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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嚄,英雄原来怕死3
月亮挂在村东树稍了,步竦叫了宽海说,“走,去李子漕谷摘扁桃吃去。” 队里在李子漕谷果园里种了一片扁桃,快熟了,好甜的。 两个踏着夜色走出村西外两里地的李子林去。过了茶树林就看到对面坡地上的些电筒光和一个小灯。觉得有些奇怪。这大黑天的有哪个还跑到花生地里来的哩?是知青也只有到桃子李子园里摘果子吃去了。就同了宽海猫上去看。 走近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湛梦和两二个科研所的同事在观察花生的生长过程,这是他们的科研项目。几个人用手电在照着看花生的发芽长苗。又在小马灯下作着记录。见步竦他们来了就同他们打招呼。步竦觉得也蛮新奇就走扰去看。问他们搞科研的味道。 “如果能够用科学种田也是挺有意思的。不用天天这么蠢出工就好了。”步竦说。 “是呀,我们就是搞这些试验和测定的,搞出好的成果就推广。”湛梦说。 “可你们不是研究决劳动强度,能研究一些办法让我们做事轻松一些那就好了。” “嗯,那会有人研究吧。哎,那天幸亏你救了我。” “不那么说,我也是救自己,不然炸了大家都得死。” “是啊,你救了大家,你应该是英雄的。听说场里要树你作标兵了,还要到县里地区去讲用哩。是不是?”科研所的一个同志说。 “我哪里是英雄呵,我那也是怕死啊。所以也就当不成标兵的。” “要不要当标兵没关系,但大家都会敬佩你的。” “敬佩个啥,你看,我和宽海两人又去摘队里的扁桃吃去了。” “你们啊,队里讲了不准摘的,捉到了要罚你们工分还要开批斗会的。” “明天才封园,搭着今天还没人守园呀。” “队长在巡逻了,我们才看到他和汤司令打着电筒火过去。” “那最好,他们刚走了,我们赶快去。” 说完,步竦和宽海两人一溜烟地跑了。还回头说,你们等着,过一会我带两个大的桃子回来给你们尝鲜。 夜色里只听得后面湛梦和几个同事在吃吃地笑道:这此知青呀,队里拿他们也实在是没办法…… 转眼就到秋天了,收花生的季节,那花生地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缓坡。加上部队的耕地连成几里路宽远。这是个好跑马场,步竦就把队里用来装运花生稿的马车上的大黑马卸了下来。这原是一条蒙古种公马,恶得很,爱咬人! 骑马好玩,步竦就喜欢骑了这烈性子的马在野外狂奔。二排长小牛看得眼馋也来要骑马玩,可一爬上马背就被颠了下来。步竦给他扣住马缰让他爬了上马背,然后一松手任他自己跑去。可没跑出二十步又被从马上狠狠地摔趴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这时一群姑娘路过就笑话他。其中有花玉容也微微一笑看着他们。她们走远了,小牛才挣扎爬起来提着破鞋子盯着她们的背影看。步竦逮着马缰绳问二排长: “远绥,别把眼珠子粘在姑娘身上给带走了。你看花玉容漂亮不漂亮?她笑得好美,人真漂亮啊。可惜红颜溥命。” 他这才回过头来眨了下小眼睛说:“人还漂亮,就是一幅丫头像。” 步竦不知他这是指什么。是说她太温顺了还是说她命苦?步竦说她红颜薄命不仅是因为她太漂亮了,肉色太美嫩了。更因为她的面相中长有两颗标准的“克夫滴泪痣”可惜了一个美人坯子。 秋天的晚上月亮好大,队里决定出几天夜工,抢收花生。红思队是地多人少一年怎么忙也忙不过来。一般的农村也只还是个春插和双抢算农忙,他们却一年四季都是农忙。大家白天累了晚上还要出夜工太苦了,就想法偷懒。或者带了锅去躲着熬花生吃。地太宽了,步竦和曹勇(其实他的名字叫曹东北,曹勇是他父亲的名字,同伴们偏爱这么叫他)并排扯了一道稿苗沟过去,一直把“沟”延伸到山坡下去了。再躺在苗沟里睡觉、聊天。 仰脸看着天空,一清如洗,明晃晃的月亮像个发光的大脸盆,正照着步竦的面孔。四周远处的山黑沉沉的。人们越扯越远说话声也越来越细小下去。人们也是去找隐避处休息去了吧。