去了控制,自我此时已经完全泯灭与消融,时间似乎获得霎时的凝固,呼吸也似乎短暂停滞,那是一种极度的快感和令人惊恐的痛苦,嚎叫喘息以后恢复了常态,灵魂却似乎悠悠脱壳于躺在床上赤裸的躯体,游荡在一广漠的陌生莽莽原野,那里没有任何人,任何物,全是乳白色的一片,似乎是迷雾满天,又似乎是身处朦胧月色下的深林,又似乎是大海深处的底层,如同是东海龙王的龙宫里,作为客人得到接待。 过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儿疲乏,似乎经过一番跋涉有点累了,想躺在这半山腰的清清水塘边的柔草上晒晒太阳,因为山中极少人来涉足,脱得赤条条又何妨,微风吹拂,绿草茵茵,嗡嗡的蜜蜂围着周围的各色野花飞舞盘旋,鼻子里深深地吸呼这清新的空气,其中夹杂着泥土的气息和淡淡的幽香,赤裸的身躯似乎能在于大地肌肤相亲,由此可以探触到它的深沉脉搏和它那供养万物孕育生命的源泉。同时唤醒了我内心深处沉睡已久的渴望,进而激越起对活着的向往和人生的依恋,觉得活在人世是如此的美好,责怪自己平日怎会生出奇怪的想早早结束生命的无稽之望。 夏像一只温顺的小猫,缠绕着我的脖子,如藤蔓依附着我的身子,让我感到无比的快意和男人力量的满足,我睁开了眼睛,目睹着眼前的狭窄阴暗的出租房,觉得房子不再像过去那样冷清与枯寂,反而充满了温馨和安宁。 “还有三周就要放假了,我都等不及了,天天盼着放假,我想早点过来,你带我去桥南市场买衣服,好吗?”夏开口说话了。 我好喜欢这样默默无言地躺着,任何声音都破坏和干扰了这种和谐美与静谧美,再说我也不想开口说话,仿佛仍然很累,没有恢复体力一样,可是又不能不理睬夏,只好硬逼着自己应答:“好啊!到时候你早点过来,我陪你去,虽然我最讨厌陪女人买衣服,那比上绞刑架还难受。人生就痛苦的两件事就是等女人和陪女人逛街。” 夏咯咯地笑了,还狠狠地拧了我的肉,痛得我失声叫了起来。 我感到这种两人世界太美妙了,怎么也不想再失去。很害怕再回到以前独自一人的孤独之中,虽然自由自在,行动方便,少私寡欲,沉默少语,清静安宁,却也时时感到一种生命陷于停顿的枯寂,一种近乎精神的萎缩,有时觉得自己缺乏生活的情趣和欢乐,尤其是看到周围的人成双成对搂腰搭背地出入,或亲热,或欢笑,或窃窃私语,或唠叨不息,或嬉戏,追逐和打闹,每每遇到这种情景,就会呆立一旁,羡慕地观望,久久不愿离开。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陷入忧郁之中,夏问道:“怎么啦?!” “没什么。”我答道,过了一会儿,我突然说道:“夏,你放假后就过来,以后就不要回去了,一直跟我好吗?我也不逼你马上办好离婚手续,等你和我生活了一两年,到时他自然会同意和你办手续。我现在接的课很多了,足够养活我们两人,我还可以多要些课。你如果也想找事做,我会替你找关系,我在这里认识一些人,有很多同学毕业后留在朗州,他们在不同的部门工作,找找他们,跟他们讲一下我们的处境,他们应该会帮我们忙的。” 我满怀希望地等待她爽快地点头应许,哪知她一直不言语,我急了,说道:“你到底什么意思吗?” 冷不防她说道:“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真正结合的。” 我突然感到她仿佛用一把冰冷而锋利的剪刀刺进了我的热烈激情的心房,绞盘般地痛,如电流般顷刻之间传到脑子里,死力地拉扯着根根丝弦,觉得自己的一切思想感觉理智就像是这些丝弦,随时都会被这急骤而至的外力拉扯断裂,我只好伸出双手拼命捂住脑袋,挤压着太阳穴,不要让它失去抵抗力和防御意志,否则一旦泄气,那精神的丝弦会在电闪之间如拉长的弹簧崩然断裂,千丝万条的碎片,再也连接不起来,恢复不了原貌,而自己的思绪和感观从此也就轰然倒塌和丧失,再也没有辨别今天和昨天的能力,时间变成茫茫大海,不辨东西。 