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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女裸是乱画得的么?2
农场的生活就像一口大锅架在那燃烧的柴禾上,步竦感觉自己就是的那锅里的一条鱼。在受着煎熬。一个夏天里几场暴雨过来,山洪暴发了。清早他被尖叫的哨声和急促的钟声从梦中惊醒。汤司令在门外大喊: “涨洪水了!大家快起来救牛栏啊!救牛啊!” 步竦从床上跳了起来叫上几个知青就向村外跑去。牛栏在小河沟边,洪水已漫到了牛栏里,牛全浮在水里乱窜。他们首先把门打开将牛引出来。然后就同几个知青农工一道上屋拆瓦。以防止水浸软了墙脚倒了大牛栏。大雨噼噼叭叭地打在脸上眼睛都睁不开来,薄膜纸根本挡不了什么雨,全身早已没一根干纱。屋顶上的桁木又湿又滑,瓦又重。搬动起来相当困难又危险,步竦一边拆瓦一边想:在这偏远得连中国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山野里,我这么为革命抢险,一旦不幸把小命搭上了,可能谁都不会知道。顶多村里或工区开一个追掉会,三天后人们就会把我忘得干干净净的。我这么年轻就这么默默地消灭了那也太不值得了……这边还没想完,那边回乡青年宏智一脚踩滑从屋角边掉进了洪水里,一冲就去了十来丈远,给人捞上来时已淹了个半死了。好险!他不敢再胡思乱想,打起精神集中精力拼命的干。 雨下了一天又下了一夜。第二天上午场里抗洪指挥部来了紧急通知: “双龙水库大坝危在旦夕,立即从你队抽调三十名精壮劳力上坝抢险。不得延误!!” 队里马上商议抽人上水库。结果老农工们都不愿去,给昨天宏智的险遇吓怕了。他们说,我们都是有家有小的,抢险死了哪个来帮我们养家?队长指导员没办法只得同步竦商量:还是从知青排里抽人去吧。汤司令也来讲软话了,他说:你们知青挑一下重担吧,做个好事,照顾一下农工们,你们都是单身死了也不要紧。 原来知青的命在他们眼里比农工还不值钱。不过知青们倒也并不计较。步竦当即就挑选了三十个精干些的男知青马上就赶去双龙水库。他们的任务是扩宽溢洪道加快泄洪。这溢洪道是山侧的一条渠道,要扩宽很不容易。他们泡在水里整整挖了一天,那个拼命劲不用说了,一天步竦就挖坏了两把锄头。泡在水里奋力地挖一刻也不能停,又累又饿。中午送饭来一餐每人要吃一斤米,还饿。 雨还在狂下,水还在瀑涨。大坝眼看要承不住压力了。挖渠扩宽溢洪道的速度太慢,上面决定炸渠。先在渠壁上打洞装炸药,然后由步竦带四个动作麻利的弟兄负责点火。他们用绳子捆在腰上再从山上顺着渠壁放下来。点火后再由上面的人扯,自己用力的爬,逃上山去。动作慢了就没命了。为了革命,为了国家利益,为了下游人民的生命财产。步竦也豁出去了。那境界是很高的,神情也是很壮烈的,随时准备献出一切。没有想到计较什么。苦战了两天一夜,泄洪成功,大坝保住了。场里工区都真心地表扬知青们。特别是步竦一身泥水滚在洪水里的拼命干,很是感动了现场指挥的领导。步竦确实是又“先进”了一盘。 抢险过后几天,工区的周主任给步竦拿来了一份入党志愿书。工区似乎已忘记了上次手榴弹事件农场要树典型而未成的事。步竦却一下傻了眼。他不是不想上进,可他多少还有点自知之明。他那该死的“军阀”伯父,还有他那虽是共党游击队员却在建国后什么好东西不去找,偏偏找来个右派帽儿戴上的父亲。步竦心中暗忖有了他们我还能入么子党罗。 怎么办?恰在这时县文化馆来通知让步竦去报到。不知是干什么。去了才知道原来是叫他去搞美术创作。因为步竦前不久有一幅诗配画在省里的一份杂志上刊载了,县里文化馆见了说,噫,这里还有一个能写会画的人哩。其时地区正要组织一次美展,要求各县送作品。馆里就立时组织一些人来创作,当然,步竦也就是被组织来的一个了。这也正恰逢其时地给了步竦一个逃避“组织培养”的机会和借口了。好不高兴,拔腿就往县里跑。 报了到,是住在县委招待所。步竦去时已有一个人住在里面了。30岁模样。自我介绍后知道他叫高放基。是矮岭林场的长沙知青,他高个儿,窄长脸突眉骨一字须。有些西方人的味道。