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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走出死亡谷(4)
在县医院没能查出刘彬的病,市医院转了圈也没查出刘彬的病,这就怪了。医院的化验单证明刘彬没有病,当然是关心他的人所希望的,尤其是最关心他的那几位女人最感欣慰的。但他从医院回来病情依旧,吃了医师开的药依然没有明显好转。 静静的过去了十天。刘彬的小说写完了第四部,最后两部得等病好后到城里找位知识分子朋友,住进他家里去体验体验生活,才能写得象前四部一样感人。刚撂下笔,准备轻松一下子,他,却又一次被病魔象他撂笔一样的撂倒了。 双眼已深深地凹陷进额骨里,脸上那原也不多的肉被谁偷走煮食了?却也掩盖得好,留下一张黄苍苍的皮包裹着高凸起的颧骨头。再次送到医院里,仍没查出病症,吃药打针,反而加重病情,只好又回到家里。死神呵,就在他周围与他周旋,只要他稍不留神,他就会被拖进阎王殿。死神可真是个吃人骨头也不吐的家伙,它觉得他脑子里装有许多字墨,嚼起来有滋有味。觉得他年轻肉嫩,它也如品酒品茶般的细嚼慢品。可死神你慷慨中又吝啬。你拿别人的生命慷慨,拿自己的口舌来吝啬。你既是如何食之,应明确告诉,使其死得瞑目啊。 看过不少走村医师,也请过不少拍脚打掌的巫婆,病情愈来愈重。他知道:尽管自己才二十出头,血气却不方刚;理想虽然远大,前程却渺茫。阎王爷抱着花名册握着笔随时准备高呼:刘彬。他想,自己决不答到,自己也决不闭眼,就象鲁迅先生“横眉冷对千夫子”那样冷对它。哪怕象席方平那样被小鬼们锯磨,他也要学学席的英雄气概,尽管自己很柔弱,决不给阎王好看。席张目叱曰,张的是小鬼,曰的是冥王,而自己冷的是阎王,对的是统治者。 可是,自己冤呵,死了还不知得了啥病;就是说,到死那天父亲刘文举可能才真正相信他真病了?死,是可怕的,可也是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有了生命就会有死,有了死,人类,不,一切有生命的东西才逃避它,恐惧它,才知道珍惜生命。对于一位身体健康头脑正常的人来说,谁会去想那个恐怖又让人难以抗拒的字眼呢?可刘彬的脑子里哪字有方的圆的扁的立体的,红的蓝的黄的多色彩的在翻滚……最后留下一个定格放大变了,变成了骷髅,他用无力更纤细的双手捧去,尽然是自己。他掉泪了,死神你太不仗义了,你晚来几月,让我写完我的长篇小说最后两部也好啊。他要借有限的时间胡诌最后两部,能诌多少算多少。他只能胡诌,他没有机会去城市体验生活了,就是到大姥子家去,也怕回不到家。可那变形的丑陋的七瓣八块拼凑的死字就在脑子里萦绕,把他昔日争涌笔尖儿的那些朋友吓得无踪无影。 那汗,从身体里往外倾,无休无止。那肉,在皮肤的掩护下悄悄逃跑,就剩那张皮在掩护骨头的最终逃跑。骨头从足心至头顶寒森森的,浑身都象石头一般冷冰冰的,无论孔梅用多柔多暖的身子也暖不过来。 生命的能量资源在他身体里仅剩一点残余了。就象快死火的拖拉机借了一公升柴油加了进去,都已经跑了几百米,而眼前又是一个坡路,翻过这个坡便是下坡道了,只要把刹车调好,就能赶上加油站! 全家人终日忧心忡忡,心里哭出了血,总担心迟早有山崩地裂。孔梅那张庄重大方的脸多的是憔悴少了蜜甜,那挑迷死人的酒涡儿很少担出来了。但是,在他面前,她不能太忧愁,她要从自己强装的欢悦中给他勇气给他力量。尽管她和家人在他面前都宽慰他,春妮也常来逗戏他,使他的心情保持愉快。可是,他还是从她们脸上读到了绝望。进门出门孔梅的身子飘飘荡荡的,心空空落落的,并随时准备着两张面孔。