这时曹勇突然对步竦说:“敢老兄,你说海霞妹妹美不美?” 然后又自答“太美了,我想死她了。我想明天给她写封信,不晓得她会不会骂我。唉,她说普通话真好听……唉,她以前住在我们隔壁多好,天天可以见到她,现在她却搬走了。” 曹勇与步竦是同住一个房间的伙伴。其实当时红思队里是有许多小伙子是在暗恋和明思着湛梦的。只是她的清纯让人不忍造次而已。就这个曹东北单恋湛梦也几乎是发了狂。成天收工后没事就站在自己的窗口对着湛梦的窗吟诵自己编造的颂歌,送给他心中的“海霞妹妹”。那些从书上捡来的风雅情话再加上他自己一些肉麻粗俗下流的心里话,真叫步竦听了喷饭。听得难了,就上去在他屁股上踹一脚道:“少在这里发颠,讲颠话。”他就笑嘻嘻地说:“海霞妹妹好美啊,她只要同我睡一觉,我死了也心甘情愿哩。她如果嫁给人家做老婆了,我情愿拿自家的妹妹把她换回来……” 至于德钢、洪高运呀等一些十分好色的坏小子们在讲起湛梦“海霞妹妹”时,倒也还能肃然正色,十分虔诚的。不说她的下流话。只有曹东北那颠小子讲话没高低。他借着妹妹与湛梦同住一间房的便宜常去走动。他总以今天同湛梦说了两句话、今天又到湛梦的房间里去坐了她的床为荣耀。来向大伙夸口。 湛梦的清纯端正,让下流的小伙子们也有所收敛,让想她的人只是想不敢碰。当然也有想得太心切了的会有些另样的行为。湛梦到了科研所后由于她普通话讲得好,埸部就调了她去放电影作宣传。几乎每晚都下工区和村里。她不久就发现,她每到一个村时都会有一个同样的小伙子在看电影。场场都到。而且那小伙子总是挤在放映机边看她映在灯光下文静甜蜜的脸。 湛梦都以她的宽容和贤静让它淡淡地过去了。没有惊惊咋咋地报告领导也没有厉言恶语地去责骂别人。 步竦却在想着自己的心思:这偏远的山区,这寂静的宇宙。我难道就这么在这沉寂中默默无闻的自生自灭吗?我这么苦这么累是为了世界革命?是为了炼红心?还是为了生存?国家的前途是什么?个人的命运是什么? 曹勇自个儿还在絮絮叨叨说着对湛梦的思恋。 步竦看看月亮偏西了,说声:“该十一点半了吧。收工!” 第二个冬天又来了,这年冬天好冷。以前插队动员时,干部们讲了:学生芽崽们只有下乡去锻炼才是唯一出路,知青下乡两年后就可以考虑招工。没下乡的一概不能招工的。 现在已快两年了,可并没有半点招工的音讯。上面的人把他们哄下来后早就遗忘了这个地方还有这么一群年轻人。 那天下好大的雪。鹅毛白絮满天飞舞,纷纷扬扬的下了一整天。傍晚时分已是五、六寸深的白雪铺满地,好一个银色的世界。这时大家想洗了脚上床去缩被子避寒,柴、炭前两天已烧得精光了,哪里还有柴来烧热水。不洗脚可一天挑塘埂跑得脚都是汗,现在歇下来就是潮湿冰凉的,好不舒服。步竦在屋中跺跺脚突然说:我想出了一个哲学的办法能够洗上热水脚。他把他的办法讲了,大家笑着不肯同他去实践。他只得自己一个人把翻毛猪皮鞋脱了,把袜子也脱了,挽了裤脚提了皮鞋赤着脚,踏着夜色中的冰雪在呼啸寒风中向村外走去。一路咔嚓、咔嚓,一步一个脚窝印,走过操坪就是一行脚印,印在雪白的地上映在暮色中好看极了。一直走到村头外的井边去洗脚。路上遇见了也去井边打水的湛梦。她很动情又痛心地说:“哎呀,步竦呀,这会冻出病来的。我回去给你烧热水。” 步竦笑笑告诉她井里的水很热的,我脚冻麻了再洗那温井水就会更暖和。 这就是步竦的哲学洗脚法,冷极必暖。冷暖相对。有空他也喜欢看一些哲学方面的书。他的破书箱里就有一本《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看得个半通不通的。 第二天清早起床,仍然是满世界的银白,像童话世界一般。外面的孩童们在叽叽喳喳地欢叫不已。步竦出门看见原来是湛梦在和村童们玩雪。在雪地里玩得最痛快的是湛梦,她穿着那海派的粉色呢大衣脸冻得通红的,可是兴致勃勃地同小顽童们用翻过来的板凳在雪地里滑雪,一溜一个跟头,跌得一身的雪花,红红的脸上也扑满了白白的雪花粉儿。一看就晓得是个南方来的从没见过雪的孩子。很给人一些遐想。步竦的脑瓜里一下闪过一个念头:同这样的姑娘在一起一定很快活。仅仅只是一闪念。他知道还在水深火热中挣扎的自己是不能也不敢去奢想这些美事的。 