说话低沉浑厚。挺友好的。 下午他们在县图书馆办公室里翻报纸,这时风风火火地进来一个年轻人,背着画夹,穿着黄军便衣篮裤子话说北方口音,高大肥胖的个子说明他的营养很好,是一个干部子弟。他园园的脸大概不到二十岁。说是来报到的。文化馆唐老师接待了他,才知道他叫马英。是下洞公社的潇湘知青。接着又来了一个很土气的青年,姓陆。是李川公社的潇湘知青。最后来的是一小的美术老师,姓郭。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美术创作班,大家一起合作了二十天,很愉快。在作画之中他们讨论古今中外画坛上各种流派,争论各画派的技法和表现力度,谈论他们的艺术对人们的感染。郭老师讲艺术要为工农兵服务;小马讲美术造形也要高大全;小陆讲的是他要怎么才能把画画得好看哩;老高他崇尚西欧的油画倾向唯美主义,步竦就微微笑着听各人的吹牛。 他们在展览厅里作画,一边画一边唱。老高不仅擅长西洋油画而且西洋民歌也唱得捧极了。他浑厚的男低音唱起来是声远音长,就像一条浩浩荡荡的大河,缓漫而深沉的流去却不可阻挡。他唱《小芦笛》,唱《故乡的灯火》,唱《红河谷》,还唱《三套车》。这些国外民歌都是禁歌,年轻人也都不会唱了,只有步竦能同他和唱。他们的和唱引发的共鸣绕震着整个展览馆大厅。老高把步竦引为同道,还告诉步竦怎样正确的运气和用音。形象地告诉步竦高音低音在颅腔和胸腔里的自我体味,他对声乐很有些造诣。 作画之余他们在宿舍里就交流插队心得和各所在地的见闻趣事。步竦谈在农场的艰苦劳作和他们知青群的胡作非为。老高问步竦是用什么来对付当地的农民和知青流氓的?步竦说用“高压”。老高问:“怎么个高压法?” 步竦就暗中握紧拳头由丹田慢慢运上气来。然后蹲下马桩挥拳向砖墙上打去。叭!叭!叭!连打八拳,拳拳疾如风,快如电,出手又狠又猛。那眠砖间墙被步竦打得在震抖。老高近前去一看墙上已打出了一个凹痕来了。说:“嘿,真功夫,果然铁拳,了得!” 只是这次打得太狠,以至右拳小拇指骨骨折了吧,步竦自己回去搽了打伤药酒还痛了几个月。心想,看来年轻人还是不要太逞能的好。 夜里熄了灯,对面铺上的烟火在明明灭灭的。老高用他那平缓低沉的男低音谈起了他自己来农村十四年多的心酸历程以及他的恋情故事。 1962年,他15岁从省会长沙随三千下放大军来到了潇水县。也带来了长沙市少年宫发给他的写生夹。想着到山乡里山清水秀正是好画画的地方。谁知下到村里后早出晚归的劳作累得他两眼一抹黑,哪里还看得见什么山清水秀。苦了一年,春节时回长沙,他那在群众艺术馆当副馆长的伯父见了他,第一句话就问:还画画不?问得他很不好意思。伯父说:年轻人学东西要持之以恒,不要因为艰难苦累就半途而废。如果你能把对艺术的追求摆在高于对苦难生活承受的埋怨之上,那么,你就还是可以造就的。不过罗,细伢仔太嫩了点,也造孽。这样吧,你想办法请个假,跟我到馆里去“深造”半年看看,也好养壮一下身子。 春节后他就向大队扯了一个谎,说有病。嗯,肺结核,会传染的,需要请病假半年休养。这样就跟伯父搞了两个半年扎实的美术专业学习。回到农村后,因为“鬼崽”画得好。在他下放的第十个年头后被破格转到矮岭国营林场当了林业工人。当林工比当社员时间宽松些。画画的劲头也更高了。这时一个女工,19岁。好美哟! 说到这里时老高狠狠的吸了一口烟,烟火映得他的双眼放出灿灿的光。 山里的姑娘见太阳少特别的白嫩,山林野风的沐浴让她灵秀,比健美操运动量大多了的劳动更让她丰满苗条健美无比!她姓应,叫应山虹。她爱上了老高的画,也爱上了老高这人。以后,多少个早早晚晚的工余空时他俩结伴在小溪边、树林里、山岩下。一个画,一个看。多少个美丽的黄昏,余晖染红了他俩的脸;多少个雾重的清晨,露水打湿了他们的鞋。他画风景,她就做风景画中的人。他画水,她就是水中的影。往后,他就给她画肖像。近距离的、仔细的欣赏她的美。她静静的坐着,那么端庄那么娴静。她柔美的轮廓线条,她清秀和谐的五官,她面部层次丰富的明暗调子和色彩,更有她那特具的神韵。真叫他迷醉叫他激动。她是他眼中最完美的形象、最生动的模特。 他庆幸,这一定是上帝赐给他的艺术瑰宝,有了她,自己一定能登上艺术的宝殿。 