一见丈夫原本哭丧的脸立刻布上微笑,脸上堆满笑容,心里却鲜血直淌。穿衣镜前她瞧着自己憔悴的模样,她觉得是自己命大克夫;丈夫的病仿佛是她的罪过。 “是我,都因为我。”她常埋怨,又常祈祷:“放过他吧。死神!他又没做过丁点儿坏事缺德事,原谅他吧,阎王爷!我天天烧高香敬着你们。我不能没有他。她肚子里的小生命轻轻动了动,她用手抚上去,无辜的小生命不能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啊!阴司差着啥苦力活我代他,我能吃苦,啥脏活累活我都不怕。 亲朋们脑海里的“凶兆”本已经逐渐淡忘,现在却又清晰地再现了。好心人都为孔梅的苦命惋惜、着急;为刘彬年纪轻轻要走不归路痛心,哭泣。也有好事者说孔梅太漂亮了,漂亮过头的人太销魂了,一个人有几个魂经她销呵。自古那些昏庸的皇帝,有几个不是早死在女人石榴裙下的。销魂的女人那玩艺儿犹如一台吸水机,男人的精气骨水都会被吸干吸尽,象刘彬那样剩下皮包骨头。这倒不难让好事者举证的,象春妮也够销魂的,男人倒没被吸水机吸干,可这么多年不巴肚,孔梅目前虽然巴了肚,可男人不经熬…… 古天志有时搂着自己瘦猴般的妻子也想:孔梅呀,你那骚娘们,你那好去处到底是“天堂”呢还是“地狱”?天堂也好地狱也吧,只要你愿打开你那“地狱”之门,我就不妨进去一下,哪怕下油锅上刀山…… 孔梅的父母也为女婿四方求医拜神,都在为女婿担惊受怕,为女儿操碎了心。春妮求子的主意也不象先时那么急了,自从刘彬生病以后她没做过春梦了,和刘彬单独一起也不品她,反倒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抓住她求她照顾好他的爹娘,既然爸妈也把你当了儿媳。他走后孔梅那么年轻漂亮,他劝她到时有合适的就一定不要错过机缘,他即使在阴司也会关照她。她虽是哭得泪人儿般,可经不住他跪下来求,她就点了头!可春妮在梦中对刘彬说:“兄弟,我决不让你走,我一定想法医好你。你的病好了就无论如何帮嫂子一个忙,了了我的心愿。”他说:“只怕了不了你的心愿喽,你对我那份情来世做夫妻偿还吧!”她说:“那你的孔梅呢?”他凝思片刻:“那你俩就一大一小吧!”她也深思片刻:“那我可要当大?”刘彬就有些为难的样儿,最终决定:“你还是当小”。 “我当小?”春妮一惊叫,便醒了过来,暗骂自己:“骚货,人都快死啦,还争风吃醋呢!” 刘彬的食量减少了,呼吸困难了……使硬心肠的父亲刘文举也转变了往日的观点,不得不再次打开箱子取出最后一扎钱。决定亲自送儿子到省城医院去看病,钱不够就到县城刘彬大姥子家去借几千。古支书也表态说,差多少尽管向他开口。 可刘彬已经不想去了,他怕去尸首都回不来古龙镇,他也不想白白浪费父亲那点血汗钱。 死,是何滋味儿?刘彬仿佛已尝到了,他恐惧,他害怕,他看到许多狰狞恐怖的面孔,一齐向他逼近:有的执把寒森森的钢钗,有的举着铁钩利剑,有的提着绳套,在他周围蹿起八卦阵。有一位狰面缭牙的鬼伸着鱼钗般的手指扑向他,他一闪躲过了,竟把对面狰狞鬼儿的内脏都抓在手里了,他捧着血淋淋的心脏狂笑,笑后狼吞虎咽。 “我不要死,我不想死。”他惨然而声嘶力竭的吼道:“滚,死神,滚远点吧。死神,你们这些可厌可恶的鬼魔,我即使被尔等抓去了,到阴司里休想给你们的清静……” 死神有点怯阵,不前也不退。 “扶我起来,扶我起来。”孔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赶紧扶他起来,又听他说:“他们在商量,要一起来收拾我。”春妮削一个梨递过来,大声道:“他们……谁?