最可怕的是从此自己不知什么是昨天的回忆,什么是眼前的现实,昨天今天和明天的界限与分别已经融为一体,化而为一,把幻想幻觉当现实,也感受不到肉体的痛疼,不怕风吹雨打,不畏冰天雪地,不知春夏秋冬,感受不到冷暖,更不懂世俗规范,或赤身裸体行走在市场闹市,旁若无人地嘻笑,或身裹破布烂衣,一个人一个劲地高声言语,不停地对着空气诉说,或者后面跟着一群小孩,哄笑着,用石头扔在我身上。 我越想越怕,越怕思绪却越像激流一样越簇拥着朝那个方向迸驰。我哀嚎着,颤抖着,可恶的女人,我不停地这样咒骂着,仍没有放弃,我知道此时此刻我不抵住,我的一生就完了,谁也救不了我,我真的会成为疯子,我已经有轻度精神分裂症,平时就已经感觉到了,此刻就是天塌地崩也要顶住,否则我就会成为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虽然神经不正常的疯子感觉不到活在人世的艰辛与痛苦,但我宁愿痛苦也不愿从此失去正常的知觉、生理感观与理性。 夏也很担心和焦急,促过来搂抱着我,轻拍着我,我才慢慢恢复过来。等我缓过气来,有了气力,我立即露出凶狠阴险的面目,我一跃而起,目露凶光,用双手死死地掐住夏的脖子,咬紧牙,往死里挤,像野狼一样地号叫,像面对最强壮的敌人一样用尽全身力气聚集在双手上,像铁钳钢箍一样扼杀夏的呼吸,最终要达到毁灭她的目的,方可解自己心头之恨,由此才可以远离这痛苦之源。 夏的脸色非常苍白,开始还挣扎一两下,嘴里说要我松手,后来都不动了,任由我处置。等这股突然奔至的充满憎恨和报复的怒涛因得到满足和发泄而变得缓和下来,自己的理智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时才赶紧松开手,倒在一旁落泪。 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夏的咳嗽声,心里才安稳下来,要是再延续几秒,自己不就亲手杀死了夏吗?!怎会想到自己竟然差点做了一个罪犯,一个杀人犯,太可怕了,我紧紧地捂住头,掩埋在自己的手臂里。对刚才要活活掐死夏的念头和疯狂动作简直是难以置信,为什么自己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凶恶?!平时不是文质彬彬,文弱书生一个吗?不是站在讲台做着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吗?不是一个胆小懦弱的人吗?平常骑单车看见车轮前有蚂蚁都赶忙转动把手,以免碾死这些忙碌爬行的小动物吗?我怎么会陡然之间变得如此凶残?!如此歹毒?! 难道我不爱夏吗?怎么会忽然如此地憎恨仇视她?!她到底是犯了什么法我一定要置之于死地而后快呢?特别奇怪和迷惑不解的是怎么会突然产生杀人的倾向,而且来得那么突然,从天而降,像闪电一样倏然而至,威严权重,自己立即俯首听令,完全失去控制和判断力,回想起来觉得自己被这种仿佛来自外界的神秘力量所控制胁迫,自己成了杀人的傀儡。 我不是在替自己辩护,总之我不想再出现这样的现象,重演这种可怕的场景。要是自己的手再坚持紧箍夏的喉咙几分钟,弱小的她不久就一命呜呼了吗?那接下来的就是自己的极度恐慌,仿佛天塌下来了一样,然后是冷静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去投案自首。再接下来是参加公审,我会无言地接受死刑的判决,等待着自己被拉上刑场的那一刻的到来。 在失去自由的日子里,我唯一担心的是让父母蒙受耻辱,至于自己的名字被画了一笔红钩,贴在大街小巷的显眼处公示我的罪状,和最近一批罪犯罗列在一起,上面一定写明我是杀人犯,道德败坏,拐骗良家妇女,诱骗到出租房里先奸后杀,诸如此类的种种,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还有,认识我的人读到这份公报之后一定会摇头叹息,啧啧感慨,想不到他竟然变成这样。 我也许也会害怕被剃光了头,五花大绑,背后插着一块长木板,上面用墨水笔潦草地写着“杀人犯”,连同其他杀人犯,强奸犯,抢劫犯,卖淫,嫖娼等站立在一辆大卡车上慢慢游街示众,我可以想出一个好办法,到时直接摘下眼镜,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也就无所谓了,让过街行人指指点点得了。 