再往后,他就要她给他做人体模特。画素描,画人体,这是每一个画家的基本作业。是每一个美术工作者的必修课。可惜,在那时的中国没这些话。 “什么?做什么人梯磨得?”她疑惑的问。 “就是裸体模特。”他轻快的答。 “什么叫箩梯……”她还是有些不懂。 “裸体,就是脱光了衣服……” “脱光了衣服?你?我?我脱光了衣服!” “是的,你脱了衣……”。说到这,他才想起有些不对劲,赶紧给她详细的解释什么是“艺术”,以及从事“艺术”创作必须要有深厚扎实的基本功。画人裸体就是练基本功的必由之路。这在国外怎么怎么样……他讲得口干舌燥语无伦次。可对一个只有初中二年级还是停课闹革命的文化底子、一个祖辈生长在封闭大山里的女孩,他讲的这些又有什么作用呢?五千年历史长河浸泡出来的观念,世代封建意识在灵魂深处烙下的印。能在这么十来分钟的诡辩中把它改变么? 她越听脸越红,眼光越陌生。最后她突然厉声尖喊起来:“你要我大白天脱光了衣裤给你来看?!给你来画我这里?流氓!痞子!大流氓!!”她发疯一样的跑走了。从此再也不来找他了。 高放基苦笑着摇摇头。说:“也是我一时得意忘了形,只看到我们感情已那么好了,却没想到我们之间的文化差异”。 接着便是感叹在中国搞艺术难。搞纯艺术更难。搞政治艺术吧,自己又先天不足——成份高了点,还外带一点“海”。是不敢涉足政治的。高放基始于艺术的情感烂漫恋情在十分的不烂漫中结束了。 他说这次来参加创作班真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步竦和他俩去图书馆的库房里把那些“破四旧”“打倒封资修”时砸烂封存的石膏像翻了好些出来,拣好的拿来天天训练画石膏。老高的素描功底挺不错的,但他还是坚持每天画石膏。他讲,俄国美术泰斗列宾就说过:不论任何美术大师,只要他一天不画素描,那么他的素描技能都会退步。这是个终身不能懈怠的工作。 这个学习班只要求每位同志创作一幅画作,时间是二十天。乖乖,二十天才作一幅画呀?步竦以为一个月起码要交出10幅画来呢。只才交一幅那真叫我们好玩了。馆里说当然能交两幅更好,但必需是自己创作的。 创作还不容易,就是不要临摩嘛,步竦画画从来是不喜欢临摩别人的鬼崽,他看社会上的东西多着哩,什么都可以画。于是很快就完成了一幅,看看还有十来天时间,他就又画了一幅。馆里看了很高兴,说步竦的思维还是来得快,生活经历多所以素材也多。很好,很好。 老高却说时间太短了点,搞创作至少要三个月才能出一幅。搞精品那就得要经年数载了。 步竦算了一下,一个月下来,吃住是公家的还有每天六角钱的补助,再开一张条子让队里按实际天数记工。实在是比在队里出工强多了。现在他才明白:费力不挣钱,挣钱不费力。老百姓讲的,挑得一百八裤子打疙瘩。此话真是没半点错的。只是一个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还得要回到村里去。真有些不舍得走。这时馆长不无自豪地告诉大家说:“我们馆里的王老师写了一篇叫《算账》的小说,不错啊。小说选上后省里就来通知叫我们的王老师去省里改稿,一去就是两个月,路费吃住费他们全包了还发工资。”听得步竦心里是痒痒,心想哪天谁也让我去改画稿,脱产玩玩一两个月不晒太阳那该是多带劲啊。馆里负责创作班具体工作的女老师,姓刘,一位毛笔字写得极好的女同志说:“不要紧,以后有任务了有活动了我们又会请你们来的。” 步竦连连说好。至少到文化馆来有书看。 回到场里后正值揭批“四人帮”运动进入了高潮,当时全国一片欢欣鼓舞,到处都是声势浩大的揭批运动。全国扑天盖地的大字报,当然漫画是不可少的。步竦可有事干了。他首先在连队里就画出了一期45幅批判王、江、张、姚的漫画。工区领导见了大喜。立马叫步竦到工区也办一期画刊以壮声势。场部大批判组来看了也如获至宝。借步竦到场部帮他们画,帮他们布置专栏,帮他们增辉添彩。步竦是乐得争轻巧工分。当然这只还是其一;其二还是恨透了“四人帮”。这次“十月革命”国人都说是第二次解放,群众热情空前高涨而自觉。