知青中有比步竦想得开的,他们不在乎什么前途不前途,只要眼下快乐。十五里外兴隆工区财贸战线的知青来红思队串门,聊他们的新闻。一个知青说:“前天我们那里出笑话。晚上放电影,毛铳和肖鑫花、卢胜和林静两男两女不去看电影,他们钻进卢胜宿舍,同宿舍的美国佬回县里去了。他们四个男女就一对睡一张床,比看电影来味多了。不巧,给工区妇女主任发现了。那极端负责的妇女主任就去踢门,嘴吧里乱喊着:出来!出来!人家这时正在得趣哩,被她搅了你说恼不恼。毛铳就对着门吼:你进来!进来!进来连你一起搞!哧得那妇女主任门也不踢了,转身就跑。” 哈哈,哈哈,众知青开心地大笑起来。说毛铳是条好汉,明天请他来喝酒。那知青说:“他现在正在写检讨。要我来送口信给你们,如果工区要把他送场里,就去救他,你们人多。” 步竦说:“行!” 知青中也有想不开的。听说下洞公社有些潇湘来的知青。其中一对男女知青发生了恋情。他们在破窑里接吻给贫下中农发现了。被大队捉去关了三天写检讨。还威协众知青:像这样的人,以后招工就没得他们的份了。三天后男知青放了出来,他说要回城里去。到镇里去搭车,走在半路上在路边坐了许久许久。最后没去搭车,捡了根草绳去路边的灰厂里吊死了。其实他还没干那事,大家都说不抵。 知青的到来给这闭塞的屯垦村带来了生机,正如同步竦在潇水岸边两江那样的农村里看到的一样,也给当地的人们带来新事物和向往。干部们是又惊又喜,有个姓仇农场干部,矮矮胖胖的,据说在步竦的知青来之前被他搞过的女知青已不下十个了。人倒还是挺和善的。总是笑呵呵的,爱喝一杯。但步竦属下的女知青他是连一个指头也没有沾到边。因为他们人多势力大,地方小干部虽然嘴馋也不敢贸然下口。人啊,有几个是不怕打的呢? 本地青年对女知青只能是隔岸看花对水观月。看得见沾不到,心痒难挠。这实际上是很残酷的。队里贫协主席的儿子田狗崽就是一个牺牲品。 四年后知青全走光了,女娃没有了,歌声笑声没有了。一切都远离了、消失了,28岁的狗崽什么也没获得。他的心由绝望到崩溃。人也消瘦得不成人形了。最后在一个萧瑟的黄昏他爬上了五里外的马鞍山。这五里路他在想了些什么?不知道。第二天放牛的小孩在峭壁下发现了他。没有死。送场部医院抢救过来了。但腿断了腰断了,这生还不如死。抬回家半个月后,他在病床上喝下了半瓶《1059》结束了自己的一切梦想和苦难。 田狗崽是想女人想死了的。人们这么说。其实,他缺少的是意志而太多的是贫穷,他的死是必然的了。 农场知青的日子是艰苦的,也是青春火热的。充满着生命活力的少年男女在这青青的山林漠漠的荒原里燃耗着自己的光能,没有人能知道他们,将来也没有人能记得他们。他们是春天里的花,不过只是那茶叶树花,茶叶树花在万绿丛中的世界里只是一点点淡淡的白色。 二十来岁是人生中最富有活力和求知欲望的岁月,步竦实在不愿就这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过一辈子。他想学更多的知识,研究更多的问题。他也在思考。这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究竟有什么作为。这对世界革命究竟有多大贡献。(那年月每想问题都是胸怀祖国放眼世界的)这个上山下乡运动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他写稿件投给“两报一刊”分析当前上山下乡运动的利弊,向当局建议组成“知青共产主义农场”或建成“吉布尔”实行供给制。用他精心设计的社会组织方式来实践伟大的共产主义社会制度。可是上面根本不予理睬。上层忙他们的“路线斗争”去了。这时他又和好友石川“洞察”当时的国际形势他用“月光照石”的笔名合著了研究报告《从远交近攻谈起》等一系列国际形势论文。好大的口气。报刊还算客气,回信给了些鼓励的话。没见来与他们商磋国是。他们的一切努力只能用“幼稚可笑”来形容自己。对他在农场的生活没有半点帮助和没促进命运丝毫的起色。日子就这么耗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