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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嫩荞花的共妻神话2
又一个红旗!从红旗工区到红旗公社。人们的思维实在是贫乏,除了红旗、前进、卫星之类,已想不出什么新鲜的名字来,或者是不敢想出什么来。 步竦在一位朋友的引领下来到了红旗公社,朋友在与公社交接完毕就由一个“交通”领着步竦去火箭大队,找到支书家。 支书婆娘说支书到后背山砍茅柴去了,半响午会回的。 步竦就和交通坐在那有一个臭水坑天井的堂屋里等。这时看到一个挎着竹蓝的漂亮少妇也走进支书家里来,对着屋里喊:支书耶!支书耶!见了两个生人就冲他们笑笑。微露的牙齿像石榴仔一样的晶莹。 支书的婆娘在后屋哚哚哚地砍猪草。闻声出来说:不在家!接着就是一串乌哩哇啦的土话。步竦听不懂。 那少妇说了句:我下午来吧。转身走了。 支书婆娘在后面丢了句“花狸怪”。 这一句步竦听得懂,就是土话“狐狸精”的意思。 “狐狸精”走出村外去了,从背后看她,乌黑发髻白嫩脖子,削肩细腰丰满的臀,白生生红润润的手腕上还戴着只玉镯儿,是少见的“四旧”东西。一步三摇款款而去,还穿着碎花素色洋布衣哩。那年月穿花衣裳的女人少之又少。何况她的衣服裁得又是那么的可体合身,让她那凸凹有致的身材更是线条毕露。噢,花狸怪!没说错。 支书回来了,一头的大汗。步竦觉得奇怪,农场的工区支书是不搞生产的,自然也不会在家里砍茅柴。大队的支书却干活。相当于生产队长。 交通与他打了招呼。支书的表情很泠淡。讲了一些土话,大意是: 他是哪里来的?家里老子是干什么的?…我们大队现在也是人多田少……他做得事吗? 交通说步竦是“敢西做”(广西仔),还说公社书记同步竦的“楼把柚”(铁哥们)是“楼把柚”。后面的意思是:书记派来的人你就收下得了,莫讲多了。他已当了三年农民的了,还当了队长的,做事没问题。 支书才很不情愿的收下了步竦。说:就下到消水头村去吧,那里条件好些。条件好的衡量标准是:工值3毛钱。也就是说,一个精壮劳力从早干到黑得12个工分的话,可以挣3毛6分钱。 消水头山村离火箭大队所在的黄梨村有三里地。在一座高山的山弯脚下。村后山上是密密的参天古树,村前有条小河,那是潇水的支流,其实也只能算一条溪。水是清清的,这里山水倒是很美,只是偏辟冷清了点。那石板路连单车进来都不容易。 步竦的住处就在村尾靠后山坡上的一栋大瓦房里。不象祠堂也不象庙,但很大很高。是上下两厅中间天井的九柱大屋。梁柱都有小桶粗,黑黑的。上面尽是厚厚的绿楣灰和长长的蜘蛛网。 步竦住在后厅左边厢房。夜里躺在破木板床上就可以从窗格子望到天井,再从天井上往外看到几乎越过屋背来的古树梢。一切都是那么阴森森、黑沉沉。 村子不算大,只几十户百几十口人。可青砖大瓦房不少。坚固的条石墙基,高高的飞檐画梁,似乎仍在向人们展示着本村曾经有过的辉煌。但这些房屋大都空着没人住。有的大瓦屋连村里80多岁的老人都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谁了。因为这卑湿山地有瘴气,俗话叫“发人瘟”。