想在十个月前,“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那真是冷冷清清的。那时步竦真是没写一个字的批邓文章(那时是要求人人都得写批邓文章的),更没画画了。于步竦个人来说,以前学校老是组织什么“批刘、邓、陶”“批封资修”“批林批孔批周公”成总没批出个名堂来倒把自家批到农村受苦来了。知道大人物不是小人物批的,批了也批不出钱和米来。所以步竦不积极。这次批“四人帮”不同。一来可以轻松几天不出工,二来可以出口鸟气。也和全国人民一样,看到了曙光。心情一好,画起漫画来更是妙趣横生幽默夸张。对“四人帮”步竦上极尽丑化他们之能事,引得围观的群众和知青们哈哈大笑。 一天,科研所的小姑娘湛梦中午收工时见许多人在村头大墙壁前围观。她也挤了进去看。哦,是批“王江张姚”的漫画。她看了一笑。听大家都在说: “画得不错,真传神了。看,江青那骄横的坏女人,就是那神气,那邪样。是敢老兄画的。” 她便心中暗忖着:这个人啊还不错,看他虽然坏,却还有点才气。心中不禁微微一动。 1977年的6月份县里又集中创作时,这次创作班又增加了小邹小田两个知青。都是画得不错的小画手。马英带来了一大垛高中数理化课本。说要复习了,准备考大学。同伴们都嘲笑他,别做梦了吧,这年月还有什么大学给你考的?保送上大学那是他们出身好有背景的人的特权,我们想也没有用。小马可能是在做保送读书前的准备。 大家对这事也就没有在意。步竦仍然在钻研世界名画以提高自己,也希望那天能来个一画成名,搞出个什么《毛主席去安源》那么叫响的东西来,搏它个一职半位好有碗饭吃。 以后的创作活动中同伴们讨论得更多的则是各种绘画流派和名家风格。讨论的是西欧文艺复兴的历史与我国将面临的文化中兴的现实实际及如何把握好这历史时期。个个都似乎有一个舍我其谁,跃跃欲试的劲头。 步竦在钻研世界美术发展史,分析各流派各名画家的表现形式和不同的艺术风格。高放基他崇尚唯美主义,同时又推荐印象画派;步竦喜欢达。芬奇凝重而层次丰富的人物油画,喜欢柯基尔明快透明的水彩风景,同时又喜欢米开朗基诺的雕塑却无意中又受了盎格尔钢笔画很深的影响。毕加索的画政治表达力度相当强烈,其艺术表现水平也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但他那种抽象画派的表现形式和风格步竦却不喜欢,他的画给人以启迪、教育、振憾。却又让人非常费解、费劲。莫奈的《日出印像》确实给了步竦一种模糊而深刻的印像。梵高的《向日癸》那么简单粗糙可它的身价几乎是天文数字。真用黄金打造出这么一钵连钵带花的金花出来也还没这幅画的四百分之一的价钱。这画大家实在也看不出什么味道来。但大家一定要装成很内行很能欣赏的样子,一边点着头一边说:嗯,不错。嗯,不错。步竦当然也跟着点头说,嗯,不错。 当然,创作班里对绘画艺术和作画技巧还是有许多的讨论和商榷的。 小邹说绘画艺术就是一门科学;步竦说艺术并不是一门科学,艺术是利用科学。艺术应善于把法则和知识运用到事业上去,这样才真正成为艺术——成为本领; 马英说,不要当心素描的美不美,而要不断的注视实物。不要老是去盯着铅笔。不管线条钩得怎么样。如果它勾得逼真,那它就是美丽的; 高放基则说,最严格的素描画法要算是“从一点”开始的画法了。巴威尔,比得罗维奇在阿波罗半面像眉毛靠近眼睛的地方安放了一个点。再从这一个点画成整个头像。 步竦说这是一种高超纯熟的技法,但这个方法只能画不动的物体才能完全采用;还说素描不能画得太像了,太像了就变成摄影师了。那就失去了素描的内函了。成了纪录式的了。 步竦认为,素描是件复杂的事情,它需要感觉和思考。油画色彩则是一件需要热情的工作。它不需要以思考和智慧来寻找颜色。而只需要以调色板上的色彩来调色。 小邹认为这画画的事,开始和结束都要依靠才能,而中间却需要埋头苦干。中间的阶段我就把它看作是技巧的训练。有人反对。 但大家还是一致认为:在美术上,素描是一切的基础,是根基。谁要是不懂得或者不承认这一点,谁就没有立足之地。 大家讨论得很热烈。使步竦受益匪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