当那如噩梦一般的时刻终于到来时,我会留下恋生的眼泪,能活在人世上多好!就连做街上遭人唾弃与白眼的乞丐也不轮不上了,就是不做人,做牛做马,甚至只做一只虫子一只蚂蚁也行,可是我的生命的权利已经被剥夺了。 在我被强行从一辆风驰电掣飞速疾驰的红色吉普车里拉下来,拖向一块人烟稀少的荒地斜坡上时,我深深呼吸着如此宝贵的新鲜空气,舒展着久遭捆绑的手脚,其实也只是心里感到自由而已,四肢仍感麻木虚弱,无力支撑起自己沉重的躯体,一个即将遭到毁灭而后会很快腐烂变臭的躯体。任由两个执行枪决的工作人员拖架着下坡,由于在阴暗狭窄的看守所里关得极其苦闷和烦躁,现在终于可以直接与大自然亲身接触,所以有一种突然得到解放的感觉,很快就想到了即将面临的死亡,仿佛看见旁边那个人背上的枪口已经对准了我,黑黑的洞,那么吓人,仿佛一个巨大蟒蛇的嘴马上就要吞噬我,从此自己就进入了另一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永远是一片黑暗,永远看不见光明,哪怕是一丝丝微弱的光线,也没有了任何的声音与气息,无边的寂静,可是在进入这个世人都不愿进入的世界之前还要经历一下那扼杀生命的痛疼,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一颗小小的子弹就解决了,可是我好害怕这一粒子弹穿入我胸膛的那一霎那,于是心猛地嗵嗵地狂跳,已经蹦到了舌头上,一咬就会破裂,立即喷涌出淋漓的鲜血。 我们这时已经走到一块荒弃的空草坪上时,他们松开了我,其中一个执行人员很威严地喝令我一个人继续往前走,不要回头,我已经吓得四肢瘫软了,根本没有力气和意愿往前走,只是两脚颤抖地挣扎着站立,想方设法站稳在地,也顾不得这两个人对我的孬种行为在内心里鄙视我而要想到保持体面与尊严,表现勇敢坚强些,镇静自若地迎接死亡的召唤。 多么阴冷的天气!抬头最后一次贪婪地望着天空,以便留下对人世间的最后回忆。突然砰的一声,如同一个鞭炮在我耳边炸响,顿时一颗杀人偿命执行人民公决的子弹从我背后穿透了我的胸膛,我感到剧烈的痛疼,接着一阵头昏目眩,口干舌躁,呼吸困难,但我仍然站立着,又是一颗子弹准确地射进了我的心脏,致命的一击让我扑通一声到地,更剧烈的痛使得我在触地时死命地抓扯着草地,划出一道道深槽,脚肢乱踢,连穿着的旧皮鞋也踢掉了,终于奄奄一息,魂魄游走他乡,殷红的血很快就凝固了周围的野草。执法人员最后验证死尸,用脚踢我的尸体几下,看我动弹没有,我已经没有了生命,由此偿还了我在世上做下的罪孽。 当我和夏两人默默地走在大街上去找一个小餐馆吃晚饭时,夏挽着我的手臂,轻轻地说:“你真狠,这么下得了手,你平时不是这样的,简直是换了另外一个人,我后来都不反抗了,也没有力量反抗了,我当时己经放弃了,你当时的样子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唉!就算我死在你的手中,我也无怨无悔,真的!我一点都不怪你,一点都不恨你!这是我应得的,应得的报应!我相信报应,相信命运。这是我的命!既然命中注定我要死在你的手上,我还有什么说的呢?如果要说对与错,错就错在我们不该认识。你说可笑不可笑,大千世界,人海茫茫,偏就让我遇上了你,你遇上了我。也许真是农村里老人所说的那样我俩前世有仇结下了冤孽,这辈子来清算,来勾销。”夏说着说着就小声笑了起来 我一点都不觉得可笑,也没有丝毫的笑意,我的脸色依然冷酷,嘴角的肉微微颤动上扬,目光只是呆滞地紧盯着前方,嘴上一言不发,心里却在暗自嘀咕道:“你别以为我是老实人,认为我好欺负,我也不是好惹的,惹火了我你也没有好日子过,你最好吸取教训,以后最好不要跟我提我们之间不可能这句话,否则我们都没有好下场,大家一起玩完。” 我仿佛听在自己的话在肚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