据说在前清道光年间这个有着几百户上千人的大村子发了一场大“人瘟”。一下死绝了好多户。所以就留下了这许多空房屋没人住。也没人敢住。步竦来了,队长就慷概地给了他一大栋,随他住哪间都行。前栋放了队里的一些犁耙棚垫,后栋西厢边又放了几付棺材。步竦只好选了这东箱房。 陡然离开了知青们那火热的集体,离开了知青点那虽然劳苦却不失苦中有乐的“匪群”,离开了步竦那山大王式的权威氛围。来到这贫苦偏辟的穷山村,就像老雕突然拆了翅膀掉在了烂泥里。四周都是土话,前后都是狐疑的眼光。这是一个陌生的领地、语言不通的番邦世界。就像一群鸭子呷着一只鸡。那种举目无亲的孤独,那种失落和寂寞,实在是无以言状。 步竦开始了自己出工自己煮饭吃的默默生活。每当晚上收工天将煞黑时,就回到这高大的破屋里一身疲备的打火做饭。忽明忽暗的柴火照着右厢的几付棺材阴森森的。步竦就想起刚去农场插队时,财贸战线的18个知青下到东方红工区,那是水稻工区,连队就是以前的农村划进来的。知青就住在村里大跃进那年留下的养猪场。场里的一个厂棚里也放了十多付棺材。这潇水源头木材多人们就爱做棺材卖。知青住下去不到一星期就在夜里听到棺材棚里叭叭乱响,谁还往屋背瓦上打砂石。有鬼!女知青吓得尖叫,6个女知青第二天跑回城3个。夜里鬼照样来。第三天连那3个女知青也吓跑了。知青们向工区反映了,工区民兵营长带人来看了一下说:没事,是你们城里人胆小自家哧自家。再补上一句:还不是怕苦了,想回城躲懒去了罗。 这样又平静了几天。七天后又有鬼撒砂子了,知青们吓得把头蒙在被子里睡。 一天半夜里,有个叫獾猪的知青尿胀了起床撒尿去。刚出门听得一把砂石从棺材棚那边打过来。他赶紧缩了脑壳,回到屋里去床下去摸了一把勾刀(一种长把柴刀),拿了一个三节油的电筒。悄悄地从后门猫出来到棺材棚去看个究竟。在那惨淡迷朦的月色下,只见一个黑影手一扬又把几块小石头向知青屋瓦上打去。獾猪这时一下站起来用手电筒一射。大喝一声:哪个?不准动! 那鬼影一下被照花了眼楞在那儿。獾猪定眼一看:哈,什么鬼撒砂子。原来是队长! 步竦看到那阴森森的棺材就想起獾猪,他是有胆量有心机。活捉了自己的队长。步竦在想,我村的支书队长不欢迎我,可千万别也来演这么一出戏吧。 夜里,小山村黑沉沉的,除了偶尔两声狗叫外。大家都在家里吃晚饭了吧。步竦吃的是中午的剩饭加霉豆腐,三扒两扒就完事了。阵阵袭来的是一种孤寂寂的空落。就拿了根土黑管坐在破凳子上对着忽明忽暗的小油灯吹起了伤心的重庆《知青歌》: 我坐在煤油灯下—— 苦苦的思念爹娘, 荒野的村庄里, 我是这么孤单, 坎坷的命运呵—— 又一次把我抛上了他乡…… 呜呜咽咽的黑管声低沉苍凉,自己的心灵一阵颤抖,不觉潸然泪下。房梁上的老鼠在打架,屋后的古树枝在咯咯作响。生活似乎走到了尽头。 这时门外有脚步声,是二狗和鱼仔。他们提着三角风灯,来邀步竦去队上记工分了。步竦说还早,进来坐一下。他们在门口迟疑了一下,进了来。 鱼仔看了一下屋梁就在木墩上坐下来。二狗把风灯放在地上的两个窑砖上。他们就聊天。灯在低处把他们的影子投到屋墙上,是硕大的头和粗粗的胳膊。大家谈得高兴了。鱼仔突然说:“我老杆子(父亲)讲的,这屋里有水桶脚……” 二狗赶紧扯了他一把,横一眼。