让老娘抓它来看看到底三头六臂不成,敢欺侮到我兄弟头上来,看我不一个大禁罐装了它!” 母亲近日以泪洗面,一早就吵着丈夫一道去北山后的苗寨去信巫婆。此时也许神正显灵,刘彬精神好多了,吩咐妻子:“拿来我的纸和笔,我要趁小鬼们商量的时刻写完余下的两部。” 孔梅扶他坐在写字台边,把纸笔递给他,笔在他手中象古龙河的点水雀。孔梅痛心地咬破了嘴唇都不觉疼,将血和泪咽进肚里。 刘彬更在心里哭诉:“阎王爷,我刘彬真的是命该绝了吗?我这短暂的一生不划算呵。我不只望你宽限我十年八年,只望你宽限一年。一年都长了那就七个月吧,只要能看上我的孩子一眼。都长了?那就四个月,我把我的小说最后两部写完,只要把初稿写完,修定都留给我的孩子将来来完成。行吗?求你了阎王爷咧。” 原谅我吧,爸爸妈妈,儿子没能对你们尽孝。原谅我吧,还算新婚的妻子,你若不嫌弃来生我们还做夫妻。原谅我吧,妹子凤丫头,爸妈就靠你赡养了。原谅我吧,春妮二嫂,你可一直把我当成亲兄弟。还有二哥、古支书、总管大爷……所有古龙镇的父老乡亲呵,刘彬愧对你们,枉走人世一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啊!谁都希望夫妻之间白头谐老、儿孙满堂,可我不希求,只望阎王爷宽限四月,实在万难,那就三月也行,我写完就找你阎王爷报到好吗? 一连这些天来的劳虑忧伤,孔梅就很有些倦怠,上眼皮总象灌了铅往下坠。她就昏沉沉的睡去了…… 刘彬的脸色忽然就苍白了,身子一阵痉挛,气息悠悠了。顿时哀号声四起…… 轻轻地刘彬弹弹他重比千斤的手指,嘴唇蠕动着,孔梅就把耳靠上去,刘彬断断续续地说:“阎王爷……不够……朋友,宽……限……我……一月……都不……开恩,我……没……能写完我的……小说,后……两部……让未见……面的……孩子……帮……我……续上。”年纪轻轻的刘彬,生命走到了尽头,他能瞑目吗?又听他断断续续的说:“我……想……摸……摸……儿,还想……品……茶。”孔梅忘了害羞,撩起下衣襟,把有些浑圆的肚子挺过去,刘彬就抚摸起来。他要品茶,她就裸露了丰隆的双乳,让他吮吸。他让她吻他,她作了,全然不象闹洞房那晚别扭,她很热烈,旁若无人!他说还想……还想…… “咕——”他想也想不到了,他去了…… 顿时天昏地暗,哀嚎声、恸哭声,凄惨无比。刘母气死了,有些铁硬心肠的刘文举也呼天嚎地了,凤丫头一头撞向哥哥,春妮抱住刘彬双肩使劲搓揉哀嚎,孔梅却麻麻木木的静坐在边上…… 当乡亲们七手八脚装他进棺时,他却呻吟出声来,闭紧的双眼又启开一道窄缝说:“梅!我去了,你千万节哀。生下孩子后,遇上合适的,你嫁给他,我没福气享受你这样美丽的女人。”他去了。 “不,我不嫁人,我就嫁你,到阴司,我也当你女人,我与你一道去吧!”一头就撞向棺木,众人也没拉住。她感觉到自己没死成,头顶还生疼生疼的,手在空中胡乱抓晃,大汗淋淋,刘彬摇醒她。“你咋了?在做啥?” 她摸摸还有些疼的头顶,刚才的恶梦真使她猛往前一纵,在床栏上撞出个小疙瘩。她打量着憔悴的丈夫,虽是还有些生机,总也觉得厄运就要来了。她一抱搂紧他,泪水湿透了他胸襟,这位讨厌哭声和泪水的青年,也同妻一道放声哭泣。 这时,前院里响起一串脚步声,径直走进刘彬的房间里来。孔梅忙礼貌地站起身来,刘彬的爸爸妈妈,岳父岳母同时领来一位不认识的人,这人就走到病床前,为刘彬号脉,这是一位从苗寨请来的医师,专治怪病!他有祖传的秘方,治怪怪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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