说了一句土话。 鱼仔“咔”就闭了嘴,不作声了。 步竦的心刷的紧缩一下。步竦知道“水桶脚”是什么,民间也管那叫“巡界脚”。巡界是一种民间传说的鬼怪。它常常出现在破庙大屋里。如果你一个人住在里面,半夜里油灯忽明忽暗时,会突然有一阵怪响,一阵阴风,灯就熄了又燃过来。这时你抬头一看,嗬!一条粗大的人腿从屋梁上吊下来,足有水桶粗,丈把长。红红的脚黑黑的毛,还滴着血,在你头上晃来晃去……想到这不由得人汗毛倒竖。这屋里就有这个? 从此后,每当夜里回屋来的时候步竦在门口都有些迟疑,不敢推自家的门。他怕一推开门,屋梁上吊下一条大腿来,滴着血对着他的鼻子。这冷不防的事真会吓破人的胆的。可这屋不进又是绝对不行的。 不过这时他竟也还有闲心想起了一句唐诗: “鸟宿池傍树,僧敲月下门”。 贾岛在“推”在“敲”;韩愈老爷也帮他“推敲”了一番后,敲定了用“敲”。步竦在想贾岛他是去访友,自然用敲字好;如今我是回自己的孤冷大宅,只得用“推”字了。这更寂静、更孤冷。 想想古人秩事可以冲淡眼前的恐惧,不过步竦还有一个“绝招”。那就是念动“化身真诀”。以前伯父在教他弟兄武功时也曾教了他们这迷信的把戏。大概伯父早就料到了一个人一生中必然会身临许多的黑夜和险恶。这时年轻人一定会害怕的。伯父说:我教你们几道秘诀,……你就能把自己的身形幻化成了高大威猛无比的真武玄天的形象,这样歹人或鬼怪就只有怕你了。如果为了不吓着小孩或路人,你也可以幻化作木叶身。这样,你就是一片飘动的树叶…… 于是,推门前步竦就念化真武身的口诀: “弟子出门,不是别人,乃是北方真武玄天。头顶日月三光,脚踏一臣二将,逢蛇遇我不敢开口,逢虎遇我不敢现身,逢鬼见我辽天跑,逢人见我颤竞竞。隔山请你隔山到,隔水请你用船行。千请千灵,万请万灵……!” 最后喝一声:吾奉祖师太上老君急急如令!顿时气壮如牛,胆子也麻了,推门进屋。 你说它是迷信也好,是愚昧也好,是自我暗示的精神法也好。反正它给了步竦坚定的勇气和自信。让他敢于篾视一切妖魔鬼怪。 村民们见步竦明知有水桶脚还敢住在那里,从此对他是另眼相看,脸上有了钦佩之色。 鬼怪是精神的东西就只能用精神来对抗。那化身口诀也算得上是个“精神原子弹”吧。但天地之间的阳气和阴气还不仅仅是用精神就能解释得清楚的。阴阳之气这是一种渗透整个宇宙、无所不在、无所不显示其不可抗拒的威力和强能。人如果阳气足便健康,便是豪情万丈,什么也不在话下;如果体弱了,阳气衰了阴气盛,你便时时胆颤心惊,处处碰鬼。现在的城里没有什么白天黑夜之分。甚至在夜里俊男靓女们觉得更开心更快乐。在山乡野村可不是这样。白天里一切阳光明媚,风光无限。可一到天将煞黑阴气便冉冉上升,等天黑下来,四周更沉浸在一缸黑浓浓的墨汁中。这黑白之道阴阳之气是界线分明。体验是截然不同的。当阴气生时会让人背皮发麻。就是在白天,当你一个人走进凶宅古庙或身陷森森丛林冷冷阴洞。你顿时就会毛骨悚然,那就是阴气。当然,这也是现代城里人永远也体味不到了的事了。 城里人也还是有最能体味到自然间阴阳之味的地方的。那就是男女之情、之恋、之爱。这也是自然间的阴阳相背相生,相求互补以期产生快乐而达到人性阴阳之平衡。不过这样的阴阳相求之道城里有,山乡野村也同样有。 |